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丹青幻客獻仙容 金剛禪魔斗法寶

燕王展畫一看,是個絕世佳人憑闌玩月圖。翠髻云冠,霓裳霞帔,半是道家妝束,雙眸滴滴,凝視月華,意中若有思慕。

幅帝八個小篆字云『濟南賽兒仙子真容』,真?zhèn)人間絕無,天上希有。但不知可能當作真真,呼之欲出?燕王目眩心迷,定了定神,見太子側坐,遂卷在手中,諭衛(wèi)士道:“他的畫用得。

朕暇時還要召問,可好好安頓著他,不要放走了!”衛(wèi)士率領道士自去。

這幅畫是一部書的大關目,卻在后面鮑姑口內(nèi)說出,乃行文字倒卷之法。而今先敘出個來由聽者。那道士也姓張,名志幻,又叫作幻客。向在泰山天齊宮內(nèi)。平素善于寫照,自稱為僧繇之后裔。唐月君游泰山時,他瞥見了,驚心道:“就是蕊珠仙子、瑤臺素娥,那里有恁般的容貌?不可當面錯過!痹谏缴仙较潞蛑,看了兩遍。回去圖出個影來,只好有得小半風神。后來聞知月君幸河南地方,他又趕去,究竟是走馬看花,不能真切。遂住在濟南郡中,專候月君駕出,細看了幾次,竟摹出有七八分的光景。頓生個妄想,要去獻與燕王,必然動心,納作后妃,豈不既息了干戈,又得自己富貴?算來是有福無禍,有榮無辱的,所以徑至北都,還沒有進呈的計策。先聞得有個什么張道人進宮,他想五百年前是一家,且又屬在同道,必然有相商的,就來候在東華門外。不意太監(jiān)們竟將他說是金箔道人的變相,恰像個真有湊巧的機緣了。

那時,喧動了朝中百官,城內(nèi)庶民,都道活神仙現(xiàn)身變化。

有幾個舊臣知道金箔張出處的,就上個密疏,說洪武三十年間,南都大疫,真人曾剪金箔救人,不過寸許,煎湯服下,無不立愈,全活者十萬余家。太祖曾召見賜過齋的。于是各衙門官員都聯(lián)名表賀,燕王看了笑笑,也不說明,胸中自有個主意。即諭太子道:“金箔張已去,還須去請?zhí)梅蛉恕H昶浯扪册魑髭?就便察訪官員賢否,咨詢民間利弊!睍r徐妃有病,太子每日親嘗湯藥,燕王又說:“天子之孝,民庶民不同,全不在此省安視膳之間!奔从谌諆(nèi),遣發(fā)太子就道。然后召張志幻至內(nèi)殿,屏去左右,問:“這幅畫是誰的手筆,怎見得這個人呢?”志幻奏:“是臣的拙畫!本蛯⑷缃褚娺^幾次,細細奏上。燕王道:“只怕是你畫得太好了,未必像這人!敝净米:“若論他的容貌風神,臣筆只好寫得七分,其不可傳處,那是畫得來呢?”燕王又問::你將來獻與朕看,是何意思?”志幻又奏:“臣想他是個孀居的,各處訪求建文,必有原故。陛下若赦其已往,以禮聘之入宮,不消說是欣然樂就的。賺得他來,喜、怒、生、殺,總在萬歲爺手里了!毖嗤跣闹兴较,故意冷冷的說道:“朕素不好色,但消此干戈,為中原培養(yǎng)元氣,也是使得的。汝既獻此策,就差你前去,自有厚賞!敝净眠凳椎:“微臣系一無名道士,豈能取信于人?必得遣員大官為使,臣但有竭盡微力,供奔走之勞,不敢與聞大事。請皇上圣裁!

燕王因這個使者難得,方在沉吟,忽午門送進大名府巡方御史的密本,拆開一看,卻又奇怪。本內(nèi)言有個西番圣僧,是姚少師的師父,神通無量,一為國家出力,二為少師報仇,不須一卒一騎,孤前身往,生擒妖寇以獻陛下等語。燕王看了,喜動眉宇,思量以禮求他,不若以法降他,到其間性命難保,怕不從我?遂諭志幻:“朕尚有政事,汝且出去靜候!蹦嗽P批于疏尾云:神僧為國,蓋天意助朕。須生擒唐賽兒獻闕,親勘發(fā)落。

慎勿擅行殺傷,有違朕命。功成之日,定加崇典褒封。毋忽!

發(fā)下垣中,轉送兵部行去不題。

卻說這個番僧,就是道衍到天臺去尋訪不著的,叫做火首毗耶耶,是鳩摩羅什之弟子。后乃學習金剛禪,又流入于魔道,志愿要做個中華開山掌教大國師,把一切僧道法門,滅個干凈,獨留他這個禪魔一派。無奈緣會不偶,只在各處周流。當日遇著了道衍,預知他有大貴之分,傳授些陰陽術數(shù),布陣排兵之策,原約會在天臺,要借其弟子之力,以為出身之地。不料久等不來,遂航海而去。后又從海道入于山東,窺探濟南虛實。

聞說道衍已死,一者忿恨,二則欣喜。他打算著報徒弟之仇,就是報皇帝之仇,這位國師,是拿在手中的了。卻正湊著大名府巡方御史是拜在道衍門下的,一徑去投了他,所以即行上聞。

那火首毗耶那便預教造下一座九品蓮臺,在戰(zhàn)場上用的,是他獨創(chuàng)的規(guī)式。其法以合抱大木為蓮花之莖,長三丈六尺有奇;上面蓮臺,圍圓四丈九尺,下有橫梁托住,安置莖上,臺之中有蓮花一朵,圍圓四尺九寸,是他的坐位,都用著五色錦綺攢就萬片的蓮瓣,宛然是華山池內(nèi)現(xiàn)出十丈的千葉蓮花。只這個假造的蓮臺便見得是邪教法門。尤可笑處,制出大言牌兩扇,各-栲栳大的六個金字云:活擒賽兒妖婦,獻作燕帝宮奴。

部文行到之日,剛剛皆已備完。隨用車輛載至大名府直北,與東昌府館陶縣交界之處,將蓮臺豎立端正,大言牌離臺一箭之遠,建起大木竿,牢釘在上?磁澳菚r,只錫杖一銀,缽孟一個,別無兵器,聳身直上蓮臺,隨有好些送來的官員,都向前禮拜。陡然間黑云四起,驟雨傾盆,是個曠野的地面,沒處藏躲,個個打得如落湯雞一般,唯蓮臺之上,絕無半點雨星。

那頭陀端端坐在蓮花朵內(nèi),不消說是活佛了。

館陶縣令探知,如飛報府,太守如飛具奏,不敢隱諱,把大言牌二句直寫在奏章之內(nèi)。月君見之,微笑道:“他用激法來了!”隨以示諸位仙師。曼尼道:“雖說激將,難道置之不論?

帝師不必親臨,只須青白-丸兒,找取首級來便是!滨U師道:“他出此大言,自然也有異術。我與你須索要去走遭!痹戮:“二師之言皆是。我以劍丸付與隱娘,大家去看其情形。

如系邪僧,即便誅之,倘或有些道行的,勿傷性命!甭鼛熜Φ:“『五賊』之中,第一個『仁』字,還去不掉哩!”

于是三位仙師飛身而去,早望見了蓮臺大言牌的景象。曼師不禁大怒,呼起烈風,排天蕩地而來,要連根拔去他。不意頭陀手內(nèi)托出一個缽盂,那惡風呼呼的都鉆入缽內(nèi),勢如萬馬奔槽,眾流歸壑,頓然息滅。鮑師道:“如何?這個缽竟是風穴!甭鼛燁欕[娘道:“快放劍-!”鮑師笑道:“你風吹不動,就想著動刀動劍,少不得我們也與他面會一番,詳察詳察他的腳根,然后動手!甭鼛煹:“他這樣高高坐著,難道我們站在云端,與他賭斗不成?”就立刻作起法來,將自己無門洞內(nèi)一座七寶閣從空移至,三仙師齊下閣中。隱娘指著大言牌道:“好生可惡,先砍這兩根竿子,報個信息與他。”飛起劍丸來,“刮喇”一聲,平截斷右邊那根。毗邪那忙將缽盂一拋,底兒向上,口兒向下,勢若千釣之物下墜,把劍-直壓到地,化作游絲一般,飛揚而去。曼師道:“好劍-,壓著竟死了!滨U師道:“好胡說!帝師真-煉成的,怎么得死?想已回到宮中了!彪[娘道:“然也。青青兒、空空兒擊刺不透于闐玉,遂飛遁于千里之外。今劍-不能碎缽,所以去也。但此缽非同小可,怎生治他?”

鮑師道:“這頭陀,卻是曼道兄的眷屬,是個魔道!甭鼛熃乖甑:“怎見得?”鮑師笑道:“釋伽如來是丈六靈光,太上老子是三清一圣,此二道之本源。今頭陀頂上顯出烈焰,非魔道而何?俗話云『先下手為強』,莫要長他志氣。隨手取出赤烏鏡,擲上空中,早飛出千萬神烏,都向著頭陀撲去。毗邪那又將缽盂拋起,一吸而尺,連赤烏鏡都收去了。鮑師大駭。曼師道:“這個行不得!笨谥型鲁銎芽∪~,展一展,便是柄天生地化的魔王扇子,對著頭陀輕輕兩扇,這個風才利害也,有詩為證:獵獵荒原萬木平,忽然拔起勢縱橫。

半天日月吹無影,大地山河動有聲。

跨鶴仙翁連鶴墜,伏龍禪客帶龍傾。

蓮花九品曾無恙,手托鳩摩一缽輕。

毗邪那驚道:“此羅剎女芭蕉扇也!”疾忙雙手捧定缽盂,將口兒向著外面,可煞作怪:那蓋天蓋地的神風,竟像被這缽盂一口吞了下去,不剩些兒在外,只落得扇子緊緊拿著,不曾被他吸去。鮑師乘這頭陀不備,暗取鹿角棒,從空打下,卻好的不偏不歪、無影無蹤也到缽內(nèi)去了。三位仙師大駭。曼尼道:“帝師學的天書,從不曾用著,今日請來試之。”鮑師道:“你不知道,古來皇帝到御駕親征,是勢窮力竭的時候,如何使得!”

說猶未了,遙見云端的有八九個小兒跳躍而來。請看書者猜一猜,是個恁么?原來是鬼母尊的九子小天王。俗語云是鬼母生的九鬼子,這是混話。開辟以來,有太和之氣,便有殺厲之氣。這九子是煞-孕結而成,不由人道,為鬼母收伏,所以為鬼母之子。法身只像個四五歲的孩童,是生來這般小的,歷過千百劫,從不長大。就是用起神通,也但能縮小,不能變大;小到極處,可以聚在針孔之內(nèi)。個個都胡現(xiàn)出三頭六臂,各有五般兵器,一件法寶,動不動就要打佛罵祖。因此鬼母尊連他兵器法寶都收藏起了,尋常也不與他。當下從北極回來,原是赤手空拳,陡見一座蓮臺,有個頭陀妝模做樣的,九子嗔心齊發(fā),各顯法身:一個六條臂膊,九個便有五十四個拳頭,比小鐵錘還狠,輟然直下蓮臺,將這頭陀揪耳的揪耳,扯發(fā)的扯發(fā),拳頭腳尖,亂踢亂搗,迅雷不及掩耳,縱有神通,如何施展?早被摳下了一個右眼。九子呵呵大笑,擎起他兩足,向下一丟。可憐撇卻寶花九品,頓落污泥;何當飛出烈焰千尋,忽騰云霧?且俟下文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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