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馬太監(jiān)征頂陽洞 唐狀元配黃鳳仙

詩曰:

王母丁年跨鶴去,山雞晝鳴宮中樹。

圣泉泱泱出宮流,宮使年年修玉樓。

番兵去盡無射獵,日西麋鹿登城頭。

天馬西下水子母,愿借勺馀解救苦。

卻說王爺?shù)?“那洞里有三個宮主,須再得一員將官同去護衛(wèi),才為穩(wěn)便�！钡廓q未了,只見游擊都司胡應(yīng)風(fēng)說道:“末將不才,并不曾有寸功報主。今日馬公公前去,末將愿領(lǐng)兵協(xié)同唐狀元護衛(wèi)�！奔磿r間,兩員將官、一位公公前去骷髏山頂陽洞。雖說有百里之遙。其實女人國腳步兒狹窄,只當(dāng)?shù)弥袊�的三五十�?一會兒就到了。到了不至緊,早已有個巡洞的女兵報進洞里去。宮主問道:“來是男身,還是女身?”女兵道:“搖旗擂鼓,耀武揚威,都是個男身�！睂m主道:“不知是哪里人?”女兵道:“不像我們西洋的人物�！睂m主道:“敢是南朝來的?”女兵道:“人物出眾,盔甲鮮明,想是南朝來的�！睂m主道:“為首的是幾個?”女兵道:“是三個�！睂m主道:“你看得真么?”女兵道:“看得真�！比齻�宮主嗄嗄的大笑起來,說道:“若只是一個,一蠃兩飲,少不得碾酸。就是兩個,也還有一個落空,不免要聽些梆響。可可的我們是三個女身,來的就是三個漢子,這卻不是天緣湊巧?”連忙的披掛起來,一齊上馬。金頭宮主居中,緊迎著馬太監(jiān)。銀頭宮主居左,迎著唐狀元。銅頭宮主居右,迎著胡都司。

馬太監(jiān)自不曾上過陣,看見金頭宮主人又來得兇,馬又來得快,劈頭一刀,他就措手不及,恰好的被他撈翻去了。唐狀元看見去了馬太監(jiān),心上吃慌,丟了銀頭宮主,來攢金頭宮主。哪曉得銀頭宮主閃在腦背后,把個九股紅錦的套索兒,一下子套倒個唐狀元。三個南將同來,一上手倒去了兩個,止剩得胡都司一人一騎。好個胡都司,抖擻精神,單戰(zhàn)銅頭宮主。銅頭宮主武藝且是熟嫻,都司心生一計,撥轉(zhuǎn)馬就走,銅頭宮主趕下陣來。胡都司想道:“他今番遭我手也�！睅ё●R往后一抓,實指望這一抓,一天雷電旌旗閃,萬里云霄日月高。哪曉得是個海底尋針針不見,水中捉月月難撈。原來銅頭宮主是個能征慣戰(zhàn)的,看見抓來,他連忙的使個鐙里藏身,躲過去了,那一抓卻不空空的抓在馬鞍鞒上!他又將計就計,帶轉(zhuǎn)馬望洞里飛跑。胡都司只說是抓住了宮主,放心大膽追下陣去。銅頭宮主聽得胡都司的鸞鈴,看看近著,撲地里兜轉(zhuǎn)馬來,一頭拳正撞著胡都司的臉。胡都司吃了一驚,連忙的挺上一槍,不想這一槍又被他一掣,掣到二十五里之外,連胡都司早已被他夾在馬上,進洞而去。

只聽見金頭宮主洞里鼓樂喧天,歌聲徹地。原來他搶了馬太監(jiān),不勝之喜,安排筵宴,叫過些歌姬舞女來,淺斟低唱,逸興顛狂,把個馬太監(jiān)勸到小半酣,他自家已是大半醉。你看他兩只手摟住了馬太監(jiān),做上一個嘴,叫上一聲“嫡嫡親親的心肝肉”,就要軟肉襯香腮,云雨會巫峽。那馬太監(jiān)嗄嗄的大笑起來。宮主道:“你笑怎么?”馬公公道:“我笑你錯上了墳哩!”宮主道:“怎叫做錯上了墳?”馬公公道:“我雖然是個男子漢,卻沒有男子漢的本錢�！睂m主道:“你怎么又沒有本錢?”馬公公道:“我已經(jīng)割了的,故此沒有本錢�！睂m主心上還有些不準(zhǔn)信,把只手去摸一摸,果真是個猜枚的吊謊,兩手都脫空。金頭宮主吃了一慌,問說道:“那兩員將官可有本錢?”馬公公心里想道:“這個婦人不是好相交的,待我騙他一騙�！闭f道:“若講起他兩個來,我就要哭哩!”宮主道:“怎么你就要哭?”馬公公道:“都是閻羅王注得不勻,他兩個忒有余,我一個忒不足�！睂m主道:“怎么有余不足?”馬公公道:“我沒有半毫本錢,他兩個一個人有兩三副本錢�！睂m主聽說道有兩三副本錢,心里就是貓抓一般,一下子撇了馬公公,竟白跑到銀頭宮主洞里去。

只見銀頭宮主對著唐狀元,一人一杯,正在吃個合巹之酒。他起眼—瞧,果是唐狀元唇紅齒白,不比馬太監(jiān)的橘皮臉兒。他心里又想道:“這人像個有兩三副本錢的。”高叫一聲道:“你們好快活也!”銀頭宮主道:“你們又不快活哩?”金頭宮主道:“我的對子已經(jīng)閹割過了,沒有本錢,哪里去討個快活?”銀頭宮主就狠將起來。說道:“你只好怨你的命罷!你告訴哪個?”金頭宮主越發(fā)狠起來,說道:“你這個惡人,豈不記得當(dāng)初的誓愿:有官同做,有馬同騎?今日之下,你有孤老,叫我就怨命罷!”銀頭宮上道:“你不怨命,我把孤老分開一半來與你罷!”金頭宮主說道:“你還講個分開一半的話。家有長子,國有大臣,先盡了我,剩下的才到你。”道猶未了,—只手把個唐狀元就搶將過去。銀頭宮主道:“我到口的衣食,你劈口奪下我的�？沉祟^,也只有碗口大的疤罷了�！眱芍皇职褌�唐狀元又搶將過去。搶得金頭宮主性如烈火,膽似斗粗,就照著銀頭宮主的臉上狠地一拳。銀頭宮主急了,就狠地還他一劍。這—劍不至緊,早已把個余頭宮主連肩帶背的卸將下來。銅頭宮主聽見兩個姐姐爭風(fēng),說道:“一人一個就夠了,怎么又要吃個雙分哩?”自家跑過第二個洞里來,只指望勸解他們一番。哪曉得大姐姐已是連肩帶背的砍翻在地上。他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向邊生,罵說道:“好賤人!你就只認孤老,就不認得個姊妹么?”也是一刀,即也就送了二姐姐的殘生性命。這口刀是個戒手刀,若不長大,若不厲害,怎么會送了人的殘生性命?原來二姐姐正扯著唐狀元上床,通身上下脫得赤條條的,沒有寸擔(dān),故此一時躲閃不及,卻就一命還應(yīng)填一命,冤冤相報不爭差。

銅頭宮主殺了二姐姐,掀起被來,看見個唐狀元渾身上白白凈凈,嫩如玉,細如脂,雙眉斗巧,十指夸纖,好標(biāo)致也。早已惹動了他那一點淫欲之心,拽下了二姐姐的尸首,叫聲左右的拖出去。他就捱上唐狀元的床,摟住唐狀元的腰,親著唐狀元的嘴,叫一聲“乖乖”。唐狀元心里也罷了。只見宮主腰眼骨上撲地一聲響,一股鮮血冒將出來。唐狀元只說是紅官人到任,安排叫他起來凈一凈。落后仔細看時,只見腰眼骨上一個大窟窿。唐狀元吃了一驚,一轂碌爬將起來,披了衣服,出了洞門,卻只見馬太監(jiān)手里提著一口鋼刀,笑嘻嘻的說道:“唐狀元,你看好刀哩!”唐狀元故意的看了一看,說道:“原來是口刀,我只說是劈風(fēng)月的斧子。”只見胡都司跑將來,說道:“原來是口刀,我只說是個劈風(fēng)月的斧子,險些兒掉落了陷人坑。”唐狀元問道:“這是哪個殺的?”馬公公道:“是咱看見他姊妹們爭風(fēng)廝殺,趁著這個機會,結(jié)果了他。”唐狀元道:“你怎么曉得到這個洞里來?”馬公公道:“是咱看見他女郎兒打掃尸首,咱問他一聲,他告訴咱這等一段緣故,咱就闖將進來。”胡都司說道:“閑話少敘罷,營里等著圣母泉哩!”三個人取了泉,跨上馬,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齊唱凱歌聲。見了王爺,王爺萬分之喜。把圣母泉送與劉先鋒,給散五十名軍士。圣母泉果是有靈,不出三日之內(nèi),舊病痊愈。王爺?shù)?“劉先鋒的病體幸而痊可,只是鄭元帥還不見個信音。這如今帳下哪一員將官領(lǐng)一枝軍馬,前去打聽一遭?”道猶未了,帳下閃出一員將官,戴一頂二十四氣的太歲盔,穿一領(lǐng)密魚鱗的油渾甲,系一條玲瓏剔透的花金帶,使一桿單邊鋒快的抹云槍,騎一匹鳳苑天花的奔電赤,朝著帳上打一個拱,說道:“末將不才,愿領(lǐng)兵前去,少效微勞�！蓖鯛斕ь^視之,原來是征西游擊將軍黃彪。王爺?shù)?“此處雖是個女人國,其實的女柄男權(quán)。黃將軍,你不可看得他容易�！秉S彪打一個拱,說道:“謹依遵命,不敢有違�！鞭o了元帥,跨上征鞍,領(lǐng)了軍馬,徑投女人國而去。行到白云關(guān)下,早有個女總兵領(lǐng)了一枝女兵女卒,騎一匹胭脂馬,挎一口繡鸞刀,你看他:

臉不搽鐘乳粉,鬢不讓何首烏。不披鱉甲不玄胡,賽過常山貝母。細辛的杜仲女,羌活的何仙姑。金鈴琥珀漫相呼,單斗車前子路。

女總兵抬起頭來,只見南陣上的將軍,也不是個等閑的:

地下的大腹子,天上的鎮(zhèn)南星。威風(fēng)震澤瀉豬苓,神曲將軍廝稱。小瓜蔞誰桔梗,浮瞿麥敢川荊。神槍皂角掛三棱,梔子連翹得勝。

女總兵心上也有半分兒懼怯,提起膽來高叫道:“來將何人?早通名姓�！秉S將軍道:“俺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游擊大將軍黃彪是也。你是何人?敢來和我比手?”女總兵道:“俺西牛賀洲女人國國王駕下護國總兵官王蓮英是也。你還不曉得我老娘的手段,你敢在這里誑嘴么?”說得個黃將軍一時怒發(fā),劈頭就是一槍。王蓮英也盡慣熟,復(fù)手就是一刀。一往一來,一上一下,大戰(zhàn)二十余合,不分勝負。王蓮英心生詭計,撥轉(zhuǎn)馬跑回陣去。黃將軍殺得怒發(fā)沖冠,大喝一聲道:“殺不盡的賤人,哪里走!”剛剛的趕上三五十步,王蓮英手里取出一個小小的鐵桶兒,念了幾句,只見鐵桶里一道黑氣沖天,那黑氣落將下來,就纏在黃將軍的身上,左纏右纏,哪里是個黑氣,原來是個蠶口里抽出來的細絲,把個黃將軍就像纏弓弦的一般纏將起來。饒你就是勇賽關(guān)、張,也只好束手聽命。一伙女兵抬著黃將軍去了。

南陣上的軍士報上王爺。王爺?shù)?“帳下哪一員將官領(lǐng)兵再去?”道猶未了,閃出狼牙棒張柏來,鋼須亂戳,虎眼圓睜,應(yīng)聲道:“末將愿領(lǐng)兵再去。”王爺?shù)?“務(wù)在小心,免致疏失�！睆埌氐�:“末將敢不小心!”帶過烏錐馬來,飛身而上,跑出陣去,迎著王蓮英,只是一蕩狼牙棒,連搗幾搗。王蓮英看見張將軍就像煙熏的太歲,火燎的金剛,好不怕人也。又見他的狼牙棒重又重,快又快,雨點的一般下來。他自家曉得支架不住,連忙的撥轉(zhuǎn)馬,連忙的取出鐵桶兒來,連忙的念動咒語,連忙的纏著張狼牙。張狼牙大怒,脫又不得脫,急又急不得,高叫道:“潑賤人!你怎么這等歪事纏我?”又是——伙女兵把個張狼牙抬將去了。

王蓮英一連拿了南朝兩員大將,心下要留一員做個佳偶,卻又想一想說道:“南朝的人物第一標(biāo)致,若只是這兩官卻不怎的。一個臉如鍋底,一個面似姜黃,都不中我的意,不如且送上國王,表我的功績,看后面何如,再作道理�！彼蜕蠂�王,國王也不中意,吩咐寄監(jiān)。

王蓮英再來討戰(zhàn),藍旗官報上中軍。王爺?shù)?“似這等——個女人國,一日輸一陣,兩日輸兩陣;一陣輸一員將,兩陣輸兩員將,卻怎么還征得大國?卻怎么還取得國寶?好惱人也!”唐狀元看見王爺吃惱,打一個拱,說道:“末將愿領(lǐng)兵出陣,擒此女總兵�！蓖鯛�?shù)?“已經(jīng)輸了兩陣,全在這一陣成功,你卻不可造次。”唐狀元道:“仰仗元帥虎威,一戰(zhàn)必克�！钡廓q未了,擂鼓三通,一聲信炮,唐狀元綽槍上馬,直奔王蓮英。王蓮英看見個唐狀元清眉秀目,杏臉桃腮,三綹髭須,一堂笑色,心里想道:“這個將軍才是我的對子�！眴栒f道:“來將高姓大名?愿求見教!”唐狀元道:“你這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不識時務(wù)的潑賤貨,哪里認得我武狀元浪子唐英�！蓖跎徲⒙犚娬f“狀元”二字,愈加滿心歡喜,想道:“五百名中第—先,花如羅綺柳如煙。綠袍著處君恩重,黃榜開時御墨鮮。世上只有狀元是個第一等的人,我今日拿住了他,盡晚上和他鸞交鳳友。到了明日早上起來,我就是狀元奶奶,好快活也!”心里只在想著快活,也不曉得手里的刀怎么在舞,也不曉得座下的馬怎么在跑。猛然間收轉(zhuǎn)神來,只見唐狀元的槍漫頭劈面,雨點般兇。好個王蓮英,連忙的下陣而走。唐狀元心里想道:“這個女人又不曾廝殺,怎么會敗陣而走?莫非是個詐敗佯輸,賺我下去。只一件來,我若是不敢趕他,便羞了我狀元二字�！焙葜�一鞭,趕將下去。眼見王蓮英手動,眼見王蓮英手里出煙,唐狀元曉得是個術(shù)法,照著黑煙頭上戳他一槍,試他是個甚么出處。哪曉得那個煙都是扯不斷的,反把個槍帶將上去。唐狀元去了槍,連忙的補上一箭。箭還不曾離弦,弓還不曾拽滿,兩只手恰好是纏做了一只,一個人恰好是纏做個半個。怎么一個人纏做了半個?原來有手動不得,有腳走不得,有本領(lǐng)使不得,這卻不是半個?又是一伙女兵抬將去了。

王蓮英得了唐狀元,心中大喜,吩咐女兵:“徑送到我自己府中來�！北娕�兵抬進了府門,放在堂下。王蓮英親自下來,解了繩索,請升上座,拜了兩三拜,說道:“適來不知進退,冒犯了將軍虎威,望乞恕罪!”唐狀元道:“殺便殺,砍便砍,有個甚么冒犯不冒犯!”王蓮英道:“狀元差矣!二世人身萬結(jié)難。死者不能復(fù)生,你何輕生如此?”唐狀元道:“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你這賤人曉得甚么!”王蓮英又賠個笑臉,說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千里姻緣似線牽。賤妾不才,愿奉將軍枕席,將軍意下何如?”唐狀元道:“休要胡說!吾乃天朝上將,怎么和你蠻邦夷女私婚?”王蓮英道:“狀元,你休小覷我夷邦。你若是和我結(jié)為姻眷,頭頂?shù)氖钱嫍澋窳?腳踏的是金階玉砌;思衣而有綾絹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堂上一呼,階下百諾。不但只止于此,你若是有心對我,朝中還有甚么人?你就做得女兒國的皇帝,我就做得正宮皇后娘娘。”唐狀元聽知他說道甚么穿衣吃飯,已是有九分不快;卻又聽見他說到朝中還有甚么人,他心里就有十分吃惱,想道:“這個女人是個無父無君之賊。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站起來照面啐上他一口吐沫,喝一聲:“唗!你這大膽的潑賤奴,敢胡言亂道如此!鳥獸與我不同群,你快殺我!你不殺我,我便殺你!”這一席唐突,把個王蓮英羞得滿臉通紅,渾身是汗。自己不好轉(zhuǎn)得彎,叫左右的推出去梟取首級。把個唐狀元即時推在階下。

早又有一女將,原日也曾中過狀元,只因御酒三杯,掉了金鐘兒在地上。女王大怒,說他慢君,把探花王蓮英升做狀元,把他貶做司獄司—個大獄官,姓黃名鳳仙。黃鳳仙雖是女流之輩,文武兼全,才識俱足。他看見唐狀元人物齊整,語言秀爽,心里想道:“此人器宇不凡,終有大位。俺不免設(shè)一小計,救他出來,這段姻緣在我身上,也不見得。”連忙的跪著稟道:“來將理雖當(dāng)斬,但南朝船上有個道士,名喚引化真人;有個和尚,名喚護國國師。我們卻不知他的本領(lǐng),不知日后的輸贏。依小將愚見,留下此人,同前番兩個一齊監(jiān)候。倘或南船上大勝,有此一千人是個解手。若是南船上大輸,拿了道士、和尚,一齊處斬,未為遲也�！秉S鳳仙這一席話,有頭有尾,有收有放,怕甚么人不聽?王蓮英即時依允,說道:“你帶去監(jiān)候著,只是不可輕放于他。”黃鳳仙說道:“人情似鐵非為鐵,官法如爐即是爐。怎么敢輕放于他�！鞭熥灶I(lǐng)了唐狀元,送在司獄司監(jiān)里。

唐狀元見了張狼牙、黃游擊,各人訴說了一番,都說道:“那妖精不知是個甚么東西,沾在身上如膠似漆一般,吃他這許多虧苦。”唐狀元又問道:“鄭元帥在哪里?”張狼牙道:“說在甚么南監(jiān)里�！钡廓q未了,黃鳳仙進監(jiān)來陪話。三位敘一番話,奉一杯茶。唐狀元道:“適蒙救命之恩,謝不能盡;又蒙茶惠,此何敢當(dāng)?”黃鳳仙道:“說哪里話。就是我總兵官,也原是好意。只因語話不投,故此恩將仇報�！睆埨茄赖�:“也未必他是真心�！秉S鳳仙道:“男有室,女有家,人之大欲,豈有個不真心的?”張狼牙道:“假如尊處偏不愿有家哩?”黃鳳仙道:“非媒不嫁耳,哪有個不愿有家之心?”張狼牙的口快,就說道:“既是尊處愿有家,我學(xué)生做個媒也可得否?”黃鳳仙道:“只要量材求配。”張狼牙道:“尊處也曾中狀元,就配我唐狀元這個,豈不是量材求配?”黃鳳仙道:“只怕唐狀元嫌棄我是個夷女,羞與為婚�！碧茽钤�低了頭不講話。黃鳳仙道:“唐狀元,你不要嫌棄賤妾。若是賤妾配合于你,我總兵官之法,立地可破。”唐狀元心里想道:“若是依從于他,是個私婚夷婦之罪。若不依從于他,他又說道會破總兵官術(shù)法。也罷,元帥在此不遠,莫若請出他來,憑他尊裁,有何不可?”卻說道:“既承尊愛,非不遵依,你只請出我鄭元帥來,我自有處。”黃鳳仙即時開了南監(jiān),取過鄭元帥來。三位將官草率相見,大家告訴一番。元帥道:“這如今都陷在這里,怎么是個了日?”張狼牙道:“可恨那總兵官的妖邪術(shù)法,不知怎破。”元帥道:“哪里去尋主破頭陣來?”張狼牙說道:“此一位獄官,姓黃,雙名鳳仙,他曉得嚴(yán)個破陣之法。只是他要配合唐狀元,方才肯說�！痹獛浀�:“既如上比,公私兩利,有何不可?我這里主婚。”張狼牙道:“有了元帥主婚,愈加妙了。唐狀元,你可拿出聘禮來�！碧茽钤�道:“我腰里有條玉帶,解下來權(quán)為聘禮。”即時間兩家相見,兩家結(jié)納。元帥道:“你二人還轉(zhuǎn)私衙里去,恐怕監(jiān)里別有耳目�！倍�人應(yīng)聲:“是�！秉S鳳仙領(lǐng)了唐狀元,歸到私衙里面。此時已是三更天氣,兩個歸到洞房:

水月精神冰雪膚,連城美璧夜光珠。

玉顏偏是書中有,國色應(yīng)言世上無。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隱繡模糊。

何當(dāng)喚起王摩詰,寫作和鳴鸞鳳圖。

到了明日早上,唐狀元依舊進監(jiān)。黃鳳仙正然梳洗。只見總兵官了一個飛票:“仰獄官黃鳳仙火速赴府毋違。”黃鳳仙接了飛票,嚇得魂不附體,只恐怕泄漏了昨夜的機關(guān)。這正是:為人莫作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黃鳳仙跑到總兵官府里,跑在丹墀里也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見總兵官說道:“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與我備辦下三百擔(dān)干柴,灌上些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到東門外搭起一個柴篷來,把南朝三個將官和前日那一個太監(jiān)一齊捆縛了,丟在篷上燒化了他,才泄得我心中之恨。你用心前去,不可有違�！秉S鳳仙道:“敢不欽遵!”出了總兵官府,來到監(jiān)中,把個干柴烈火的事說了一遍。一個元帥,三位將官,都吃了一驚,都說道:“事至于此,都在黃鳳仙身上�！秉S鳳仙說道:“但有吩咐,我無不奉承。只是倉卒之間,你們眾人商議一個良策�！碧茽钤�道:“捆縛之時,都用個活扣兒,我們好一扯一個脫�！秉S鳳仙道:“就是個活扣兒�！比�,你就當(dāng)先開路�！秉S鳳仙道:“就是開路�！睆埨茄赖�:“赤手空拳,走也沒用。須得副鞍馬,須得副披掛,須得副兵器�！碧茽钤�道:“這些事都是一套的,只用一計較。”張狼牙道:“甚么計較?”唐狀元道:“黃夫人,你見總兵官,只說我南朝人不怕死,只是不肯遺下這些披掛、鞍馬、兵器在這里。若是一齊燒了,他便死心塌地。若是留下了他的,他就做個魍魎之鬼,吵得你晝夜不寧。總兵官問你怎么燒,你就說道各人的物件,擺在各人面前,省得他明日死后,又來鬼吵�！秉S鳳仙道:“此計大妙。”即時去見總兵,報道:“柴篷俱已齊備,請元帥鈞令,取出南朝將官來,以便行事�！笨偙�官發(fā)下軍令:“取過南朝鄭太監(jiān)、黃游擊、張將軍、唐狀元一干將帥,嚴(yán)加捆綁,押赴東門外,不得疏虞,取罪未便�！�

畢竟不知押赴東門怎么結(jié)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