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白素云兩番探虎穴　黃衫客一怒掣龍泉

話說雷一鳴被秦應(yīng)龍用蒺藜抓擒至營中,應(yīng)龍欲拔佩劍殺他。一鳴依舊罵不絕口,拼著一死。那曉得屋梁上啪的一聲,忽然飛下四、五片瓦來,正中應(yīng)龍右肩,幸虧披著軟甲,打在甲上。只震得滿臂酸麻,手中的劍墜于地下,大喝一聲:“屋上有賊,快快拿人�！�

原來這擲飛瓦的不是別個,乃是截云山俠女白素云。自從二十八日回山之后,未曾殺得仇人,心下十分惱恨。隔了一日,又要下山探營。紅線因為隔日無多,秦營中必有準(zhǔn)備,阻住不許。直到這一夜,素云再耐不得,恰好黃衫客來,說起:“一鳴因傷受病,現(xiàn)已可保無虞。不知應(yīng)龍傷勢若何,日來萬峰屢次差人至山打探,何以毫無消息?”素云乘機(jī)向紅線道:“弟子今夜定欲乘這秦賊受傷未痊下山報仇,不要耽擱日多。那廝傷痕愈,只怕反甚費手,恩師以為如何?”紅線尚未回言,黃衫客道:“此話雖也有理,但我聞得莊丁報說,秦應(yīng)龍傷勢如何,甚是秘密,外人不得而知。唯有營中防備加嚴(yán),比前更覺十分緊密。你若果然今夜欲去,須要分外小心才好�！彼卦频�:“多承師伯指教,此去必要拿住這廝,千刀萬剮。只是還求恩師金允,方敢啟行�！奔t線道:“既然如此,仍須見機(jī)而作。早去早回,免我掛念�！彼卦茪g天喜地的道聲:“遵命�！钡鹊蕉�更以后,換了夜行衣服,拜別過紅線、黃衫客,下山而去。

到得秦營,方交三鼓。只見營門口的西座吊橋俱扯去了,靜悄悄的鴉雀無聲。抄到后營那邊,吊橋也已沒有。素云全不在心,將身子一躍,那三丈多闊的一條濠溝已被跳過。這一回因是熟路,所以不比前番,挨墻摸壁的吃力萬分,只須依著先時進(jìn)去的方向,擺動嬌軀,連連跳躍,一霎時已到中營。那些支更巡夜的人,雖是跑去跑來,絕無間斷,只因腳步甚輕,卻那一個知道屋上有人。

素云到了中營,尋覓應(yīng)龍臥室,見一間間的房屋甚多,不知究在那里。又想:上一回所到的那一所瓦屋,雖有帳,卻斷乎不像是間臥房。因在屋上躊躇至再,未便下手。后來聽得營中人喊馬嘶,又有鳴金掌號之聲,心中暗暗驚疑:“難道已被賊人察破,前來拿捉�！毙÷箖涸谛念^上撞個不住,只得側(cè)著耳朵細(xì)聽動靜如何,再定行止。少頃,見燈球火把,像是個出隊樣兒,愈覺莫明其故。幸虧兵丁中有幾個在暗地里言三語四的說:“我們這個元帥傷勢尚還未愈,何不在營靜養(yǎng),偏要出去惹是招非,今夜既然又搶了怎么絕色女娘,難道不曉與雷家堡上的人是個對頭,卻又偏要打他莊前經(jīng)過。如今鬧出事來,我們半夜里不得安眠,大家須要出隊救應(yīng),這正是當(dāng)兵的苦處,果然身不自由。自從扎營到今,并無一個金兵犯界,已是這樣的晝夜不安。不知倘有金兵到時,尚要怎么樣哩�！倍嘣谀抢锼较啾г�,講個不了。素云聽得甚是明白,暗道:“原來秦賊傷已小愈,今夜不在營中,又往外邊強(qiáng)搶婦女去了。但雷家堡乃雷一鳴所居之地,雷爺現(xiàn)在抱病,想必是云萬峰與他作對,阻住歸路,以致連夜發(fā)兵,也未可知。聞得云爺也甚英雄,這廝或者竟被殺卻。我今既到此間,須要探個著實,也不枉下山一場�！币蛸贡姳�去時,悄悄跳至中軍帳中,伏在屋脊之上,揭去了幾塊瓦片,往下細(xì)瞧。

等有一個更次,動靜毫無,心中好不焦急。后聽更樓已敲四鼓,秦應(yīng)龍竟大勝而回,傳令升帳,綁上一個人來。素云看是雷爺,不由不心下大驚,只苦無法救他。后見應(yīng)龍拔劍欲砍,慌起纖纖玉手,取了四、五張瓦片,向著應(yīng)龍肩上飛去,正擊個著,佩劍落地,大喊:“拿人。”素云因救一鳴心急,也顧不得已深入重地,掣劍在手,就從這揭去的瓦縫之中“颼”的一劍,劈斷一根椽木,飛將下來,覷定應(yīng)龍面門,仗劍便砍。應(yīng)龍那里防得,忙舉帳前所坐的一把紫檀木交椅來擋,但聽豁喇一聲,這椅兒已劈成兩半。應(yīng)龍更是著慌,只得往帳外飛跑。兩旁站立的許多親兵,見屋上飛下一個人來,已多目瞪口呆。又見是白素云,前番多曾領(lǐng)教過的,不是好惹之人,誰敢上來拿捉,一窩蜂跟著應(yīng)龍,發(fā)聲大喊,飛奔出來。

好個有膽有識的素云,也不迫趕,急忙扶起一鳴,說一聲:“雷爺受驚�！迸c他解去鎖鏈,又在地上拾起應(yīng)龍佩劍,遞與一鳴使用,兩個人殺出中軍帳來。素云因受過紅線的戒,不許妄殺無辜,不過虛按著劍,并不傷人,只要尋應(yīng)龍一人報仇。一嗎咬牙切齒,恨著應(yīng)龍負(fù)國殃民,多行不義。況且前日鏢傷自己,今夜又被殺了萬峰,并雷家堡無數(shù)團(tuán)丁,所以逢人便砍,定要把秦營中人殺個雞犬不留,好不利害。

且說那秦應(yīng)龍,本來自從素云探營之后,防著他定要復(fù)來,曾在臥房及中軍帳兩旁埋伏著二百名弓箭手,十個竹梆。倘遇驚變,竹梆一響,萬弩齊發(fā)�？汕山褚钩隽岁�,那些弓兵有一大半人多出了差,以致七零八落,此時變起倉卒。應(yīng)龍?zhí)映龃髱?吩咐:“快擊竹梆,傳弓箭隊放箭�！币宦暳钕�,四下里梆聲亂響,萬箭齊飛,好似狂風(fēng)驟雨一般,紛紛向素云、一嗚射來。素云見了,知是殺不出去,急喊一聲:”雷爺仔細(xì),我們上屋走罷�！睂⑸忋^一蹴,使個飛絮撲簾之勢,跳上屋去。一鳴國見勢頭不好,也使個平步青云之勢,距上屋檐。只因高來高往的工夫平時不曾十分練得,未免有些腳步踉蹌。素云瞥見,知他不是慣家。若使應(yīng)龍追來,莫說與他對敵,只怕逃避尚是不及。因說:“雷爺休得著慌,且請先行一步,待奴在后保護(hù)。”一鳴低頭稱是。

素云使發(fā)了這一把桃花劍,底下有射來的箭,一支支多被格將下去,反傷了秦營中好許多自己弓兵。應(yīng)龍見兩人在箭林中又被上屋走了,射去的箭紛紛落地,急又傳出話去,立刻鳴金止射。一面吩咐營外四周把守陷坑的一眾親兵,預(yù)備蝦須鉤子,協(xié)力拿人;一面寬去軟甲,取過托天叉,飛身上屋追趕。此刻,素云保著一鳴,跳躍飛行。因慮前營必有埋伏,不敢前進(jìn),一步步往后營逃去。一鳴是久居此地之人,知道后營之外,瀕臨大海,無路可通。因大驚道:“白小姐,且慢再走。這后營外是海道了。既無船只,怎樣逃生?俺們即使出得秦營,難道飛上天去,還須定個主意才是�！彼卦埔仓�驚道:“原來營外便是海了,怎的我初來時不曾看得清楚。”一鳴道:“此山本名臥虎后營,乃是虎尾,有一座極大高峰。小姐前次來時,諒被高峰阻住眼目,所以不曉得。那山峰之下,就是大海,這形勢好生險惡�！彼卦频�:“既這等說,奴想前營必有防備,斷去不得,還是從左右兩營下去如何?”一鳴道:“左營之外,也是海道。只有右營出去,乃虎爪嶺,雖是小道難行,不過一里有余,便可出險。俺想竟從右出去的妙�！彼卦频�:“雷爺所見,諒是不差,快些走罷。”于是兩人復(fù)又折了回來,取道右邊而去。

那知應(yīng)龍已追了上來,大喊:“你二人今夜多是自入牢籠,尚想往那里走,與俺快快下屋受縛,免得動手。”素云也不回言,颼的就是一劍。應(yīng)龍起叉急架,兩個人又在屋上刀來叉去,叉去刀迎,大戰(zhàn)起來,一鳴自料在屋面上斷不是應(yīng)龍對手,不來助戰(zhàn),只顧飛逃。素云讓一鳴去得略遠(yuǎn),無心再斗,虛砍一劍,且戰(zhàn)且走。

過有二十余間屋面,看看已到右營的營門。一鳴見營外并無人馬攔阻,又定睛望四下一看,也不見有怎伏兵,心中暗自僥幸,喊聲:“小姐留心在意,俺先下屋去也。”兩足一蹬,跳下地來。那曉得撲通一聲,跌入陷坑之內(nèi)。守坑軍士一見,急忙吹動觱篥,把四邊的蝦須鉤用力一抽,一鳴又被緊緊捆住,休想跳得起來。素云初時聽得一鳴下去,好不歡喜。后聞觱篥之聲,料知又有變故,急把蓮鉤一緊,飛至檐頭,在下一看,只叫得一個苦字,芳心一亂,兩足抖動,站立不住,撲通的也跌下地來。守坑軍士又把觱篥吹動,大喊:“拿人�！�

忽平白地起一道寒光,那軍士的十個指頭一線齊斷了下來,鮮血淋漓,叫苦不迭,連那拿住雷一鳴的軍兵也是一樣。一鳴的渾身鉤索多已斷了,站起身來。秦應(yīng)龍正在屋上打算下來,忽見各兵丁無故叫苦,又見不但是素云拿他不住,反把雷一鳴也救出陷坑,心中甚為不解,厲聲怒罵軍士無能。誰知道一言未了,屋檐口飛下一個人來,頭戴七星冠,身穿杏黃袍,足登云履,手執(zhí)寶劍,三綹長須,身材雄壯,相貌莊嚴(yán),大喝:“秦賊,休得無禮,妄殺好人。須知道明有王法,暗有鬼神。貧道在此勸你,快快退去,今夜尚可保爾殘生。否則,教你死在目前,悔之晚矣�！睉�(yīng)龍見他來得兀突,嚇了一跳,回說:“何方來的妖道,敢到這里撒野,吃俺一叉�！彼⒌囊宦�,舉叉就刺。那道者不慌不忙,把左手道袍一拂,這把叉滴溜溜的飛了回去。應(yīng)龍尚是不服,又是一叉刺來。那道者依舊笑微微,起右手道袍拂回。到第三叉,看他把口一張,飛出一把數(shù)寸長的匕首,當(dāng)?shù)囊宦?擊在叉上。說也奇怪,那柄九十余斤重的鐵叉,竟被這小小東西打落屋上,咯啷啷數(shù)聲響亮,跌下地去。弄得應(yīng)龍只剩一雙空手,大喊道:“這還了得!”扭回身,向大營的屋上飛跑。下面素云、一鳴,初時自分萬無生理,不知那一個剁傷軍士,救了性命。后見有個道士,隱隱在屋上與應(yīng)龍交手,那應(yīng)龍的九股叉忽又墜下地去,急忙雙雙跳上屋檐,共來助戰(zhàn)。星光之下,認(rèn)得是黃衫客到了,二人心下大喜。一鳴叫聲:“黃道長來得正好,俺的大哥死得好苦,務(wù)求道長拿住秦賊報仇�！�

原來黃衫客乃從截云山來,因恐素云有失,一鳴臥病在,無人救應(yīng)。所以別了紅線,駕著金遁到此。那雷家堡的一切事情尚未曉得,后見應(yīng)尤在屋面上追趕一鳴、素云,正不知為了怎的。直至一鳴把前后事情略述一遍。又說雷家堡一眾團(tuán)丁死亡過半,甚是可憐。黃衫客聽罷大怒,罵一聲:“好一個狠心的萬惡賊子。云壯士與眾團(tuán)丁何辜,你敢一齊殺害。俺雖山野之人,不愿干預(yù)塵事,但你這般肆毒、若不略施警戒,以后勢必愈加膽大妄為,成何世界。”遂把匕首運一口氣,頃刻間有三尺來長,寒光閃爍,直向應(yīng)龍腦后飛來,應(yīng)尤正在沒命狂奔,覺耳朵邊呼呼的一陣鳳響,疾忙回首看時,并不見有怎人來,但有一把鋒利無比的雪亮龍泉,只嚇得魂不附體,使一個金剛撲地之勢,一骨碌從營房上向地下滾來。只跌得鼻破口斜,耳穿眼腫,大叫一聲:“我命休矣!”暈倒于地。正是:

眼前莫漫夸無敵,背后須知尚有人。

不知秦應(yīng)龍性命如何,黃衫客與白素云怎樣出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