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樵夫巧言哄寨主　大人見印哭賓朋

　　且說蔣爺一聽路、魯之言，今日早晨看見把印系著一塊紅綢，由鵝頭峰拋下。四爺聽說，就要前去下水。路爺一把拉住，說：“且慢，我有個(gè)主意。水性太涼，如何禁得住？叫我們魯爺取些酒來，我再打下點(diǎn)柴薪，四老爺外面烤透了，腹中有酒，準(zhǔn)保在水中半個(gè)時(shí)辰不冷。”就叫魯英去家中取酒。路爺自己借韓二爺?shù)牡�，砍了些柴薪擱在火上，叫蔣爺過來烘烤。不多時(shí)，魯爺?shù)絹恚�拿著個(gè)大皮酒葫蘆，拔去了塞兒，蔣爺“嚕嚕嚕嚕”的喝了一氣。又喝又烤，頓時(shí)間渾身發(fā)熱，內(nèi)里發(fā)燒，酒也不喝了，火也不烤了，直奔東南到鵝頭峰下。盧爺嚷：“到了。”蔣爺高聲嚷道說：“大哥、二哥聽著，多蒙路、魯二位指告我的所在，托賴天子之福，大人的造化，才能撈將上來。再若見不著印信，我可就不上來了。”大家一聞此言，驚魂失色。盧爺就要大哭，被大家勸住。

　　單說蔣四爺扎入水中，坐了兩三氣水，覺著不似先前那般冷法，總是腹中有酒的好處。又坐了幾氣水，睜眼一看，前邊紅赤赤的一溜紅綢子，“唰喇喇喇”的被浪頭打的亂擺。蔣爺就知道是印，迎著水力往前一撲，探手一揪紅綢，一絲也不動(dòng)。蔣爺吃一大驚。你道印信拿不過來是什么緣故？這個(gè)印要扔在潭中，不用打算上來。前文說過，此潭水勢(shì)亂轉(zhuǎn)，鵝毛轉(zhuǎn)在當(dāng)中都要沉了海底，何況是印？總有個(gè)巧機(jī)會(huì)，又道是不巧不成書。一者大宋洪福齊天，二則大人造化不小，三來蔣爺?shù)乃�性無比，四來又是路、魯二位的指告。活該蔣四爺作臉，這印被山石縫兒夾住，若不是這個(gè)石頭縫兒夾住，也就被水旋入當(dāng)中海眼去了。蔣爺盡力往上一提，提出石縫。蔣爺往上一翻，鉆出水來。

　　路、魯、盧、韓四人在鵝頭峰下，眼巴巴的看著，聽水中“呼”一聲，四爺上身露出，手捧金印，舉了個(gè)過頂。盧爺過去要拉，被二爺揪住，說：“失腳下去，性命休矣。”蔣爺上來，路、魯二位與大眾道喜。四爺將印交與大爺，仍奔正西前去烤火。路、魯二人催道：“天晚了，換衣裳快走罷。不然，君山撒下巡山嘍兵，可不是當(dāng)耍的。”蔣爺點(diǎn)頭，又喝了些酒，拔了刀子，去了尿胞皮，摘了藤箍，脫了魚皮靫，換了白晝的服，包起魚皮靫。大爺解了印上的紅綢子，收了印信。魯爺提攜著酒葫蘆。路爺緊催道：“不早了，快走，快走。”

　　大家上天梯，走到山神廟。盧爺一指說：“我就在這遇見路大嫂。”蔣爺?shù)溃?ldquo;若不遇見路大嫂，你也就早死多時(shí)了。”說畢，大家反倒笑了一回。

　　忽然間，聽見前邊銅鑼振振，“嗆啷啷”聲音亂響，滿山遍野燈籠火把、亮子油松，照徹前來。嘍兵嚷道：“拿奸細(xì)呀！”“（口叉）啷啷”叉盤亂響，大喊一聲說：“拿奸細(xì)！”此人乃是君山巡山大都督，外號(hào)人稱亞都鬼，名叫聞華。蔣爺一看，此人身高九尺，蓬頭勒金額子二龍斗寶，兩朵紅絨桃頂門上禿禿的亂顫。紫緞子綁身小襖，寸排骨頭鈕，紫鈔包大紅中衣，薄底靴子，虎皮的披肩，虎皮的戰(zhàn)裙。黑挖挖的臉面，粗眉大眼，半部剛髯。蔣爺叫：“大爺，把印給我罷，你們迎上前去。”路爺?shù)吐曊f：“不可。我二人迎上去，不行你們?cè)俪觥?rdquo;蔣爺點(diǎn)頭，暗道：“兩個(gè)人本領(lǐng)還不錯(cuò)呢！”蔣爺三人暗暗隱避身去。路、魯迎到上面。嘍兵嚷道：“什么人？”路爺言道：“是我們兩個(gè)。”嘍兵報(bào)道：“前面有賣柴的路彬、魯英擋住去路，稟寨主爺?shù)氖滔隆?rdquo;聞華道：“列開旗門。”嘍兵一字兒排開。路、魯二人施禮道：“寨主爺意欲何往？”聞華說：“方才嘍兵報(bào)道，上天梯下逆水潭旁火光大作，怕有奸細(xì)，是我看看虛實(shí)。”路彬說：“沒有。我二人方才在上天梯下邊打柴，天氣太晚，潭中寒氣逼人，點(diǎn)了些柴薪烤了一烤，剛打下邊上來，并無別人。若有面生之人，我們還不急急的報(bào)與寨主知道？寨主若不憑信，就自己去看。”聞華一聽此言，說：“火是二人點(diǎn)的，我就不必去看了。”說罷，將手中三股叉一擺，眾嘍兵尾作頭，頭作尾，別處巡山去了。

　　蔣四爺暗地聽明，說：“好一個(gè)路彬！此人大大的有用，乃吾之膀臂也。”待嘍兵等去后，與路、魯會(huì)在一處，走小路，穿山道，至路爺門首，要告辭。路爺問：“上那里去？”四爺說：“回上院衙。”路爺說：“走不的。此時(shí)巡山人多多了，若遇上可不好辦了，明日起身，我有萬全之計(jì)。今日且在我的家中住下，朗日再走。”四爺點(diǎn)頭。至路爺家，到里面上房屋中坐下。有路魯氏過來見盧大爺叩頭行禮。盧爺言：“不敢當(dāng)。”行禮畢，入后去了。大家用飯。

　　次日，路爺與大眾換了樵夫的衣巾，擔(dān)著幾擔(dān)柴，連路、魯二人共五個(gè)樵夫，有像的，有不像的。二爺就像；大爺不很像，長髯的樵夫很少；四爺更不像了，癆病鬼的樵夫那里有？過南山梁，幸而沒遇見一名嘍兵。到樹林內(nèi)換衣服，仍是本來的面目。大爺拿印，施禮作別。四爺說：“我們見了大人，必說二位的好處。印可是我撈的，功勞實(shí)是二位的。你們從此也不必打柴了，大人正在用人之時(shí)，保二位大小總可以有個(gè)官職就是了。”路爺連說：“不行，我們焉有那樣造化。”四爺說：“還有用二位之處。”那五擔(dān)柴改作兩擔(dān)，又挑回去了。

　　再說大爺三位走舊路而回。進(jìn)襄陽城，四爺叫大爺、二爺揣印由后門而入，自己由前門而進(jìn)。到了上院門首，官人見四爺歸回，個(gè)個(gè)垂手侍立。到里邊，見公孫先生滿臉愁容，四爺說：“何故如此不高興么？”先生說：“可了不得，你早回來也好，王府人來，一個(gè)個(gè)如狼似虎一般，衙前亂嚷亂鬧，拿著文書，請(qǐng)定了大人的印了，怎么說也不行。好容易天晚了，把他們央及走了。今日雖走了，明日還來呢。要定了用印的日子，我焉敢應(yīng)承多暫用呢。”蔣爺言：“你說明天用。”先生道：“無印，明日拿什么用？”蔣爺笑說：“得回來了。”先生說：“得回來了？噯呀！萬幸！萬幸！現(xiàn)在那里？”四爺說：“我大哥拿著呢。”隨說隨往后走，見著大爺、二爺、展?fàn)斦�講論印信之事。四爺問：“我三哥呢？”展老爺說：“早就吃醉了。”蔣爺說：“好，趁著他睡覺，咱們先見大人。”盧大爺將印交與蔣平。先生回話，連玉墨也是歡喜。

　　不多時(shí)，里面?zhèn)髟�，說有請(qǐng)眾位。大家進(jìn)去，蔣爺見大人行禮道喜。大人淚汪汪的說道：“眾位見著五弟了么？”蔣爺回稟大人道：“未曾見著五弟，將大人的印信由逆水潭中撈將出來，豈不是一喜？”四爺將印往上一獻(xiàn)。大人不看印還倒罷了，一見印信，睹物思人，想起五弟就為此印至今未見，大概早死多時(shí)。大人哭道：“不見我那苦命的五弟，要此印信何用！我五弟為我無印而死，我還若坦然做官，居心不安。你們大眾外面歇息去罷。”含淚道：“五弟呀，五弟！”

　　大眾出來。蔣爺說：“可好！自己舍死忘生，費(fèi)了多大的事，在逆水潭中三次才把印信撈出，指望著見大人望上一呈，大人必是歡喜，那知反倒落了個(gè)無趣。”蔣爺可也不嗔怪大人，大人與五弟義氣太重，這也難嗔怪于他。蔣爺與展大俠道：“我可不敢派你差使。這個(gè)護(hù)印專責(zé)，非你不可。”展大俠點(diǎn)頭道：“小弟情甘意愿�？捎幸患�，我可一人不當(dāng)二差，我只管護(hù)印，外面什么事我都不管。”蔣爺說：“就是。”只顧交付展?fàn)斢⌒�。不大要緊，外邊一陣大亂，喝喊的聲音甚眾。不知什么緣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