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山潭作

  垂釣坐磐石,水清心亦閑。

  魚行潭樹下,猿掛島藤間。

  游女昔解佩,傳聞于此山。

  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還。?

  鑒賞

  萬山,在襄陽西北,漢水南岸,又名漢皋山。此地環(huán)境清幽,為襄陽名勝,又有神女解佩的傳說,更增添了一層迷人的色彩。浩然常游此地,詩集中就有三首于此得題。“萬山潭”,指山旁江水深曲處。

  首聯(lián)寫詩人沖淡的心情和垂釣之樂。垂釣本身,已樂在其中,何況靜坐磐石之上。“坐”字一字,更顯安閑。且潭水清澈,與閑適的心境相默契。詩中未提一個樂字,但樂字已融入閑淡之中。

  頷聯(lián),所謂“魚行潭樹下”,似不合理,蓋魚是水中之物,不可能行之于樹下。細細體味,就可理解潭側(cè)之樹高于潭中之魚,且樹影映入潭水之中,魚兒翕翕游動,自由自在。故“魚行潭樹下”。在這里,詩人雖沒有正面描寫樹的倒影,但卻可以領(lǐng)悟出樹的倒影的蕩漾美,與游魚的動態(tài)美相互參差,更顯出美的多樣性。且“魚行”與“猿掛”,一低一高,遙相呼應,更拓展出空間的距離美。“潭樹下”與“島藤間”,一潭一島,一樹一藤,一下一上,也顯示出對稱美。頸聯(lián)借當?shù)氐涔适惆l(fā)情懷。曹植《洛神賦》中說:“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意思是鄭交甫曾游于萬山,巧遇兩個游山的神女,羨慕不已,向神女索取佩帶上的飾物,游女解佩贈之,但霎時,游女及佩飾均不見。鄭交甫悵惘良久。這個美麗的神話,為萬山潭增添了迷人的風采,也觸動著詩人的心弦,并自然地引出下句詩來。

  尾聯(lián)寫心中向往,求之不得,于是月下放歌,乘舟而返。游女解佩的故事,給詩人以無窮的遐思。詩人不禁悠然神往。“沿”字,用得亦極其神妙,更增添了月兒的動態(tài)美,表明不僅僅是一點月色,而是沿途通明,明月滿舟,銀輝一路,歌聲不絕。此情此景,令人向往。

  全詩有動有靜。首、頷二聯(lián),以靜為主,寓動于靜;頸、尾二聯(lián),以動為主,寓靜于動。沖淡之風,顯隱于動靜之中。聞一多說:“真孟浩然不是將詩緊緊的筑在一聯(lián)或一句里,而是將它沖淡了,平均的分散在全篇中,”“甚至淡到令你疑心到底有詩沒有。”(《唐詩雜論》)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嚴羽《滄浪詩話·詩辯》),正是此中境界的寫照。劉熙載說:“詩品出于人品”(《藝概·詩概》)。

  關(guān)于孟浩然的人品,王士源說他“骨貌淑清、風神散朗。救患釋紛、以立義表。灌疏藝竹,以全高尚。”(《孟浩然集序》)王維在絹本上繪制的孟浩然肖像“頎而長,峭而瘦,風儀落落,凜然如生。”(《韻語陽秋》引張洎題識)可見,孟浩然的人品可用風清骨峻四個字來形容。它體現(xiàn)在孟氏詩中,就澆鑄出孟浩然的詩品。

  正如聞一多所說,《萬山潭作》一詩,這是詩的孟浩然,又是孟浩然的詩。詩人的心境是非常悠閑、清靜、曠達、淡泊的;詩人的形象是“風神散朗”、“風儀落落”的。這確是詩如其人、人即其詩了。孟浩然所創(chuàng)造的人入其詩、詩顯其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沖淡。

  孟浩然和王維,都推崇沖淡,卻各有千秋。胡應麟在《詩藪》中說:“浩然清而曠,王維清而秀。”可見,王、孟雖同樣具有沖淡中“清”的特點,王維偏重秀字,孟浩然偏重一個曠字。王維的《青溪》,雖然寫了素、閑、清、澹,但從“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的詩句中,卻可看見大自然的秀麗景色。孟浩然的《萬山潭作》,雖然也寫了清、閑,但從神寄游女、歸舟放歌的情境中,讀者卻可窺見他的曠達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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