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金錢堡店中觀四寇 太歲坊門首看兇徒

且說智化等三人入店,將要進(jìn)上房,忽聽見后面有人問:“店家,可有上房?”伙計連連答應(yīng)說:“有,東跨院有三間上房,西跨院也有三間上房�！蹦撬膫�人說:“我們上東跨院罷,不住店,打打尖就走�！庇钟幸粋�伙計說:“你們四位往這里來�！毙炝�、智化,早就打量四個人俱是賊寇,生得兇惡之極。徐良進(jìn)了上房,見那四個人奔了東跨院。

徐良把施俊放在里間屋中,放下簾子,店家打來洗臉?biāo)?隨后烹茶,然后就教預(yù)備飯食。就是智化一人喝酒,另教店家預(yù)備點湯水,兩碟饅首。施俊也吞食不下,喝了湯,吃了兩個饅首。徐良把剩的東西拿到外間屋中,俱已吃完,叫店家伙計撿去。徐良問:“伙計貴姓?”那人說:“姓王。”徐良問:“排行第幾?”伙計說:“店中伙計還有什么準(zhǔn)排行,你老喜歡叫王幾,就是王幾�！毙炝颊f:“那么叫你個王八�！被镉嬚f:“客官別玩笑,你老人家貴姓?”徐良說:“我姓人。我問你一件事情,你可知道?”伙計說:“什么事情?”徐良說:“此處有一個儒寧村施家,你可認(rèn)得?”伙計說:“怎么不認(rèn)得呢?無奈可有一節(jié),正在例頭上。什么事情呢?”

徐良說:“那位大人,作過蘭陵府知府,我在本地打死了人,幸虧他救了我性命,直到如今,也沒與他道勞,順便來到此處,只沒找著住處,聞?wù)f在儒寧村住。”伙計說:“你幸虧遇見我打聽,千萬可去不得。如今施大老爺故世,新近全家遭害,施相公還不定死活。皆因辦喪事,六十天燒船轎,大少奶奶被我們這里太歲坊搶去,施相公到衙門中告狀,打了四十板,第二天就發(fā)遣。也沒有準(zhǔn)地方,咱們聽見說在半路上準(zhǔn)死。姨奶奶上京告狀去了,你可千萬別找去。”徐良說:“這位少奶奶被他們搶去幾天了?”伙計說:“在太歲坊三天了�！毙炝颊f:“這三天工夫,大概也成了太歲奶奶了罷�！敝腔瘣汉莺莸尚炝家谎�,心中暗說:施俊在里間屋內(nèi)聽著哪�；镉嬚f:“呔!客官,你別胡說亂道。人家少奶奶,是什么樣的人物,你可別胡說亂道。咱們聽見說,她要尋拙志,有人看著,她把臉都抓破了,如今也不吃飯,也不喝水,一味的求死,就是不教她死。論說那位施大人在世可沒作過不好的事情,這后輩受的苦處可不小。”徐良說:“我可不去了�！庇纸谢镉嫵鋈ヅ氩琛Ｐ炝颊f:“智叔父,我弟婦沒死,這就不怕了。你老人家出去置買東西去罷�！敝腔�答應(yīng)一聲,拿了銀子,囑咐徐良:“可別教伙計到里屋內(nèi)去呀!”徐良說:“叔父只管放心,全有我哪�！�

智化出了上房,直奔店門口而來,與店家打聽哪里是太歲坊�；镉嬚f:“太歲坊好找,由西往南,見著石頭牌坊,那就是太歲坊�！敝腔�出離了店外,一奔西南,進(jìn)了石頭牌坊。路西廣亮大門,將至門首,只見門外有數(shù)十騎馬,正碰上東方明送客。有一人身高八尺,黃緞扎中,絹帕纏頭,淡黃箭袖袍,紅青跨馬服,薄底靴子,寶藍(lán)絲帶,肋下佩刀,披著一件豆青色的英雄氅。面賽姜黃,微長胡須。原來這就是黃面郎朱英,與他送寧夏國王爺?shù)臅�信來了。再瞧東方明,天青色四楞繡花員外中,迎面嵌一塊碧玉,雙垂青緞帶飄于脊背之后。穿一件斜領(lǐng)闊袖大紅袍服,上繡三藍(lán)色大朵團(tuán)花,薄底靴子,面如油粉,兩道寶劍眉,一雙三角眼,獅子鼻,闊口重腮,連鬢落腮胡須,臉上怪肉橫生,實在兇惡。他身后站著一人,更透著出奇,身高一丈開外,一身皂青緞子衣服,面如鍋底,黑而透暗,熊眉豹眼,獅子鼻,火盆口,胸膛厚,背膀?qū)?肚大腰圓。猛一瞧,如半截黑塔相仿。

眾人送出朱英來,吩咐教人把馬帶過來,抱拳含笑說:“候乘。”從人把馬鞭子遞過去,那人上馬,欠身抱拳說:“請�！睎|方明讓大家回去,從人俱都上馬,數(shù)十匹坐騎,直奔南陽府去,暫且不表。單說智化,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個黑大漢,暗暗吃驚,想這個人本領(lǐng)一定不小,也不知他們是哪里挑選來的。自己圍著院墻,探了探道路,到了后面,見那里有一棵大柳樹,燒了心子,如一個黑洞相似。暗想:教施俊在這里藏著倒不錯,晚間,從這后墻進(jìn)去,倒是很好的一條道路。復(fù)又看西北,是金錢堡西口,外頭有個小五道廟,智化到跟前一看,是新收拾的,紅隔扇,糊著黃紙,有個鎖頭鎖著。智化往前上了月臺,切近身將黃紙戳了一個窟窿,往里一看,是新塑的佛像,兩邊白石灰墻,思忖這個所在,比樹窟窿強(qiáng)得多。智化看了這個所在,重又返至街里頭,買了一副鞋帽藍(lán)衫,急速回店,啟簾進(jìn)了上房屋中。徐良把包袱接將過來,放在桌子之上,問道:“智叔父,可把所在看好?”智化說:“已經(jīng)看妥�！毙炝颊f:“多一半是樹窟窿內(nèi),或五道廟,是與不是?”智化說:“賢侄男,多一半你也去了�！毙炝家恍�:“侄男假裝走動,我就上太歲坊繞了一個彎兒,趕緊回來了�！�

智化說:“你看了他送客沒有?”徐良說:“我沒看見!你老人家可看著東方明了么?”智化說:“我看著東方明,他是兇惡。他身后還有一人,好生猙獰怪惡,比你二哥高半個頭,又胖大,可不知這個人是誰?”徐良說:“侄男到那里,看他門首無人。晚間教我施大兄弟在哪里等候?”智化說:“你既然是看見啦,總是五道廟內(nèi)好�！眱蓚�人把主意定妥,到里間屋中告訴施俊。又聽到東院那四個人走在院中,說:“我們飯錢開發(fā)清楚啦�！钡曛谢镉嬚f:“你們走么,我們可慢待�！毙炝紡�(fù)又扒著窗戶看了一看四個人,回來告訴智化說:“叔父你瞧,這四個人來頭不正,要據(jù)我看,他們準(zhǔn)是東方明的余黨�！敝腔�說:“咱們不管他的事情�！彪S即把晚飯吃畢,將殘家伙撤去,掌上燈火,不到二更之時,把所用的東西,俱都帶上,智化拿著包袱,施俊仍用青紗遮面,還是叫徐良背著。智化把店中伙計叫來,說:“把我們這屋門鎖上,我?guī)е�我的侄�?看看病去。還要到他表弟家瞧瞧哪。我們一到他表弟家,他可不定回來不回來,我們是準(zhǔn)回來的,你可別上店門,多等一會�！被镉嬚f:“客官只管去,不怕是五更,就是天亮回來,我們有打更的在門洞內(nèi)伺候�！睜攦喝�位離了高升店,走到金錢堡西口之外,上了小五道廟月臺,徐良把施俊放下,拉出大環(huán)刀來,對著鎖頭當(dāng)?shù)囊宦?就把那鎖砍落。智化推開隔扇,三人進(jìn)去,參拜了一回神佛。智化把包袱交給施俊,教他在拜墊上坐著。徐良出去,搬了一塊大石頭來,囑咐施俊:“等我爺們兩個走后,把這石頭,頂在隔扇之上,憑他是誰叫門,你可別開,聽出我們語聲來,你再開門�！睜攤z出了五道廟,施俊把隔扇關(guān)上,用石頭一頂。靜等著聽妻子喜信。

智化、山西雁離了五道廟,一直奔正南到太歲坊后身。到了后墻,二人一縱身驅(qū),躥將上去,就把墻上灰片揭下一塊,往下一打,一無人聲,二無犬吠。叔侄下了墻頭,趴伏于地,往四下瞧看了一回,正是花園子景致:亭館樓臺,樹木叢雜,太湖山石,抱月小橋,月牙河,四方亭,荼縻架,好大的一個花園子。二人飄身下去,智化說:“我在前面,你在后面,我若得著金氏的下落,我與你送信。你若得著金氏的下落,你與我送信。”說畢,叔侄二人分開,智化上前邊去不提。

且說徐良找到了一片竹塘,自己把夜行衣包解下來,打開放在地下。就把那白高帽子拉直,足有三尺高,他自己套在壯帽之上,后面有兩根帶子,在腦后系好。又把孝袍子穿上,把刀別在外邊,又將麻辮子,虛攏住腰,再把舌頭掛上。此時可沒哭喪棒,就是空著手。徐良扮出這個吊死鬼來,帶著他那兩道白眉毛,正像吊客一般。自己一樂。又學(xué)著鬼叫的聲音,吱吱的亂叫,由西往東亂跳,又從東奔到西邊,越奔越樂,來回好幾次。跳了半天,自己想起來救人要緊。來到西邊,找他夜行衣服,不料包袱蹤跡不見。要問何人拿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