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椒花子過嶺遇鱉 螭蛛兒結(jié)網(wǎng)遮天
蜻飛子隨三服入洞,見了女蟒、蓉花美艷絕倫,含笑而立。
因謂三服曰:“道兄真好福份!比:“投師失師,道旨不得其傳,福從何有?”蜻飛子曰:“人生所極樂者,莫如嬌妻美妾。道兄在此享受妻妾之奉,豈非福乎?”三服曰:“汝何所見而謂吾有妻妾哉?”蜻飛子曰:“洞中二美,非汝妻妾而何?”三服曰:“此吾道妹也。吾之道妹,亦即汝之道妹,爾毋亂言!彬唢w子曰:“何以同居此洞?”三服遂將二女來歷,一一述之。蜻飛子曰:“如是最見吾兄好道心切矣。”三服忙命二女拜過蜻飛,在洞設(shè)筵,暢飲數(shù)日。
一日,三服謂蜻飛子曰:“道弟其在此洞同修道歟,抑不在此洞而他游歟?”蜻飛子曰:“吾功甚小,意欲撫琴化世,再向人寰以積外功,俟訪得師身,然后再探道蘊!比:“吾與道兄同行化世何如?”女蟒、蓉花曰:“道兄在此,妹有倚靠,倘兄一去,前妖來侮,妹將何以御之?以妹愚意,且俾蜻飛道兄化世訪師,訪得師后,寄信來洞,那時妹等與兄同去拜師習道,未為晚焉。況道兄而今即出,不過以化世為心,未卜師蹤,亦空勞步履。不若在洞日傳道于妹等,他日有成,道兄之功諒亦不!彬唢w子曰:“道妹所言甚是合理,道兄可暫住此。吾得師之消息后,即刻乘風來洞,報與兄知!比:“離師數(shù)載,不惟師容難睹,思得一同游道友,朝夕相見,以慰饑渴而不能。今幸天假以緣,與道弟一遇,只意聚首此洞,誰知道弟志在化人,以積外功。一言離別,令人咽喉耿耿,泣下難禁矣!毖粤T,手執(zhí)蜻飛子之袂,大哭不止。蜻飛子亦泣曰:“道兄不必傷悲,弟思同住洞內(nèi),如人居室,不出庭戶,外事何如?弟今出外化人,勤將師訪,甚如以弟為兄耳目,視聽師之行蹤,有何不可乎?”三服曰:“此情固是,難以一時分手耳!倍擞谑窍嗥恍,女蟒、蓉花亦同墜淚。
久之,從中解曰:“蜻飛道兄不如留洞消閑數(shù)日,再去未遲。”蜻飛子以所言甚合,諾之。三服喜,將手釋卻,復設(shè)筵暢飲。
席間,三服問曰:“椒花子自分散后,汝知音信乎?”蜻飛子曰:“未也。”三服曰:“至于棄海、樂道以及西山、二狐,此數(shù)載中亦不知落于何方,行為何若!彬唢w子曰:“兄毋多慮,諒彼道兄輩入道深深,不能敗德喪心,以自墜落!倍搜匝哉Z語,竟至天色昏黑而罷。
又說椒花子在湖心亭,與那乞兒四方說鬼,乞兒頗得其利,已稱富有矣。椒花子在亭習功,師德不忘,每于暇時,身倚亭窗,望望湖水,不覺觸動尋師之念,久欲離此向別地而投。一日,乞兒來亭親候。椒花子命彼坐定,與之言曰:“前日汝家赤貧,苦之莫極,吾念汝苦,始與言驅(qū)鬼法術(shù),而今得利甚伙,可以享受終身。茲者吾欲他行,特見汝來,與汝言及,自是以后不必與人說鬼矣。如人有求于汝,汝以術(shù)窮不應推之,毋得勉強支吾,以貪財于義外!逼騼浩:“師以一團大福加于弟子,深恩未報萬一,而師遽言別,弟子將何以為情哉!祈師再住數(shù)旬,俾弟子稍伸答報之情,其念始遂。若倏然別去,不受絲毫奉敬,弟子心實難甘!苯坊ㄗ釉:“汝好好孝順父母,他日自有重逢,不在此時些須酒肉之奉也!毖援,攜手亭下,分袂而去。乞兒號啕大哭,愈呼師則椒花子愈去愈遠,迨至不見形影,乃哭泣而歸。
椒花子自別乞兒,行到前途,其徑急分左右。當此之際,欲東不可,欲西不能。舉首望之,遙見一嶺橫隔天外,高聳云間。暗思:“嶺峻如斯,其中或有同侶,亦未可卜。趁今靡有定向,吾且到此一游!辈恢菐X地屬化外,名曰齊云,嶺之周圍多產(chǎn)橛樹。嶺半一穴,古號佛洞,乃萬妖所出入者。椒花子來至嶺頭,正值秋深,橛葉蕭蕭墜下,已至半空矣。登嶺視之,嶺以外皆貊蠻地界,負固不服之區(qū)。思欲一窮此山之奇,由嶺轉(zhuǎn)下,忽來香風撲鼻,如麝如蘭。極目窺覘,乃丹桂十數(shù)株,花開滿樹。椒花子直向丹桂香處而來,瞥見其間有一石穴,穴上峻崖萬仞,潺潺流水,竟墜穴前一石池中。此池約有百尺之寬,水雖不深而清潔可愛。椒花子自思無事,立于池上者久之。
俄聞穴內(nèi)一聲響亮,如啟戶然,旋出一黑面大漢,嘴尖眉綠,兩目如豆,三足鼎峙,頻向穴外怒目面視,若有所驚狀。
頃刻退入,不時又出,厲聲吼曰:“何人私窺吾池,獨不畏死耶?”椒花子曰:“天生是池,原以資人玩賞,豈獨汝一家之物乎?”大漢曰:“非吾獨得,何不在汝室外,在吾穴前?”椒花子曰:“池即在汝穴前,吾兄得一覽,未嘗攜去,汝何小見若斯?”大漢聆其言厲,轉(zhuǎn)身入穴,持一鐵杵,向椒花子打來。椒花子閃過一旁,忙以雙劍隔定。大漢見己鐵杵不能傷及椒花子,舉口吹氣,氣內(nèi)煙黑如漆,愈吐愈多。椒花子不慌不忙,徐吐清氣以噓之,轉(zhuǎn)瞬間黑煙散荊大漢怒甚,風車乘起,憑空一杵打下。椒花子亦驅(qū)風直上,與之力戰(zhàn)。戰(zhàn)約數(shù)刻,見大漢殺伐與己兩平,勝負莫分,假意敗下,立而不動。大漢乘勢以手抱之,椒花子急運股錐,力刺彼腹。大漢倒地,化為巨鱉,翻身滾入池中。椒花子曰:“汝可出池,與吾再決勝負。”大漢曰:“汝想叫吾上池,以股錐刺吾耶?吾腹尚然腫痛不堪,汝在此等著三五月,待吾傷愈,再決勝負不遲!苯坊ㄗ釉:“吾見汝漢子大樣,怕汝有些武事,誰知與犬子不如!贝鬂h曰:“汝休說惡話,不是汝股錐厲害,吾早將汝一口吞矣!苯坊ㄗ釉:“老鱉精毫無一能,也要興妖作怪,豈不愧死?汝果有膽,且出池來!贝鬂h曰:“汝有膽量,可入池內(nèi),將汝兩翅濡水,不能展動,必是吾口中之物!苯坊ㄗ釉:“汝出池來,吾與汝不講爭戰(zhàn),結(jié)為兄弟焉!贝鬂h曰:“汝以甜言蜜語,想逛吾出,萬萬不能。”椒花子曰:“汝一日不出,吾待一日;一月不出,吾待一月;一年不出,吾待一年!贝鬂h曰:“吾者一世都不出,看汝又待何時?”椒花子曰:“吾即待汝一世,汝不出而吾不去之!贝鬂h曰:“吾慵與汝談,吾將睡覺去矣!弊源撕糁^不應答。椒花子復在池上靜候良久,終是寂然,只得舍了鱉精,向嶺直下。
下至嶺半,挺立四望,見有數(shù)十兵丁,手執(zhí)八卦旗兒,由東而去。椒花暗思:“僻壤窮鄉(xiāng),哪有兵丁習武,必是妖部無疑矣。吾且觀其動靜如何。”遂步后程,緩緩行之。轉(zhuǎn)過嶺東,一壑如溪,幽深莫測。遙見兵丁無數(shù),皆入壑中。入未多時,復從壑之彼岸魚貫而出。壑上地極平坦,兵丁至此排列以待。
頃之,兵丁鬧嚷,紛紛濟濟,如接貴官然。椒花子定目詳覘,幽壑中又來一隊男女,擁一金冠男子,年不過十七八齡,勃勃英風,身騎一鹿。剛到平坦地面,兵丁跪迎,金冠者坐于石臺,兩旁女娘倚傍而立。金冠者坐已,言曰:“部下群妖聽令,今當操演,各將本事顯出,演得妙者,吾重賞之!碧柫钜幌,群妖將旗執(zhí)定,如風飄卷,操縱自然。一一演余,金冠者曰:“諸妖部飛旗卷送,往來如意,可以無敵于天下矣!碑敿促p鹿一頭。群妖拜謝歡呼,各歸隊伍。
金冠賞訖,甫欲歸壑,突一妖卒跪地有詞。金冠者點首者三,將花椒子視而又視,大聲吼曰:“何處妖物來此偷窺?士卒與吾速速拿下!比貉妹,飛奔前來。椒花子亦舉起雙劍,立斃四五,妖敗而奔。金冠見之,手執(zhí)花槍,上前接戰(zhàn),又復敗去,謂諸妖部曰:“此妖煞有法力,戰(zhàn)難取勝,爾等速將飛天旗幟四面排插以捕之。”椒花子曰:“吾不畏汝,盡管將旗插下,椒老子也要撞上一撞。”金冠者曰:“爾敢撞吾旗乎?”椒花子曰:“來者不懼!苯鸸谡咭允忠恢,一時四面旌旗密密插齊,遮卻天日。椒花子手執(zhí)雙劍撞入旗內(nèi),金冠者持槍挑戰(zhàn)。戰(zhàn)到四五回合,椒花子飛起雙腳,恰遇金冠者掉轉(zhuǎn)身軀,順勢刺以股錐,深有寸許。金冠者負痛難支,大叫一聲,倒在地下。椒花子舉起雙劍,正欲刺之,已被群妖擁衛(wèi)去矣。
椒花子欲迫入壑,恐寡不敵眾,轉(zhuǎn)身而回。誰知旌旗四維布著,橫撞順撞,不能得出。莫可如何,高駕風車,無知風車高起,旌旗隨而遮定,不辨西南。以劍割之,旗乘風卷,劍已卷于其內(nèi)。剛欲伸手拔劍,旗忽向身而拂,卷作一團,心想:“此旗何以厲害如是。”于是裂之以手。不知隨裂隨合,身益奔而益緊,竟將椒花子懸在半空。椒花子曰:“吾命死于是矣,誰為援救?”旗下一叟曰:“旗上人,爾知此旗乎?”椒花子曰:“不知!崩羡旁:“此螭蛛兒所布羅網(wǎng)也。獸類妖屬,是旗無用,若蜂子飛蛾蜻蜓等精,一罹是旗,定然立結(jié)。爾乃蜂妖也,如何自尋死路?幸螭蛛此際在洞養(yǎng)傷,不然早將汝驅(qū)擒入洞中,為蛛子蛛孫食盡矣!苯坊ㄗ釉:“望叟垂憐,救我一命。”老叟曰:“吾奉螭蛛鈞旨,看守是旗,如將汝擒,賞賜不輕,安有救汝之理?”椒花子曰:“若然吾已難逃,爾速歸稟,將吾擒去,早早開消!崩羡旁:“吾今晨入洞,已稟螭蛛。螭蛛諭吾好好看守,俟爾死后抬回食之!苯坊ㄗ釉:“何不生擒入洞耶?”老叟曰:“怕汝股錐厲害也!苯坊ㄗ影г:“老叟能做一人情,他日相逢,必多重報。”老叟曰:“此情吾不敢作,吾將歸洞討賞矣。”言罷而去。椒花子獨在旗中,無可為計,惟有望師大哭而已。
孰知身不應死,必有救之之人。其人為誰?乃棄海也。棄海自居老鱉洞內(nèi)煉習三緘所傳,一日思念三緘,駕得海云,四方游訪。海云冉冉,正從齊云嶺而來。俯首下窺,見得旌旗密布,遮卻天日。棄海暗計:“此必妖部所作弄者,否則地屬荒僻,誰為遍插旌旗。待吾駐下海云,暫觀動靜!庇嫸,隨旗曲折,略視一遍,已知是螭蛛精所布。但未細視網(wǎng)有人否,如有為彼網(wǎng)著者,吾必救之。思猶未已,忽然旗上大聲呼曰:“螭蛛兒要食老子,并不推辭,如何網(wǎng)在旗中殺也不殺,放也不放,將老子如此作難。倘得脫卻網(wǎng)羅,誓必搗汝巢穴,誅汝眷屬,方遂吾心!睏壓B勓,詢曰:“旗上何人叫苦連天,可將來歷說明,吾來放汝!苯坊ㄗ釉:“吾不說出聲名還則罷了,如一說之,恐汝家中家神菩薩都要駭死!睏壓T:“不妨!苯坊ㄗ釉:“吾乃碧玉山椒花仙子,曾投三緘門下。吾師命奉道祖闡道人間,這個聲名大也不大?”棄海曰:“只汝師徒二人,亦不見大!苯坊ㄗ釉:“是吾道弟道兄,其駭人也更甚!睏壓T:“汝試數(shù)來,與吾聽之,如駭?shù)弥?吾即放汝!苯坊ㄗ釉:“汝放吾下,方與汝說!睏壓T:“汝要說出,吾始放汝!苯坊ㄗ釉:“如此汝且聽著。吾第一道兄姓銅,叫銅頭鬼王,駭人否?”棄海曰:“算不得!薄暗诙佬质驱埻跆,駭人否?”棄海亦曰:“算不得!薄暗谌佬置袠返,他的出處系額有王字者,駭不駭人?”棄海搖首曰:“俱算不得!苯坊ㄗ由杏殧(shù),棄海曰:“不必說矣,吾但問汝精成何物?”椒花子曰:“吾乃牛角大蜂,股錐厲害,誰不知之!睏壓T:“如是說來,只有汝還駭人,吾且放汝!睂⑵旖庀,椒花得釋,乘風欲去。棄海扭著兩耳曰:“救汝性命,謝字俱無,即便去之,何不情乃爾?汝試看看,吾究是誰?”椒花子舉目諦視曰:“汝棄海兄耶?”棄海曰:“然!苯坊ㄗ悠:“若非道兄相救,吾必死于旗上矣。汝今日胡為至此乎?”棄海曰:“吾因念師心切,洞內(nèi)無聊,乘著海云四方查訪,不意在此與汝相逢?珊摅ぶ氪秩缡,吾必誅之!苯坊ㄗ釉:“螭蛛武事,吾力能勝,彼所侍者此旗而已。吾罹其中,皆大意故也!睏壓T:“汝且扎住山角,斷彼去路,吾去探其巢穴,以誅是妖!苯坊ㄗ釉:“如戰(zhàn)彼不過,爾我同入網(wǎng)羅,那時望救無人矣,不如趁此他逃,以免生禍!睏壓T:“螭蛛旗幟只能罹汝,安能罹吾?汝被螭蛛不堪羅織,吾定欲復此仇恨,其心乃安!毖粤T,奔下嶺頭,直向壑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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