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中逆謀途次暴崩 得御寶馳回御極
卻說明宗即位后,飭造乘輿服御,及近侍諸服用,準(zhǔn)備啟行。且命中書左丞躍里帖木兒,籌辦沿途供張事宜。行在人員,俱忙個不了。未曾講求初政,但從外觀上著想,即令為君得久,亦未必德孚民望。適燕帖木兒奉寶來轅,率隨員進謁明宗。明宗嘉獎有差,并封燕帖木兒為太師,仍命為中書右丞相,其余官爵,概從舊例。且面諭道:“凡京師百官,既經(jīng)朕弟錄用,并令仍舊,卿等可將朕意轉(zhuǎn)告!毖嗵緝旱:“陛下君臨萬方,人民屬望,惟國家大事,系諸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三堦,應(yīng)請陛下知人善任,方免叢脞!
明宗稱善,乃用哈八兒禿為中書平章政事,伯帖木兒知樞密院事,孛羅為御史大夫。這三人統(tǒng)是武宗舊臣,明宗以為不棄舊勞,所以擢居要職。既而宴諸王大臣于行殿。特命臺臣道:“太祖有訓(xùn):美色名馬,人人皆悅,然方寸一有系累,即要壞名敗德。卿等職居風(fēng)紀(jì),曾亦關(guān)心及此否?恐非燕帖木兒所樂聞。世祖初立御史臺時,首命塔察兒、奔帖杰兒兩人,協(xié)司政務(wù),綱紀(jì)肇修。大凡天下國家,譬諸一人的身子,中書乃是右手,樞密乃是左手,左右手有疾,須用良醫(yī)調(diào)治,省院闕失,全仗御史臺調(diào)治。自此以后,所有諸王百官,違法越禮,一聽舉劾,風(fēng)紀(jì)從重,貪墨知懼,猶之斧斤善運,入木乃深;就使朕有缺失,卿等亦當(dāng)奏聞,朕不汝責(zé),毋得面從!”臺臣等統(tǒng)齊聲遵諭。
越日,又命孛羅傳諭燕帖木兒等道:“世祖皇帝,立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及百司庶府,共治天下,大小職掌,已有定制。世祖又命廷臣集議律令章程,垂法久遠(yuǎn),成宗以來,列圣相承,罔不恪遵成憲。朕今承太祖、世祖的統(tǒng)緒,凡省院臺百司庶政,詢謀僉同,悉宣告朕;至若軍務(wù)機密,樞密院應(yīng)即上聞;其他事務(wù),有所建白,必先呈中書省臺,以下百司及近臣等,毋得隔越陳請,宜宣諭諸司,咸俾聞知。倘違朕意!必罰無赦!”注重中書省臺,其如權(quán)臣雍蔽何?又越數(shù)日,遣武寧王徹徹禿及哈八兒禿至京,立懷王為皇太子。仍蹈武宗當(dāng)日之弊。并命求故太子寶,繳給懷王。嗣聞故太子寶已失所在,乃申命重鑄,姑不必細(xì)表。
且說徹徹禿等既到京師,傳達行在詔命,懷王敬謹(jǐn)受詔。一面馳使行在,請明宗啟蹕。一面親自出京,就中道恭迎。會陜西大旱,人自相食,太子詹事鐵木兒補化等,請避職禳災(zāi)。太子親諭道:“皇帝遠(yuǎn)居沙漠,未能即至京師,所以暫攝大位。今亢陽為災(zāi),皆予闕失所致,汝等應(yīng)勉盡乃職,祗修實政,庶可上達天變,辭職何為?”乃起前參議中書省事張養(yǎng)浩,為陜西行臺御史中丞,命往賑饑。先是養(yǎng)浩辭官家居,七征不起,至是聞命,登車即行,見道旁餓夫,輒施以米,溝前餓莩,輒掩以土,迨經(jīng)華山,禱西岳祠,泣拜不能起。忽覺黑云四布,天氣陰翳,點滴淅瀝諸甘霖,一降三日。及到官,復(fù)虔禱社壇,又復(fù)大雨如注,水盈三尺,始見天霽。陜西自泰定二年,至天歷二年,其間更歷五六載,只見日光,不聞雨聲,累得四野槁裂,百草無生。這時遇了這位張中丞,泣禱天神,誠通冥漠,居然暗遣了風(fēng)師雨伯,來救陜民,那時原隰潤膏,禾黍怒發(fā),一片赤地,又變青疇?垂!你想這陜西百姓,還有不感泣涕零,五體投地么?其時斗米值十三緡,百姓持鈔出糴,鈔色晦黑,即不得用,詣庫掉換,刁吏黨蔽,易十與五,且累日不能得,人民大困。養(yǎng)浩洞察民艱,立檢庫中舊鈔,凡字跡尚清,可以辨認(rèn)的鈔數(shù),得一千零八十五萬五千余緡,用另印加鈐,頒給市中,以便通用。又刻十貫五貫的錢券,給散貧乏,命米商視印記出糶,詣庫驗數(shù),易作現(xiàn)銀。于是吏弊不敢行。又率富民出粟,請朝廷頒行納粟補官的新令,作為獎勵。因此富民亦慨然發(fā)倉,救濟窮民。養(yǎng)浩又查得窮民乏食,至有殺子啖母的奇情,為之大慟不已。遂出私錢給濟。且命出兒肉遍示屬官,責(zé)他不能賑貸。到官四月,未嘗家居,止宿公署,夜則禱天,晝則出賑,幾乎日無暇晷,每念及民生痛苦,即撫膺悲悼,因得疾不起,卒年六十。陜民如喪考妣,遠(yuǎn)近銜哀,后追封濱國公,謚文忠。養(yǎng)浩為一代忠臣,所以始終全錄。
話分兩頭,單說皇太子遣使施賑后,復(fù)將鐵木兒補化辭職等情,報明行在。明宗諭闊兒吉思等道:“修德應(yīng)天,乃君臣當(dāng)盡的職務(wù),鐵木兒補化等所言,甚合朕意;侍觼頃,當(dāng)與共議,如有澤民利物的事件,當(dāng)一一推行,卿等可以朕意諭群臣,務(wù)期上下交儆,仰格天心!
于是監(jiān)察御史把的于思,奏言“自去秋命將出師,戡定禍亂,凡供給軍需,賞賚將士,所費不可勝計。若以歲入經(jīng)費相較,所出已過數(shù)倍。況今諸王朝會,舊制一切供億,俱尚未給,乃陜西等處,饑饉薦臻,餓莩枕籍,加以冬春交際,雨雪愆期,麥苗槁死,秋田未種,民庶皇皇。臣竊以為此時此景,正應(yīng)勉力撙節(jié),不宜妄費。如果有功必賞,亦須視官級崇卑,酌量輕重,不惟省費,亦可示勸。其近侍諸臣,奏請恩賜,當(dāng)悉飭停罷,借紓民力”云云。明宗覽奏,為之動容,乃詔令上下節(jié)用,并啟蹕入京,所過地方,一切供張,俱宜從儉等語。有司雖都奉敕,究竟不敢過省,沿途供應(yīng),彼此爭華。明宗雖明,仍是莫名其妙,無非以為例所當(dāng)然,得過且過罷了。
這邊按站登途,已到王忽察都地方,那邊皇太子亦率著群臣,到了行轅。兩下相見,握手言歡,名分上原隔君臣,情誼上終系骨肉?謶淹醪蛔魇窍。明宗格外歡慰,遂大開筵宴,暢談了好多時,興闌席散,大家歸寢。只燕帖木兒來見太子,又密談了半夜。到底為著何事。太子尚躊躇未決,一連三日,方才決議。天歷二年八月六日,天已遲明,明宗尚高臥未起;屎蟀瞬簧,只道明宗連日勞頓,不敢驚動,待到巳牌,尚不聞有覺悟聲,才有些驚訝起來。近床揭?guī)?不瞧猶可,仔細(xì)一瞧,頓嚇得面無人色。原來此時的明宗,已七竅流血,四肢青黑,硬挺挺的奄臥床中。八不沙皇后,究系女流,被這一嚇,連話語都說不出來。幸有侍女在旁,急報知近臣,令傳太子入寢。
太子正與燕帖木兒同坐一室,靜待消息。得了此信,即相偕趨入,見了明宗的死狀,太子情不能忍,恰也慟哭起來。良心原是未泯。燕帖木兒恰從容說著道:“皇帝已崩,不能復(fù)生,太子關(guān)系大統(tǒng),千萬不可張皇,現(xiàn)在回京要緊,倘一有不測,豈非貽誤國家么?”說著,已向御榻間探望,見御寶尚在枕旁,便伸手取來,奉與太子道:“這是故帝留著,傳與太子,太子不妨速受。況皇后親在此間,論起理來,亦應(yīng)命交太子,責(zé)無旁諉,何庸推辭!”無非為了此著。此時的八不沙皇后,只知慟哭,管甚么御寶不御寶。就是燕帖木兒一派言語,亦未曾聞著。太子瞧這情形,料知皇后無能,遂老老實實的將御寶受了,并止住了哭,想去勸慰皇后。經(jīng)燕帖木兒以目示止,遂也不暇他顧,徑出行宮。燕帖木兒當(dāng)即隨出,扶太子上馬,疾馳而去。途次傳命伯顏為中書左丞相,竝封太保,欽察臺、阿兒思蘭海牙、趙世延,并為中書平章政事,朵兒只為中書右丞,前中書參議阿榮,太子詹事趙世安,并為中書參知政事,前右丞相塔失鐵木兒知樞密院事,鐵木兒補化及上都留守鐵木兒脫并為御史大夫。御璽到手,即易大臣,可謂如見肺肝。于是明宗所用的一班舊臣,又復(fù)束諸高閣,歸去來兮。
及太子既到上都,監(jiān)察御史徐爽,遂上書勸進,略言天下不可一日無君,神器不可一夕虛懸,先皇帝奄棄臣庶,已逾數(shù)日,伏望皇上早正宸極,上奠宗社,下安兆民,俾中外有所依歸等語。蓄志久矣,何庸?fàn)栒。乃?fù)擇吉登位,親御大安閣,受諸王百官朝賀。免不得又有一道詔敕,其文云:
朕惟昔上天啟我太祖皇帝,肇造帝業(yè),列圣相承。世祖皇帝,既大一統(tǒng),即建儲貳,而我;侍觳患倌!成宗入繼,才十余載。我皇考武宗,歸膺大寶,克享天心,志存不私,以仁廟居?xùn)|宮,遂嗣宸極。甫及英皇,降割我家。
晉邸違盟搆逆,據(jù)有神器,天示譴告,竟隕厥身。于是宗戚舊臣,協(xié)謀以舉義,正名以討罪,揆諸統(tǒng)緒,屬在藐躬。朕興念大兄播遷朔漠,以賢以長,歷數(shù)宜歸,力拒群言,至于再四。乃曰:艱難之際,天位久虛,則眾志勿固,恐隳大業(yè)。朕雖從請而臨御,實秉初志之不移,是以固讓之詔始頒,奉迎之使已遣。尋命阿剌忒納失里燕帖木兒奉皇帝寶璽,遠(yuǎn)迓于途。受寶即位之日,即遣使授朕皇太子寶。朕幸釋重負(fù),實獲素心,乃率臣民北迎大駕。而先皇帝跋涉出川,蒙犯霜露,道里遼遠(yuǎn),自春徂秋,懷險阻于歷年,望都邑而增慨。徒御勿慎,屢爽節(jié)宣。信使往來,相望于道路。彼此思見,交切于衷懷。八月一日,大駕次王忽察都,朕欣瞻對之有期,獨兼程而先進。相見之頃,悲喜交集,何數(shù)日之間,而宮車勿駕,國家多難,遽至于斯,念之痛心,以夜繼旦!欺人乎!欺己乎!諸王大臣以為祖宗基業(yè)之隆,先帝付托之重,天命所在,誠不可違,請即正位以安九有。朕以先皇帝奄棄方新,摧怛何忍,銜哀辭對,固請彌堅。執(zhí)誼伏闕者三日,皆宗社大計,乃以八月十五日,即皇帝位于上都?纱笊馓煜,自天歷二年八月十五日昧爽以前,罪無輕重,咸赦除之。于戲!戡定之余,莫急乎與民休息;不變之道,莫大乎使民知義,亦惟爾中外大小之臣,各究乃心,以稱朕意!
即位詔下,又命中書省臣等,議定先帝廟號,叫作明宗?蓱z明宗稱帝,只七閱月,連改元的詔旨,都未及下,竟?fàn)柋蝗税邓?中毒身亡!年僅三十,空留了一個明字,作為尊號!其實這明字尚未切貼;若果甚明,何致為圖帖睦爾及燕帖木兒兩人一同謀斃呢?坐實兩人謀斃,書法無隱。
話休敘煩,且說圖帖睦爾既已正位,此次情形,與前次不同。前次猶稱暫攝,此次正名定分,實行帝制,因他后來廟號,叫作文宗,小子不好仍稱懷王,只得沿號文宗。劃清眉目。文宗首命阿榮、趙世安兩人,督建龍翔集慶寺于建康,又派臺臣前往監(jiān)工,南臺御史恰聯(lián)銜奏阻,說得剴切詳明,不由文宗不從,其詞道:
陛下龍潛建業(yè),居民困于供給,幸而獲睹今日,莫不跂望非常之思。今奪民時,毀民居,以創(chuàng)佛寺,臺臣表正百官,委以監(jiān)造,豈其禮哉?昔漢高祖復(fù)豐沛兩縣,光武帝免南陽稅三年,今不務(wù)此,而隆重佛教,何以慰斯民之望?且佛教慈悲方便,今尊佛氏而害生民,無乃違其教乎!
臣等心以為危,故不避斧鉞,惶恐上陳!
尋得詔旨,罷免臺臣監(jiān)役,臺臣方免得往返,也算文宗肯納嘉言了。但文宗的心中,總想皈依佛教,懺除一切罪厄。推刃同胞,宜乎自慄。所以余政未修,先已建寺。并因帝師圓寂,改立西僧輦真乞剌思為帝師。新帝師自西域到來,文宗命朝臣出迎,凡位列一品以下,俱應(yīng)此役。帝師卻大模大樣,乘車入都。既登殿,文宗亦恭立門內(nèi),親揖帝師,帝師傲睨自若,不過略略合掌,便算答禮。及入座,由文宗飭諭,命大臣俯伏進觴,帝師又傲然不為動。惱動了國子祭酒富珠里翀,大踏步走至帝師座前,滿滿的斟了一觥,遞與帝師道:“帝師祖奉釋迦,是天下僧人的宗師,我祖奉孔子,是天下儒人的宗師,彼此各有所宗,各不為禮,想帝師亦應(yīng)原諒!”帝師聞言,無從駁辯,卻一笑起身,受觴卒飲,大眾為之慄然。富珠里翀恰徐徐的退入班中去了。難倒帝師。
文宗也不加斥責(zé),盡歡而罷。嗣以燕帖木兒,功勛無比,追封三代,以他曾祖父班都察為溧陽王,曾祖妣王龍徹,為溧陽王夫人,祖父土土哈為升王,祖妣太塔你,為升王夫人;父床兀兒為揚王,母也先帖你及繼母公主察吉兒并為揚王夫人。又命禮部尚書馬祖常,鋪張燕帖木兒功績,制文立石,矗峙北郊。嗣復(fù)因種種賞賜,未足報功,特命專任宰輔,改伯顏知樞密院事,罷設(shè)左丞相,并頒詔以示寵眷道:
燕帖木兒勛勞惟舊,忠勇多謀,奮大義以成功,致治平于期月,宜專獨運以重秉鈞,授以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師太平王答剌罕中書右丞相,錄軍國重事,監(jiān)修國史,提調(diào)燕王宮相府事,大都督領(lǐng)龍翊親軍都指揮使司事。凡號令、刑名、選法、錢糧、造作一切中書政務(wù),悉聽總裁。諸王公主駙馬近侍人員,大小諸衙門官員人等,敢有隔越奏聞,以違制論,特詔。
自是燕帖木兒權(quán)勢日隆,凡所欲為,無不如意,因此宮廷內(nèi)外,只知有太平王,不知有文宗。正是:
擁戴功高無與匹; 威權(quán)日甚易生驕。
欲知文宗此后行政,且從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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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宗即位和寧,觀其所頒詔令,無非普通行政,并不聞有暴虐之行,致干民怨,而王忽察都之信宿,即致暴崩。值春秋鼎盛之時,遇此極大變故,而皇太子不加追究,右丞相亦未發(fā)言 且取得御寶,即上馬南馳,此非太子、右相之暗中加毒,能如是之默爾而息乎?太子未曾登極,即易舊臣,機一至而即發(fā),情欲蓋而彌張。至于內(nèi)省多疚,欲假佛事以懺過,佛果有靈,豈為亂賊呵護平?獲罪于天,禱亦何益,多見其不知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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