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 李杜列傳第五十三
李固 子燮 杜喬
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人,司徒郃之子也。郃在《方術(shù)傳》。固貌狀有奇表,鼎角匿犀,足履龜文。少好學,常步行尋師,不遠千里。遂究覽墳籍,結(jié)交英賢。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風而來學。京師咸嘆曰:「是復為李公矣。」司隸、益州并命郡舉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
陽嘉二年,有地動、山崩、火災之異,公卿舉固對策,詔又特問當世之敝,為政所宜。固對曰:
臣聞王者父天母地,寶有山川。王道得則陰陽和穆,政化乖則崩震為災。斯皆關(guān)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夫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之進者,有德有命;今之進者,唯才與力。伏聞詔書務求寬博,疾惡嚴暴。而今長吏多殺伐致聲名者,必加遷賞。其存寬和無黨援者,輒見斥逐。是以淳厚之風不宣,雕薄之俗未革。雖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薛女},使樊豐之徒乘權(quán)放恣,侵奪主威,改亂嫡嗣,至令圣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后,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云,方今之事,復同于前。臣伏從山草,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余年,賢圣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jīng)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于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倷(quán)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旋時。《老子》曰:「其進銳,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quán)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戚權(quán),容請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cè),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仕,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干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
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圣法度,所宜堅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復!对姟吩:「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勾讨芡踝冏娣ǘ,故使下民將盡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下之有北斗也。斗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氣,運平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quán)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毘圣政。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nèi)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nèi),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tǒng)職事,內(nèi)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吨茼灐吩:「薄言振之,莫不震疊!勾搜詣又趦(nèi),而應于外者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間隙一開,則邪人動心;利競暫啟,則仁義道塞。刑罪不能復禁,化導以之C85D壞。此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陛下宜開石室,陳圖書,招會群儒,引問失得,指E74E變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時施行,顯拔其人,以表能者。則圣聽日有所聞,忠臣盡其所知。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quán)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閑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陳愚瞽,冒昧自聞者,儻或皇天欲令微臣覺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憐赦臣死。
順帝覽其對,多所納用,即進出阿母還弟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詐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nóng)黃尚等請之于大將軍梁商,又仆射黃瓊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議郎。
出為廣漢令,至白水關(guān),解印綬,還漢中,杜門不交人事。歲中,梁商請為從事中郎。商以后父輔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災異數(shù)見,下權(quán)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風化,退辭高滿,乃奏記曰:
《春秋》褒儀父以開義路,貶無駭以閉利門,夫義路閉則利門開,利門開則義路閉也。前孝安皇帝內(nèi)任伯榮、樊豐之屬,外委周廣、謝惲之徒,開門受賂,署用非次,天下紛然,怨聲滿道。朝廷初立,頗存清靜,未能數(shù)年,稍復墮損。左右黨進者,日有遷拜,守死善道者,滯洇窮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以來,十有余年,圣嗣未立,群下繼望。可令中宮博簡嬪媵,兼采微賤宜子之人,進御至尊,順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養(yǎng),無委保妾醫(yī)巫,以致飛燕之禍。明將軍望尊位顯,當以天下為憂,崇尚謙省,垂則萬方。而新營祠堂,費功億計,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儉。自數(shù)年以來,災怪屢見,比無雨潤,而沉陰郁泱。宮省之內(nèi),容有陰謀。孔子曰:「智者見變思刑,愚者睹怪諱名。」天道無親,可為祗畏。加近者月食既于端門之側(cè)。月者,大臣之體也。夫窮高側(cè)危,大滿則溢,月盈則缺,日中則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數(shù)也。天地之心,福謙忌盛,是以賢達功遂身退,全名養(yǎng)壽,無有怵迫之憂。誠令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譽,豈與此外戚凡輩耽榮好位者同日而論哉!固狂夫下愚,不達大體,竊感古人一飯之報,況受顧遇而容不盡乎!
商不能用。
永和中,荊州盜賊起,彌年不定,乃以固為荊州刺史。固到,遣吏勞問境內(nèi),赦寇盜前釁,與之更始。于是賊帥夏密等斂其魁黨六百余人,自縛歸首。固皆原之,遣還,使自相招集,開示威法。半歲間,余類悉降,州內(nèi)清平。
上奏南陽太守高賜等臧穢。賜等懼罪,遂共重賂大將軍梁冀,冀為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為太山太守。時,太山盜賊屯聚歷年,郡兵常千人,追討不能制。固到,悉罷遣歸農(nóng),但選留任戰(zhàn)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誘之。未滿歲,賊皆弭散。
遷將作大匠。上疏陳事曰:
臣聞氣之清者為神,人之清者為賢。養(yǎng)身者以練神為寶,安國者以積賢為道。昔秦欲謀楚,王孫E0F6設壇西門,陳列名臣,秦使F256然,遂為寢兵。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軾段干木,故群俊競至,名過齊桓,秦人不敢窺兵于西河,斯蓋積賢人之符也。陛下?lián)軄y龍飛,初登大位,聘南陽樊英、江夏黃瓊、廣漢楊厚、會稽賀純,策書嗟嘆,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巖穴幽人,智術(shù)之士,彈冠振衣,樂欲為用,四海欣然,歸服圣德。厚等在職,雖無奇卓,然夕惕孽孽,志在憂國。臣前在荊州,聞厚、純等以病免歸,誠以悵然,為時惜之。一日朝會,見諸侍中并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顧問者,誠可嘆息。宜征還厚等,以副群望。瓊久處議郎,已且十年,眾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滯也。光祿大夫周舉,才謨高正,宜在常伯,訪以言議。侍中杜喬,學深行直,當世良臣,久托疾病,可敕令起。
又薦陳留楊倫、河南尹存、東平王惲、陳國何臨、清河房植等。是日有詔征用倫、厚等,而遷瓊、舉,以固為大司農(nóng)。
先是,周舉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并是宦者親屬,輒為請乞,詔遂令勿考。又舊任三府選令史,光祿試尚書郎,時皆特拜,不復選試。固乃與廷尉吳雄上疏,以為八使所糾,宜急誅罰,選舉署置,可歸有司。帝感其言,乃更下免八使所舉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復特拜,切責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稱善。乃復與光祿勛劉宣上言:「自頃選舉牧守,多非其人,至行無道,侵害百姓。又宜止B231游,專心庶政!沟奂{其言,于是下詔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人無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穢重罪,收付詔獄。
及沖帝即位,以固為太尉,與梁冀參錄尚書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楊、徐盜賊盛強,恐驚擾致亂,使中常侍詔固等,欲須所征諸王侯到乃發(fā)喪。固對曰:「帝雖幼少,猶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動,豈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亡于沙丘,胡亥、趙高隱而不發(fā),卒害扶蘇,以至亡國。近北鄉(xiāng)侯薨,閻后兄弟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孫程手刃之事。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固髲闹,即暮發(fā)喪。
固以清河王蒜年長有德,欲立之,謂梁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高明有德,任親政事者,愿將軍審詳大計,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乃立樂安王子纘,年八歲,是為質(zhì)帝。時,沖帝將北卜山陵。固乃議B361:「今處處寇賊,軍興用費加倍,新創(chuàng)憲陵,賊發(fā)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憲陵塋內(nèi),依康陵制度,其于役費三分減一。」乃從固議。時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宰輔,固所匡正,每輒從用,其黃門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專,每相忌疾。
初,順帝時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飛章虛誣固罪曰:
臣聞君不稽古,無以承天;臣不述舊,無以奉君。昔堯殂之后,舜仰慕三年,坐則見堯于墻,食則睹堯于羹。斯所謂聿追來孝,不失臣子之節(jié)者。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離間近戚,自隆支黨。至于表舉薦達,例皆門徒,及所辟召,靡非先舊;蚋皇邑斮T,或子婿婚屬,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廣選賈豎,以補令史;募求好馬,臨窗呈試。出入逾侈,輜軿曜日。大行在殯,路人掩涕,固獨胡粉飾貌,搔頭弄姿,B231旋偃仰,從容冶步,曾無慘怛傷悴之心。山陵未成,違矯舊政,善則稱已,過則歸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臣聞臺輔之位,實和陰陽,琁機不平,寇賊奸軌,則責在太尉。固受任之后,東南跋扈,兩州數(shù)郡,千里蕭條,兆人傷損,大化陵遲,而詆疵先主,茍肆狂狷。存無廷爭之忠,沒有誹謗之說。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惡莫深于毀君。固之過釁,事合誅辟。
書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聽,得免。
冀忌帝聰慧,恐為后患,遂令左右進鳩。帝苦煩甚,促使召固。固入,前問:「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箷r冀亦在側(cè),曰:「恐吐,不可飲水!拐Z未絕而崩。固伏尸號哭,推舉侍醫(yī)。冀慮其事泄,大惡之。
因議立嗣,固引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曰:
天下不幸,仍遭大憂。皇太后圣德當朝,攝統(tǒng)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憂存社稷,而頻年之間,國祚三絕。今當立帝,天下重器,誠知太后垂心,將軍勞慮,詳擇其人,務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竊獨有懷。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祚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群議,令上應天心,下合眾望。且永初以來,政事多謬,地震宮廟,彗星竟天,誠是將軍用情之日!箓髟:「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刮舨刂,昏亂日滋,霍光憂愧發(fā)憤,悔之折骨。自非博陸忠勇,延年奮發(fā),大漢之祀,幾將傾矣。至憂至重,可不熟慮!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國之興衰,在此一舉。
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德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為嗣。先是蠡吾侯志當取冀妹,時在京師,冀欲立之。眾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中常侍曹騰等聞而夜往說冀曰:「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秉攝萬機,賓客縱橫,多有過差。清河王嚴明,若果立,則將軍受禍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辜饺黄溲,明日重會公卿,冀意氣兇兇,而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以下,莫不懾憚之。皆曰:「惟大將軍令!苟酞毰c杜喬堅守本議。冀厲聲曰:「罷會!构桃饧炔粡,猶望眾心可立,復以書勸冀。冀愈激怒,乃說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是為桓帝。
后歲余,甘陵劉文、魏郡劉鮪各謀立蒜為天子,梁冀因此誣固與文、鮪共為妖言,下獄。門生勃海王調(diào)貫械上書,證固之枉,河內(nèi)趙承等數(shù)十人亦要鈇锧詣闕通訴,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獄,京師市里皆稱萬歲。冀聞之大驚,畏固名德終為己害,乃更據(jù)奏前事,遂誅之,時年五十四。
臨命,與胡廣、趙戒書曰:「固受國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顧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圖一朝梁氏迷謬,公等曲從,以吉為兇,成事為敗乎?漢家衰微,從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祿,顛而不扶,傾覆大事,后之良史,豈有所私?固身已矣,于義得矣,夫復何言!」廣、戒得書悲慚,皆長嘆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茲子郾城,皆死獄中。小子燮得脫亡命。冀乃封廣、戒而露固尸于四衢,令有敢臨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游學洛陽,乃左提章鉞,右秉鈇锧,詣闕上書,乞收固尸。不許,因往臨哭,陳辭于前,遂守喪不去。夏門亭長呵之曰:「李、杜二公為大臣,不能安上納忠,而興造無端。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詔書。干試有司乎?」亮曰:「亮含陰陽以生,戴乾履坤。義之所動,豈知性命,何為以死相懼?」亭長嘆曰:「居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B23F,地厚不敢不E575。耳目適宜視聽,口不可以妄言也!固舐劧徽D。南陽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尸不肯去。太后憐之,乃聽得EB78斂歸葬。二人由此顯名,三公并辟。班遂隱身,莫知所歸。
固所著章、表、奏、議、教令、對策、記、銘凡十一篇。弟子趙承等悲嘆不已,乃共論固言跡,以為《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三子歸鄉(xiāng)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司郡趙伯英妻,賢而有智,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已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托言還京師,人咸信之。有頃難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曰:「君執(zhí)義先公,有古人之節(jié)。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感其義,乃將燮乘江東入下,入徐州界內(nèi),令變名姓為酒家傭,而成賣卜于市。各為異人,陰相往來。
燮從受學,酒家異之,意非恒人,以女妻燮。燮專精經(jīng)學。十余年間,梁冀既誅而災眚?qū)乙。明?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當存錄大臣冤死者子孫,于是大赦天下,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皆不受,遂還鄉(xiāng)里,追服。姊弟相見,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為漢忠臣,而遇朝廷傾亂,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將絕。今弟幸而得濟,豈非天邪!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謹從其誨。后王成卒,燮以禮葬之,感傷舊恩,每四節(jié)為設上賓之位而祠焉。
州郡禮命,四府并辟,皆無所就,后征拜議郎。及其在位,廉方自守,所交皆舍短取長,好成人之美。時,潁川荀爽、賈彪,雖俱知名而不相能,燮并交二子,情無適莫,世稱其平正。
靈帝時拜安平相。先是安平王續(xù)為張角賊所略,國家贖王得還,朝廷議復其國。燮上奏曰:「續(xù)在國無政,為妖賊所虜,守籓不稱,損辱圣朝,不宜復國!箷r議者不同,而續(xù)竟歸籓。燮以謗毀宗室,輸作左校。未滿歲,王果坐不道被誅,乃拜燮為議郎。京師語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擢遷河南尹。時既以貨賂為官,詔書復橫發(fā)錢三億,以實西園。燮上書陳諫,辭議深切,帝乃止。先是,潁川甄邵謅附梁冀,為鄴令。有同歲生得罪于冀,亡奔邵,邵偽納而陰以告冀,冀即捕殺之。邵當遷為郡守,會母亡,邵且埋尸于馬屋,先受封,然后發(fā)喪,邵還至洛陽,燮行涂遇之,使卒投車于溝中,笞捶亂下,大署帛于其背曰「諂貴賣友,貪官埋母」。乃具表其狀。邵遂廢錮終身。燮在職二年卒,時人感其世忠正,咸傷惜焉。
杜喬字叔榮,河內(nèi)林慮人也。少為諸生,舉孝廉,辟司徒楊震府。稍遷為南郡太守,轉(zhuǎn)東海相,入拜侍中。
漢安元年,以喬守光祿大夫,使徇察兗州。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為天下第一;陳留太守梁讓、濟陰太守汜宮、濟北相崔瑗等臧罪千萬以上。讓即大將軍梁冀季父,宮、瑗皆冀所善。還,拜太子太傅,遷大司農(nóng)。
時,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無功并封,喬上書諫曰:「陛下越從籓臣,龍飛即位,天人矚心,萬邦攸賴。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傷善害德,興長佞諛。臣聞古之明君,褒罰必以功過;末世暗主,誅賞各緣其私。今梁氏一門,宦者微孽,并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兇。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無勸。茍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書奏不省。
益州刺史種暠舉劾永昌太守劉君世以金蛇遺梁冀,事發(fā)覺,以蛇輸司農(nóng)。冀從喬借觀之,喬不肯與,冀始為恨。累遷大鴻臚。時,冀小女死,令公卿會喪,喬獨不往,冀又銜之。
遷光祿勛。建和元年,代胡廣為太尉;傅蹖⒓{梁冀未,冀欲令以厚禮迎之,喬據(jù)執(zhí)舊典,不聽。又冀屬喬舉汜宮為尚書,喬以宮臧罪明著,遂不肯用,因此日懺于冀。先是李固見廢,內(nèi)外喪氣,群臣側(cè)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回橈。由是海內(nèi)嘆息,朝野瞻望焉。在位數(shù)月,以地震免;抡咛坪狻⒆驝369等因共譖于帝曰:「陛下前當即位,喬與李固抗議言上不堪奉漢宗祀!沟垡嘣怪。及清河王蒜事起,梁冀遂諷有司劾喬及李固與劉鮪等交通,請逮案罪。而梁太后素知喬忠,但策免而已。冀愈怒,使人脅喬曰:「早從宜,妻子可得全!箚滩豢。明日冀遣騎至其門,不聞哭者,遂白執(zhí)系之,死獄中。妻、子歸故郡。與李固俱暴尸于城北,家屬故人莫敢視者。
喬故掾陳留楊匡聞之,號泣星行到洛陽,乃著故赤幘,托為夏門亭吏,守衛(wèi)尸喪,驅(qū)護蠅蟲,積十二日,都官從事執(zhí)之以聞。梁太后義而不罪?镉谑菐рa锧詣闕上書,并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許之。成禮殯殮,送喬喪還家,葬送行服,隱匿不仕?锍鹾脤W,常在外黃大澤教授門徒。補蘄長,政有異績,遷平原令。時國相徐曾,中常侍璜之兄也,匡恥與接事,托疾牧豕云。
論曰:夫稱仁人者,其道弘矣!立言踐行,豈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將以定去就之概,正天下之風,使生以理全,死與義合也。夫?qū)榱x則傷生,專為生則騫義,專為物則害智,專為己則損仁。若義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義,全生可也。上以殘暗失君道,下以篤固盡臣節(jié)。臣節(jié)盡而死之,則為殺身以成仁,去之不為求生以害仁也。順、桓之間,國統(tǒng)三絕,太后稱制,賊臣虎視。李固據(jù)位持重,以爭大義,確乎而不可奪。豈不知守節(jié)之觸禍,恥夫覆折之傷任也。觀其發(fā)正辭,及所遺梁冀書,雖機失謀乖,猶戀戀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顧視胡廣、趙戒,猶糞土也。
贊曰:李、杜司職,朋心合力。致主文、宣,抗情伊、稷。道亡時晦,終離罔極。燮同趙孤,世載弦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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