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謀殺童生

潞安府襄垣縣,有一富戶霍鎮(zhèn)周,娶妻洪氏,夫婦藉父祖之庇,田產(chǎn)、家資巨萬,婢仆數(shù)十,只是無子,有此一點不滿于心。歸仁鄉(xiāng)八都,有一蒲姓人家,雖住在鄉(xiāng)下,亦有二百人家。其家俱習(xí)儒業(yè)。蒲之杰系是襄垣縣秀才,生有二子,長蒲安邦,年十六歲,次蒲定邦,年十四歲,文章俱熟。只是家貧。

杰常在縣中去考,往來霍鎮(zhèn)周家下榻。后杰帶二子人縣考童生,便歇于霍家。鎮(zhèn)周夫婦見杰二子俊偉岐嶷,遂欲過繼他次子定邦為嗣。杰感他厚恩,亦思家中難供他讀書,遂將第二子過繼鎮(zhèn)周為嗣。后來兩家情誼愈密。

一日,適值之杰有科舉,要往省城赴場,家下又缺糧食,省城又少盤費,遂寫借批,叫兒子安邦往鎮(zhèn)周家去借銀子。適逢鎮(zhèn)周上縣去兌錢糧,直至一更方歸。定邦忙報父親說道:“哥哥在此,久候父親。”鎮(zhèn)周問曰:“賢侄到此,有何說話?”

安邦曰:“小侄不敢啟齒。家父蒙提學(xué),取一名科舉;要到省城赴科場,家母在家,又缺口食,家父又少盤費,故著小侄專來拜上老伯,具有借批在此,問老伯借些銀兩。未知老伯惠然肯賜否?”鎮(zhèn)周接過批文一看,就叫定邦:“內(nèi)室取銀二十兩來!背舆^,連批字一并交與安邦收住。送他出門,見天甚黑,鎮(zhèn)周曰:“你且住了,明早去歸!卑舶钤:“家父望久,只借一個燈籠,讓小侄歸去!倍ò铧c得燈籠,遞與哥哥,送他出門。安邦叫兄弟:“你且轉(zhuǎn)去,我不要你送。”兄弟兩下分別,時已二鼓。安邦只顧前行,惟恐城門閉上。但見前面有兩人已在賭博回來,身上賭得罄空。一個是谷維嘉,一個是房有容?匆娝念櫉o人,又見安邦是一小廝,急步前行,認(rèn)得是霍養(yǎng)子之哥,猜想必在霍家去借得銀子歸來。谷維嘉對房有容說:“此子袖中必有銀子。我和你同去,搶得他的來,再去賭博,何如?”房有容曰:“我命合該貧窮,今日本錢賭得精空,還要去搶別人的,干此昧心的事?”谷維嘉曰:“你不去干,待我去干!惫染S嘉趕上,把蒲安邦一手揪住,便打倒于地上,將袖內(nèi)一搜,搜出一包銀子。安邦死死扭住不放,谷維嘉即將腳踢兩下,踢傷了肋,登時氣絕,死于地上。谷維嘉將銀打開一看,重有二十兩,遂叫房有容曰:“我分一半與你!狈坑腥菰:“這不義之財,我是不要!惫染S嘉曰:“你不要財,明日若說出來,我便扳你同謀!狈坑腥菰:“你自己收拾得好,我決不發(fā)你的事!”

迨至天明,東門地方見街上打死一小廝,懼其連累,遂入縣中去稟巡捕官。時典史喻文緯在巡捕,即到東門來相驗。見是一個讀書童生,肋下青腫有傷。吩咐地方,權(quán)時備棺木收起。

一時喧嚷,即到東門來相驗。見是一個讀書童生;翩(zhèn)周正在憂悶,安邦昨夜一個獨行,今早又聽得打死童生消息,遂往東門來看,果見是老侄兒蒲安邦,遂寫狀往縣去告。縣中乃熊維學(xué)作尹,遂告曰:告狀人霍鎮(zhèn)周,系襄垣縣在城中隅人。告為劫殺事。

契侄蒲安邦,年方十六,業(yè)儒為事。昨因父蒲之杰貧難赴學(xué),遣安邦來家,借銀二十兩作盤費。二更獨自挑燈歸去,街上被人謀殺。今早地方呈首方知。街上謀人,欺官藐法,劫財殺命,冤恨黑天。乞臺剿究賊情,激切上告。

鎮(zhèn)周既遞了狀,遂著人往歸仁鄉(xiāng)去告訴蒲之杰。之杰正因兒子不到,已自來尋。兩下撞見,家僮遂將謀死安邦事,一一說知。杰聽家僮說了,痛子死于非命,登時氣死于地。家僮救之,半晌方醒。星忙走到東門,見安邦已死,于棺內(nèi)抱尸大哭。

揭開衣服一看,肋下青腫數(shù)塊。詢問兩邊地方,俱說不知。蒲之杰來到縣前,正見鎮(zhèn)周在那里相等。兩個復(fù)入縣中去稟熊爺。

爺見杰來稟,乃謂之曰:“昨日夜深,被賊殺死,秋元權(quán)且忍耐,待我差捕盜擒訪,那時回話!逼阎茉:“小兒死于非命,表兄二十兩銀子又被劫去。望父母千萬用心追究!”周、杰二人出了縣門,復(fù)到東門。周乃換過衣衾、棺槨,代杰厚殮,送之歸葬。周又贈銀十兩,勸杰:“且去赴科場,侄兒之事,我代爾必伸此冤!苯苣宿o別鎮(zhèn)周歸家,安頓妻子,往太原下科去了。過卻幾日,周復(fù)入縣催狀。熊公見他煩瑣,遂發(fā)怒曰:“此等無頭公事,哪里就拿得出來!”周曰:“城內(nèi)出賊,老爺不究,假使鄉(xiāng)間有賊,老爺豈不任從他去打劫乎?”熊公見鎮(zhèn)周把言語沖他,遂發(fā)怒,趕出不理。周乃嘆曰:“世間有此呆官!殺人大事,不把關(guān)心,要他何用?”欲往府中去告。那時七月,掌刑官俱往科場,不在府縣,只有提學(xué)在閑。乃亦趕太原,具狀于郭爺處告:告狀人霍鎮(zhèn)周,襄垣縣人。告為究賊事。生員蒲之杰下科,缺少盤費,遣子安邦來家,借銀二十赴學(xué)。執(zhí)銀夜歸,在城東門遭賊,財命兩盡。周、杰告縣,縣官推作無贓不理。竊思城中豈容賊居?縣官小民父母!死者含冤,生者囂罔。乞天斧斷,誅賊安民,不勝激切。上告。

郭爺接看狀辭,吩咐鎮(zhèn)周,討保俟候。遂差貼身兩個得力牢子冷誠、余志,徑到襄垣去訪。牢子不辭辛苦,漏夜來到襄垣,裝做兩個客人,店中飲酒。守到三鼓時分,藏起一個,一個裝作醉漢,身背包袱,在那街上一步一顛。忽見前日那兩個賭的,又在那里行。谷維嘉曰:“這人醉了,我去搶他包袱過來!狈坑腥菰:“前日為搶蒲童生二十兩銀子,活活被你踢死。幸虧熊爺不究。爾今又不安分,還要做這勾當(dāng)!”谷維嘉曰:“我不連累爾便罷!蹦俗呱锨,把那人包袱奪去。誰知那牢子有千鈞之力,將谷維嘉一把拖翻在地。房有容正要來救,又被那牢子扭住。當(dāng)喊地方,一齊出來。谷、房二人不能脫身,被兩個牢子一鐵鏈鎖住。取出銅錘、鐵尺,恣打一頓,說道:“前日謀死蒲安邦,劫去銀兩,一向拿你不著,今日郭爺差我來拿,正不得你到手,你敢又是如此行兇!”即同地方解入縣中稟過熊公,收在監(jiān)內(nèi)。熊公自思:“這場人命,我反不能代之伸冤。其功乃出于牢子之手,甚無意思!碧烀,牢子來取犯人,縣中即著兩名民壯,押之到省,解見郭爺。

郭爺見解上賊來到,即吩咐禁子,擺布刑具,并取霍鎮(zhèn)周對理。郭爺問曰:“半夜搶銀害命,從直招來!”谷維嘉曰:“小的店中賣酒營生,并未干甚虧心之事!”房有容曰:“小的終日賣菜,亦未知有甚謀害之事!”郭爺曰:“冷誠、余志,你怎么拿住他們!”冷誠曰:“小人二更時分,藏起一個,把一個裝作醉漢,身背包袱,亦往東門街上行去。果見這一個賊便來搶我包袱,被小人一時打翻在地。這個賊人來救,又被余志走出擒獲。因此拿到。”郭爺曰:“禁子取腦箍過來!苯邪讯\箍起。房有容受刑不過,哭曰:“謀死蒲安邦,全不干小人之事。”郭爺曰:“爾且從直供來!狈坑腥菰:“小人與谷維嘉,在賭博房賭輸回來,見蒲安邦一個執(zhí)燈獨行。谷維嘉見他是小廝,初意只說去拖他一件衣服遮羞。小人一邊止他,谷維嘉不容小人分說,上前即把蒲安邦揪住,摸他袖內(nèi)有銀一包,遂只搶銀。安邦拚死扯住,谷維嘉不得脫,用腳連踢幾下,登時氣絕。又恐嚇小的不要說出,若有人知,便要扳小的同謀!惫鶢斣:“爾明知情不舉,但是未分財,姑從輕例。谷維嘉既搶銀又害其命,仍復(fù)不悛,復(fù)奪牢子包袱,叫皂隸重打四十。”霍鎮(zhèn)周曰:“乞爺爺追谷賊搶奪之銀!”郭爺曰:“當(dāng)時所謀之銀,放在哪里?”谷維嘉曰:“銀方入手,第二日又賭干凈,毫厘無在!惫鶢攧矜(zhèn)周:“不必追銀子也罷。”遂將谷維嘉上了長板,秋后處斬。房有容杖一百,徒三年,問發(fā)平順驛擺站。

蒲之杰聞得郭宗師代子伸冤,謹(jǐn)入道來拜謝。郭爺斷罷,將罪人俱發(fā)回本縣。判曰:審得谷維嘉、房不容,不事農(nóng)業(yè)貿(mào)易,專以賭博度日。

錢歸頭首,債累己身。不思改心易慮,敢為戕命擄財。見安邦半夜獨行,逞雄心數(shù)腳踢死。惟知劫銀賣賭,渾忘人命關(guān)天。谷親下手,大辟無疑。房不與謀,擬徒姑恕。犯人解縣認(rèn)罰。知縣罰俸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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