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說對聯(lián)猜疑徐姓 得形影巧遇馬榮

  卻說狄公見洪亮不知道“孺子”典故,乃道:“這孺子不是作小孩子講,乃是人的名字。從前有個姓徐的,叫做徐孺子,是地方上賢人。后來有位陳蕃專好結識名士,別人皆不來往,惟有同這徐孺子相好。因聞他的賢名,故一到任時,即置備一張床榻,以便這徐孺子前來居住,旁人欲想住在這榻上,就如登天向日之難。這不過器重賢人意思,不知與這案件有何關合?”洪亮不等他說完,連忙答道:“大人不必疑惑了,這案必是有一姓徐在內,不然,那奸夫必是姓徐,惟恐這人逃走了。”狄公道:“雖如此說,你何以見得他逃走了?”洪亮道:“小人也是就夢猜夢。上聯(lián)頭一句乃是‘尋孺子遺蹤’,豈不是要追尋這姓徐的么?這一聯(lián)有了眉目,且請大人,將‘堯夫’原典與小人聽。”

  狄公道:“下聯(lián)甚是清楚,‘堯夫’也是個人名,此人姓邵叫康節(jié),‘堯夫’兩字乃是他的外號。此乃暗指六里墩之案。這姓邵的,本是要犯,現(xiàn)在訪尋不著,不知他是逃至四川去了,不知他本籍四川人。在湖州買賣以后,你們訪案,若遇四川口音,你們須要留心盤問。”洪亮當時答應:“大人破解的不差,但是玩壇子女人,以及那個女孩,阻擋那個男人去路,并后來見著許多死人,這派境界,皆是似是而非,這樣解也可,那樣解也可?傊@兩案,總有點端倪了。”兩人談論一番,早見窗槅現(xiàn)出亮光,知是天已發(fā)白。狄公也無心再睡,站起身,將衣服檢理一回。外面住持,早已在窗外問候,聽見里面起身,趕著進來,請了早安。在神案前敬神已畢,隨即出去呼喚司祝,燒了面水,送進茶來,請狄公凈面漱口。狄公梳洗已畢,洪亮已將行李包裹起來,交與住持,以便派人來取,然后又招呼他,不許在外走露風聲。住持一一遵命。這才與狄公兩人,回街而來。

  到了書房,早有陶干前來動問。洪亮就將宿廟的話說了一遍,當即叫他廚下取了點心,請狄公進了飲食,兩人在書房院落內伺候。到了辰牌時分,狄公傳出話來,著洪亮協(xié)同值日差,先將皇華鎮(zhèn)地甲提來問話。洪亮領命出去,下晝時分,何愷已到了衙中。狄公并不升堂,將他帶至簽押房內。何愷叩頭畢,站立一邊。狄公道:“畢順這案件,要是身死不明,本縣為他伸冤起見,反招了這反坐處分。你是他本鎮(zhèn)地甲,難道就置身事外,為何這兩日不加意訪察,仍是如此延宕,豈不是故意藐視?”何愷見狄公如此說法,連忙跪在地下,叩頭不止,說道:“小人日夜細訪,不敢偷懶懈怠,無奈沒有形影,以致不能破案,還請求大人開恩。”狄公道:“暫時不能破案,此時也不能強汝所難,但你所管轄界內,共有多少人家,鎮(zhèn)上有幾家姓徐的么?”何愷見問稟道:“小人這地方上面,不下有二三千人家,姓徐的也有十數(shù)家。不知大人問的哪一個,求大人明示。小人便去訪問。”狄公道:“你這人也太糊涂,本縣若知這人,早已出簽提質,還要問你么?只因這案情重大,略聞有一徐姓男子,通同謀害。若能將此人尋獲,便可破了這案,因此命汝前來。你平時在鎮(zhèn)上,可曾見什么姓徐的人家,與畢順來往?若看見有一二人在內,且從實說來,以便提縣審訊。”

  何愷沉吟了一會,就望著上面說道:“小人是上年四月間才應差的,訪這案件,是五月出的,不過一個月之久,小人雖小心辦公,實未知畢順平時交結的何人,不敢在大人面前胡講。好在這姓徐的不多,小人回去,挨次訪查,也可得了蹤跡的。”狄公道:“你這個拙主見,雖想的不差,可知走露風聲,即難尋覓。且這人既做這大案,豈有不遠避之理。你此去務必不得聲張,先從左近訪起,俟有形影,趕緊前來報信,本縣再派役前去。”何愷遵命,退下來,回轉鎮(zhèn)上不提。

  這里狄公又命洪亮、陶干兩人,等到上燈時候,挨城門而出,徑至畢順家巷口探聽一回,當夜不必回來,一面暗暗的跟著何愷,看他如何訪緝。你道狄公為何不叫他兩人與何愷同去,皆因前日開棺之時,洪亮在皇華鎮(zhèn)上,住了數(shù)日,彼處人民,大半認得,怕他日間去,被人看見,反將正兇逃走。何愷是地方上的地甲,縱有的問張問李,這是他分內之事,旁人也不疑惑。又恐何愷一個得了兇手,獨力難支,又拿他不住,因此令洪亮同陶干晚間前去。一則訪訪案情,二則何愷在坊上,還是勤力,還是懶惰,也可知道。這狄公的用意當日布置已畢,家人掌上燈來,一人在書房內,將連日積壓的公事,看了一回。

  用過晚飯,正擬安息,忽然窗外噗咚,噗咚,跳下兩人,把狄公吃了一驚。抬頭一見,乃是馬榮、喬太。當時請安已畢,狄公問道:“二位壯士,這幾日辛苦,但不知所訪之事如何。”馬榮道:“小人這數(shù)日雖訪了些形影,只是不敢深信,恐前途有了錯訛,或是寡眾不敵,反而不美,因此回來稟明大人。”狄公道:“壯士何處看出破綻,趕快說來,好大家商量。”

  喬太道:“小人奉命之后,他向東北角上,小人就在西南角上,各分地段,私下訪查。前日走到西鄉(xiāng)跨水橋地方天色已晚,在集上揀了個客店住下,且聽同寓的客人閑談。說高家洼這事,多半是自家害的自家人。小的聽他們說得有因,也就答話上去,問道:‘你們這班人,所說何事?可是談的孔家客店的案么?’那人道:‘何嘗不是?茨阋卜谴说乜谝,何以知道這事,莫非在此地做什么生意?’小人見他問了這話,只得答著機鋒道:‘我乃山西販皮貨客人,日前相驗之時,我們有個鄉(xiāng)親,也是來此地買賣,卻巧那日就住在這店內,后來碰著談論起來,方才曉得。聞說縣里訪拿得很緊,還有賞格在外,你們既曉得自家人所殺,何不將此人捉住,送往縣內?一則為死者伸冤,是莫大功德,二則多少得幾百銀于,落得快活。你我皆是做買賣的朋友,東奔西走,受了多少風霜,賺錢蝕本還不知道,有這美事,落得尋點外水,豈不是好?’那班人笑道:‘你這客人,說得雖是,我們也不是傻子,難道不知錢好?只因個緣故在內,我們是販賣北貨的,日前離此有三四站地方,見有一個大漢,約在三十上下,自己推著一輛小車,車上極大的兩個包裹,行色倉皇,忙忙的直望前走。誰知他心忙腳亂,對面的人,未嘗留心,咚了一聲,那車輪正碰著我們大車之上,登時車軸震斷,將包裹撞落在地下。我當他總要發(fā)急,不是揪打,定要大罵一番,哪知他并不言語跳下車,將車軸安好,忙將包裹在地下拾起。趁此錯亂之際,散了一個包裹,里面露出許多湖絲。他亦不問怎樣,并入大包裹內,上好車軸,倉皇失措,推車向前奔去,聽那口音,卻是湖州人氏。后來到了此地,聽說出了這案,這人豈不是正兇?明是他殺了車夫,匆匆逃走了,這不是自家害的自家人?若不然,焉有這樣巧,偏遇這人,也是湖州人氏。只怕他去遠了,若早得了消息,豈不是個大大的財路。’這派話,皆是小人聽那客店人說,當時就問了路徑,以便次日前去追趕。卻好馬榮也來這店中住宿,彼此說了一遍。次早天還未明,就起身順著路徑,一路趕去。走了三四日光景,卻到鄰境地方。有一所極大的村莊,見許多人圍著一輛車兒,阻住他的去路。小人們就遠遠的瞧看,果見有一個少年大漢,高聲罵道:‘咱老子走了無限的關隘,由南到北,從不懼怕何人,天大的事,也做過了。什么希奇的事,損壞你的田稻,也不值幾吊大錢,竟敢約眾攔?若是好好講說,老子雖無錢,給你一包絲貨,地抵得你們苦上幾年,F(xiàn)在既然撒野,就莫怪老子動手。’說著兩手放下車子,舉起拳頭,東三西四,打得那班人抱頭鼠竄,跑了回去。后來莊內又有四五十個好漢,各執(zhí)鋤頭農器,前來報復。哪知他不但不肯逃走,反趕上前去,奪了一把鐵鏟,就摔倒幾個人。小人看見那人,并非善類,欲想上去擒拿,又恐寡不敵眾,只得等他將眾人打退,向前走去。兩人跟到個大鎮(zhèn)市上,叫什么雙土寨,他就在客寓內住下。訪知他欲在那里賣貨,有幾日耽擱,因此緊趕回來,稟知大人。究竟若何辦法?”

  狄公聽了這話,心中甚是歡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且先派人捉拿兇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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