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行者三盜金箍棒　唐僧一意志誠心

卻說把守庫藏神王,一日聽得庫內(nèi)“乒乓乒乓”聲響,開了庫門一看,只看見孫行者的金箍棒,與八戒釘鈀,沙借寶杖,斷了捆束繩索,各相撞擊有聲。乃驚異道:“此必唐僧的三個徒弟有難,不然就是各自異心,相為矛盾�！蹦松系顓⒅]如來,說此異事。如來道:“唐僧志誠,無有怠慢真經(jīng)。當(dāng)初只為那悟空機變有心,繳了他兇惡兵器。誰知他遇著妖魔,便動了一片剿滅之心,每每不忘此棒。悟能、悟凈,又何嘗不想此兩件鈀杖。想這寶器,原各從天宮海藏造來,汝當(dāng)送還了原主。勿使他復(fù)來取去,又生出一片打妖擊怪心腸。”神王遵奉旨意,走到庫內(nèi),把這三件兵器送還了原主。歸來把守山門,正貼封皮,庫門扃固。

忽然行著一筋斗打到山門。行者見了神王坐在山門之上,乃想道:“我兩次不與他知,來偷我摔不去。若是明明白白問他討去,俗語說的,明人不做暗事�！蹦松锨耙娏松裢醯�:“我弟子隨師護經(jīng)回國,無奈妖魔加害,非棒不能打滅。伏望神王把我全箍棒還了我去,剿滅了妖魔,自是繳還原主。”神王道:“悟空,你來遲了。吾已稟過如來,送還天宮海截,還復(fù)了他原來本性。你那金箍棒不靈,八戒、沙俗的鈀杖也都不利。便是與了你去,也打不得妖,除不得怪。你好好回路,便護唐僧經(jīng)文回國去吧�！鄙裢跽f畢,又道:“悟空快去,那獨角魔王把八戒困住,將次要捉唐僧。你師弟沙增一人,只恐保護不得�！毙姓呗犃说�:“這神王哄我,明明棒貯在庫,怎么說送還原主。三討不如一偷�！蹦搜疝o了神王,暗暗變了一個蝙蝠,候那神王上殿,他暗飛入庫檐,尋金箍棒,那里在庫。急得個行者抓耳撓腮,想要龍宮去討,又恐唐增勢孤,沙僧力寡。只得一筋斗,仍打到三藏面前。

只見三藏跏趺坐地,自那柏葉、沙僧在傍,執(zhí)著禪杖防御妖魔。行者見了道;“師父吃這柏葉作甚?”三載道;“徒弟,出家人到這荒野村鄉(xiāng),沒有齋飯充饑,腹中餓餒,只得食此。”行者道;“待我那里化些齋來你吃,如何食此澀東西�！比�藏道:“此處既叫做俄鬼林,那里有齋去化?你那里知這柏葉的好處�！毙姓叩�;“徒弟實是不知,望師父教誨�！比�藏乃說道:

“蒼蒼翠翠綠沉沉.上發(fā)青枝下茯神。

摘得葉永堪實腹,能會延壽可輕身。

隨方便,濟饑貧,賽過肥甘并八珍。

惟有仙家知餌此,服他豈是等閑人。”

按下行者與沙僧保護著三藏與經(jīng),只探八戒的消息。

且說比丘增與靈虛子,他兩個隨著眾人,得返照童子過了黯黮林、已知三藏師徒平復(fù)了妖魔,過這一處林來、他兩個游游蕩蕩,嘆一回,說一回,嘆的是世路險巇,都從人心奸校;說的是人情安靜,盡是意念和平。正行走處,見幾個人,你扶我,我攙你,搭肩攜手走將來。靈虛子問道:“南來男子,從前路來,可曾遇見四個僧人,挑著擔(dān)包,卻是在那處停住?”這人道:“見有四僧,挑著經(jīng)擔(dān)過林。遇著妖魔鬼怪,好生勞力,而令停住著在林西。我等也是被妖魔搶了干糧棋子.又打傷幾死,幸虧老僧救來。只恐他救得我等、卻救不得自己,正在那里與妖怪爭斗哩�！膘`虛子聽了,乃向比丘僧道:“師兄,唐僧師徒遇魔,不足慮,經(jīng)文卻有所關(guān)。我二人為何而來,怎么任他前去,不隨他一步�！膘`虛子道:“師兄慢慢后來。待我先去探看,是何妖魔,與他師徒爭斗�！北惹鹕�道;“我們不必前后分路,你先去探妖魔,我隨后看他師徒作何計較。務(wù)要保護真經(jīng),莫教妖魔褻瀆!”

靈虛依言先走。他卻變了一個行路客人,走到林西頭。見三藏與行者、沙僧坐地,只不見豬八戒,忖道:“唐僧們想是辛苦歇力,豬八戒去化齋�！蹦俗邔⑦^來。三藏見了道:“客官孤身一個,須要防林內(nèi)妖怪搶你干糧�！膘`虛子故意道:“小子也無干糧在身�！鄙成�道:“只恐還要毒打�！膘`虛子道:“小子也不怕他毒打,還要打妖怪哩�！毙姓呗牭�,便笑嘻嘻說;“客官,這妖魔利害,你怎么不怕,還要打他?”靈虛子道:“我小子時常往來。這林內(nèi)妖魔被我打怕了,若是要過去,他還要送路費哩。”三藏聽得,乃起身合掌道:“客官,千勞萬勞,勞你帶得小僧們與這擔(dān)包過去�！膘`虛子道:“此事不難。且問師父,你們只三位,怎么有四副擔(dān)包在此?”三藏道:“我還有一個徒弟,被妖魔捉將過去,如今不知下落�！膘`虛子道:“師父不必慮心。我與你探聽妖魔,看可曾加害你徒弟�！比�藏道:“有勞客官。若是救得我徒弟出來,重重謝你�！膘`虛子辭去。

行者笑道:“師父,我看此客人,定是個妖魔。說的一派虛話,他來探聽我們的�！比�藏道:“徒弟,也休管他是妖魔不是妖魔,你如今作何主意?”行者道:“徒弟沒有金箍棒,委實戰(zhàn)斗妖魔不過。我也三次去偷棒,空費工夫,只是偷不得來。師父你可有甚計較,把我這兵器取來還我?這妖魔何難打滅!”三藏道:“徒弟,再休想要金箍棒了�！毙姓叩�:“師父,此棒原是徒弟龍宮得來,應(yīng)當(dāng)還我的。怎說休想�！比�藏道:“徒弟,你:

既已超正果,如來給寶經(jīng)。

只有慈悲意,何思戰(zhàn)斗兵。

卻除心上火,丟去怒中嗔。

縱得金箍律,須知也不靈。”

行者聽了道:“師父教誨,徒弟從此再不想那金箍棒了。只是方才這客人,我疑他是妖魔�！比�藏道:“決非妖魔。若是妖魔,他怎肯說打妖怪,還要他送路費?只恐往來與妖魔熟識。若得他方便了八戒出來,帶得我們過林前去,便是好了。只看他探聽可來回復(fù)我們。”行者道:“不濟事。真?zhèn)�師父做人忠厚,立意志誠。比如這客人,既與妖魔熟識,他只有相為妖魔,便要把八戒算計,豈有做人情與我們人生面不熟的?待徒弟隨他后,查探他個實跡來�！比�藏道:“悟空,你既曉的我做師父的志誠忠厚,你也該一意志誠忠厚才是。凡事莫要生疑心,只恐你動了疑心,又暗生出一種妖魔來�！�

師徒正說,只見比丘僧也變了一個行路客人,走上前來。見了唐僧說:“師父們,何不趁此青天白晝前過這林,如何坐在此處?你不知此處當(dāng)年叫做快活林,如今叫做俄鬼林,有許多妖魔,搶奪往來行客。若我們空身常往來熟識的,便無礙;若是師父面生,自不曾過此林,便受他加害�！比�藏道:“客官,我小僧們正是為此,被妖魔把個徒弟捆捉了去,如今不知下落。方才動勞一位客官探聽去了,不知真實何如?”客人道;“師父,我們這里行往的人,不扯虛謊,他定然替你查探了來。但不知你這包擔(dān)是何貨物?便是貨物,還可;若是干糧飲食之類,必要惹動妖魔來搶。”三藏道:“客官不知,我這包擔(dān)都是經(jīng)卷真言。”客人笑道:“師父,既是經(jīng)卷。我聞?wù)嫜詿o妖不滅,無怪不除。你只須坦然前走,那妖魔自不敢侵�！比�藏道:“我也是這般說,爭奈我這徒弟們,不肯老老實實挑著過林走路,卻要去攬出是非,惹出禍來�！笨腿说�:“原來高徒們自家的不是�！毙姓呗牭玫�;“客官,你莫不就是妖魔之黨,你哄的我們挑著經(jīng)擔(dān)走到林中,現(xiàn)成與妖魔搶奪�！笨腿说�:“師父,你還是這樣存疑心。我這地方來往的,不欺人。好歹只等前邊客人探了信來,我?guī)�你過林去,也是經(jīng)文分上。”按下不提。

且說靈虛子走入林中,到那妖魔寨來。只見寨門緊閉、靈虛子乃向門縫里一張,只見堂前許多兵器,把八戒圍著。卻有幾個細(xì)腰婦女看守。靈虛子乃變一個婦女敲門。只見門開,那婦女問道:“你是被那神將鞭打走了的,在那里躲著,如今方來?”靈虛子便隨口答道:“是我先躲去了,不知后來怎么了?”婦女乃把前邊大王使飛刀,捉八戒的

話說出來。又說:“唐僧頭上現(xiàn)出神人,把飛刀段段打壞�！膘`虛子已知唐僧正了念頭,乃是行者、八戒們偏了意念,忖道:“如今且救了八戒出去,再作計較�！蹦藛柕�:“列位姊妹,如何把這長嘴大耳和尚,將兵器圍繞著他?”婦女道:“你不知這是豬八戒,被我們捉捆將來,獻大王受用。大王說:“等捉了他這一起的,方才受用�！蹦侵�這和尚到也有些本事,他渾身變出許多鋼錐來戳人,思量要走。如今只得把兵器圍繞著他,等大王歇息片時,再去捉那幾個和尚�！膘`虛子聽得,把嘴向婦人吹了一口氣,只見個個打盹瞌睡起來。乃把兵器拿開,讓八戒一路煙飛走出林,到了三藏處去。這靈虛子仍走入寨內(nèi),恰好魔王歇息了一會,起身叫:“眾小妖與細(xì)腰婦女,且把捉的大耳長嘴和尚蒸煮了來受用。這一會力尚倦,待吃飽了,再去捉唐僧�！毙⊙�答應(yīng),出堂前,那里有個和尚?只見眾細(xì)腰婦女昏昏沉沉,倒在半邊。報道:“大王,和尚使神通,把眾婦女迷倒走了�！蹦�王聽得,一驚道:“好和尚,你會走,難道我不會捉?”乃叫小妖:“快把飛刀再磨利了幾把,待我捉那幾個和尚來。”小妖依言,去磨飛刀。

靈虛子聽得,忙來到三藏處回復(fù)說:“魔王磨飛刀,要來提你們�！币娏吮惹鹕�,故意道;“張客官,你也過林去�！北惹鹕�也假意答道:“李客官,你如何從林那邊來?”靈虛子道:“我為這西還的師父們探聽妖魔,如今妖魔要來捉他師徒,你計將何出?”比丘僧道:“他師父志誠,我等帶他過林�？v是妖魔要捉他,我與你也討得個方便。只是三位高徒,卻難保得過林�！毙姓叩�:“二位老客,我們也不要你保。只要你帶得我?guī)煾概c馬垛、經(jīng)柜過去,我們不敢動勞你�！笨腿说�:“這個容易,只等妖魔來時,你們與他戰(zhàn)斗,我卻帶你師父過林。”行者道:“話雖是你美意,只是莫要為妖魔詐來騙我?guī)煾��！笨腿说?“你終是疑心,前途又要生出疑怪�！毙姓叩�:“動勞,動勞。你便是來詐騙,我老孫也有處尋你。”說罷,果然魔王帶領(lǐng)著小妖前來。

這邊行者、八戒、沙僧,三個各執(zhí)著禪仗上前迎敵;那獨角魔王抖擻雄威,小妖、婦女扛幫戰(zhàn)斗。這一場好殺,怎見得:

妖魔斧劈,行者相迎。眾小妖齊齊助陣,八戒們個個爭能。那斧劈光芒噴火,這杖迎勢焰生云。那邊是獨角魔王一心要捉和尚,這里是三個長老合意要滅妖精。那一個會使飛刀真厲害,這一個展開手段弄神通。只殺的林深葉落天風(fēng)緊,播土揚沙眼目昏!

比丘僧兩個變了客人,帶著三藏馬垛,趁魔王與行者三個廝殺,他先過了林西,到得林東一座塔兒小廟。只見一個老和尚在廟門前曬日,補那破衲。客人乃叫一聲:“長老,你可安住了這位師父,他尚有三位高徒在后。若是腹肌,可煮頓齋飯供他。我們前去,回來時自然謝你�！崩虾蜕械�:“客官,你豈不知這林近處留不得齋糧的,那討有余供獻長老師父�！笨腿说�:“不難,不難。我們前去就回�！蹦税讶�藏馬垛安頓好了。三藏也叫腹饑,眼巴巴只望著徒弟們過林來。

卻說行者三個與獨角魔王大戰(zhàn)多時,那魔王忙放起飛刀。他三個見了,只把禪杖擋抵。魔王明晃晃板斧又劈將來。正在危急之際,幸得比丘僧與靈虛子護過三藏到了小廟,依舊退回路來,探看他三個與妖魔廝殺。見妖魔飛刀在空,又向他三個劈來,比丘僧忙把菩提子取下幾粒,望空撒去。只見那菩提子粒粒如堅鋼,把飛刀迎擊,反向妖魔劈去。小妖與細(xì)腰婦女飛走散躲,只剩了一個魔了,勢孤力弱,只得敗陣。正要逃走,被行者一把揪倒。八戒忙把拴包擔(dān)繩索捆起來。魔王就要弄神通變化逃走,早被行者念動一句咒語,魔王逃走不得。三個人掣杖要打,那魔王哀乞饒命。行者咬牙切齒道:“你這妖魔,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如何留得你!”只見兩個客人道:“三位師父,我兩人送你師父過林,方才也有些幫助微勞,可看我面,饒恕了他吧。若是將禪杖打滅了他,又非出家人慈悲本意�！毙姓擢q自不解,沙僧道:“師兄,二位客官勞地探聽,又送師父過林,恩德來報,何不聽他分上,饒了妖魔。我們也要挑擔(dān)趕師父前去�！卑私涞�:“釘鈀繳了,沒有個兵器,順手打殺個妖怪散心。今日這禪杖有功,須也叫他試試本事。”沙僧道:“二哥,若是把禪杖打傷了妖魔,當(dāng)初靈山倒不繳了我們兵器�！卑私湟姥�,便將繩解了。把禪杖挑那經(jīng)擔(dān)。沙僧見八戒放了妖魔,只得也挑起經(jīng)擔(dān)要走。行者道:“師弟們,且祝我們便去了,這后來途人,怎生處置?須要叫妖魔發(fā)個誓愿,將功折罪,方饒他打�！蹦�王聽得,正也要騙哄一時,思量還要再整兵戈,報仇和尚。靈虛子早知了,乃向比丘僧耳中道了幾句,只見比丘僧說:“我要過林去,去探你師父。你們叫魔王發(fā)誓罷了�！北惹鹕�說罷,不辭而去,丟下靈虛子。他耳邊說的何話,要知,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一正了念頭,便有金甲神人擁護。須知金箍棒只在心上。

曹操墮入俄鬼道中,亦只為生前機心太重耳。此作者深意,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