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逃難遇難親姐弟　起誓應(yīng)誓同胞人

　　詩曰：

　　養(yǎng)身不亞似生身，寨主何曾負(fù)仆人？

　　姐弟豈知同遇難，家奴反欲逼成親。

　　竟迷暗室懷中寶，幾喪明珠掌上珍。

　　若使未能逢智化，終難重聚樂天倫。

　　且說武國南、武國北雖系兄弟，是兩樣心腸。武國北瞧寨主勢敗，失了小飛云崖口，就知道君山不保，自己會(huì)同著哥哥到后寨，勸解著夫人逃難。他們兩人全沒成過家，這一逃難，教他哥哥就把夫人收了，他把小姐占了，就是為這個(gè)主意而來。欲先說出，他怕他哥哥不點(diǎn)頭。怪不得智爺與鐘太保議論武國北，此人萬不可用，如今就應(yīng)了智爺?shù)难哉Z。見了夫人一說，夫人就把一雙兒女交與他們。姑娘那里肯走？總是大了幾歲，說：“娘呀！你死在君山，我與你一塊死。”姜氏肝膽欲裂，一手拉著鐘麟，一手拉著亞男說：“兒哩！女兒！難道說為娘就舍的你們？倘若老天垂念，還有相逢之日。這都是你天倫忠言逆耳，才害的咱們娘們好苦。你們就跟隨你武大哥、武二哥逃難去罷。國南、國北，我就把我這一對(duì)兒女交與你們了。”國南說：“夫人請(qǐng)放寬心。”說著話，雙膝點(diǎn)地，對(duì)天盟誓：“過往神祇在上，保著我家公子小姐逃難，如改變心腸，天誅地滅！”說：“國北起誓，不管夫人怎樣，咱們先明明心。”國北說：“哥哥，你起了就得了，還教我起誓？”武國北無奈，跪在地上說：“過往神祇在上，保著我家公子小姐逃難，如若改變心腸，我哥哥怎么樣，我也怎么樣。”武國南說：“不像話，你各人單起你的誓。”武國北說：“我若改變心腸，教我死后肝花腸子讓狼吃了。”武國南說：“不成，沒有那么起誓的，從新另起。”夫人說：“不必了。”外面把紅沙馬備好，包袱細(xì)軟之物，一切全系在馬上。國南勸解夫人不必掛心。武國北攙著小姐，武國南背著鐘麟，一出門猶如送殯的一樣，就哭起來了。

　　小姐上馬，武國南背著鐘麟，武國北拉著紅沙馬，出了后寨門，把門人俱都醉倒。慢慢過了摩云嶺，繞過白云澗，到了蓼花崗，由西往下就是蓼花灘，叫：“哥哥，咱們往那里走？”武國南說：“咱們走蓼花崗，那灘中不好走，凈荊條絆人。”走著路，武國北問：“哥哥，圣人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也不想成家了罷，我怎么樣呢？”武國南說：“我這歲數(shù)還成什么家？就是你了。以后給你說上門親事，接續(xù)香煙。”國北說：“那得多暫？”國南說：“到了岳州府，若寨主大勢不好，給小姐擇婿，必定門當(dāng)戶對(duì)。把小姐事情辦完，再給你說親。”國北說：“與其那么著，省件事好不好？也不用給小姐擇婿，也不用給我說親，這就是頂好的件事：小姐也出了閣了，我也成了家了。”國南說：“你也得說著才能成家哪！”國北說：“把小姐給我。”國南一聽說：“好天殺的！你還要說些什么？”國北說：“哥哥，我試探試探你呀。你要順著我說，我就把你殺了。”國南說：“你說這句話雖系試探，我就損壽二十年。”鐘麟說：“武大哥，我害怕。”國南一回頭，黑忽忽的萬丈的深潭，令人可怕，說道：“少主人閉著點(diǎn)眼睛罷，過了這點(diǎn)窄狹的道路就好了。”話言未了，就聽見“淜”的一聲，早被國北一腳踹在國南的腿上，一歪身，“哎呀呀”一聲，連國南帶公子就墜下深潭去了。姑娘一見國北的光景，也要躥下潭去，早被惡賊一把扭住，想動(dòng)不能，拉著馬撲奔正北去了。暫且不表。

　　列位，這一段定君山本是極大的節(jié)目，不能略草而已。事情也多，頭緒也亂，必得說的清清楚楚的。事情雖多，就在十五、十六、十七三日全完，時(shí)候不許說差，請(qǐng)看書的眾公留心細(xì)記。

　　固然是說書一張嘴，難說兩家話。單提的是智化受標(biāo)滾下山來，大眾槍刀亂扎亂砍，早教金槍將于義一把手?jǐn)r住說：“把他綁起來，解往承運(yùn)殿。”正要追趕寨主，火光沖天，殺聲貫耳，人家救兵到了。眼瞧著小五寨人陸續(xù)敗回，連祝英俱到，說：“不用趕了，教人接迎到水面上船去了。”一個(gè)個(gè)面面相覷，意欲打水寨追趕，明知他們會(huì)鐫船底，慢慢再作計(jì)較。

　　聚會(huì)承運(yùn)殿，吩咐把智化綁上來。不多時(shí)，智化進(jìn)承運(yùn)殿，一陣哈哈的狂笑，面上并無懼色。大家一瞧，見了罪之魁、惡之首，各各咬牙，人人憤恨，俱找兵器，要將智爺亂刀分尸。智爺又是嗤嗤的冷笑。若是凈糊涂人，智爺就死了，可巧有明白人，偏要問問。那愚人說：“可別讓他說話呀！他能花言巧語。”于義說：“讓他有話說完，難道說還把他放了不成？姓智的，你樂的是什么？”智爺說：“我樂的是你們大眾空有這些人，連一個(gè)有能耐的沒有，全是些個(gè)衣冠禽獸。我們雖把寨主盜出君山，可不是有意殺害寨主，勸寨主改邪歸正，作大宋的官，夢穩(wěn)身安，可得有我的三寸舌在。不料我今被捉，可不是我怕死，我怕死還不敢詐降呢�？v然一死，落個(gè)千古聲名。就拿姓智的到得君山，準(zhǔn)占幾個(gè)好字，占的是忠、勇、仁、義、禮、智、信。”于義大笑說：“你是人面獸心，這幾個(gè)字你連半個(gè)字也不能占。”智爺說道：“我身無寸職，你們君山是國家一大患，我定了君山，先占個(gè)‘忠’字。君山如銅墻鐵壁一樣，萬馬千軍到此，破不了君山，我們八個(gè)人把君山破了，可占個(gè)‘勇’字。自我姓智的到山，無論寨主、嘍兵、頭目犯罪，我去講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占個(gè)‘仁’字。用酒將爾等們灌醉，俱都?xì)⑺�，豈不省事？連一名嘍兵不傷，我占個(gè)‘義’字。難道說我們不會(huì)四下里放火，教你首尾不能相顧，出去豈不省事？不放火燒山，占個(gè)‘禮’字。種種的主意，條條的計(jì)策，我全把寨主哄信，占個(gè)‘智’字。當(dāng)初結(jié)拜說過，有官同作，寨主幫著王府作反，我不忍坐觀成敗，我勸他歸降大宋，我占個(gè)‘信’字。我把六個(gè)字占全，交友之心大略如此。爾今見大寨主被捉，倒遂了你們的心愿，或是輪流作寨主，或是抓鬮兒作寨主。寨主剛一被捉，你們就改變心腸。按說寨主多大，夫人多大。我今被捉，就沒一個(gè)問問夫人去是殺是剮，你們就私自作主。我笑的就是這個(gè)。”說畢又笑。渾人說：“殺了罷。”于義、謝寬說：“不可，他講的有理。”就命謝充、謝勇解到后寨見夫人，教殺就殺，教放可別放，仍把他解回承運(yùn)殿，也是剁了他。

　　說畢，解智爺至后寨，叫出婆子言明此事。婆子進(jìn)去，少時(shí)出來說：“夫人要見他哪！你們這等著罷。要教剮，我們也會(huì)做活兒。”將智爺往里一推，拍的拍，擰的擰，罵的罵，推的推。到了里邊，面見夫人，端然正坐，即便雙膝跪倒說：“嫂嫂，小弟智化與你老人家叩頭。”夫人不看智爺，低著頭說：“智五弟，今天你哥哥的生日，不在前庭飲酒，面見為嫂有什么事情？”智爺瞧這個(gè)景況，羞的面紅過耳，說：“嫂嫂不必明知故問了，小弟慚愧無地。”夫人一抬頭問：“五弟為什么倒綁著二臂？”智爺就將怎么詐降，為救展南俠，弟兄結(jié)拜，盜鐘寨主出山，一五一十，細(xì)說一遍。夫人間：“寨主本領(lǐng)比你如何？”智爺說：“我哥哥如天邊皓月，我如燈火之光。”夫人問：“君山堅(jiān)固不堅(jiān)固？”智爺說：“如銅墻鐵壁。”夫人說：“國家伐兵，一時(shí)破得了君山破不了？”智爺說：“千軍萬馬，一時(shí)也不能就破此君山。”夫人說：“卻由來你們幾個(gè)人把君山破了，把寨主拿了，一者是大宋之福；二來你們都是佛使天差，個(gè)個(gè)不凡。你今被捉，我一句話，你就是碎尸萬段。我何故逆天行事？總怨是寨主爺?shù)牟缓�，我苦苦相勸，忠言逆耳，總是個(gè)定數(shù)。來呀！你們把智五爺?shù)慕壦闪恕?rdquo;婆子、丫鬟說：“智五爺?shù)慕壦刹坏�，仇人總是殺了他，給寨主爺報(bào)仇。”夫人說：“你們那知道？松綁！”婆子無奈，才把智爺綁解開。夫人說：“五弟，我放你出山，等著你寨主剮的時(shí)節(jié)，預(yù)備一口薄木的棺槨，將你寨主哥哥的尸骸成殮起來，就算盡了你們結(jié)拜的義氣了。”智化說：“嫂嫂可別行拙志，三五日必見佳音。”夫人說：“五弟，你出山去罷。”智爺說：“哎呀！嫂嫂，我那一對(duì)侄男女那里去了？”夫人說：“國南、國北帶著他們逃難去了。”將要說往那里去，婆子把嘴一按說：“可別說了，他是要斬草除根。你別損了，留點(diǎn)德行罷。”智爺說：“國北非系好人，我侄女倘有差錯(cuò)，那還了得！”夫人說：“憑他們的造化罷。五弟，快些出山去罷！”婆子往外一推。

　　智爺無奈出來，不敢往前去，由西越墻而出。一蹶一點(diǎn)，出后寨門，過摩云嶺，繞白云澗，走蓼花崗，聽見鐘麟喊叫：“智五叔！”天色微明，這就到了十六日了。智爺往下一看，黑暗暗的深灘，鐘麟叫智五叔，智爺答應(yīng)說：“侄男不必驚慌，你五叔來了。”你道萬丈深灘，鐘麟為何沒死？皆因是主仆往下一撲，離著三二丈深，由山石縫兒里長出一棵柏樹，年深日遠(yuǎn)，上面的松枝蟠了頂大，上邊又有幾棵藤蘿，歷年間把松枝蟠成一個(gè)大餅子相仿，主仆墜落在上面。主仆蘇醒了半天，國南勸解公子不要害怕，罵道：“國北天殺的，真狠！”鐘麟說：“不好下去。”國南說：“天亮有打柴的，就把咱們系下去了。”鐘麟說：“有我五叔到，就救了咱們了。”國南說：“別叫他，不要他來。”公子偏叫。智爺看見，又驚又喜，問他們的緣故。國南無奈，就把已往從前說了一遍。想了個(gè)主意，復(fù)返回到蓼花崗的南頭，下蓼花灘，走到樹下，讓國南把刀扔下來。拿著刀，把葛條砍下無數(shù)，接在一處，蟠了一蟠，拉著了上蓼花崗，扔將下來，將鐘麟的腰拴上，往下放葛條多些，公子腳站實(shí)地。拴完叫他解開，復(fù)又拉將上來，將國南腰拴好：“把你們系將下去，你們投奔何方？”國南說：“上岳州府。”智爺叫他們上晨起望路、魯家中去。武國南應(yīng)允。智爺說：“你要不去，你可得起誓。”國南恨著心起誓：“我要不去，教我淹死，上吊死！這還不行么？”智爺方肯把他放將下去，扔了葛條，提刀撲奔正北。

　　不到三里路，看見小松林樹上捆著小姐，國北提刀威嚇，拴著紅沙馬。智爺躥入樹林，一刀正中胸腔，生吃了惡奴的心肝，救小姐回晨起望。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