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晉悼公駕楚會蕭魚 孫林父因歌逐獻(xiàn)公

話說晉及諸侯之兵,圍了偪陽城二十四日,攻打不下,忽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荀偃、士匄二將慮軍心有變,同至中軍來稟智蔤曰:“本意謂城小易克,今圍久不下,天降大雨,又時當(dāng)夏令,水潦將發(fā),泡水在西,薛水在東,漷水在東北,三水皆與泗水相通,萬一連雨不止,三水橫溢,恐班師不便,不如暫歸,以俟再舉。"智大怒,取所憑之幾,向二將擲之,罵曰:”老夫可曾說來,‘城小而固,未易下也!’豎子自任可滅,在晉侯面前,一力承當(dāng),牽帥老夫,至于此地!攻圍許久,不見尺寸之效,偶然天雨,便欲班師。來由得你,去由不得你。今限汝七日之內(nèi),定要攻下偪陽。若還無動,照軍令狀斬首!速去!勿再來見!“

二將嚇得面如土色,喏喏連聲而退。謂本部軍將曰:“元帥立下嚴(yán)限,七日若不能破賊,必取吾等之首,今我亦與爾等立限,六日不能破城,先斬汝等,然后自剄,以申軍法!"眾將皆面面相覷。

偃、匄曰:“軍中無戲言!吾二人當(dāng)親冒矢石,晝夜攻之,有進(jìn)無退。"約會魯、曹、邾三國,一齊并力。時水勢稍退,偃、匄乘車巢車,身先士卒,城上矢石如雨,全然不避,自庚寅日攻起,至甲午日,城中矢石俱盡,荀偃附堞先登,士匄繼之,各國軍將,亦乘勢蟻附而上,妘斑巷戰(zhàn)而死。智蔤入城,偪陽君率群臣迎降于馬首,智盡收其族,留于中軍。計攻城至城破之日,才五日耳。

若非智蔤發(fā)怒,此舉無功矣。髯翁有詩云:

仗鉞登壇無地天,偏裨何事敢侵權(quán)?

一人投杌三軍懼,不怕隆城鐵石堅。

時悼公恐偪陽難下,復(fù)挑選精兵二千人,前來助戰(zhàn),行至楚邱,聞智蔤已成大功,遂遣使至宋,以偪陽之地封宋向戍,向戍同宋平公親至楚邱來見晉侯。向戍辭不受封,悼公乃歸地于宋公。宋、衛(wèi)二君,各設(shè)享款待晉侯,智蔤述魯三將之勇,悼公各賜車服,乃歸。

悼公以偪陽子助楚,廢為庶人,選其族人之賢者,以主妘姓之祀,居于霍城。

其秋,荀會卒,悼公以魏絳能執(zhí)法,使為新軍副將,以張老為司馬。

是冬,第二軍伐鄭,屯于牛首,復(fù)添虎牢之戍。適鄭人尉止作亂,殺公子騑、公子發(fā)、公孫輒于西宮之朝。騑之子公孫夏,字子西,發(fā)之子公孫僑,字子產(chǎn),各帥家甲攻賊,賊敗走北宮。公孫蠆亦率眾來助,遂盡誅尉止之黨,立公子嘉為上卿。欒黡請曰:“鄭方有亂,必不能戰(zhàn),急攻之可拔也。"智蔤曰:”乘亂不義。"命緩其攻。公子嘉使人行成,智許之。比及楚公子貞來救鄭,則晉師已盡退矣。鄭復(fù)與楚盟。傳稱:“晉悼公三駕服楚。"此乃”三駕“之一,周靈王九年事也。

明年夏,晉悼公以鄭人未服,復(fù)以第三軍伐鄭。宋向戍之兵,先至東門,衛(wèi)上卿孫林父帥師同郳人屯于北鄙,晉新軍元帥趙武等,營于西郊之外,荀帥大軍自北林而西,揚兵于鄭之南門,約會各路軍馬,同日圍鄭。鄭君臣大懼,又遣使行成,荀又許之,乃退師于宋地。鄭簡公親至亳城之北,大犒諸軍,與荀罃?shù)褥ρ獮槊?晉、宋各軍方散。此乃“三駕”之二。

楚共王大怒,使公子貞往秦借兵,約共伐鄭。時秦景公之妹,嫁為楚王夫人,兩國有姻好,乃使大將嬴詹帥車三百乘助戰(zhàn)。共王親帥大軍,望滎陽進(jìn)發(fā),曰:“此番不滅鄭,誓不班師!"

卻說鄭簡公自亳城北盟晉而歸,逆知楚軍旦暮必至,大集群臣計議,諸大夫皆曰:“方今晉勢強盛,楚不如也。但晉兵來甚緩,去甚速,兩國未嘗見個雌雄,所以交爭不息,若晉肯致死于我,楚力不逮,必將避之,從此可專事于晉矣!”公孫舍之獻(xiàn)策曰:“欲晉致死于我,莫如怒之!欲激晉之怒,莫如伐宋,宋與晉最睦,我朝伐宋,晉夕伐我,晉能驟來,楚必不能,我乃得有詞于楚也。"諸大夫皆曰:”此計甚善!"正計議間,諜入探得楚國借兵于秦的消息來報。公孫舍之喜曰:“此天使我事晉也!"眾人不解其意。舍之曰:”秦、楚交伐,鄭必重困。乘其未入境,當(dāng)往迎之,因?qū)е雇ニ螄。一則免楚之患,二則激晉之來,豈非一舉兩得!"鄭簡公從其謀,即命公孫舍之乘單車星夜南馳,渡了潁水,行不一舍,正遇楚軍,公孫舍之下車拜伏于馬首之前。楚共王厲色問曰:“鄭反覆無信,寡人正來問罪,汝來卻是何意?"舍之奏曰:”寡君懷大王之德,畏大王之威,所愿終身宇下,豈敢離遏?無奈晉人暴虐,與宋合兵,侵?jǐn)_無已。寡君懼社稷顛覆,不能事君,姑與之和,以退其師。晉師既退,仍是大王貢獻(xiàn)之邑也。恐大王未鑒敝邑之誠,特遣下臣奉迎,布其心腹。大王若能問罪于宋,寡君愿執(zhí)鞭為前部,稍效犬馬,以明誓不相背之意。"共王回嗔作喜曰:“汝君若從寡人伐宋,寡人又何說乎?"舍之又奏曰:”下臣束裝之日,寡君已悉索敝賦,俟大王于東鄙,不敢后也。"共王曰:“雖然如此,但秦庶長約在滎陽城下相會,須與同事方可。"舍之復(fù)奏曰:”雍州遼遠(yuǎn),必越晉過周,方能至鄭,大王遣一介之使,猶可及止。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勁,何必借助于西戎哉?“

共王悅其言,果使人辭謝秦師。

遂同公孫舍之東行,及有莘之野,鄭簡公帥師來會,遂同伐宋國,大掠而還。宋平公遣向戍如晉,訴告楚、鄭連兵之事。悼公果然大怒,即日便欲興師,此番又輪該第一軍出征了。智蔤進(jìn)曰:“楚之借師于秦者,正以連年奔走道路,不勝其勞也。我一歲而再伐,楚其能復(fù)來乎?此番得鄭必矣!當(dāng)示以強盛之形,堅其歸志。"悼公曰:”善。"乃大合宋、魯、衛(wèi)、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國,一齊至鄭,觀兵于鄭之東門,一路俘獲甚眾。此師乃“三駕”之三也。

鄭簡公謂公孫舍之曰:“子欲激晉之怒,使之速來。今果至矣,為之奈何?"舍之對曰:”臣請一面求成于晉,一面使人請救于楚,楚兵若能亟來,必當(dāng)交戰(zhàn),吾擇其勝者而從之。若楚不能至,吾受晉盟,因以重賂結(jié)晉,晉必庇我,又何楚之足患乎?"簡公以為然。

乃使大夫伯駢行成于晉,使公孫良霄、太宰石獒如楚告曰:“晉師又至鄭矣,從者十一國,兵勢甚盛,鄭亡已在旦夕。君王若能以兵威懾晉,孤之愿也;不然,孤懼社稷不保,不得不即安于晉,惟君王憐之,恕之!”楚共王大怒,召公子貞問計,公子貞曰:“我兵乍歸,喘息未定,豈能復(fù)發(fā)?姑讓鄭于晉,后取之,何患無日?”共王余怒未平,乃囚良霄、石于軍府,不放歸國。髯仙有詩云:

楚晉爭鋒結(jié)世仇,晉兵迭至楚兵休。

行人何罪遭拘執(zhí)?始信分軍是善謀。

時晉軍營于蕭魚,伯駢來至?xí)x軍,悼公召入,厲聲問曰:“汝以行成哄我,已非一次矣。今番莫非又是緩兵之計?"伯駢叩首曰:”寡君已別遣行人先告絕于楚,敢有二心乎?"悼公曰:“寡人以誠信待汝,汝若再懷反覆,將犯諸侯之公惡,豈獨寡人?汝且回去,與汝君商議詳確,再來回話。"伯駢又奏曰:”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實欲委國于君侯,君侯勿疑。"悼公曰:“汝意既決,交盟可也。"乃命新軍元帥趙武,同伯駢入城,與鄭簡公歃血訂盟。簡公亦遣公孫舍之隨趙武出城,與悼公要約。

是冬十二月,鄭簡公親入晉軍,與諸侯同會,因請受歃。悼公曰:“交盟已在前矣,君若有信,鬼神鑒之,何必再歃?"乃傳令:”將一路俘獲鄭人,悉解其縛,放歸本國。禁諸軍不得犯鄭國分毫,如有違者,治以軍法!虎牢戍兵,盡行撤去,使鄭人自為守望。"諸侯皆諫曰:“鄭未可恃也。倘更有反覆,重復(fù)設(shè)戍難矣。"悼公曰:”久勞苦諸國將士,恨無了期。今當(dāng)與鄭更始,委以腹心,寡人不負(fù)鄭,鄭其負(fù)寡人乎?"乃謂鄭簡公曰:“寡人知爾苦兵,欲相與休息。今后從晉從楚,出于爾心,寡人不強!焙喒屑ち魈樵:“伯君以至誠待人,雖禽獸可格,況某猶人類,敢忘覆庇?再有異志,鬼神必殛!”

簡公辭去。

明日使公孫舍之獻(xiàn)賂為謝:樂師三人,女樂十六人,歌鐘三十二枚,鎛磬相副,針指女工三十人,車屯車、廣車共十五乘,他兵車復(fù)百乘,甲兵具備。悼公受之。

以女樂八人、歌鐘十二賜魏絳,曰:“子教寡人和諸戎狄,以正諸華,諸侯親附,如樂之和,愿與子同此樂也!”

又以兵車三分之一,賜智蔤曰:“子教寡人分軍敝楚,今鄭人獲成,皆子之功!”

絳、蔤二將,皆頓首辭曰:“此皆仗君之靈,與諸侯之勞,臣等何力之有?"悼公曰:”微二卿,寡人不能至此,卿勿固卻!"乃皆拜受。

于是十二國車馬同日班師。悼公復(fù)遣使行聘各國,謝其向來用師之勞,諸侯皆悅,自此鄭國專心歸晉,不敢萌二三之念矣。史臣有詩云:

鄭人反覆似猱狙,晉伯偏將詐力鋤。

二十四年歸宇下,方知忠信勝兵戈。

時秦景公伐晉以救鄭,敗晉師于櫟,聞鄭已降晉,乃還。

明年為周靈王十一年,吳子壽夢病篤,召其四子諸樊、馀祭、夷昧、季札至床前,謂曰:“汝兄弟四人,惟札最賢,若立之,必能昌大吳國。我一向欲立為世子,奈札固辭不肯。我死之后,諸樊傳馀祭,馀祭傳夷昧,夷昧傳季札,傳弟不傳孫,務(wù)使季札為君,社稷有幸。違吾命者,即為不孝,上天不祐.”言訖而絕。

諸樊讓國于季札曰:“此父志也!"季札曰:”弟辭世子之位于父生之日,肯受君位于父死之后乎?兄若再遜,弟當(dāng)逃之他國矣!"諸樊不得已,乃宣明次傳之約,以父命即位。晉悼公遣使吊賀,不在話下。

又明年為周靈王十二年,晉將智蔤、士魴、魏相相繼而卒。悼公復(fù)治兵于綿山,欲使士匄將中軍,匄辭曰:“伯游長!"乃使中行偃代智蔤之任,士匄為副。又欲使韓起將上軍,起曰:”臣不如趙武之賢!"乃使趙武代荀偃之任,韓起為副。欒黡將下軍如故,魏絳為副。其新軍尚無帥,悼公曰:“寧可虛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濫位!"乃使其軍吏,率官屬卒乘,以附于下軍。

諸大夫皆曰:“君之慎于名器如此!"乃各修其職,弗敢懈怠。晉國大治,復(fù)興文襄之業(yè)。未幾,廢新軍并入三軍,以守侯國之禮。

是年秋九月,楚共王審薨,世子昭立,是為康王。吳王諸樊命大將公子黨帥師伐楚,楚將養(yǎng)繇基迎敵,射殺公子黨,吳師敗還。諸樊遣使告敗于晉,悼公合諸侯于向以謀之。晉大夫羊舌肹進(jìn)曰:“吳伐楚之喪,自取其敗,不足恤也。秦、晉鄰國,世有姻好,今附楚救鄭,敗我?guī)熡跈?此宜先報。若伐秦有功,則楚勢益孤矣!"悼公以為然。

使荀偃率三軍之眾,同魯、宋、齊、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國大夫伐秦,晉悼公待于境上。

秦景公聞晉師將至,使人以毒藥數(shù)囊,沉于涇水之上流,魯大夫叔孫豹同莒師先濟(jì),軍士飲水中毒,多有死者,各軍遂不肯濟(jì)。

鄭大夫公子蟜謂衛(wèi)大夫北宮括曰:“既已從人,敢觀望乎?”公子蟜帥鄭師渡涇,北宮括繼之,于是諸侯之師皆進(jìn),營于棫林。

諜報:“秦軍相去不遠(yuǎn)!"荀偃令各軍:"雞鳴駕車,視我馬首所向而行!"下軍元帥欒黡,素不服中行偃,及聞令,怒曰:”軍旅之事,當(dāng)集眾謀,即使偃能獨斷,亦宜明示進(jìn)退,烏有使三軍之眾,視其馬首者。我亦下軍之帥也,我馬首欲東!"遂帥本部東歸,副將魏絳曰:“吾職在從帥,不敢俟中行伯矣!"亦隨欒黡班師。

早有人報知中行偃,偃曰:“出令不明,吾實有過,令既不行,何望成功?”乃命諸侯之師,各歸本國,晉師亦還。時欒鍼為下軍戎右,獨不肯歸,謂范匄之子范鞅曰:“今日之役,本為報秦,若無功而返,是益恥也,吾兄弟二人,并在軍中,豈可一時皆返?子能與我同赴秦師乎?”范鞅曰:“子以國恥為念,鞅敢不從!"乃各引本部馳入秦軍。

卻說秦景公引大將嬴詹及公子無地,帥車四百乘,離棫林五十里安營,正遣人探聽晉兵進(jìn)止,忽見東角塵頭起處,一彪車馬飛來,急使公子無地率軍迎敵。欒鍼奮勇上前,范鞅助之,連刺殺甲將十余人,秦軍披靡欲走,望其后軍無繼,復(fù)鳴鼓合兵圍之。范鞅曰:“秦兵勢大,不可當(dāng)也!"欒鍼不聽,嬴詹大軍又到,欒鍼復(fù)手殺數(shù)人,身中七箭,力盡而死;范鞅脫甲,乘單車疾馳得免。

欒黡見范鞅獨歸,問曰:“吾弟何在?”鞅曰:“已沒于秦軍矣!"黡大怒,拔戈直刺范鞅,鞅不敢相抗,走入中軍,黡隨后趕到,鞅避去,其父范匄迎謂曰:”賢婿何怒之甚也?“黡妻欒祁,乃范匄之女,故以婿呼之。黡怒氣勃勃,不能制,大聲答曰:”汝子誘吾弟同入秦師,吾弟戰(zhàn)死,而汝子生還,是汝子殺吾弟也,汝必逐鞅,猶可恕,不然,我必殺鞅,以償吾弟之命!"范匄曰:“此事老夫不知也,今當(dāng)逐之!"范鞅聞其語,遂從幕后出奔秦國。

秦景公問其來意,范鞅敘述始末,景公大喜,待以客卿之禮。

一日問曰:“晉君何如人?"對曰:”賢君也,知人而善任!"又問:"晉大夫誰最賢?"對曰:“趙武有文德,魏絳勇而不亂,羊舌肹習(xí)于《春秋》,張老篤信有智,祁午臨事鎮(zhèn)定,臣父匄能識大體,皆一時之選。其他公卿,亦皆習(xí)于令典,克守其官,鞅未敢輕議也!"景公又曰:”然則晉大夫中,何人先亡?"鞅對曰:“欒氏將先亡!"景公曰:”豈非以汰侈故乎?"范鞅曰:“欒黡雖汰侈,猶可及身,其子盈必不免!"景公曰:”何故?"鞅對曰:“欒武子恤民愛士,人心所歸,故雖有弒君之惡,而國中不以為非,戴其德也,思召公者,愛及甘棠,況其子乎?黡若死,盈之善未能及人,而武之德已遠(yuǎn),修黡之怨者,必此時矣!”

景公嘆曰:“卿可謂知存亡之故者也!”乃因范鞅而通于范匄,使庶長武聘晉,以修舊好,并請復(fù)范鞅之位。悼公從之,范鞅歸晉,悼公以鞅及欒盈并為公族大夫,且諭欒黡勿得修怨。自此秦、晉通和,終春秋之世,不相加兵。有詩為證:

西鄰東道世婚姻,一旦尋仇斗日新。

玉帛既通兵革偃,從來好事是和親。

是年欒黡卒,子欒盈代為下軍副將。

話分兩頭。

卻說衛(wèi)獻(xiàn)公名衎,自周簡王十年,代父定公即位。因居喪不戚,其嫡母定姜,逆知其不能守位,屢屢規(guī)諫,獻(xiàn)公不聽。及在位,日益放縱,所親者無非讒諂面諛之人,所喜者不過鼓樂田獵之事。

自定公之世,有同母弟公子黑肩,怙寵專政,黑肩之子公孫剽,嗣父爵為大夫,頗有權(quán)略,上卿孫林父、亞卿寧殖,見獻(xiàn)公無道,皆與剽結(jié)交,林父又暗結(jié)晉國為外援,將國中器幣寶貨,盡遷于戚,使妻子居之。獻(xiàn)公疑其有叛心,一來形跡未著,二來畏其強家,所以含忍不發(fā)。

忽一日,獻(xiàn)公約孫、寧二卿共午食,二卿皆朝服待命于門,自朝至午,不見使命來召,宮中亦無一人出來。二卿心疑,看看日斜,二卿饑?yán)б焉?乃叩宮門請見,守閽內(nèi)侍答曰:“主公在后圃演射,二位大夫若要相見,可自往之。”孫、寧二人心中大怒,乃忍饑徑造后圃,望見獻(xiàn)公方戴皮冠,與射師公孫丁較射,獻(xiàn)公見孫、寧二人近前,不脫皮冠,掛弓于臂而見之,問:“二卿今日來此何事!”孫、寧二人齊聲答曰:“蒙主公約共午食,臣等伺候至今,腹且餒矣,恐違君命,是以來此。"獻(xiàn)公曰:”寡人貪射,偶爾忘之,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約可也!“

言罷適有鴻雁飛鳴而過,獻(xiàn)公謂公孫丁曰:“與爾賭射此鴻。"孫、寧二人含羞而退,林父曰:”主公耽于游戲,狎近群小,全無敬禮大臣之意,我等將來必不免于禍,如何?“寧殖曰:”君無道,止自禍耳,安能禍人?“林父曰:”我意欲奉公子剽為君,子以為何如?“寧殖曰:”此舉甚當(dāng),你我相機(jī)而動便了。"言罷各別。

林父回家,飯畢,連夜徑往戚邑,密喚家臣庾公差、尹公佗等,整頓家甲,為謀叛之計。遣其長子孫蒯,往見獻(xiàn)公,探其口氣,孫蒯至衛(wèi),見獻(xiàn)公于內(nèi)朝,假說:“臣父林父,偶染風(fēng)疾,權(quán)且在河上調(diào)理,望主公寬宥。"獻(xiàn)公笑曰:”爾父之疾,想因過餓所致,寡人今不敢復(fù)餓子。"命內(nèi)侍取酒相待,喚樂工歌詩侑酒。太師請問:“歌何詩?”獻(xiàn)公曰:“《巧言》之卒章,頗切時事,何不歌之?”太師奏曰:“此詩語意不佳,恐非歡宴所宜。"師曹喝曰:”主公要歌便歌,何必多言!“

原來師曹善于鼓琴,獻(xiàn)公使教其嬖妾,嬖妾不率教,師曹鞭之十下,妾泣訴于獻(xiàn)公,獻(xiàn)公當(dāng)嬖妾之前,鞭師曹三百,師曹懷恨在心,今日明知此詩不佳,故意欲歌之,以激孫蒯之怒。遂長聲而歌曰:“

彼何人斯,居河之糜?

無拳無勇,職為亂階。“

獻(xiàn)公的主意,因?qū)O林父居于河上,有叛亂之形,故借歌以懼之。孫蒯聞歌,坐不安席,須臾辭去。獻(xiàn)公曰:“適師曹所歌,子與爾父述之。爾父雖在河上,動息寡人必知,好生謹(jǐn)慎,將息病體。”孫蒯叩頭,連聲“不敢”而退。

回戚,述于林父。林父曰:“主公忌我甚矣,我不可坐而待死。大夫蘧伯玉,衛(wèi)之賢者,若得彼同事,無不濟(jì)矣!”乃私至衛(wèi),往見蘧瑗曰:“主公暴虐,子所知也,恐有亡國之事,將若之何?”瑗對曰:“人臣事君,可諫則諫,不可諫則去之,他非瑗所知矣!”

林父度瑗不可動,遂別去,瑗即日逃奔魯國。

林父聚徒眾于邱宮,將攻獻(xiàn)公。獻(xiàn)公懼,遣使至邱宮,與林父講和。林父殺之。獻(xiàn)公使視寧殖,已戒車將應(yīng)林父矣,乃召北宮括。括推病不出,公孫丁曰:“事急矣!速出奔,尚可求復(fù)。”獻(xiàn)公乃集宮甲約二百余人為一隊,公孫丁挾弓矢相從,啟東門而出,欲奔齊國。

孫蒯、孫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于河澤,大殺一陣,二百余名宮甲,盡皆逃散,存者僅十?dāng)?shù)人而已,賴得公孫丁善射,矢無虛發(fā),近者輒中箭而死,保著獻(xiàn)公,且戰(zhàn)且走,二孫不敢窮追而返。

才回不上三里,只見庾公差、尹公佗二將引兵而至,言:“奉相國之命,務(wù)取衛(wèi)侯回報!睂O蒯、孫嘉曰:“有一善箭者相隨,將軍可謹(jǐn)防之!"庾公差曰:”得非吾師公孫丁乎?“原來尹公佗學(xué)射于庾公差,公差又學(xué)射于公孫丁,三人是一線傳授,彼此皆知其能。

尹公佗曰:“衛(wèi)侯前去不遠(yuǎn),姑且追之!

約馳十五里,趕著了獻(xiàn)公,因御人被傷,公孫丁在車執(zhí)轡,回首一望,遠(yuǎn)遠(yuǎn)的便認(rèn)得是庾公差了,謂獻(xiàn)公曰:“來者是臣之弟子,弟子無害師之事,主公勿憂。"乃停車待之。

庾公差既到,謂尹公佗曰:“此真吾師也。"乃下車拜見,公孫丁舉手答之,麾之使去。庾公差登車曰:”今日之事,各為其主。我若射,則為背師;若不射,則又為背主。我如今有兩盡之道。"乃抽矢叩輪,去其鏃,揚聲曰:“吾師勿驚!"連發(fā)四矢,前中軾,后中軫,左右中兩旁,單單空著君臣二人,分明顯個本事,賣個人情的意思。

庾公差射畢,叫聲:“師傅保重!"喝教回車,公孫丁亦引轡而去。尹公佗先遇獻(xiàn)公,本欲逞藝,因庾公差是他業(yè)師,不敢自專,回至中途,漸漸懊悔起來,謂庾公差曰:”子有師弟之分,所以用情,弟子已隔一層,師恩為輕,主命為重,若無功而返,何以復(fù)吾恩主?“庾公差曰:”吾師神箭,不下養(yǎng)繇基,爾非其敵,枉送性命!"尹公佗不信庾公之言,當(dāng)下復(fù)身來追衛(wèi)侯。不知結(jié)末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