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陳道子夜入景陽營 玉山郎贅姻猿臂寨

　　話說希真聞麗卿到來，便傳令宣他進(jìn)帳。麗卿帶著幾個(gè)女兵，上帳來參見父親，道了萬福，又見了眾將。希真見麗卿精神復(fù)元，較前更覺充滿，心中甚喜，便道：“癡丫頭，不在山寨，來此做甚？”麗卿道：“一者孩兒足足坐了四十九日，已將息好了，來爹爹前請安；二者聞知得什么祝永清了得，孩兒要會(huì)會(huì)他，同他分個(gè)上下，決個(gè)雌雄。”希真道：“這事用你不著，你回去同真將軍牢守營寨。大姨夫，并眾將、表兄，我且不要他出戰(zhàn)，何況你。”慧娘道：“姨夫要收降祝永清，只以智取，不用力敵�！丙惽湫Φ溃骸暗�爹慣做氣悶事。兵來將擋，為何不同他廝殺？既是爹爹要活的，也容易，孩兒不去弄?dú)⑺�，只活擒來便了�！毕Ｕ骖D著腳道：“不要你管，只顧替我回去！”帳上帳下侍立的將弁，都暗暗的笑。麗卿恐怕老兒發(fā)作，只得退下來。忽然又轉(zhuǎn)身道：“爹爹如要出戰(zhàn)，千萬來叫孩兒！”希真道：“曉得了，會(huì)來叫你。只顧回去，快走！”慧娘送麗卿出去，麗卿道：“秀妹妹，如果爹爹出陣，不來叫我時(shí)，你把我個(gè)信，待我抄入那廝陣后，殺他個(gè)落花流水�！被勰锏溃骸耙谭蜃杂忻钏�，軍營里論不得家人父子，姊姊切不可去亂做，著姨夫收羅不來�！丙惽湫Φ溃骸拔遗虏皇〉茫�不過這般說�！鞭o了慧娘上馬，帶著女兵怏怏而回。 　　卻說永清的差人回營，說希真如此形狀，永清嘿然。守了兩日，永清那里耐得，便提兵馬來攻打希真的寨子。那希真槍炮弓弩，守得鐵桶也似，那里攻得進(jìn)。一連攻了好幾日，沒個(gè)破綻，永清十分納悶。那魏虎臣不得捷音，只管雪片也似文書來催進(jìn)兵。差官來一次，便滋擾一番，永清被他頭也吵昏了�？蓱z那祝永清是武職，爵位又不大，平素又不貪贓，那里來得錢財(cái)，真弄得個(gè)左支右絀。最后來的一個(gè)，乃是魏虎臣的體己干辦，叫做沈明，比前來的更兇，勒定了要若干銀子，方肯去回話。祝永清那里打算得出，只得陪話道：“長官，并非我小氣量，須念我永清此次系是苦差，那里是賺錢之處。我身上一切使用，都是公帑。兵馬錢糧，絲毫不能侵蝕。長官能格外矜全，永清感泐在心，實(shí)非昧良之人。此刻現(xiàn)錢，實(shí)將不出。長官肯容納，我這口紅鏐寶劍，系傳家之寶，價(jià)值千金，你權(quán)且將去做質(zhì)當(dāng)。我凱旋后，便來贖取。你如等不得，竟去賣了，我也不怨�！蹦巧蛎髂抢锟鲜�，發(fā)話道：“祝防御，你是曉事的！你說是苦差，偏我這差是甜的？自古道：天無自使人，朝廷不差餓兵。既要我替你出力，卻又這般扣算。你不要把冷債抵官糧，這口鐵劍，一時(shí)叫我賣與那個(gè)？祝防御，你得勝后也指望高升，不要大才小用�！庇狼迦虤馔搪�，說道：“長官，非是我扣算。你看我的簿書上，錢糧支銷之外，有多余的，你便盡數(shù)取了去。委實(shí)無從措辦�！鄙蛎鞯溃骸耙惨惨�，你這話明是撞我！總管相公不過叫我催你進(jìn)兵，并不叫我來查賬，你抬這話來壓我。祝防御，你便絲毫不添，我也不好再說，便就此告辭了，你的干系你自己去剖�！� 　　沈明正發(fā)作時(shí)，忽聽得一片吶喊。永清大驚，忙出帳看時(shí)，原來眾兵將問得此信，俱大怒，說道：“我們在此不顧身家性命，他卻來鬼混，便殺了這廝！”一齊擁入中軍，鼓噪起來。永清喝住，道：“你們何故？”眾軍道：“我們要?dú)⒉罟�。”永清掣劍在手，道：“上司來人，誰敢無禮！我等強(qiáng)殺是他的屬僚。你等既要妄為，先殺了我�！北娷姸疾桓覄�(dòng)。兩個(gè)團(tuán)練上前稟道：“眾人非敢作亂，實(shí)為主將抱不平。”永清插了劍，道：“雖是諸君愛我，實(shí)是害我。差官我自開發(fā)，不勞眾位耽憂�！眱蓚�(gè)團(tuán)練又道：“今眾人情愿公派了，開發(fā)他去�！庇狼宓溃骸斑@如何使得！諸君隨我在此，同與皇家出力，只因我才力不勝，以致不速成功，豈可因我，累及你們。那個(gè)是有余的！”眾軍大呼道：“我們也出師幾番，那有將軍這般分甘共苦。今日便要我們的性命，有誰不肯，將軍不必耽憂�！蹦潜姽俦�不由永清主意，都紛紛歸到帳房，各人攢湊銀兩，須臾積少成多，都堆在面前，便請那差官出來，同他說明了。那沈明一來見銀兩比所要之?dāng)?shù)差不多，二來也怕激變，當(dāng)真做出來，便笑著說道：“都為將軍的考成，并非沈某一人落腰。魏相公前你放心，我會(huì)替你包荒�！庇狼迮阈χx道：“全仗長官周旋則個(gè)�！蹦巧蛎魇樟算y兩，帶了從人，回景陽鎮(zhèn)去了。 　　永清送他出營，回中軍升帳，便叫軍政司：“把錢糧銀兩，透支了發(fā)還眾軍。將來有侵蝕后患，都我一人承當(dāng)�！避娬�司稟道：“營里糧米草料只敷十余日，屢次行文去催，終不見到，怎好？”永清道：“我自有道理，你只管發(fā)與他們�！北娷姛o不感嘆。永清又恐他們心變，親去各營伍安撫一番，方才議出戰(zhàn)之事。永清道：“我等糧盡，利在速戰(zhàn)，諸君鼓勵(lì)銳氣，隨我去攻打寨子�！� 　　當(dāng)日永清提兵來希真營前挑戰(zhàn)，希真只不出來，由你叫罵，只推耳聾。永清守到天黑，不見一個(gè)敵兵，只得回營。次日又去叫戰(zhàn)，希真還你個(gè)老主意，只是不出。永清沒奈何，仍就收兵。到了第三日，永清叫眾軍預(yù)備沖車攻打。旗門開處，先放出四五輛沖車，直沖過去，卻都顛入營前濠溝里去了。永清知不濟(jì)事，不敢再放，喝令眾軍搬泥運(yùn)上去填濠溝。怎敵得土闉上的槍炮，撒豆兒般的打來。吃打殺了些軍漢，其余的都逃了回來。只見希真營里一個(gè)號(hào)炮飛起，營門大開。永清只道他出戰(zhàn)，便的齊隊(duì)伍等待。往營里望去，遠(yuǎn)遠(yuǎn)中軍帳上，希真同眾將飲酒，帳下大吹大擂的作樂。永清大怒，叫把那三百斤的蕩寇炮，對營門里打進(jìn)去。這里方點(diǎn)旺門藥，希真營里早豎起十幾層的軟壁。那炮子雷吼般的飛進(jìn)去，吃那軟壁擋住，都滾入地坑里去了。聽那里面，鼓樂并不斷絕。把個(gè)永清的肚皮幾乎氣得繃破。只見希真的營門閉了，上闉里面忽然涌起一座飛樓，離地?cái)?shù)丈。那飛樓上端坐著一位美貌佳人，手拿著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指著永清叫道：“祝將軍聽者：我乃劉將軍之女劉慧娘也。陳將軍叫我傳令與你，道你辛苦了，且請回去將息。若要交手，你選個(gè)好日子，再來納命�！庇狼宕笈�道：“你原來是云龍的老婆！我看云龍兄弟的面上，不來射你。你快去叫陳希真早早歸降，倘再執(zhí)迷，打破寨子，連你父女性命都不保，休怪我無情�！被勰镞襁裥Φ溃骸坝裆嚼�，你休恁的逞能！我同你是仇敵，誰稀罕你留情。你既技癢，要射便射�！庇狼辶R道：“賤人，不識(shí)起倒！”認(rèn)真一箭颼的射上去，那慧娘面前霍的飛出一片五色云牌，乃是生牛皮緝就，彩色畫的，擋住了那枝箭。永清轉(zhuǎn)怒，叫放槍炮。慧娘叫四健卒拔去樺車銷兒，那座飛樓豁喇喇的溜下去了�？纯刺焱�，永清忍著一肚皮氣，只好回營。希真并不來追趕。永清想道：“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總是我不會(huì)攻他。那劉廣的女兒果然奇巧，可借都做了賊�！� 　　次日一早，永清也不去攻打，便離了大營，帶著百十騎軍馬，團(tuán)團(tuán)去看那猿臂寨的形勢。只見各處防護(hù)得嚴(yán)密，嘆息了一回，回到營里，對眾將道：“此地果然急切難攻。我的意見，若肯容我在蘆川上流屯扎，左依高山，右據(jù)蘆川。把沂州官兵調(diào)赴景陽鎮(zhèn)，彌補(bǔ)額數(shù)；我們的錢糧，就在沂州匯支。各處附近村落都移徙了，由百姓自己據(jù)守險(xiǎn)要，著那廝無處看相。他要出來搶劫，我就縱兵廝殺。他不出來，我只干守著。不過一年，那廝糧盡，餓也要餓殺他。只是魏相公怎肯信我的話？再不然，還有一法，我等把兵馬四散屯開，分頭據(jù)險(xiǎn)。那廝攻我們不能，不得不分頭把守，教他猜不出我何處進(jìn)兵。我卻忽聚做一處，攻打他一路。便擒不到陳希真，也殺他一個(gè)五星四散。然也須二十余日，方好成功。” 謝德道：“此計(jì)大妙，但只是糧草不敷�！庇狼宓溃骸拔乙巡钊岁逍湃ヒ手莞�乞借，尚未回來。” 　　正說話間，轅門官報(bào)進(jìn)來道：“陳希真遣人下書�！庇狼鍐救�，拆信來看，上寫道：“聞將軍大軍缺糧，特奉上糧米二千斛，以便相持，幸勿阻卻。”永清大怒道：“匹夫怎敢小覷我！本當(dāng)斬你的頭，今借你回去說你主將：早晚必為我擒，何得相戲！我不殺你，快走�！焙鋈挥纸衼砣宿D(zhuǎn)來道：“你再去說：如果他肯歸降，但有山高水低，我一力承當(dāng)。我頂天立地，決不食言。如其不能，早來納命�？烊ィ�快去！”來人抱頭鼠竄而去。須臾，左右說：“那廝并不把糧車收回，都丟在營前空地上�！庇狼迦タ垂�然，便傳令都放火燒了他的，遂與眾將商議分兵據(jù)險(xiǎn)。忽報(bào)：“魏相公處又有差官旋風(fēng)般的來也！”永清大驚，連忙接入，乃是沈明的兄弟沈安，赍著一角公文，封著一口劍，遞與永清。永清拆封看時(shí)，上寫著道：“汝自立軍令狀，討這差使，只道汝有多少了得。如今一月有余，靡費(fèi)無數(shù)錢糧，只捉得幾個(gè)小賊算什么！現(xiàn)在合鎮(zhèn)紛紛謠講，汝受陳希真賄賂，不肯進(jìn)兵。雖無確據(jù)，然究竟何故按兵不動(dòng)？如所云‘陳希真才有可用，欲以緩功收伏\’，此言吾未發(fā)，豈汝所得做主，甚屬混賬！今封來劍一口，再限汝三日，如不能擒斬陳希真。速將汝首來見。檄到如律令。”永清看罷，氣得說不出話來，少久開言道：“并非永清按兵不動(dòng)，連日在此攻打，不能取勝。長官不信，帳上帳下大小將弁，那個(gè)不好問。說我受賄賂，一發(fā)影跡俱無�！鄙虬驳溃骸澳莻�(gè)我不曉得，只是魏相公鈞旨，叫我守候，立等提陳希真。三日后捉不得，便請將軍尊裁。我也是奉上差遣，蓋不由己�！庇狼宓溃骸伴L官勞頓，且去將息，我自有道理�！彼熘�人去看待。 　　永清仰天大嘆道：“我祝永清忠心，惟皇天可表。我本欲報(bào)效朝廷，不意都把禍患兜攬?jiān)谧约荷砩�，我直如此命慳！罷了，罷了，死于法，何如死于敵？做小卒的且為國家死難，大宋祖宗鑒我微臣今日之心。天彪阿舅，你不去，我何至有今日！”便召眾將齊集，把檄文與眾人看了，說道：“主帥如此嚴(yán)切，我如何再活得去，明日便是我致命之日。不要害了別人。”便把兵符印信交付謝婁二將軍，“明日我只單槍匹馬殺出去，不回來了。”眾軍一齊流涕叩頭道：“望將軍從長計(jì)較。便要出戰(zhàn)，我等同去，便死也甘心�！庇狼宓溃骸安豢伞ＶT君功名遠(yuǎn)大，豈比我一事無成。我意已決，諸君不要阻我�！北娙艘妱癫蛔�，都流淚而散。 　　當(dāng)晚，永清叫預(yù)備了香案，朝東京遙拜了官家，又朝本鄉(xiāng)拜了，止不住淚如泉涌，回顧兩個(gè)親隨道：“我豈怕死，只恨的是這般死，陳希真不知誰來收伏他。此人日后必為天下大患，但愿他那封信是真話才好。我幸有哥子萬年，祖宗之脈不斬，梁山泊的大仇也只好望他去報(bào)。我也無甚不了的事，只有云龍兄弟托我寫一手卷，未曾與他寫。今日卻不攜來，只好另取紙寫與他�！北憬心ツ�。執(zhí)著筆相了一相，一時(shí)觸動(dòng)，便把諸葛武侯的《后出師表》寫上。筆如龍蛇夭矯，一氣揮完，誦了一遍，然后著款道：“儀封祝永清絕筆�！庇挚戳丝�，嘆道：“好死得不值！”把來卷好。又寫了三封書信：一封與云天彪訣別！一封與兄萬年，托以宗祠香火，一封與師父欒廷芳。寫畢，都與親隨收了，便命取酒來痛飲，低著頭周身看看，流淚道：“你明日此刻，好道粉碎了�！庇挚茨强诩t鏐寶劍道：“你不值伴我，何苦吃別人賤你，明日送你到萬年兄處去。”又飲了數(shù)杯。 　　聽外面更鼓，已是三更五點(diǎn)，頭目來稟請過六次口號(hào)。忽見一個(gè)牙將入帳來密稟道：“適才伏路兵提了一個(gè)奸細(xì)，他說是主將的至親，有密計(jì)要見主將。小將們不好綁縛他�！庇狼逡傻溃骸笆钦l？你見是怎般模樣？”牙將道：“他把青絹包臉，不許我們看。他說恐走漏消息，待見主將，方肯照面。搜他身邊，也無兵刃，現(xiàn)在帳外候著�！� 永清叫押進(jìn)來。只見那人身長八尺，凜凜一軀，青絹包臉，身穿一件大袖青衫，垂著手，立在面前。永清道：“你是誰？與我何親？有甚密計(jì)？”那人道：“我是將軍至戚，今特不避刀斧，來獻(xiàn)此計(jì)。將軍依我，管教立擒陳希真，只在今夜成功�！庇狼宕笠桑�聲音又聽不出，問道：“足下究系何人，莫非是劉廣？”那人搖頭道：“不是，不是。機(jī)密不可泄漏，將軍叱退左右，我與將軍照面。”永清又叫身上搜了，果沒有暗器，便叫從人都回避，立起身，撰著劍靶，說道：“有話但說�！敝灰娔侨瞬换挪幻�，報(bào)去了青絹，露出臉來。永清在燈光下一看，吃了一驚。你道是誰？更非別人，便是陳希真的正身。永清喝道：“你這廝夤夜來此何故？”希真道：“特遵將軍教言，來此請死。”永清大怒道：“你休這般舉止，快回去，明日與你陣上相見�！毕Ｕ娴溃骸皩④娙莘A：不用陣上陣下，希真也是好男子，陣上吃你擒斬，我也不甘。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dāng)，豈肯連累別人。希真被奸臣污吏逼得無處容身，不意反害了將軍，左右為難，今特就英雄前請死，伏乞尊裁�！闭f罷，跪在地下。永清道：“好漢，你如今肯歸降了？”希真道：“將軍教希真歸降那個(gè)？除非官家降詔，我便歸降。不然，那怕蔡京、童貫、高俅都來，希真愿與他決一死戰(zhàn)。我若肯降，須帶了大眾在陣前面縛，豈肯一人夤夜到此？今只是佩服將軍，不忍二雄并滅，寧可我亡。你要斬便請刀斧，要囚便請檻車。希真死在英雄手里，誓不縐眉，只是不降�！� 　　永清沉吟良久道：“罷，罷，罷，殺你我不仁，救你我不義。陳將軍，你日后果能不負(fù)前書之言，不忘君恩，我祝永清死也瞑目了�！闭f時(shí)遲，那時(shí)快，一面說，一面颼的抽出那口紅鏐劍，往喉嚨上就勒�；诺孟Ｕ婷�搶上，扳住臂膊叫道：“將軍快不要如此，希真實(shí)為來救將軍！將軍如此，希真罪愈重大，請先斬希真�！闭f罷放聲大哭。永清道：“將軍，你莫非要我降你？”希真道：“希真已誤，焉敢再誤將軍。將軍去就，我不敢定，只求早決了希真�！笨垂�，自古道：惺惺借惺惺，好漢愛好漢。永清已是佩服希真，又見了這般光景，心里忖道：“不道世上竟有這等奇人，我若逕直滅了他，不但吃天下笑，就是良心上也下不得。只是他的真假，還測摸不得，待我再探他一探。”永清道：“這等說，只是我做負(fù)心人怎使得？”希真道：“何妨，我自己情愿�！庇狼宓溃骸凹热绱�，瞞生人眼，暫屈將軍縛一縛，景陽鎮(zhèn)山高水低盡在我�！闭f罷，便取出繩索。希真道：“這有何難！”跪在地，反剪著手待縛。 　　永清見他面不改色，撒了繩索，抱起希真，推在座上，納頭便拜道：“陳將軍，我祝永清今日心服了你也！倘蒙不棄，愿終身執(zhí)鞭隨鐙，供作仆隸，萬死不辭。”希真答拜道：“亡命希真，無處容身，作此避罪之舉。將軍前程遠(yuǎn)大，豈可如此？還望將軍雄裁。如蒙見愛，得收殘骨歸土足矣，豈敢怨悵將軍。”永清道：“將軍何出此言！永清蒙將軍屢次生全，我今日寧可碎尸萬段，豈忍傷害你，只望將軍收錄�！毕Ｕ娴溃骸凹让梢娚猓�愿聽教言。”遂磕頭拜謝。永清道：“陳將軍且慢。也須要依我三件事，我便傾心吐膽歸降了。不然，情愿自死�！毕Ｕ娴溃骸澳�說三件，三十件都依得�！庇狼宓溃骸暗谝患�，你既說暫時(shí)避難，不敢背叛朝廷，日后必須受招安；第二件，梁山泊系永清切齒深仇，你不許和他連好；第三件，你日后俄延著不肯歸降朝廷，我就飄然遠(yuǎn)去，你卻不許留我。這三件依得依不得，只此刻便求明示�！毕Ｕ嫘Φ溃骸皩④娍诶锏脑�，都是希真心里的話。我若背叛，何不竟去投梁山？他那里怕容我不得，何苦自立門戶？梁山泊不是閣下的對頭，卻是希真日后的贄見禮。前二件依了，第三件自不必說�！庇狼宕笙�。二人同拜了九拜，立起身，永清道：“陳將軍不可久留，便請歸營。明日交鋒，永清賣陣受擒便了。”希真道：“不可。將軍一世威名，豈好如此！”永清沉吟道：“既這般說，將軍暫留，明日并馬同去便了�！庇狼遄屜Ｕ孀�地，仍叫蒙了臉，各訴心腹。聽更鼓已是五更二點(diǎn)，少刻兩個(gè)團(tuán)練入帳稟問道：“主將，此人來獻(xiàn)何計(jì)？”永清道：“便是我的恩人，依他的妙計(jì)，恰能擒陳希真。明日便見分曉�！倍�將無言各退。 　　天將黎明，忽聽得營外吶喊震天，戰(zhàn)鼓齊鳴，報(bào)進(jìn)來道：“這番賊營里兵馬來了�！庇狼灞銈髁钣瓚�(zhàn)。營前營后大小官軍，齊聲愿出。永清便叫都去。謝婁二將忙稟道：“那有全營兵馬都出之理，萬一有伏兵劫營，怎處？”永清道：“二位將軍不知，上陣自見。”遂發(fā)炮出營，另備一匹馬與希真騎了，并馬而出。眾人都不知其故。出營列成陣勢，只見劉廣躍馬橫刀，大叫：“祝永清，我家陳將軍怎地了？”希真縱馬出到垓心，撤去青絹，叫道：“姨丈，我回來也！”眾皆大喜，官軍皆驚。永清隨在后面，帶了親隨，也到該心，勒回馬對本陣大叫道：“諸君聽者：不是我祝永清心變，只因魏虎臣逼我太甚。陳希真大恩大德，輕入虎穴來救我的性命，我因此感激，已歸降了他也。諸君回景陽鎮(zhèn)，替我代回報(bào)魏虎臣，日后遣將調(diào)兵，不可恁地性急。我去了！”說罷，竟歸希真陣?yán)锶チ�。這邊謝婁二將并眾軍都大驚。只聽得一聲大喊道：“我等沒家小的情愿隨祝將軍歸降！”有六七百人都紛紛的奔了過去，謝婁二人那里止得住。其余的在陣上，望著那邊磕頭不已，都放聲痛哭。永清在那邊也下馬答拜。希真大吹大擂，掌得勝鼓，擁簇著祝永清回營。 　　這邊謝婁二位團(tuán)練只得收兵。二人對那四個(gè)提轄說道：“此事怎了？我等回景陽鎮(zhèn)如何回話？魏總管心地窄狹，極多猜疑，我們身上怎得干凈？看來大家都隱瞞著，只說祝將軍同那干人都失陷遭擒了，此計(jì)如何？”眾人都道：“也只好如此，不然怎了�！贝蠹矣�(jì)議了一回，便去請那差官沈安出來，都求他包荒。那沈安聽說反了祝永清，也吃了一驚，及見眾人求他如此撒謊，他拿捏著，那里肯擔(dān)承，說道：“這個(gè)血海的干系，我擔(dān)不起。你們要說，自己去說。”眾人再三哀求，他只是不肯依允。惱得謝德性起，颼的抽出那口腰刀，順手一揮，沈安早已變作兩段，罵道：“看你這廝依允不依允！”婁熊把他手下的人都結(jié)果了。四個(gè)提轄道：“殺了他怎了？”謝德、婁熊齊說道：“怕怎地！大家說他降了賊，眾口一詞，瞞得實(shí)騰騰地。倘走了風(fēng)，魏虎臣不能相容，大家反他娘。”眾人商議定了，遍告各營，拔寨都回景陽鎮(zhèn)。謝婁二將尚未動(dòng)身，眾軍已紛紛的先走了一半，前呼后叫，喧嘩不止，一路搶奪糧食牛馬。謝婁二將那里禁止得。不說官軍都回景陽鎮(zhèn)。 　　卻說陳希真得了祝永清，如獲異寶。原來希真早有細(xì)作在景陽鎮(zhèn)，買通魏虎臣的近身人，凡永清營里的虛實(shí)，都盡知道；又布散謠言，說他受賄，離間得他上下不和，然后收了他。古人說得好：奸臣在內(nèi)，大將斷不能立功于外。況魏虎臣又是他的上司，一發(fā)掣肘。當(dāng)時(shí)希真迎進(jìn)大營，到中軍帳上，希真先拜道：“我陳希真素?zé)o食著，今見將軍，遏不住心中歡喜。”永清拜道：“小將無知，屢次觸犯威嚴(yán)，幸蒙收錄，正如披云見日�！庇峙c眾人都見了。希真待永清以上賓之禮，對眾將道：“祝將軍，老夫?qū)⑿悦鼡Q來的，諸位將軍幸勿輕視�！北娊源笮�。 　　當(dāng)日殺豬宰羊，大開筵席，奏軍中得勝之樂，搞賞三軍。又差人打探官兵都拔寨去遠(yuǎn)，也收兵回山。真祥麟、茍英率領(lǐng)眾頭目來迎，希真道：“小女如何不來？”真祥磷道：“姑娘嫌悶，帶了隨身女頭目，到山后圍獵耍子去了�！北娙硕嫉搅苏龔d上，希真開言道：“祝將軍，希真實(shí)敬愛你不過，與你結(jié)忘年交如何？” 永清道：“小將何敢妄僭。既承雅愛，愿拜將軍為師�！毕Ｕ孢�要謙讓，眾將都道：“祝將軍之言是也。”當(dāng)日祝永清拜希真為師，執(zhí)弟子禮。 　　眾皆大喜，連日慶賀。希真把那新降的六七百人，都安頓了。永清道：“弟子在此安居，家兄萬年在永壽司寨，弟子投降，官司必然累他，怎好？”希真道：“賢弟所慮甚是，何不就屈賢弟一行，勸他同來聚義�！庇狼宓溃骸安豢�。我這萬年家兄，性最耿直，非言詞所能動(dòng)，只好用計(jì)誘他來�！毕Ｕ娴溃骸坝�(jì)將安在？”永清道：“魏虎臣的兵符雖已交出，他的印花弟子卻有在這里，就描摹了他，捏造一角公移，到永壽司寨總管處，調(diào)他星夜來此助戰(zhàn)。弟子再親筆寫一封告急書信。他聞知弟子受困，必不怠慢。誘他到張家道口，請幾位將軍劫了他來，那時(shí)再以禮勸他，自然歸降了�！毕Ｕ娲笙驳溃骸按擞�(jì)最妙。你便寫起信來，我有心腹人去�！庇狼逵值溃骸拔疫@萬年哥子，本事也了得，要生擒他甚不容易，須遣上將去才好�！毕Ｕ娴溃骸拔易杂械览�。”便當(dāng)時(shí)做好假文、假信，差心腹人到永壽司寨去行事。這里希真差劉麒、劉麟、真祥麟三人，同去張家道口劫祝萬年。希真吩咐道：“如此如此，用蒙汗藥麻得翻更妙；如不能，再和他力戰(zhàn)�！北娙祟I(lǐng)命，都扮做客商去了。 　　希真道：“賢弟共有幾位昆玉？”永清道：“弟子同胞弟兄三人。長的是萬茂，便是祝朝奉；次的就是萬年；弟子第三，卻是同父異母。起先弟子族分最盛，親堂弟兄有二十余人，子侄不下數(shù)十。其余繁支，不能悉紀(jì)，也有三四百人。自那年遭梁山泊狂賊蹂躪，只剩得弟子兄弟兩個(gè)了。幸虧同叔父在東京，若同在一處，也必不免。”說罷，切齒豎發(fā)，眼中流淚。希真亦嘆息不已，又問道：“賢弟與令長兄，何年紀(jì)相遠(yuǎn)？”永清道：“弟子系是庶出的。弟子嫡母云氏，就是云威外祖的侄女，只生萬茂兄一人。弟子庶母共三人：長王氏，無出；次張氏，生萬年兄；弟子生母李氏，年度最小。先君諱太和，在日曾官拜都虞候，晚年來隱居山林，瀟灑待酒。弟子生母系姑蘇元和縣人，詩詞翰墨，無不精妙，最得先君的寵愛。凡是弟子的史書文墨，皆出自慈訓(xùn)，并不受業(yè)他人。先君見背，弟子那時(shí)方十五歲。先慈刲股治療，不愈，哭泣失明，每日只飲蜜水?dāng)?shù)杯，哀毀而歿。次年弟子便同萬年見隨叔父進(jìn)京，家中就遭了大難�！毕Ｕ媛犃T，又起敬嘆息，問道：“令兄都是萬字頭，賢弟為何取永字？”永清道：“因先生母的諱，是‘萬珠\’二字。”希真道：“令叔今在東京作何貴干？”永清道：“做祥符縣的縣丞，今年二月因病不在了�！� 　　永清說明譜系，希真驀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賢弟可曾完姻否？”永清道：“四海飄蕩，功名不就，那里講到聘定妻室。就為宗祀起見，也一時(shí)不得良緣�！毕Ｕ娴溃骸百t弟，你少坐�！毕Ｕ婷θ牒筇�，叫從人道：“請姑娘出來�！丙惽渎牭美蟽汉魡荆�笑嘻嘻的忙出來，問道：“爹爹呼喚孩兒，必有事故？”希真道：“為你這孽障的終身大事。我往�？茨愕�姻緣在此地，今日有了，與你尋得頭好女婿�！丙惽潴@道：“爹爹又要把我許與那個(gè)？”希真笑道：“便是云龍的表兄祝永清。他果然英雄，配得你過。我兒，你歸了他，我也完了一條心，不知你心下如何？你若依允，我便出口。”麗卿道：“爹爹怎說這話！你年過半百，又沒有個(gè)兒子，只一個(gè)女兒，孩兒主意已定，要伏侍你到老，一世不嫁了�！毕Ｕ娴溃骸半m然難得你這番孝心，但是婚嫁男女大事，如何廢得。如今他又無家舍，招贅在此，同我的兒女一般。你兩個(gè)都孝順我，我無子而有子，你無夫而有夫，豈不是兩全其美！”麗卿道：“爹爹既這般說，由爹爹與孩兒做主便了。只要他待得爹爹好，孩兒就把身子托付他。爹爹看得中，量必不錯(cuò)。” 　　希真聽了大喜，當(dāng)即出來，對永清道：“老夫有一言，未便啟齒，賢弟須要依我�！庇狼宓溃骸岸鲙熡泻吻逭d？”希真道：“賢弟既無妻室，老夫只有一個(gè)愛女，小字麗卿。今年也是十九歲，與賢弟同庚。若論兵機(jī)韜略，卻遠(yuǎn)不及賢弟。若論武藝，也還去得。賢弟不嫌寒微，老夫愿備妝奩，招你為婿�！庇狼迓犃T，連忙道：“恩師容稟：久聞小姐乃是女中丈夫，永清何人，敢攀附神仙！”希真笑著說道：“我意已決，你不必過謙了。不用恩師弟子，竟翁婿稱呼罷�！庇狼灏葜x。希真遂遍告眾位頭領(lǐng)，眾頭領(lǐng)都來賀喜。希真便商議擇吉日合巹，永清道：“弟子有下情告稟：弟子有期服未滿，須明年三月，方好合巹�！毕Ｕ娴溃骸凹热绱耍�就依你明年三月。只是我也有一言……”正是：百年伉儷雙珠合，千里姻緣一線穿。有分教：兩個(gè)多情種子，合成千古美談！一對絕世英雄，配就神仙眷屬。不知希真說甚言語，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