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履尊擇配后族蒙恩 犯闕稱兵豪宗覆祀
卻說妥歡帖睦爾留宮三月,因燕帖木兒已死,乃由太后與大臣定議,奉他即位,且約以萬歲之后,傳位燕帖古思,如武宗、仁宗故事。諸王宗戚,相率贊成,遂奉上璽綬,于至順?biāo)哪炅?赴上都即位,又有一道赦詔,其文云:
洪維我太祖皇帝,受命于天,肇造區(qū)夏。世祖皇帝,奄有四海,治功大備。列圣相傳,不承前烈。我皇祖武宗皇帝,入纂大統(tǒng),及致和之季,皇考明宗皇帝,遠居沙漠,扎牙篤皇帝,戡定內(nèi)難,讓以天下。我皇考賓天,扎牙篤皇帝,復(fù)正宸極,治化方隆,奄棄臣庶。今皇太后召大臣燕帖木兒、伯顏等曰:“昔者闊徹、脫脫木兒、只兒哈郎等謀逆,以明宗太子為名,又先為八不沙,始以妒忌妄搆誣言,疏離骨月,逆臣等既正其罪,太子遂遷于外。扎牙篤皇帝,后知其妄,尋至大漸,顧命有曰:朕之大位,其以朕兄子繼之!睍r以朕遠征南服,以朕弟懿璘質(zhì)班,登大位以安百姓,乃遽至大故;侍篌w承扎牙篤皇帝遺意,以武宗皇帝之玄孫,明宗皇帝之世嫡,以賢以長,在予一人,遣使迎還,征集宗室諸王來會,合辭推戴。今奉皇太后勉進之篤,宗親大臣懇請之至,以至順?biāo)哪炅鲁醢巳?即皇帝位于上都。於戲!惟天惟祖宗,全付予有家,栗栗危懼,若涉淵冰,罔知攸濟。尚賴宗親臣鄰,交修不逮,以底隆平。
其赦天下,俾眾周知!
詔書一布,帝位既定,這便是元朝末代皇帝。后來明兵入燕都,元主北去,明太祖以他知順天命,退避朔漠,特加號曰順帝。小子沿例乘便,從此就稱為順帝了。
順帝有親臣,名阿魯輝帖木兒,上言天下事須委任宰相,庶有專責(zé),可望成功;若親目聽斷,必負惡名?钟刹佭\動得來。順帝信為真言,遂命伯顏為太師中書右丞相,監(jiān)修國史,兼奎章閣大學(xué)士,領(lǐng)學(xué)士院、太史院回回、漢人司天監(jiān)事。復(fù)置左丞相,令撒敦充任,并加號太傅。唐其勢為御史大夫。
燕帖木兒有一女,名答納失里,太后以燕帖木兒遺功卓著,遂將答納失里納入后宮,命順帝冊立為后。順帝此時不敢專擅,自然遵命而行,一切儀注,悉循舊制。冊文有云:
天之元統(tǒng)二氣,配莫厚于坤儀;月之道循右行,明同貞于乾耀。若昔帝王之宅后,居多輔相之世勛;蓋選德于亢宗,亦疇庸于先正;造周資任、姒之化,興漢表馬、鄧之功。咨爾皇后欽察氏,雍肅慈惠,謙裕靜淑,乃祖乃父,夙堅翼亮之心,于國于家,實獲修齊之助,朕纘丕圖之初載,親承太后之睿謨,眷我元臣,簡茲碩媛,相嚴禋而率典,奉慈極以愉顏,用彰祎翟之華,式著旂常之舊,爰授玉冊寶章,命爾為皇后,備成嘉禮,宏賁大猷。於戲!嵩高生賢,予篤懷于良佐,關(guān)雎正始,爾勉嗣于徽音。永錫壽康,昭示悠久。錄冊后文,為下文被鴆張本。
立后以后,錫類推恩,復(fù)封撒敦為榮王,食邑廬州;唐其勢襲爵太平王,進階金紫光祿大夫。燕帖木兒的余蔭,好算千古無兩了。是謂天奪之鑒。又封伯顏為秦王,令與榮王左丞相撒敦,統(tǒng)理百官,總治庶政。一面定議改元,以至順?biāo)哪?改為元統(tǒng)元年。既而上札牙篤皇帝尊謚曰圣明元孝皇帝,廟號文宗,上鄜王尊謚曰沖圣嗣孝皇帝,廟號寧宗。鄜王廟號寧宗,特為補入,文筆不漏。惟升祔武宗皇后,議久未決。武宗正后真哥,未有子嗣;明宗母亦乞烈氏,文宗母唐兀氏,雖皆追尊為后,然原本返始,究系武宗妃嬪,太師右丞相伯顏,亦懷疑莫釋,左右兩難,因問太常博士逮魯曾道:“先朝以真哥皇后無子,不為立主,目今定議配饗,應(yīng)屬明宗母呢?抑系文宗母呢?”逮魯曾道:“真哥皇后在武宗朝,已膺寶冊,名分已定,非文、明二母所比。文、明二母,位居妃妾,若以真哥皇后無出的緣故,遂將她廢黜,竟以妾母為正,是為臣的人,敢廢先君的嫡母!為子的人,私尊先君的親媵,何以正名?何以傳世?”
伯顏頻頻點首,適集賢學(xué)士陳顥,素與魯曾未協(xié),竟出來獻議道:“唐太宗時,嘗冊曹王明母為后,是古時亦有二后的成制;況文、明二母,各產(chǎn)英君,母以子貴,難道不可升祔么?”牽強得很。魯曾正色道:“堯母慶都,系帝嚳庶妃,堯未嘗以配嚳,今不法堯舜,偏欲依唐太宗故例,殊不可解!”伯顏莞爾道:“博士言是,我當(dāng)依言奏聞,升祔真哥皇后便了。”
議既決,奏入照準(zhǔn)。乃以真哥皇后,配饗武宗,立主升祔。復(fù)上皇太后尊號,再行大赦,并免民租之半。
會左丞相撒敦,因多病辭職,順宗眷念后族,命唐其勢代任,凡有中書省事,仍令撒敦會議。唐其勢就任數(shù)日,屢與伯顏齟齬,奏乞罷職。順帝慰留不允,只得仍召撒敦,再命為左丞相,并追贈燕帖木兒公忠開濟弘謨同德翊運佐命功臣,儀同三司太師中書右丞相,加封德王,謚曰“忠武”。其余廷右各臣,亦多邀封賞。惟奎章閣侍書虞集,謝病乞歸。
集學(xué)問賅博,有長者風(fēng)。先是御史中丞馬祖常,嘗求集薦引鄉(xiāng)人襲伯燧,集不從所請,因此挾嫌。順帝赴上都時,曾召集隨往,祖常使人告集道:“御史已有后言,請公留意!奔娉S袃A軋意,俟順帝即位后,即托病謝歸?垂!你道祖常如何尋隙,令集聞言即去?原來文宗嘗命集書詔,言妥歡帖睦爾非明宗子,所以祖常乘隙而入,得肆擠排。不設(shè)暗箭,乃用明槍,令虞集歸安故里,我謂馬祖常還是好人。虞集去后,侍臣猶上啟順帝,謂虞集曾書舊詔,順帝悵然道:“此朕家事,與他何涉?”順帝初政,尚有一隙之明。說得侍臣失色而退。尋遣使賜他酒幣,召使還朝,集終不起。閱十五年,卒于臨川原籍,賜謚文靖,學(xué)者稱為邵庵先生。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順帝嗣位以后,天災(zāi)人異,相逼而至。京畿大水,黃河泛濫,兩淮亢旱,徽州、秦州、鳳州的大山,相繼崩裂,至元統(tǒng)二年元旦,汴梁雨血,著衣皆赤。嗣到春季,彰德路雨白毛,繼續(xù)似線,土人相率驚詫,或呼作菩薩線,或稱為老君髯。既而民間編成歌謠,分作四句;首二句是“天雨線,民起怨,”次二句是“中原地,事必變”。當(dāng)時共議為不祥。未幾水旱疾疫,及山崩地震諸怪異,所在迭見,太白星屢晝見經(jīng)天,經(jīng)太史接連報聞,順帝只知加恩肆赦,凡所有修省事宜,未聞舉行。時光易過,又是元統(tǒng)三年。順帝欲出獵柳林,御史臺聯(lián)銜進奏道:“陛下春秋鼎盛,宜思文皇付托的重任,修德行仁,勉致太平。方今赤縣民生,供給繁勞,農(nóng)務(wù)方興,日不暇給,陛下乃馳騁朔方,既需調(diào)發(fā),又防銜橛,恐非上承宗廟,下奠黎庶的至意!表樀勰耸栈卦h,罷獵不行。
會左丞相撒敦病歿,伯顏獨秉政,唐其勢心甚不平,嘗語密友道:“天下本我家的天下,伯顏何人,位置偏居我上,煞是可恨!”這語傳入伯顏耳中,伯顏心甚不悅,遂繕疏入奏,請以右丞相職位,讓與唐其勢。又是奸雄手段。奉詔不允,只命唐其勢為左丞相,唐其勢仍是怏怏。
撒敦弟答里,曾封句容郡王,與諸王晃火帖木兒數(shù)相往來。唐其勢貽書答里,極言伯顏專權(quán),順帝昏庸,應(yīng)入清朝右,且行廢立故事。才力不及乃父,竟思效乃父故智,無怪弄巧成拙。答里遂與晃火帖水兒商議,晃火帖木兒也蓄異圖,竟勸答里備兵舉行。答里乃復(fù)告唐其勢,約以內(nèi)外夾應(yīng),指日圖功等語,唐其勢遂決意發(fā)難。郯王徹徹禿,伺得逆謀,首先密報。有詔召答里入朝,待久不至。順帝乃密告伯顏,預(yù)行防備。
至六月晦日,唐其勢伏兵東郊,自率勇士突進宮闕,甫入禁城,衛(wèi)兵齊起,伯顏率著完者帖木兒等,大刀闊斧,前來掩殺。唐其勢惘惘進來,總道是出人不意,可以唾手成功,誰知四面八方,統(tǒng)是敵兵,那時叫苦不迭,慌忙抵御,戰(zhàn)了數(shù)合,畢竟寡不敵眾,手下健卒,漸漸死亡。伯顏復(fù)下令道:“生擒唐其勢者賞萬金,立即升官!”衛(wèi)士聞得此令,沒一個不奮力上前,把唐其勢圍住。唐其勢只有進路,沒有出路,也只好拚命死斗,怎奈雙手不敵四拳,漸漸支持不住,竟被衛(wèi)士扯落馬下,七打八抬的拖入宮中。也算闊綽。
伯顏掃清叛卒,復(fù)引兵馳往東郊,唐其勢弟塔剌海,尚未知乃兄被擒,竟挈著伏兵,前來對仗。無如伏兵也是不多,經(jīng)伯顏麾兵猛擊,一陣驅(qū)殺,已將塔剌海手下,殺得東逃西潰。塔剌海也回馬急奔,被衛(wèi)士射倒馬下,活擒過去。
伯顏既執(zhí)住唐其勢兄弟,復(fù)馳入宮中,請順帝登殿審訊,順帝道:“逆謀已著,何庸再鞫,卿可照律懲辦便了!”伯顏遂命衛(wèi)士動手,將唐其勢兄弟牽出。唐其勢攀住殿檻,且朗聲道:“陛下曾有明詔,宥臣父子孫九死,為何今日食言?”補前闕文。順帝怒叱道:“誰叫你謀逆,興兵犯闕?尚欲保全首領(lǐng)么?”衛(wèi)士聞旨,都來牽扯唐其勢,甚至殿檻攀折,方將唐其勢曳出,一刀兩段。還有塔剌海少年膽怯,竟避匿皇后座下,皇后以情關(guān)手足,牽裙遮蔽。伯顏喝令衛(wèi)士,從皇后座下,牽出塔剌海,自己拔劍出鞘,把手一揮,竟將塔剌海殺死,血濺后衣,嚇得皇后答納失里戰(zhàn)兢兢的縮做一團。
伯顏復(fù)啟奏道:“皇后兄弟謀逆,皇后亦應(yīng)有罪;況袒蔽兄弟,顯系黨惡,請陛下割情正法,為將來戒!”順帝尚未回答,伯顏復(fù)叱衛(wèi)士,牽皇后出宮。衛(wèi)士未敢動手,伯顏大怒,竟走至后前,揪住皇后發(fā)髻,拖落座下。皇后號泣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順帝至此,亦嗚咽道:“汝兄弟為逆,朕亦不能相救!毖晕匆,伯顏已將皇后牽去,交與衛(wèi)士。伯顏可惡。衛(wèi)士擁后出宮,到了開平民舍,暫令居住。伯顏不肯干休,竟遣人攜了鴆酒,脅皇后飲訖。可憐皇后身入椒房,未滿二載,為了兄弟謀逆,竟被伯顏鴆死!流水無情,落花有恨,這也由命數(shù)使然,徒令人嘆息罷了!這是燕帖木兒害她,不專由她兄弟二人。逆黨敗奔答里,答里即舉兵抗命。順帝遣使臣哈兒哈倫阿魯灰奉命招諭,答里不從,反將他捆縛起來,用以祭旗。順帝再遣阿弼往諭,又被他殺死,于是命搠思監(jiān)火兒灰、哈剌那海等,領(lǐng)兵前討。答里亦率黨和尚、剌剌等迎戰(zhàn),兩軍相遇,酣斗一場,和尚、剌剌等敗走。答里亦遁,擬往投晃火帖木兒。不意行至中途,閃出了一支人馬,主帥名叫阿里渾察,奉上都差遣,前來夾攻答里。答里正勢窮力蹙,倉猝不及備戰(zhàn),被阿里渾察沖至馬前,一戟刺下,把他擒住,押送上都,眼見得不能活了。
晃火帖木兒聞內(nèi)外黨羽,俱已敗死,驚得甚么相似。忽又報元將孛羅晃火兒不花,引了萬人,奔殺前來。不得已征兵數(shù)千,出去對陣,可奈兵心未固,遇了敵將,當(dāng)即棄甲曳兵,紛紛潰散;位鹛緝鹤灾y免,遂服毒自殺。
還有怯薛官阿察赤,也與唐其勢勾連,欲殺伯顏。經(jīng)伯顏調(diào)查確實,發(fā)兵掩捕,執(zhí)付有司,統(tǒng)共伏辜。一場逆案,化作日出煙消。順帝復(fù)將燕帖木兒及唐其勢引用的人員,一并黜逐,并頒下一道諭旨,其文云:
曩者文宗皇帝,以燕帖木兒嘗有勞伐,父子兄弟,顯列朝廷,而輒造事釁,出朕遠方。文皇尋悟其妄,有旨傳次于予。燕帖木兒貪利幼弱,復(fù)立朕弟懿璘質(zhì)班,不幸崩殂;今丞相伯顏,追奉遺詔,迎朕于南。既至大都,燕帖木兒猶懷兩端,遷延數(shù)月。天隕厥躬,伯顏等同時翊戴,乃正宸極。后撒敦、答里、唐其勢相襲用事,交通宗王晃火帖木兒,圖危社稷。阿察赤亦嘗與謀。伯顏等以次掩捕,明正其罪。元兇搆難,貽我皇太后震驚,朕用兢惕。永惟皇太后后其所生之子,一以至公為心,親挈大寶,畀予兄弟,跡其定策兩朝,功德隆盛,近古罕比,雖嘗奉上尊號,揆之朕心,猶未為盡,已命大臣特議加禮。伯顏為武宗捍御北邊,翼戴文皇,茲又克清大憝,明飭國憲,爰賜答剌罕之號,至于子孫,世世永賴,可赦天下,俾眾咸悉!
嗣是秦王伯顏,愈得寵任,遂命他獨任中書右丞相,仿佛與前日燕帖木兒同一寵榮。一面將唐其勢家產(chǎn),盡行籍沒。
小子有詩詠道:
追原禍?zhǔn)际球溣?人事由來滿必傾;
若使權(quán)奸生令子,怎教善惡得分明!
欲知元廷后事,且從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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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帖木兒家族之亡,不由順帝之追究前嫌,而由唐其勢之自行謀逆,是正燕帖木兒生時之所不料,實即天道之巧于報應(yīng)也。燕帖木兒貪淫驕恣,得保全首領(lǐng)以歿,可謂幸矣。厥后子封王,女冊后,烜赫尊榮,一時無匹,乃曾幾何時,子弟族誅,女后被鴆,遺資宿產(chǎn),悉數(shù)籍沒。乃知天之所以福彼者,不啻所以加禍,愚者特不自覺耳!雖然,燕帖木兒之后,尚有伯顏,未鑒前車,復(fù)循覆轍,脅主捽后,任所欲為,是殆愚之又愚者。傳曰:其興也暴,其亡也忽。觀于此文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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