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連城璧盟心修古洞 溫如玉破產(chǎn)出州監(jiān)

詞曰:

山堂石室,一別人千里;莫畏此身棲絕,修行應(yīng)如此。

叛案牽連起,金銀權(quán)代替;不惜破家傳遞,得茍免為刑耳!

——右調(diào)《月當(dāng)廳》

話說于冰與城璧、不換入了磁罐,轉(zhuǎn)眼間出了長太莊,城璧、不換就和做夢一般,已到了荒郊野外。兩人大笑道:“大哥耍的好戲法兒,連我兩個也耍在里頭!”于冰笑道:“此遁法也,盡力量他不過帶你們十里�！背氰档�:“我正要問:那磁罐能有多大,怎便容得下行李和我們二人?即至入磁罐,只覺得眼中黑了一會,猛抬頭,使到了此地。這是何說?”于冰道:“此又用障眼法也。你們原舊不曾入磁罐,有什么容不下?”城璧又道:“我在泰山廟內(nèi)一見溫如玉,就看出他是個少年狂妄,不知好歹的人:今日良言苦語提引他,他倒大怒起來�！辈粨Q道:“這也怪不得他,他頭一件就丟不下他母親,況又在青年,有財有勢,安肯走這條道路!”于冰道:“就是,我也不是著他立刻拋轉(zhuǎn)父母、妻子,做這樣不近人情天理事,只是愿他早些回頭,不致將仙骨墮落。他若信從,先傳他導(dǎo)引之法,待他母親事畢,再做理會。不意他花柳情深,利名念重,只得且別過他,待到水窮山盡的時候,不怕他不入元門!”說罷,三人坐在一大樹下。城璧道:“我們?nèi)缃襁�是往湖廣去不去?”于冰道:“怎么不去?一則游覽湖廣的山水,二則衡山玉屋洞內(nèi),還有我個徒弟猿不邪,我也要就便去看看他�！辈粨Q道:“我兩人在碧霞宮住了許久,從未見大哥說起有個徒弟來,今日方才知道,大哥肯渡脫他,必定是個有來歷的人�！背氰档�:“他是甚么人家子弟?身上也有些仙骨么?”于冰笑道:“他是一只老猿猴,被我用法力收伏,認為徒弟,在衡山看守洞門。他那里是人家子弟!”城璧道:“他的道行淺深,比兄弟何如?”于冰大笑道:“你如今還講不起‘道行\(zhòng)’二字。譬如一座城,你連城墻還沒有看見,安知里面房屋多少?這猿不邪他也是云來霧去,修煉的皮毛純白,已經(jīng)是門內(nèi)的人;再加勤修,一二百年內(nèi),便可入屋中�！�道行\(zhòng)’二字,他還可以講得起幾分�！背氰捣魅坏�:“我們拼命跟隨大哥,雖不敢想望做個神仙,就多活百八十年,也不枉吃一番辛苦;是這樣今日游泰山,明日游衡山,游來游去,一點道行也沒有,直至死而后已!況山水的滋味,我們也領(lǐng)略不來。今日大哥說連城墻還沒有看見,真令人心上冰冷!”于冰大笑道:“人為名為利,還有下生死血汗功夫,況神仙是何等樣的兩字,就著你們隨手撾來?就是我,也還差大半功夫。我如今領(lǐng)你們游山玩水,并非娛目適情,也不過操演你二人的皮膚筋骨,經(jīng)歷些極寒極暑,多受些饑餓勞碌,然后尋一深山窮谷之地修煉,慢慢的減去火食,方能漸次入道。至于‘法術(shù)\’二字,不過借他防身或救人患難,氣候到了,我自然以次相傳。是你這樣性急,我卻如何指教?”城璧道:“弟性急則有之,怎么敢說不受指教?今與大哥相商:我兩人立定生意,下一番苦命功夫,湖廣的山水不過和泰安的山水一樣,與其遠行,不如近守。今日仍回泰山,于山后極深處走幾天,或?qū)�個石堂,或結(jié)個茅庵,若能運去些米更好,即不然草根樹皮也可以當(dāng)飯,餓不死就是福分;只求大哥將修煉的秘決,著實往透徹里傳示,我二人誠心盡力習(xí)學(xué)。設(shè)或大哥出遠方行走,我們被蟲蛇虎豹所傷,這也是前生的命,定只求積一個來世仙緣!”不換也不等城璧說完,一蹶劣躍起,大叫道:“二哥今日句句說的都是正經(jīng)修行人話,我的志念也談了,大家拚出這身命去做一做,有成無成都不必論。從今后我與二哥心上,總以死人待自己,不必以活人待自己�，F(xiàn)放著大哥就是活神仙,就是我們該入道機會,只靜聽大哥吩咐罷了!”于冰聽了兩人話,大喜道:“你們動這樣念頭,生死不顧,也不任我引進你們一番。好,好!可敬,可愛!就依二位賢弟議論,再回泰山走遭�！比�人一齊起身,復(fù)上泰山,到碧霞官,煩寺主收拾了些干餅、干菜之類,帶上身邊充饑,出廟外,即向深山無人處行走。晚間就在樹下或崖前打坐功。經(jīng)歷了十八攀、閻王帶、鷹愁澗、斷魂橋、大莽溝、金篋玉、策日觀、神房、老龍窟、南北天門、蜈蚣背等處險峻,看不盡奇峰怪石、瀑布流泉,并珍禽異獸、瓊樹瑤葩等類。一日,于層嵐疊路之畔,看見一座洞門,三人走入去一看,但見:

青山削翠,碧岫堆云。雙崖競秀,欣看虎踞龍蟠;四壁垂青,喜聽猿啼鶴唳。蒼松古檜,洞門深鎖竹窗寒;白雪黃芽,石室重封丹灶冷。參差危閣,時迎水面之風(fēng);槎椏疏梅,常映天心之月。正是階前生意惟存草,檻外光陰如過駒!

三人在洞中從前看了半晌,見里面前后兩層大石堂,四面周圍回欄曲榭,旁邊丹室經(jīng)閣,石床、石椅、石桌、石凳、石杯、石碗之類,件件俱全;又有許多的奇葩異卉。前堂正面鐫著“瓊巖洞府”四個大字。城璧道:“此洞幽深清雅,乃吾兩人死生成敗之地也!”于冰也說甚好,三個人就在石堂內(nèi)坐下。不換道:“修煉的地方倒有了,只是飲食該何如裁處?”于冰道:“你兩人要立志苦修,衣服、飲食都是易辦的事�！眴柍氰档�:“你身邊還有銀子沒有?”城壁道:“還有五十多兩�！边B忙付與于冰。干冰道:“你們在此少坐,我去泰安城內(nèi)走遭�！眱扇怂统隽硕赐�,于冰步罡踏斗,將腳一頓,蹤影全無,兩人互相驚嘆。到日西時分,兩人坐在洞外等候,只聽得于冰在洞內(nèi)叫道:“二位賢弟那里?”兩人跑入洞來,見于冰在前層石堂內(nèi)站著,旁邊堆著四十倉石多米,盆罐碗盞,火爐、火刀、火紙每樣四五件、十?dāng)?shù)件不等:還有鐵斧四柄,麻繩數(shù)百條,又有皮衣、皮褲,皮襪、暖帽、暖鞋,大小有棉單衣亦各有七八件。二人大喜道:“諸物皆不可少,只是皮衣褲太多了�！庇诒�道:“此洞處至高之處,風(fēng)力最硬,非碧霞宮可比;此時炎暑時候還不覺冷,一交深秋,只怕二弟就支持不來;再到嚴(yán)冬,又只嫌皮衣褲大少。磨煉至三年后,即可以不用皮衣褲矣!二弟求道過急,我只得格外相從。論理還該隨我山行野宿,將皮膚熬煉出來,方無中寒、中暑、中濕之病。柴和水二件,山中自有,用時自去砍取�！倍�人一齊叩拜道:“大哥用心用情至此,真是天地父母!”于冰扶起道:“只愿二弟始終如一,勿壞念頭,愚兄無不玉成�！敝链硕�人輪流砍柴做飯,口談到極處,采些山花野菜來潤補。于冰見他二人向道真誠,不辭艱苦,恐早晚出入遇蟲蛇、虎豹、鬼怪、妖魔等類驚傷,隨傳與護身、逐邪二法。又過了幾日,留心細查,見二人沒什么走滾壞心處,始將導(dǎo)引真訣傳授,然至于不換,傳時猶有難色,叮嚀教戒至再。兩人得此,日夕精進;鉛汞少有不調(diào),便誠求細問,于冰即指示一切。一日,于冰向二人道:“昔年吾師教諭,言修行一道,全要積陰功,不�？繉幧駸挌�。我自出衡山,止成就了朱文煒、林岱,并平師尚詔,功德甚淺。我今再去游行天下。河陽遭叛逆之變,不無落難等人,亦須查訪,隨便看視猿不邪。你二人在此最妥,我有幾句話,要切記在心。虛靖天師曰: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念起是病,不續(xù)是藥。并能剪情欲則神全,導(dǎo)筋骨則形全,靖言語則福全;保此三全,則可以入道矣!爾來與二弟講究元理,已有幾分領(lǐng)會,連二弟又更明白些。只要于出納時循序漸進,不可求效太速,則氣行異路,為害不小。務(wù)須吸至于根,呼至于蒂,使此氣息息棉棉,上下流通,則子母有定向,水火即可立即交會矣。積久結(jié)就一胎,便成有道之士。至于你們所行,外功十分之三四,然活筋骨、舒五臟,亦內(nèi)功之一助。若每天按時行。則始終按時;隨便行,則始終隨便;如按時行幾天,隨便又行幾天,于己何益?再一間斷,則功夫妄用,反不如一心只行內(nèi)功矣。良言盡此,我此刻就去了�！辈粨Q道:“大哥要去,我等何敢阻留,只是回來的日子要說與我們,免得日夕懸望�！庇诒�指著那邊一堆米道:“此米是五十倉石,你們用完時,我即可以來矣�！背氰档�:“早知大哥又要離別,倒不如去湖廣衡山洞內(nèi),與猿不邪一同廝守,豈不又添一個道友?”于冰道:“我當(dāng)日出家時,有誰與我作伴來?俗言: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二位賢弟留戀我,我豈不知是愛我?但出家人第一要割愛,割愛二字不止是聲色貨利,象你二人今日想我,明日盼我,則道心有所牽引,修為必不能純一,而道亦終于無成�！闭f罷動身,兩人送出洞門,心上甚是難舍,只是不敢再言。于冰將木劍取出,口誦靈文,在洞門頭上畫了一道符錄。城璧道:“此是何意?”于冰道:“你二人法力淺薄,深山古洞之外,何物無有?吾符雖無甚神奇,除島洞列仙八部正神外,恐無有敢從吾符下經(jīng)過者。此后除取柴水二物之外,須要少出洞門,為白龍魚服困于豫且之鑒�！闭f著,一步步走去。兩人只望的不見了,方才悶悶回洞。

今按下于冰,且說陳大經(jīng)、嚴(yán)世蕃原是一對刻薄小人,在歸德府審了一月有余的叛案,他倒不為與朝廷家辦事,全是借此為收羅銀錢,報復(fù)私仇之地。凡遠年近歲,官場私際中有一點嫌怨者,必要差人通速消息,著叛賊們扳拉;本人或親戚族黨仕途中人被干連者,也不知壞了多少。不但容留賊眾的人家,就是一飲二食的地方,也要吹毛求疵,于中追尋富戶,透出音信來,著用錢買命。曹邦輔深知嚴(yán)嵩父于利害,也只好語言間行個方便,賴情面開脫一二無辜人,那里敢參奏他們?明帝屢屢下旨,飭諭不準(zhǔn)干連平人;他二人那里把這諭旨放在心上,只以弄錢為重。一日,拿到叛案內(nèi)一散賊,叫吳康,夾訊之下,總著他說富戶人家,停留飲食并頑鬧過的地方。吳康開寫了十?dāng)?shù)人,內(nèi)中就有溫如玉在內(nèi)。陳大經(jīng)問道:“你所開人數(shù)內(nèi)中有個泰安州溫公子,想必他家做現(xiàn)任官么?”吳康道:“小的也是各處閑游,替師尚詔勾引人入伙。今年春間,到泰安州長太莊中,說有個溫公子最好賭,又說他父親昔年做過總督,手里甚是有錢�！标惔蠼�(jīng)聽了,心內(nèi)甚喜,笑問道:“他叫甚名字?”吳康道:“小的倒沒有問他的名字,止聽得人都叫他溫公子,也有叫他溫大爺?shù)��！贝蠼?jīng)道:“他既是個公子,又家中大富,他如何肯與你頑錢?”吳康道:“小的先在長太莊觀音廟中住,和人家頑了幾次,同賭的人見小的頗有銀錢,就請小的到謝秀才家去頑,與這溫公子前后賭了三次,倒輸與他一百多兩。”嚴(yán)世蕃道:“你在這溫公子家住過幾天?”吳康道:“小的從未到他家里去�！笔擂�道:“你在他莊內(nèi)共勾去多少人?”陳大經(jīng)道:“大人不用問他這話,只同他長太莊中有財勢象溫公子的還有幾個?”吳康道:“小的在那邊并未勾去一人,止聽得溫公子是個大家,余人沒聽得說�！标惔蠼�(jīng)隨即發(fā)了溫公子窩藏叛黨吳康,謀為不軌的火票,又札諭泰安文武官員同去役協(xié)拿,添差解送歸德等語。事關(guān)叛逆,急同風(fēng)火,不過數(shù)日,即到了泰安。這日,溫如玉正在家中,著人擺列菊花,要請朋友們賞玩。猛見管門人跑來,說道:“州里老爺和營里守備爺,帶著許多人拜大爺來了。”如玉摸不著頭腳,一邊更衣,一邊吩咐預(yù)備茶水;又著廚下收拾便飯。剛迎接到二門口外,只見文武兩官已走入大門,守備看見如玉,指向眾人道:“那就是溫公子,拿了!”眾人跑上去,便將如玉上了大鎖,蜂擁而去。把些大小家人都嚇呆了!立即哄動了一莊人。他的朋友也有怕干連躲避的,也有趕去打聽的,也有素日吃不上油水暢快的。如玉的母親,聽得將兒子平白拿去,嚇得心膽皆碎,忙差人去州里打聽。晚間家人們回來說道:“大爺是為窩藏河南叛案內(nèi)一個姓吳的,明日就要起解去河南聽審�！崩枋系�:“你大爺如今在哪里?”家人們道:“大爺已在監(jiān)中了!小的們又不敢去問,這還是州中宅門上透的信兒�！崩枋贤瑑合焙槭洗罂奁饋怼＜胰藗兊�:“太太哭也無益,不如將大爺素日交厚的朋友,都連夜請來相商,看他們有個救法沒有�！崩枋现�人分頭去請,眾人聽知是叛案,一個個躲了個精光。說害怕的一半,說不在家的一半;街上遇著的,又以急緊事推辭。眾家人跑到二更時分,端的沒請來一個。至四更后,家人們說道:“黎大爺來了!”黎氏是本城黎指揮之女兒,他有個侄子叫黎飛鵬,與如玉是嫡親表兄弟。黎氏見侄兒入來,便放聲大哭。飛鵬道:“有要緊話,向姑母說,此時不是哭的時候。表弟逐日家狐朋狗友,弄出這樣彌天大禍來。他一入監(jiān),我就去州衙門打聽。來文上言:溫公子窩藏叛賊吳康,著泰安文武官添差押解,赴歸德研審。”黎氏道:“你表弟從沒留個姓吳的在家中住,這話是哪里說起?”飛鵬道:“他日日頑錢,不在張三家,就在李四家,三山五岳什么人兒沒有?被他們扳控出來就是天大的禍患�？滔麓耸玛P(guān)系甚大,我與州中門上家人胡五爺相商,他說這事若問在里面,是要滅族的,受刑罰還是小事。他如今已代我們在文武衙門,并歸德提差說合停妥,定要三千五百兩銀子,上下分用。言明過一月后方才提解,著我們速差妥當(dāng)人到歸德去解說。又著我見了提差,見幾個錢,包管無一點事。又領(lǐng)我到監(jiān)里與表弟說明。表弟恐姑母結(jié)計,著我來稟明�！崩枋现�急道:“家中那有這些銀子?”飛鵬道:“表弟也說來著,城中兩處貨鋪里先盡現(xiàn)銀湊辦,安頓住提差并文武衙門再講。我此刻就趕回來(去),明日還要與他們過兌銀子,姑母只管放開懷抱�！闭f罷,辭了出來,仍回城去。黎氏聽了,心上略略的安些。次日,三鼓時候,將銀兩如數(shù)交付州衙胡五。文武兩處并提差以及捕衙,各得了賄賂,樂得靜候。飛鵬又向提差討問門路,提差等俱一一詳細說知,飛鵬又轉(zhuǎn)說與如玉。如玉將他鋪中伙計俱叫入監(jiān)中,著他們將生意折變與人,好差人去歸德料理。眾伙計見事關(guān)重大,只得另尋財主,墊他這生意。跑亂了七八天,方才有人成交。除用去三千五百兩,止剩下七千一百兩本銀,兩處鋪房止算了一千兩,向如玉說知。如玉自出娘胎胞,從未受半點委曲,今在監(jiān)中雖不繩鎖,欽他獨自坐在一間屋內(nèi),又不干凈,真是片刻也過不得,屢次煩人向州官說,要討�；丶�,州官不敢擔(dān)承。文武兩處衙門,一遞一日與如玉送酒食,只不放他出去,又準(zhǔn)著家中人只管入監(jiān)伺候。如今聽見有人要佃他的生意,有八千一百兩銀子,便滿心歡喜,也不管人家占了多少便宜,一說就依允。眾伙計又要靠新財主過日月,那一個肯將良心發(fā)現(xiàn),替如玉爭論?且大家攛掇著與新財主立了永無反悔的文契,憑中證打了圖書,畫了花押,做的鐵城墻一般堅固。如玉只急的要出監(jiān),可惜連鋪房并貨物二萬有余的生意,只八千一百兩了絕。泰安城中人無不嘆恨,都罵他是敗子中之憨子、癡子。他表兄飛鵬知道亦有利,心不依起來,眾伙又著新財主暗中送了三百兩完事。其中如玉的家人有能干者,大家還分用了五六百商,也是眾伙計作成。

閑說少敘,如玉成交后,將飛鵬請入監(jiān)中,煩他帶兩個家人,并八千兩銀子去歸德辦理,星夜起身。又著人稟知黎氏,自己只存了一百兩使用。不想陳大經(jīng)、嚴(yán)世蕃每人各有心腹門客相隨,陳大經(jīng)門客叫張典,嚴(yán)世蕃門客是羅龍文,兩人同寓在歸德東岳廟內(nèi)。凡有通叛案線索者,都去尋二人說話;他二人若點了頭,就是真叛黨也可以開脫,斡旋的亦不止一家。黎飛鵬到他二人寓所,講說了幾次,總說不來。張典還略軟些,羅龍文言:一個總督公子,愁拿不出十來萬銀子買命,這些事有什么定例,安心往叛逆中問,就是個叛逆,定要五萬銀子。飛鵬日日替如玉跪懇,哭訴了好幾次,細說賣房棄產(chǎn),家中折變一空,止湊了七千兩。羅龍文那里肯信?還虧張典從旁打勸,方才依了七千兩之?dāng)?shù),余外還要五百兩,賞跟隨的小廝們。飛鵬將銀子如數(shù)交割,張、羅二人隨即打入密稟,止說六千兩。他二人將一千五百兩下了私腰。次日,陳大經(jīng)、嚴(yán)世蕃又將吳康傳出復(fù)訊,審得:溫公子是個賭人,并無知情容留等事。將如玉照不應(yīng)同賭例,仰該州發(fā)學(xué)打四十板,釋放回家,斥革話一字沒有。立即著行文泰安文武,照諭施行。又將叛案內(nèi)使費過的幾家,一總開釋;其沒有使費過的,雖在一案,還著監(jiān)禁候訊。就是這樣,放的放,不放的不放。每審,曹邦輔也坐在一邊,卻一言不發(fā),任憑他兩個出入人罪。審畢,大家散訖。第三日,即得了發(fā)放如玉文票。羅龍文也不差人,也不發(fā)鋪司,將文票著飛鵬看了,然后封訖,交付飛鵬,到泰安州自己投遞,且笑說道:“我這里不差人去,又省溫公子幾百兩,這個人情送了你罷!怕溫公子不重重酬你的勞么?要你終身感念我,去罷!”飛鵬得了文票,大喜,謝別兩人,與跟來兩個家人說知,將剩下的五百兩,與兩家人每人分一百兩,自己分了二百兩,留下一百兩做回去盤費,以便開張清單,著如玉看。三人雇牲口,連夜趕至泰安衙門,投遞文書。文武兩官看了,各大喜,立即將如玉放出監(jiān)來。如玉謝了兩處文武官,又到黎飛鵬家叩謝,問明前后情節(jié),雖是心疼這八千多兩銀子,喜得免了禍患,又知文書內(nèi)有發(fā)學(xué)話,差家人備銀四兩相送。因結(jié)計他母親,和飛鵬一同回家,母子各痛哭。黎氏再三向他侄兒道謝,飛鵬又細說歸德話。黎氏向如玉道:“我已望六之年,止生你一個。自你入監(jiān)后。我未嘗一夜安眠,眼中時滴血淚,覺得精神舉動大不及前。你若是可憐我,將嫖賭永斷,少交往無益之人,我將來還可以多活幾年,就是去吊了一萬多銀,也是我和你的命運該這樣破財,你也不必心上過于愁苦!”如玉道:“我今后再不敢胡行一步,母親只管放心!冷先生他也勸過我這話,且說我不出一月內(nèi)定有大口舌,今番果然應(yīng)了。豈非奇人?他還許我將來可位至兩司,但不知應(yīng)否�！闭�言間,家人來說道:“本村諸親友,俱在外面看望。”黎氏聽了,大怒道:“平素不分晝夜,他們天天來吃我家,一聞叛案,請了他們半夜,狗也沒一個上門!今日打聽得無事,又尋不費錢的飯鋪吃來了!你們將這些沒人心的賊子,都與我趕出去,永不許上我的門!”如玉道:“你們向眾位說,我不敢當(dāng),請回罷�！崩枋嫌值�:“我至今總不明白,怎么這吳康只咬定你一個?”如玉道:“我原在謝三哥家,和這人賭了幾次,正經(jīng)窩賭家他倒不說,止是說出我來,連我也不明白�！憋w鵬將一路剩下的盤費交還,又取出一本賬來,著如玉留看,如玉心上著實感激,謝了又謝,兩人同吃酒飯后告別。如玉送至大門外。飛鵬道:“今后老弟要事事謹慎,家業(yè)沒多的了!”說罷,舉手而別。過日,如玉又備了一分厚禮,親去拜謝。從此竟不嫖不賭,安分守己起來。正是:

不嫖心里想,罷賭手發(fā)癢;

叛案雖除名,可惜一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