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  鄭孔荀列傳第六十

鄭太 孔融 荀彧

鄭太字公業(yè),河南開封人,司農(nóng)眾之曾孫也。少有少略。靈帝末,知天下將亂,陰交結(jié)豪杰。家富于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

初,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征,皆不就。及大將軍何進輔政,征用名士,以公業(yè)為尚書待郎,遷待御史。進將誅閹官,欲召并州牧董卓為助。公業(yè)謂進曰:「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CA75。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將恣兇欲,必危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jù)阿衡之權(quán),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殷鑒不遠。」又為陳時務(wù)之所急數(shù)事。進不能用,乃棄官去。謂潁川人旬攸曰:「何公未易輔也。」

進尋見害,卓果作亂。公業(yè)等與侍中伍瓊、卓長史何颙共說卓,以袁紹為勃海太守,以發(fā)山東之謀。及義兵起,卓乃會公卿議,大發(fā)卒討之,群僚莫敢忤旨。公業(yè)恐其眾多益橫,兇強難制,獨曰:「夫政在德,不在眾也!棺坎粣,曰:「如卿此言,兵為無用邪?」公業(yè)懼,乃詭詞更對曰:

非謂無用,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試為明公略陳其要。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jié),人庶相動,非不強盛,然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優(yōu)逸,忘戰(zhàn)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戰(zhàn),是謂棄之!蛊浔婋m多,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洲,少為國將,閑習(xí)軍事,數(shù)踐戰(zhàn)場,名振當世,人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坠w清談高論,噓枯吹生。并無軍旅之才,執(zhí)銳之干,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三也。山東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勇賁之勇,慶忌之捷,聊城之守,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四也。就有其人,而尊卑無序,王爵不如,若恃眾怙力,將各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五也。關(guān)西諸郡,頗習(xí)兵事,自頃以來,數(shù)與羌戰(zhàn),婦女猶戴戟操矛,挾弓負矢,況其壯勇之士,以當妄戰(zhàn)之人乎!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并、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驅(qū)虎兕以赴犬羊。七也。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旅日久,恩信淳著,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膠固之眾,當解合之勢,猶以烈風掃彼枯葉。八也。夫戰(zhàn)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宦豎,忠義克立。以此三德,待彼三亡,奉辭伐罪,誰敢御之!九也。東州鄭玄學(xué)該古今,北海邴原清高直亮,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足知強弱。且燕、趙、齊、梁非不盛也,終滅于泰;吳、楚七國非不眾也,卒敗滎陽。況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衣,彼豈贊成其謀,造亂長寇哉?其不然。十也,若其所陳少有可采,無事征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

卓乃悅,以公業(yè)為將軍,使統(tǒng)諸軍討擊關(guān)東;蛘f卓曰:「鄭公業(yè)智略過人,而結(jié)謀外寇,今資之士馬,就其黨與,竊為明公懼之!棺磕耸者其兵,留拜議郎。

卓既遷都長安,天下饑亂,士大夫多不得其命。而公業(yè)家有余資,日引賓客高會倡樂,所贍救者甚眾。乃與何颙、荀攸共謀殺卓。事泄,颙等被執(zhí),公業(yè)脫身自武關(guān)走,東歸袁術(shù)。術(shù)上以為楊州刺。未至官,道卒,年四十一。

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也。七世祖霸,為元帝師,位至侍中。父宙,太山都尉。

融幼有異才。年十歲,隨父詣京師。時,河南尹李膺以簡重自居,不妄接士賓客,敕外自非當世名人及與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觀其人,故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归T者言之。膺請融,問曰:「高明祖父嘗與仆有恩舊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贡娮粐@息。太中大夫陳煒后至,坐中以告煒。煒曰:「夫人小而聰了,大未必奇。」融應(yīng)聲曰:「觀君所言,將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為偉器。」

年十三,喪父,哀悴過毀,扶而后起,州里歸其孝。性好學(xué),博涉多該覽。亡抵于褒,不遇。時融年二六,儉少之而不告。融見其有窘色,謂曰:「兄雖在外,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之。后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遂并收褒、融送獄。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之!拱:「彼來求我,非弟之過,請甘其罪。」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褒焉。融由是顯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聲稱。州郡禮命,皆不就。

辟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尚書畏迫內(nèi)寵,召掾?qū)僭懾熤。融陳?a href="/foxue/changshi/153417.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罪惡,言無阿撓。河南尹何進當遷為大將軍,楊賜遣融奉謁賀進,不時通,融即奪謁還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屬恥之,私遣劍客欲追殺融?陀醒杂谶M曰:「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lǐng)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于天下!惯M然之,既拜而辟融,舉高第,為侍御史。與中丞趙舍不同,托病歸家。

后辟司空掾,拜中軍候。在職三日,遷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融每因?qū)Υ?輒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轉(zhuǎn)為議郎。時黃巾寇數(shù)州,而北海最為賊沖,卓乃諷三府同舉融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賊張饒等群輩二十萬眾從冀州還,融逆擊,為饒所敗,乃收散兵保朱虛縣。稍復(fù)鳩集吏民為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余人,更置城邑,立學(xué)校,表顯儒術(shù),薦舉賢良鄭玄、彭DA78、邴原等。郡人甄子然、臨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縣社。其余雖一介之善,莫不加禮焉。郡人無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具而斂葬之。時,黃巾復(fù)來侵暴,融乃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融逼急,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劉備。備驚曰:「孔北海乃復(fù)知天下有劉備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賊乃散走。

時,袁、曹方盛,而融無所協(xié)附。左丞祖者,稱有意謀,勸融有所結(jié)納。融知紹、操終圖漢室,不欲與同,故怒而殺之。

融負有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迄無成功。在郡六年,劉備表領(lǐng)青州刺史。建安元年,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戰(zhàn)士所余裁數(shù)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nèi)接。融隱幾讀書,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

及獻帝都許,征融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融輒引正定議,公卿大夫綿隸名而已。

初,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及至淮南,數(shù)有意于袁術(shù)。術(shù)輕侮之。遂奪取其節(jié),求去又不聽,因欲逼為軍帥。日磾深自恨,遂嘔血而斃。及喪還,朝廷議欲加禮。融乃獨議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jié)之使,銜命直指,寧輯東夏,而曲媚奸臣,為所牽率,章表署用,輒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國佐當晉軍而不撓,宜僚臨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為辭!又袁術(shù)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隨從,周旋歷歲!稘h律》與罪人交關(guān)三日已上,皆應(yīng)知情。《春秋》魯叔孫得臣卒,以不發(fā)揚襄仲之罪,貶不書日。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圣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钩闹。

時論者多欲復(fù)肉刑。融乃建議曰:

古者敦BE75,善否不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消息者也。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fù)歸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為非也,適足絕人還為善耳。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離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誦,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衛(wèi)武之《初筵》,陳湯之都賴,魏尚之守邊,無所復(fù)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為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荀革其政者也。

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是時,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多行僭偽,遂乃郊祀天地,擬斥乘輿。詔書班下其事。融上疏曰:

竊聞領(lǐng)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所為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雖昏僭惡極,罪不容誅,至于國體,宜且諱之。何者?萬乘至重,天王至尊,身為圣躬,國為神器,陛級縣遠,祿位限絕,猶天之不可階,日用之不可逾也。每有一豎臣,輒云圖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謂雖有重戾,必宜隱忍。賈誼所謂「擲鼠忌器」,蓋謂此也。是以齊兵次楚,唯責包茅;王師敗績,不書晉人。前以露袁術(shù)之罪,今復(fù)下劉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窺高岸,天險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誅列侯,遏絕詔命,斷盜貢篚,招呼元惡,以自營衛(wèi),專為群逆,主萃淵萎。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桑落瓦解,其勢可見。臣愚以為宜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防。

五年,南陽王馮、東海王祗薨,帝傷其早歿,欲為修四時之祭,以訪于融。融對曰:

圣恩敦睦,盛時增思,悼二王之靈,發(fā)哀愍之詔,稽度前典,以正禮制。竊觀故事,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并薨無后,同產(chǎn)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未聞前朝修立祭祀。若臨時所施,則不列傳紀。臣愚以為諸在沖B368,圣慈哀悼,禮同成人,加以號謚者,宜稱上恩,祭祀禮畢,而后絕之。至于一歲之限,不合禮意,又違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處。

初,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后問出何經(jīng)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后操討烏桓,又嘲之曰:「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丁零盜蘇武牛羊,可并案也!

時,年饑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既見操雄詐漸著,數(shù)不能堪,故發(fā)辭偏宕,多致乖忤。又嘗奏宜準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內(nèi),不以封建諸侯。操疑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潛怨正議,慮鯁大業(yè)。山陽郗慮承望風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顯明仇怨,操故書激厲融曰:

蓋聞唐、虞之朝,有克讓之臣,故麟鳳來而頌聲作也。后世德薄,猶有殺身為君,破國為國。及至其敝,睚眥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報。故晁錯念國,遘禍于袁盎;屈平悼楚,受譖于椒、蘭;彭寵傾亂,起自朱浮;鄧禹威損,失于宗、馮。由此言之,喜怒怨愛,禍福所困,可不慎與!昔廉、藺小國之臣,猶能相下;寇、賈倉卒武夫,屈節(jié)崇好;光武不問伯升之怨;齊侯不疑射鉤之虜。夫立大操者,豈累細故哉!往聞二君有執(zhí)法之平,以為小介,當收舊好;而怨毒漸積,志相危害,聞之憮然,中夜而起。昔國家東遷,文舉盛嘆鴻豫名實相副,綜達經(jīng)學(xué),出于鄭玄,又明《司馬法》,鴻豫亦稱文舉奇逸博聞,誠怪今者與始相違。孤與文舉既非舊好,又于鴻豫亦無恩紀,然愿人之相美,不樂人之相傷,是以區(qū)區(qū)思協(xié)歡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構(gòu),孤為人臣,進不能風化海內(nèi),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撫養(yǎng)戰(zhàn)士,殺身為國,破浮華交會之徒,計有余矣。

融報曰:

猥惠書教,告所不逮。融與鴻豫州里比郡,知之最早。雖嘗陳其功美,欲以厚于見私,信于為國,不求其覆過掩惡,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歡欣受之。昔趙宣子朝登韓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賀。況無彼人之功,而敢枉當官之平哉!忠非三閭,智非晁錯,竊位為過,免罪為幸。乃使余論遠聞,所以慚懼也。朱、彭、寇、賈,為世壯士,愛惡相攻,能為國憂。至于輕弱薄劣,猶昆蟲之相嚙,適足還害其身,誠無所至也。晉侯嘉其臣所爭者大,而師曠以為不如心競。性既遲緩,與人無傷,雖出胯下之負,榆次之辱,不如貶毀之于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子產(chǎn)謂人心不相似,或矜勢者,欲以取勝為榮,不念宋人待四海之洛,大爐不欲令酒酸也。至于屈穀巨瓠,堅而無竊,當以無用罪之耳。它者奉遵嚴教,不敢失墜。郗為故吏,融所推進。趙衰之拔C23B穀,不輕公叔之升臣也。知同其愛,訓(xùn)誨發(fā)中。雖懿伯之忌,猶不得念,況恃舊交,而欲自外于賢吏哉!輒布腹心,修好如初?嘌灾烈,終身誦之。

歲余,復(fù)拜太中大夫。必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后進。及退閑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坐上客恒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古c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賁士貌類于邕,融每酒酣,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且有典刑。」融聞人之善,若出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稱所長,薦達賢士,多所獎進,知而未言,以為己過,故海內(nèi)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fù)構(gòu)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枉狀奏融曰: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眾,欲規(guī)不軌,云「我大圣之后,而見滅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與孫權(quán)使語,謗訕朝廷。又融為九列,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云「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fā)耳。子之于母,亦復(fù)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既而與衡更相贊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顏回復(fù)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

書奏,下獄棄市。時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誅。

初,女年七歲,男年九歲,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動。左右曰:「父執(zhí)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遺肉汁,男渴而飲之。女曰:「今日之禍,豈得久活,何賴知肉味乎?」兄號泣而止。或言于曹操,遂盡殺之。及收至,謂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愿!」乃延頸就刑,顏色不變,莫不傷之。

初,京兆人脂習(xí)元升,與融相善,每戒融剛直。及被害,許下莫敢收者,習(xí)往撫尸曰:「文舉舍我死,吾何用生為?」操聞大怒,將收習(xí)殺之,后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辭,每嘆曰:「楊、班儔也!鼓继煜掠猩先谖恼抡,輒賞以金、帛。所著詩、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凡二十五篇。文帝以習(xí)有欒布之節(jié),加中散大夫。

論曰:昔諫大夫鄭是有言:「山有猛獸者,藜藿為之不采。」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弒虐之謀;平仲立朝,有紓盜齊之望。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動義概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跡,事隔于人存;代終之規(guī),啟機于身后也。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己。豈有員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懔懔焉,DB28DB28焉,其與琨玉秋霜比質(zhì)可也。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朗陵令淑之孫也。父緄,為濟南相。緄畏憚宦官,乃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彧以少有才名,故得免于譏議。南陽何颙名知人,見彧而異之,曰:「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舉孝廉,再遷亢父令。董卓之亂,棄官歸鄉(xiāng)里。同郡韓融時將宗親千余家,避亂密西山中。彧謂父老曰:「潁川,四戰(zhàn)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密雖小固,不足以B473大難,宜亟避之。」鄉(xiāng)人多懷土不能去。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彧乃獨將宗族從馥,留者后多為董卓將李C765所殺略焉。

彧比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紹待彧以上賓之禮。彧明有意數(shù),見漢室崩亂,每懷匡佐之義。時,曹操在東郡,彧聞操有雄略,而度紹終不能定大業(yè)。初平二年,乃去紹從操。操與語大悅,曰:「吾子房也!挂詾閵^武司馬,時年二十九。明年,又為操鎮(zhèn)東司馬。

興平元年,操東擊陶謙,使彧守甄城,任以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操,而潛迎呂布。布即至,諸城悉應(yīng)之。邈乃使人譎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軍實!箯阌凶,即勒兵設(shè)備,故邈計不行。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shù)萬來到城下,求見彧。彧將往,東郡太守夏侯淳等止之。曰:「何知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欲見之。今君為一州之鎮(zhèn),往必危也!箯:「貢與邈等分非素結(jié),今來速者,計必未定,及其猶豫,宜時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懷疑嫌,彼將怒而成謀,不如往也!关暭纫姀獰o懼意,知城不可攻,遂引而去。彧乃使程昱說范、東阿,使固其守,卒全三城以待操焉。

二年,陶謙死,操欲遂取徐州,還定呂布。彧諫曰:

昔高祖保關(guān)中,光武據(jù)河內(nèi),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可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yè)。將軍本以兗州首事,故能平定山東,此實天下之要地,而將軍之關(guān)河也。若不先定之,根本將何寄乎?宜急分討陳宮,使虜不得西顧,乘其間而收熟麥,約食稸谷,以資一舉,則呂布不足破也。今舍之而東,未見其便。多留兵則力不勝敵,少留兵則后不足因。布乘虛寇暴,震動人心,縱數(shù)城或全,其余非復(fù)己有,則將軍尚安歸乎?且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就能破之,尚不可保。彼若懼而相結(jié),共為表里,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掠之無獲,不出一旬,則十萬之眾未戰(zhàn)而自困矣。夫事固有棄彼取此,以權(quán)一時之勢,愿將軍慮焉。

操于是大收熟麥,復(fù)與布戰(zhàn)。布敗走,因分定諸縣,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獻帝自河?xùn)|還洛陽,操議欲奉迎車駕,徙都于許。眾多以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未可卒制。彧乃勸操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蒙塵,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雖御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今鑾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jié),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杰生心,后雖為慮,亦無及矣!共倏v之。

及帝都許,以彧為侍中,守尚書令。操每征伐在外,其軍國之事,皆與彧籌焉,彧又進操計謀之士從子攸,及鐘繇、郭嘉、陳群、杜襲、司馬懿、戲志才等,皆稱其舉。唯嚴象為楊州,韋康為涼州,后并負敗焉。

袁紹既兼河朔之地,有驕氣。而操敗于張繡,紹與操書甚倨。操大怒,欲先攻之,而患力不敵,以謀于彧。彧量紹雖強,終為操所制,乃說先取呂布,然后圖紹,操從之。三年,遂擒呂布,定徐州。

五年,袁紹率大眾以攻許,操與相距。紹甲兵甚盛,議者咸懷惶懼。少府孔融謂彧曰:「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為其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tǒng)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正,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顏良、文丑匹夫之勇,可一點而擒也!购蠼匀鐝I,事在《袁紹傳》。

操保官度,與紹連戰(zhàn),雖勝而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致紹師。彧報曰:「今谷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謁,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共購闹,乃堅壁持之。遂以奇兵破紹,紹退走。封彧萬歲亭侯,邑一千戶。

六年,操以紹新破,未能為患,但欲留兵衛(wèi)之,自欲南征劉表,以計問彧。彧對曰:「紹既新敗,眾懼人擾,今不因而定之,而欲遠兵江漢,若紹收離糾散,乘虛以出,則公之事去矣!共倌酥埂

九年,操拔鄴,自領(lǐng)冀州牧。有說操宜復(fù)置九州者,以為冀部所統(tǒng)既廣,則天下易服。操將從之。彧言曰:「今苦依古制,是為冀州所統(tǒng),悉有河?xùn)|、馮翊、扶風、西河、幽、并之地也。公前屠鄴城,海內(nèi)震駭,各懼不得保其土宇,守其兵眾。今若一處被侵,必謂以次見奪,人心易動,若一旦生變,天下未可圖也。愿公先定河北,然后修復(fù)舊京,南臨楚郢,責王貢之不入。天下咸知公意,則人人自安。須海內(nèi)大定,乃議古制,此主稷長久之利也。」操報曰:「微足下之相難,所失多矣!」遂寢九州議。

十二年,操上書表彧曰:

昔袁紹作逆,連兵官度,時眾寡糧單,圖欲還許。尚書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遠恢進討之略,起發(fā)臣心,革易愚慮,堅營固守,徼其軍實,遂摧撲大寇,濟危以安。紹既破敗,臣糧亦盡,將舍河北之規(guī),改就荊南之策。彧復(fù)備陳得失,用移臣議,故得反B357冀土,克平四州。向使臣退軍官度,紹必鼓行而前,敵人懷利以自百,臣眾怯沮以喪氣,有必敗之形,無一捷之勢。復(fù)苦南征劉表,委棄兗、豫,饑軍深入,逾越江、沔,利既難要,將失本據(jù)。而彧建二策,以亡為存,以禍為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是故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guī),下攻拔之力。原其績效,足享高爵。而海內(nèi)未喻其狀所受不侔其功,臣誠惜之,乞重平議,增疇戶邑。

彧深辭讓。操譬之曰:「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君奇謨拔出,興亡所系,可專有之邪?雖慕魯連沖高之跡,將為圣人達節(jié)之義乎!」于是增封千戶,并前二千戶。又欲授以正司,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于十數(shù),乃止。操將伐劉表,問彧所策。彧曰:「今華夏以平,荊、漢知亡矣,可聲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共購闹。會表病死。

十七年,董昭等欲共進操爵國公,九錫備物,密以訪彧。彧曰:「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振漢朝,雖勛庸崇著,猶秉忠貞之節(jié)。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故滤霤85D。操心不能平。會南征孫權(quán),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表留彧曰:「臣聞古之遣將,上設(shè)監(jiān)督之重,下建副二之任,所以尊嚴國命,謀而鮮過者也。臣今當濟江,奉辭伐罪,宜有大使肅將王命。文武并用,自古有之。使持節(jié)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彧,國之重臣,德洽華夏,既停軍所次,便宜與臣俱進,宣示國命,威懷丑虜。軍禮尚速,不及先請,臣輒留彧,依以為重!箷,帝從之,遂以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丞相軍事。至濡須,彧病留壽春,操饋之食,發(fā)視,乃空器也,于是飲藥而卒。時年五十。帝哀惜之,祖日為之廢宴樂。謚曰敬侯。明年,操遂稱魏公云。

論曰:自遷帝西京,山東騰沸,天下之命倒縣矣。荀君乃越河、冀,間關(guān)以從曹氏。察其定舉措,立言策,崇明王略,以急國艱,豈云因亂假義,以就違正之謀乎?誠仁為己任,期紓民于倉卒也。及阻董昭之議,以致非命,豈數(shù)也夫!世言荀君者,通塞或過矣。常以為中賢以下,道無求備,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斯理之不可全詰者也。夫以衛(wèi)賜之賢,一說而斃兩國。彼非薄于仁而欲之,蓋有全必有喪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方時運之屯E578,非雄才無以濟其溺,功高勢強,則皇器自移矣。此文時之不可并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

贊曰:公業(yè)稱豪,駿聲升騰。權(quán)詭時逼,揮金僚朋。北海天逸,音情頓挫。越俗易驚,孤音少和。直轡安歸,高謀誰佐?彧之有弼,誠感國疾。功申運改,跡疑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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