五國故事

  卷上
 
  偽吳楊氏
 
  先主行密。
 
  渥。
 
  渭。
 
  溥。
 
  偽唐李氏
 
  先主升。
 
  嗣主景。
 
  后主煜。
 
  前蜀王氏
 
  先主建。
 
  后主衍。
 
  后蜀孟氏
 
  先主知詳。
 
  后主昶。
 
  偽吳先主吳王行密,廬州合淝人。力舉三百斤。微時,居常獨處,必見黑衣人侍其側(cè)。后既有眾,遂令部兵悉以黑繒冪其首,號曰“黑云都”。行密之妻兄朱延壽,始為行密稱薦,旋至壽州節(jié)帥。而延壽潛以宗姓通于梁祖,將規(guī)淮甸。行密乃謀去之,且慮召之不至,遂詐為目疾,凡三年。其妻旦夕視其動靜,以為信。至于私于隸仆,悉避余人,唯不避行密。密一日謂其妻曰:“吾目疾不瘳矣。諸兒且不克省軍府之事,當屬于舅。汝宜召之。”其妻自以書召延壽。既至,行密處正廳,潛兵以見之,俄而開目,曰:“數(shù)年不見舅,今旦果相睹。”延壽惶駭。遂叱勇士執(zhí)而殺之,仍廢其妻焉。行密雄豪而頗有度量。蘇州刺史成及為部所叛,執(zhí)送行密。密以其厚重伉直,頗重之,舍于正廳之后。房室間亦有劍甲之類。而行密盛暑中,日以單衣而至,與及飲膳,了無疑忌之色。及又嘗抵行密內(nèi)室,見行密方起盥漱,而右手擎一沙羅,可百余兩水,滿其中而洗項,則力舉三百斤不謬矣。
 
  渥,密長子。既襲父位,遂舉兵克江西,虜鐘氏而歸。先是,謠言云:“楊老抽嫩鬢,堪作打鐘槌。”聲猶未率,不堪嗣父事。乃同謀害之而立其弟渭,槌折之言蓋冥符也。
 
  初,溫之與顥同謀害渥,實戊辰歲夏六月也。議既定,其夕將暝,顥已先入。而溫使告顥曰:“今非番直,不欲俱入,慮其謀漏泄。”請顥獨訖其事,然后見報。顥諾之。其夕,既殺渥,遂召溫。溫乃詣城門,大哭,曰:“張顥弒逆,殺害老令公郎君矣。”軍眾皆為之哭。其夕,遂殺顥,立楊渭。渭以溫兼左右軍政焉。渭既為主,至己卯歲,建偽號。先是,梁受唐禪,楊氏遂不復朝貢,因稱天祐十六年為武義元年。間一年,渭卒。乃以其弟丹陽王溥襲位,偽謚渭為宣皇帝焉。
 
  朱瑾者,楊氏之名將也。徐溫既出鎮(zhèn)潤州,以其子知訓知廣陵政事,謂之政事仆射。瑾與知訓有通家之好,嘗使知客詣知訓之第。知訓才二十余,頗以聲色為務,而潛與知客通,取其所佩綃巾。知客懼,歸以告瑾。瑾頗銜之。一日,楊氏會鞠于廣場。知訓與瑾立馬觀之,馬首相接。瑾因揖知訓曰:“那日綃巾希以見還。”知訓知事泄,且慮瑾為變。翌日,遂諷楊氏出瑾為歷陽。瑾知為知訓所排,將整行計,密有圖知訓之意。及知訓指瑾告別時,盛暑,瑾以水遍灑廳事,皆汪洋不可駐足,乃直抵其內(nèi)。瑾大設(shè)宴以待之,出愛姬姚氏薦酒,乃獻名馬。知訓納拜于瑾。瑾以手板擊殺之,截其首,提入以見。楊氏聞變,乃閉諸門,且曰:“伊自有阿爺處置是事。”瑾以楊氏不見納,遂逾城而出,因墮城下,折足,乃自剄。吳人暴其尸于市,蟲蛆不犯。即日,其事聞于升州知誥。誥謀于宋齊丘。丘曰:“請明公即今渡江定其事。仍馳聞令公,則政事之任歸公矣。不然令公當以諸子入代,明公無望矣。”知誥立從之。溫聞知誥已入,遂因而許之。
 
  知誥既代知訓,以厚重清儉鎮(zhèn)撫時俗,頗革知訓之道矣。徐溫嘗入覲,知誥密聞于楊氏曰:“溫雖臣之父,忠孝有素,而節(jié)鎮(zhèn)入覲,無以兵仗自從之例。請以臣父為始。”乃命溫悉去兵仗而入。既洎知誥之第,侍奉彌謹。初更睡覺,見有侍于床前者,問之。曰:“知誥。”溫因遣其休息,知誥不退。及再寤,又見之,乃曰:“汝自有政事,不當如此以廢公家之務。”知誥乃退。及溫中夕而興,又見一女子侍立,問之。曰:“知誥新婦。”亦勞而遣之。他日,溫謂諸子曰:“事在二哥矣。汝輩當善事之。”溫好被白袍。知誥每遇溫生日必獻。一日既獻,而座客有諂溫者曰:“白袍不如黃袍好。”知誥遂斥之,而謂溫曰:“令公忠孝之德,朝野所仰。一旦惑諂佞之說,聞于中外,無乃玷亙赫之名愿令公無聽其邪言。”溫亦然之。知誥慮溫急于取國,而己非其嫡,不得以嗣,故以是言之。然內(nèi)謀其家,外謀其國,勞心役慮,數(shù)倍于曹馬矣。
 
  宋齊丘既在知誥賓席,溫甚疑之。有石頭大師者,溫頗加待遇。而齊丘亦寓于石頭之精舍。一日,溫謂石頭曰:“宋措大在吾兒子門下,甚非純信之士。慮其近習,不以忠孝為務。師其察之。”石頭乃伺其所為。而齊丘已察其意,自是,晨出暮返,歸必大醉,或以花間柳曲謳歌之辭以示之。石頭乃謂溫曰:“宋措大蓋狂漢耳,不足為慮。”溫由是不介意。
 
  知誥之兄知詢,以徐溫既卒,乃代為金陵節(jié)制,為政暴急,仍與知誥爭權(quán)。知誥患之,乃紿以楊氏將申輔相之命,使知詢?nèi)氤。知詢信之,亟請入覲。及至江都,舍于知誥之第,且不得見。知詢詰之,知誥曰:“吾兄為政暴急,上知之,將加譴責。希待罪于私第,尚恐未暇,況欲見乎”知詢由是始悔入覲,尋處環(huán)衛(wèi)之列焉。
 
  行密四子:渥、渭悉襲偽位,唯濛為溥之長,而長于弓馬。徐氏忌之,故不立而終構(gòu)其罪,自臨川王廢為歷陽公,幽于歷陽。濛聞將有禪讓,遂殺監(jiān)守者,與其下二馳赴廬江,指周本。本之子祚閉門不納。本聞之,曰:“我家郎何以不見”祚不答,因執(zhí)濛官之于外。濛因殺數(shù)人而卒。徐氏使溺其家于江中。
 
  知誥在相府,嘗一日不悅。其夫人問之。知誥乃告曰:“夜夢不吉,以是為憂耳。”夫人曰:“夢無吉兇,在人諼之耳。有善諼者,請召之,庶解憂慮。”知誥因出廳事,俄見周宗于庭下,乃謂曰:“我昨夢過順天門,俄而仆地,非兇邪”宗亟拜,賀曰:“此明公宜令人策立也。”知誥大悅,及宗入內(nèi)室,與夫人同席而飲。后使宗知鹽鐵職務,家遂大富,官至侍中焉。
 
  徐氏將移楊氏之祚,乃以升州為大吳西都,揚州為東都,聲言將遷楊氏于江南,改白沙為迎鑾鎮(zhèn)。俄而逼禪,稱楊氏欲入道,乃營室于茅山,遷溥居之,冊曰: “受禪老臣臣知誥謹上尊號曰‘高尚思元崇古讓皇帝’。”溥既渡江,賦詩,略曰:“煙凝楚岫愁千點,雨滴吳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端坐細思量。”及將遇弒,方誦佛書于樓上。使者前趨,溥以香爐擲之,俄而見害。
 
  李氏以海陵為泰州,置永寧宮于州之門右,遷其族以處,使親信褚仁規(guī)為刺史,以專防護。后周世宗渡淮,李氏急使人赴海陵,盡害之。
 
  知誥自以取國艱難,乃志勤儉,金陵雖升都邑,但以舊衙署為之,唯加鴟尾、欄檻而已。其余女伎、音樂、園苑、器玩之屬,一無增加。故宋齊丘為其挽辭曰: “宮砌無新樹,宮衣無組繡,宮樂盡塵埃。”皆其實也。宋齊丘既以徐氏啟慶開國之宴,遂乘醉大詬于筵上,百僚悚然,知誥隱忍而已。吁,開國祚,首啟宴樂,臺臣為之酗酒,《晉史》所謂“我使庾純罵爾于席上,爾又不改”,此之類也。由是言之,蓋非國祚延遠之兆耳。
 
  知誥疾革,以其子景達類己,欲立之。時景達為成王,居守東都。知誥乃密為書,以召景達,使入,將付后事。醫(yī)官吳庭紹與知誥診侯,知其將終,且召景達之事,遂密告李景,使人追回其書。俄而,知誥殂。景乃即位。其后吳庭紹迭內(nèi)職。人罕知其由。
 
  景在位嘗構(gòu)一小殿,謂之“龜頭”,居常處之以視事。人有偵其所在,必問曰:“大家何在。”“在龜頭里。”及后有內(nèi)附之事,人始悟焉。景即位,改元保大。壬子癸丑間,有狂人遍揚州市詬罵市人:“待顯德三年總殺之。”又曰:“不得韓白二人,殺之無噍類。”時朝廷廣順年也,人皆莫測顯德之號。俄而周太祖南郊改元顯德,世宗襲位,因仍其號,至三年丙辰,王師遂入淮南。時韓侍衛(wèi)令坤、白太師重遇,并為戒帥。王師既入,將屠其城,而二公戢兵。淮人得過江而南者尤眾,悉如狂人之言。周師未南征,而淮南市井小兒普唱曰:“檀來也。”眾頗怪之。及揚州建春門有鼉出于水次,眾以為應矣。未幾,王師入,先鋒騎兵皆唱蕃歌。其首句曰:“檀來也。”方明其兆。
 
  偽侍中周宗既阜于家財,而販易,每自灘上通商,以市中國羊馬。及世宗將謀渡淮,乃使軍中人蒙一羊皮,人執(zhí)一馬,偽為商旅,以渡浮橋而守,繼以兵甲,遂入臨淮。雖金陵弛于邊防,亦周宗務于貪黷,破國之釁有若此者,為臣之咎,不亦深乎?
 
  煜,景之次子,本名從嘉,嗣偽位,乃更今名。有辭藻,善筆札,頗亦有惠性,而尚奢侈。嘗于宮中以銷金紅羅冪其壁,以白銀釘玳瑁而押之;又以綠鈿刷隔眼,糊以紅羅,種梅花于其外;又于花間設(shè)彩畫小木亭子,才容二座。煜與愛姬周氏對酌于其中。如是數(shù)處。煜善音律,造《念家山》及《振金鈴曲》。破言者,取要而言之《家山破》、《金鈴破》。又建康染肆之榜多題曰“天水碧”。尋而皇家蕩平之,悉前兆也。初,煜建隆二年七月二十九日襲偽位于金陵,因登樓建金雞以肆赦。太祖聞之大怒,因問其進奏使陸昭符。符素辯給,上頗憐之。是日,對曰:“此非金雞,乃怪鳥耳。”上大笑,因而不問。昭符之對,雖涉滑稽,而能取悅上情,免其君僭上之責,亦其忠也。偽蜀先主建,許州舞陽人也,世為餅師。嘗葬其父,乃發(fā)地數(shù)尺而瘞,其棺躍出,有神人謂曰:“此天子之地。女小民何容卜葬” 建不聽,但瘞之。棺復躍出,如是者三,乃得葬。其后為忠武軍部將,討尚君長于山東,力戰(zhàn)馬斃,剖之得蛇于馬腹,由是自負。建初以唐朝之命,析黎、雅、邛、蜀四州,為永平軍節(jié)度,旋領(lǐng)兩川,封蜀王。及梁太祖受禪,乃僭大號。梁祖以其俱為唐朝勛舊,不敢傲之。又以岐隴不附,欲假建為腹背之患,乃與之通和,使介交質(zhì),情好尤篤。建初復書于梁祖曰:“七十州自可指揮,八千里罕因開拓。”又曰:“俱非恃強逼禪,皆以行道濟時”云。建在位,有漢州人郭迥,耕得古銅牌以獻,有“王建王元”,膺以下六十余字。建乃改其長子名元膺,以應其事。識者曰:“膺者,胸也;胸者,兇也,皆非吉兆。”俄而,元膺以延巧之夕,將請建宴于東宮,遂謀作亂。事發(fā),元膺伏誅。乃立其少子鄭王衍,是為后主。建在偽位十有二年,凡五改元:曰武成,曰永平,曰通正,曰天漢,曰光天,仍以其偽號易錢文而鑄之。建急于督責,雖倉廩充溢,而聚斂不已。蜀中每春三月為蠶市。至時貨易畢集,闤阓填委。蜀人稱其繁盛。而建嘗登樓望之,見其貨桑栽者不一,乃顧左右曰:“桑栽甚多,儻稅之,必獲厚利。”由是言出于外。民懼,盡伐其桑柘焉。建末年,若于痢疾,疼楚尤劇,但坐錦囊。而疾中顧左右曰:“我見百姓無數(shù),列于床前,詬我曰:‘重賦厚斂,以至我傷害而死。今已得訴于帝矣。’”建曰:“我實不知外間如此,今如之何。”未幾而殂。
 
  衍即偽位,荒淫酒色,出入無度。嘗以繒彩數(shù)萬段,結(jié)為彩樓。山上立宮殿亭閣,一如居常棟宇之制。衍宴樂其中,或逾旬不下。又別立一彩亭于山前,列以金銀、锜釜之屬,取御廚食料,烹燀于其間。衍憑彩樓以視之,謂之“當面廚。”彩山之前,復穿一渠,以通其宮中。衍乘醉,夜下彩山,即泛小龍舟于渠中,使宮人乘短畫船,倒執(zhí)炬蠟千余條,逆照水面,以迎其船。歌樂之聲,沸于渠上。及抵宮中,復酣宴至曉。彩樓山遇風雨霜雪所損,及重易之,無所愛惜。又好擊鞠,常引二錦障以翼之,往往至于街市,衍為步障所蔽而亦不知,乃齊東昏高障之類也。好戴大裁帽,蓋欲混己,而人以為泥首包羞之兆耳。衍好燒香,沈檀蘭麝之類,芬馥氤氳,晝夜不息。既而厭之,乃取皂角燒之。其奢縱皆此類也。
 
  初,建立衍為嗣,鑄銅鐘于佛寺,虛懸之,其聲洪遠,建乃謂其下曰:“吾立此鐘,為立太子故也。今聲洪遠,是必東宮將來之慶。”俄而才及八日,其鐘殞地,龍首摧落。建聞之不懌。衍襲偽號,果八年而亡國。衍之末年,率其母后等同幸青城,至成都山上清宮。隨駕宮人皆衣畫云霞,道服。衍自制《甘州曲辭》,親與宮人唱之曰:“畫羅裙,能結(jié)束,稱腰身,柳眉桃臉不勝春,薄媚足精神。可惜許淪落在風塵。”宮人皆應聲而和之。衍之本意以神仙而在凡塵耳。后衍降中原,宮妓多淪落人間,始驗其語。初,莊宗即位,與通好,命客省使李嚴使于蜀。衍建上清道宮,塑玄元及唐朝列帝宮中,偽尊王子晉為“圣祖至道玉宸皇帝”,塑其形,仍塑建與愆侍立其側(cè),召嚴以觀之。衍因備法駕行朝謁獻享之禮,而亦享唐之列圣。羅人以為朝唐之列圣,蓋歸中原之兆也。謁享之曰,蜀中士女夾道觀之,珠翠簾幕為之照耀。及嚴回,乃言可取之狀。
 
  嘉王宗壽者,王氏宗室中最為賢王。嘗因重陽,衍召宗室及近臣宴于宣華苑,自旦至于繼火,沉湎尤甚。宗壽因以社稷之事言之,涕淚交落。而佞臣藩在迎、顧在珣韓昭等數(shù)輩以為嘉王酒悲,因為諧謔,笑玩而罷。及蜀亡,宗壽至洛,表請以公禮葬衍。朝廷因追封衍為順正公。出葬之日,宗壽步從之。尋為淄州刺史,復為青州節(jié)度使,以壽終。蜀之王公,亡國之后多所淪喪。而宗壽獨保其終,以見上天福善之道。后唐既平蜀土,乃以太原節(jié)度使孟知祥走馬入蜀以鎮(zhèn)撫之。及明宗時,安重誨用事。知祥及絕朝貢,尋以長興五年,遂僭大號。初,王氏在蜀建創(chuàng)宮殿,皆紀大匠孟德名氏于梁。俄而終為孟氏所處。
 
  知祥僭號才七月而終,其子昶嗣偽位。昶尚年少,乃與其母后同宮數(shù)年余,遂遷新宮而居。以其宮宇稍廣,乃選民間女子有殊色者充之。及有司引至后苑,昶親選擇佳者,亦賜諸王。余則縱去,而民間懼其搜選,皆立求媒伐而嫁之,謂之“驚婚”焉。昶之幼年,有日者周元豹視之,謂知祥曰:“此兒骨法非常,宜愛之。” 知祥不聽,后又遣元豹同昶于戲劇之處熟視之。既而告曰:“此四十年偏霸之主,非等閑也。”知祥始喜,由是特加愛念。昶之母后即后唐積慶公主之從車也,嘗在并州,累從征伐,備歷艱難,由是頗務慈儉,常戒昶以固福壽為懷。而昶亦能稟之,寢處惟紫羅帳、紫碧綾帷褥而已,無加錦繡之飾。至于盥漱之具,亦但用銀,兼以黑漆木器耳。每決死刑,多所矜減。而儉止一身,仁唯容惡,乃匹夫之小節(jié)耳。然仁道至大,元鑒孔昭,及歸皇朝,終吉天命。遠視李氏,近觀王衍,禍福之道,蓋相方焉。蜀之末年,百官競執(zhí)長鞭,自馬至地。婦人競戴高冠,子皆謂之“朝天”。又制新曲,名之曰《萬里朝天》,意謂萬里皆朝于己。及歸降之后,崎嶇川陸;至于京師,乃“萬里朝天”之驗矣。昶性畏懦,在位唯每年春一拜知祥之陵,及十一月誕日幸佛寺燒香而已。他無所適。每出則乘步輦,垂以重簾,環(huán)結(jié)珠香囊,至于四角,香聞數(shù)里。人亦不能見其面。故三十年不南郊,不放燈,率由懼非常也。昶后體重,遂不乘馬。內(nèi)廄惟飼一打球馬,而久不按習,亦不堪乘跨。其余名馬,多屬之親王近臣耳
 
  卷下
 
  偽漢彭城氏
 
  先主巖。
 
  第二主玢。
 
  第三主晟。
 
  后主鋹。
 
  偽閩王氏
 
  忠懿王審知。
 
  延翰。
 
  延鈞。
 
  延羲。
 
  延政。
 
  宗屬王延稟、王延彬。
 
  朱文進、卓儼明、李孺赟、婁從效。
 
  張漢思、陳洪進。
 
  偽漢先主名巖,后名?,其先上蔡人,徙閩之仙游,復遷番禺,因家焉。父謙,為賀水鎮(zhèn)將。既卒,以其子隱嗣。隱即巖之兄也。先時,唐末天下藩鎮(zhèn)不受代。而薛王知柔以石門扈蹕,功授唐廣帥。丞相齊公徐彥若復代知柔,隱皆迎納,朝論嘉之。尋自為廣帥。隱卒,巖代其任。初,巖之正母韋氏頗妒,聞其生,乃仗劍于中門,使取其兒至,將殺之。家人不敢匿,乃持去。既見之后,劍輒墜地,乃跪而抱之,曰:“此我家之寶。”遂取為己子。梁朝命冊南平王,以中原多事,乃僭號,改元乾亨,封其子十有八人為王。九年八月,白虹入其偽三清殿中,頗憂畏,中外震懼。會有詞臣王宏欲說巖,乃以白虹為白友見上,賦以賀之。巖大悅,乃改元白龍,更名?謙初為封州刺史,而其母段氏生巖。有日者視之,謂謙曰:“公之諸子,唯少者貴耳。”
 
  又巖性嚴酷,果于殺戮。每視事,則垂簾于便殿,使有司引罪人于殿下,設(shè)其非法之具而屠膾之,故有湯鑊、鐵床之獄。又有投湯鑊之后,更加日曝,沃以鹽醋,肌體腐爛,尚能行立,久之乃死。其余則錘鋸互作,血肉交飛,腥穢之氣、冤痛之聲,充沸庭廡。而巖之唇吻必垂涎及熙頷,若噏膏血之氣者。久之方復常態(tài)。有司俟其復常,乃引罪人而退。蓋妖蜃毒龍之類,非可待以人倫也。巖暴政之外,惟以治官殿為務,故作昭陽諸殿、秀華諸官,皆極槐麗。昭陽殿以金為仰陽,銀為地面。檐楹榱桷,亦皆飾之以銀。殿下設(shè)水渠,浸以真珠。又琢水晶、琥珀為日月,列于東西二樓之上。巖親書其榜,其余宮室、殿宇悉同之。每引嶺行商以示奢。亦由之而稱強盛,涼臺之寶不亦疏乎巖末年,乃天福壬寅歲。是歲夏四月,避署于甘泉宮。時長星見,乃誦宋孝武萬歲之說,未幾而殂焉。
 
  巖既卒,子玢嗣位,是為殤帝,昏暴益甚,為長夜之飲。二年春三月,其弟晟因人之情,乃使壯士夜以角牴進,因而弒之于長春宮。
 
  玢卒,晟乃襲偽位,改元應乾。江南李氏因湖湘之勢,遂以兵侵其境,為晟所敗。獲其敗卒,盡減去一臂,以歸之江南,由是絕南顧之意。晟僻在一隅,自為強大,以中國帝王為洛州刺史。每宴會,則獨處殿庭之間,侍宴臣僚皆結(jié)彩亭,列坐于殿之兩隅。宴酣則有司以檻獸而進。兩傍翼以戈戟。晟親持弓矢下殿。有司引獸檻而前,逡巡,獸出,移庭而上。晟引弓射之,兩旁戈戟競進,獸乃斃。其為樂皆類此耳。晟晚年猜忌,功臣、宗室,誅戮相繼。陳道庠者,嘗為角牴以弒殤玢者。晟既忌之,欲其自退,乃賜之《漢紀》一部。庠受賜,莫知其由,因以問內(nèi)侍鄧申。申曰:“殺韓信、醢彭越之謂也。”庠因稱疾。晟聞之,反怒申以漏泄,乃兼誅之。晟每誅親族,其子皆鴆死,女有色,遂置嬪御之列。晟之所為雖蠻夷不足以論理,而人倫之內(nèi),聞所忍聞焉。
 
  鋹,晟之長子也。年十七,襲偽位,改元大寶。委政內(nèi)官龔澄樞及才人盧瓊仙。又引巫樊胡子,自言玉皇大帝附其身,服遠游冠,妖言以陳禍福。鋹于內(nèi)殿設(shè)帷幄、陳物玩以奉之。胡子為大帝言謂鋹曰:“盧瓊仙等皆我命之以為爾輔,爾當盡心委之,無得妄有疑慮。”鋹再拜而聽。由是內(nèi)外淫亂。鋹踵父之奢縱,立萬政殿,飾一柱,凡用銀三千兩。又以銀為殿衣,間以云母。無名之費,日有萬千。末年,野蕈生于宮殿、御井,石自行百余步,狐鳴鬼哭,妖怪日作,至于亡國焉。鋹既為天兵所敗,其下乃燔爇府庫。寶貨之外,其真珠至美者,凡四十有六甕焉。及至京師,鋹乃自結(jié)真珠龍鳳鞍靶以獻。太祖謂群臣曰:“聞鋹所貢,悉皆手制。其所善止如此。不亡何待邪”鋹在南越,偽封衛(wèi)王。及歸朝,封恩赦侯,旋改彭城郡公。又進封衛(wèi)國公。及薨,追封南越王焉。吁,彭城氏非積善之家, 以淫刑為政,加之內(nèi)理無復禮度,雖滅亡也,而猶獲其令終者,不亦幸乎”
 
  閩忠懿王,諱審知,光州固始人也。長兄潮,次兄圭及審知,軍中號為“三龍”。皆以唐末起兵,為黃巢部伍。巢敗,乃領(lǐng)其眾入泉州,旋自泉州復入福州。初,碎石僧為讖辭曰:“巖高潮水沒,潮退矢口出。”蓋言潮破福州陳巖,而審知終嗣其地也。潮當使日者視己兄弟,曰:“一個勝一個。”審知方侍其側(cè),沾汗而退。審知性儉約,嘗衣?.一日,褲敗,乃取酒庫官袋而補之。又嘗使南方回者以玻璃瓶獻之。審知看玩久之,因擲于地,謂左右曰:“好奇尚異,乃奢侈之本。今沮之貴,后代無為漸也。”或云延鈞僭立,以御服被于審知之廟。審知寓夢于延鈞,責之,不肯服。
 
  延翰,審知子也,襲父位,逾年而終。翰妻,博陵氏之女,性悍妒而殘忍。嘗以練縛姬侍而鞭之,練染血赤乃止。又置木掌摑人。一日盛署,天無纖云,而霆電擊博陵,斃于中庭;蛟,忠懿暴終,博陵之鴆故也。
 
  延鈞,審知次子。延翰殂,遂襲其位,無奇能。故其初數(shù)年,頗亦善守,比及季運,乃僭稱大號。號國曰大閩,改元龍啟。即位日,既被袞冕,遂恍惚不能自知。久之,方蘇。乃心許飯僧三百萬、繕經(jīng)三百藏,尋而稍安,乃托其禮,復于諸寺賽,所許愿文疏中明述其事。聞者哂之曰:“大閩之應天順人有如此者。”延鈞既僭位,改名鏻.鏻將死,有赤虹入其室,飲以金盆水,吸之俄盡。又芝生殿門。俄而遇弒。鏻死,金陵以閩人語訛戲之,因送綾遂以為花絹,意以鏻為綾,避其諱也。鈞初議僭號,不欲盡兼尊,欲為閩國皇。偽翰林學士周維岳進曰:“陛下俗稱國皇,臣亦止稱翰林學。”又為赦書,有日行五十里之說,聞者哂之。
 
  延稟者,審知之養(yǎng)子,眇一目。人亦謂之獨眼龍,延鈞之兄也。翰既死,稟自泉州率兵而至。因延鈞為主,自還泉州,將行,謂鈞曰:“善守之,無煩老兄再至。”鈞憾其言,后因詐疾,以死訃于稟。稟復來,遂以兵迎于南臺江,斃之舟中。取其首至,而責之曰:“果煩老兄再至矣。”因梟之無諸市。稟之子繼升、繼倫皆奔浙中。初,延稟自光山赴建州,入一山寺劫掠,有僧但誦《法華經(jīng)》,見稟不起。稟怒,殺之。后常見僧現(xiàn)其形,細視之,乃延鈞耳。稟由是心疑,至是果驗其冤。
 
  昶,本名繼鵬,偽封福王,即鈞之長子也。鈞既為皇城使李仿所弒,而立昶。昶遂改元通文。性狂狷,嘗欲練兵襲金陵。乃于殿庭設(shè)大砂羅,于射堋示眾曰: “一發(fā)中之,當平定江南。”射堋去庭階才五六十步,砂羅復甚大,果一發(fā)中之。其下皆賀,曰:“此一箭定天下矣”。遂發(fā)兵至于境上。金陵聞之無所詬責,但曰:“愍其有此大志耳。”昶立,而忠懿王之勛舊悉屏去之,衙兵先號威武軍者,亦棄不用。威武軍,忠懿王之親兵也,以軍額而名之。因召市井屠沽輩,別立宸衛(wèi)軍名,衣以羅襦銀帶,飲食之器悉皆中金所給,俸賜復數(shù)倍于威武。威武頗怒。一日,潛匣劍,遂取延義于私第而立之。延羲,審知第二十八子也。先時得罪于昶,昶囚之私第。有庭石一根。一日,有白煙一穗起于石上,久之方散。延羲懼,乃密召道士陳守元,即偽號陳天師者也,使禳克之。守元曰:“未必不為嘉兆也。”是夕,兵至其門而迎之。延羲謂昶使人收之,乃逃于廁中,久方出。
 
  延羲即位,改元永隆,移書于鄰國曰“六軍踴躍于門前,群臣歡呼于日下”是也。延羲在位,為長夜之飲,煉銀葉為酒杯,以賜飲群下。銀葉即柔弱,因目之為冬瓜片,又名之曰醉如泥。酒既盈,即不許復置他所,惟飲盡乃可舍。自宗室洎宰臣而下,多以拒命見誅。嘗一夕醉甚,命其偽宰相李準棄市。而準方大醉,臥于市中,唯呼其婢春鶯而已。行刑者不敢殺,因致之他所。明日,延羲視朝,使召準。左右以夜來之命對之。延羲都不能知,乃急召,仍復其位。是日,又宴翰林學士周維岳,復被怒下獄。獄吏拂榻而迎之曰:“尚書無苦憂。昨夕相公方宿此。今亦無恙。”既醒,果然。又嘗會飲極酣。侍者皆退,惟羲與維岳在坐,因顧左右曰: “維岳身軀甚小,而能飲如許酒。”左右對曰:“臣聞酒有別腸,非可以肌體而論之。”延羲欣然曰:“果有別腸。”即使拽維岳下殿,將取別腸視之。左右善對曰:“今侍奉飲樂,唯維岳最有殊量,取其別腸,是無可陪奉者。”延羲然之,遂獲免。其荒淫暴虐率皆此類。延羲末年,為偽客省使朱文進所弒。遇弒之日,延羲將與其偽妃上官,出上官之私第,首篸數(shù)花,自九龍殿褰簾而出。三為簾所拂,花墜于地。延羲復整花上馬,馬驚躍不能上者數(shù)四。既而不逾數(shù)步,為衛(wèi)士以金槍而害之。閩人每出,衙仗必木為刃,以四金槍衛(wèi)于馬前,至是乃以此為亂。王氏遂滅。
 
  忠懿嘗問懿山僧國祚修短。僧曰:“大王騎馬來,騎馬去。”忠懿以丙午得閩,至開運丙午歲而國亡。其言驗矣。
 
  延政,延羲弟也。延羲即位,乃請以建州為威武軍。延羲不許,因授延政為建州鎮(zhèn)安軍節(jié)使。延政乃自更為鎮(zhèn)武,后復僭號稱大商皇帝,改元天德。以其廳為太和殿。雖服赭袍,而早晚參衙及見四方使介,如藩郡之禮。延羲遇害,閩人有迎延政于建州者。會延政為淮兵所攻,不能下,使其子繼雄至,復為文進拒而殺之。延政終歸于江南,封自在王,尋改光山王,終鄱陽焉。
 
  延彬,圭之子,忠懿之猶子也。圭死。襲其父,封于泉州。頗與延鈞篤,兄弟之分,性多藝而奢縱。日服一巾櫛,日易一汗衫。既醉,必以龍腦數(shù)器覆之。無病則亭午方起,能為詩,亦好說佛理。詩人、禪客謁見,多為所沮。宅中聲妓,皆北人。將求妓,必圖己形而書其歌詩于圖側(cè),曰:“才如此,貌如此。”以是冀其見慕。初,圭領(lǐng)兵至泉州,舍于開□寺,始生延彬于寺之堂。既生,而有白雀一,棲于堂中。迄延彬之終,方失其所在。凡三十年,仍歲豐稔。每發(fā)蠻舶,無失墜者,人因謂之招寶,侍郎進士徐寅,嘗為《人生幾何賦》云:“任是三皇五帝,不死何歸”后因修合,求藥于延彬。延彬即書其賦辭于紙尾而報之,其風味又類此也。朝廷授延彬云州節(jié)度使。及卒,復贈侍中,葬云臺山。迄今閩人謂之云臺侍中。其詩有尤者曰:“兩衙前后訟堂清,軟錦披袍擁鼻行。雨后綠苔侵履跡,春深紅杏鎖鶯聲。因攜久醞松醪酒,自煮新抽竹筍羹。也解為詩也為政,儂家何似謝宣城。”人多誦之。
 
  偽朱文進者,王氏時為客省使,既弒其君延羲,乃稱藩于朝廷,行天福年號。朝廷授文進福州節(jié)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閩國王。泉州指揮使婁從效殺文進所署刺史黃紹頗,以王繼勛代之,遙應建州。文進發(fā)兵攻之,為泉人所敗。連重遇乃殺文進,傳首建州,以從子繼昌來守福州,為淮兵所阻,不得進。指揮使李儒赟乃推僧卓儼明為主。卓儼明本神光寺僧,住上方。達將自立,懼人情不附,乃假立之示眾,曰:“儼明在神光寺上方,嘗睡庵中,有赤蛇出入其鼻中。此異人也,當迎立之。”眾從其議,未幾殺之。遂自立。既自立,乃表朝廷,授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充福建節(jié)度使,知閩國事。后求爵于朝廷,不允,遂歸江南,編入屬籍,賜名 “義”,預其偽皇子之列。既而召之,使入覲。孺赟復不聽命,遂為江南所攻,告急于浙兵,救之圍解,乃覲于浙,改“孺赟”。未幾,還本任。復謀叛,為浙兵所戮。其弟孺賓亦誅焉。
 
  婁從效,泉州桃林人也,父諱璋,初與董思安、張漢思、陳洪進等俱為本州偏將。及朱文進篡滅王氏,以其將黃紹頗守泉州。從效等因殺紹頗,而立王繼勛,以應建州。文進舉兵攻之,不克。及江南克建州。從效首請江南之命,累授從效至檢校太尉兼中書令、泉州清源軍節(jié)度使、鄂國公。十數(shù)年間,頗亦強盛。建隆壬戌歲,從效自五月發(fā)疽,至于七月不愈,中外音問不通。群校頗有異議。一日,先鋒指揮使王請入省疾,而從效危篤,乃以關(guān)踣之。從效死,眾立張漢思為帥,以洪進副之,使王出守漳州,不聽,又遣戍蒲田,亦不聽,因使眾擊之,垂困,送同安縣羈縻之。未幾而斃。
 
  初,從效有泉南之地。洪進為其大將,與張漢思同列。從效死,漢思有其郡。且請節(jié)制于江南,以洪進為節(jié)度副使,而頗忌洪進。一日,設(shè)筵將害洪進,俄而地震,漢思惶惑。洪進遂起出。他日,洪進率子弟徑入衙署,取其符印而廢之,送家莊。洪進因請命于朝廷,授以平海軍節(jié)度使。太宗即位,乃修朝覲,改授徐州節(jié)鎮(zhèn)兼使相,封岐國公,終贈中書令,謚曰“忠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