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六郎議取令公骸 孟良焦贊雙喪命

卻說楊六使受封后,次日詣殿前謝恩,奏曰:“臣部下皆蒙恩命,俱各赴任就職。惟臣老母在堂,乞陛下優(yōu)容限期,不勝感激�！钡墼�:“卿既以令婆之故,朕亦不十分催促,須候再議,而后赴任。”六使拜受命,退歸府中。岳勝、孟良、焦贊、柴敢等都在府中俟候。六使召岳勝等謂曰:“今圣上論功升賞,授汝眾人官職。幸值清平,各宜赴鎮(zhèn),以享爵祿,上耀祖宗,以酬所志。不宜造次,而誤限期�！痹绖僭�:“我等賴本官威風(fēng),建立微功;今日遠(yuǎn)舍而去,于心何忍?”六使曰:“此君命恩典好事,何必言離別之情?可諭本部軍馬:愿從臨任者,則帶之同行;不愿去者,多以金帛賞之,命其回家生業(yè)。但赴任之后,各宜攄忠為國,施展其才,不在為盛世之丈夫,當(dāng)急行,勿遲疑�！痹绖俚嚷犃T,都來拜別,徑赴任所。中有愿從軍士,即日同去;不從者,回鄉(xiāng)一半。當(dāng)下只有孟良、焦贊、陳林、柴敢、郎千、郎萬六人,候待六使離京,然后起程。孟良曰:“今眾人已各赴任,尚有三關(guān)寨守軍未知消息,本官須令人報之。”六使然其言,即著陳林、柴敢、郎千、郎萬往三關(guān)寨,調(diào)回守軍,并將積聚載歸府中。陳林等領(lǐng)命而行。不在話下。

時維九月,云漢湛清。是夜,六使散步于庭下,閑行仰望,星河滿天,追憶部下,口占長詞一闋云:

慘結(jié)秋陰西風(fēng)送,絲絲露濕凝望眼。征鴻幾字,暮投沙磧。欲往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水云浩蕩連南北。但修眉一抹有無中,遙山色。天涯路,江上客;情已斷,頭應(yīng)白;空搔首興嘆,暮年離隔。欲待忘憂除是酒,奈酒行欲盡愁無極。便挽江水入樽罍,澆胸臆。

六使吟罷,入西窗下,正待解衣就寢,忽扃外一陣風(fēng)過,恍惚見一人立于窗下,六使即起視之,乃其父楊業(yè)也,六使大驚,拜曰:“大人仙久,何以至此?”業(yè)曰:“汝起莫拜,我將有事說知。今玉帝憐我忠義,故封為威望之神,已無憾矣。只我骸骨無依,當(dāng)速令人取而葬埋,勿使旅魂飄泊�！绷�使曰:“十?dāng)?shù)年前,已遣孟良入幽州取回骸骨安葬了,爹爹又何言此?”業(yè)曰:“汝豈知蕭后詭詐之事?延朗自知,汝今便可詳細(xì)問之�！毖粤T,化一陣凄風(fēng)而去。六使癡呆半晌,似夢非夢,將近三更左側(cè)。直待天明,入見令婆,道知其事。令婆曰:“此乃汝父英靈,特來相告�！绷�使曰:“可問四哥,便知端的�！绷钇艈具^延朗問曰:“夜來六郎見父,言其骸骨仍在北番。果有是事否?”延朗驚曰:“母親不言,兒正要商議此事。自被北兵捉去后數(shù)日,番騎赍得吾父首級來到。蕭后與眾臣商議,正怕南人盜取,以假者藏于紅羊洞,真者留于望鄉(xiāng)臺。往年孟良盜得,乃是假骸骨。除是臺上的,是父真首級矣,今日六弟聞是消息,豈非吾父顯靈顯跡那?”令婆曰:“今既北番歸降,須令人取之而回,有何難哉?”六使曰:“若令人取,又是假的矣,蓋吾父北番所懼,彼將其為威望之神,豈肯付之與歸?不如仍令孟良盜取,則可得也。”延朗曰:“汝見甚明�！�

六使即召孟良進(jìn)府中,謂之曰:“有一件緊關(guān)事,著汝去干,須要用心。”孟良曰:“本官差遣,就便赴湯蹈火,豈敢辭哉?”六使曰:“吾知汝去,足能成謀。今有令公真骸骨,藏于幽州望鄉(xiāng)臺,密往取回,乃汝之大功矣�！庇哿紤�(yīng)聲曰:“離亂之時,尚能為是,何況一統(tǒng)天下,取之何難?”六使曰:“汝言雖是,奈番人防守嚴(yán)密,還當(dāng)仔細(xì)�！泵狭荚�:“番人消不得一斧,本官勿慮�！毖粤T慨然而去。

適焦贊聽得府中眾人唧唧噥噥,似有商議之狀,乃問左右曰:“本官將有何事?”左右答曰:“侵早吩咐孟良前往幽州望鄉(xiāng)臺,取回令公真骸,欲議舉葬也。”焦贊聽罷,徑出府外,自思曰:“孟良屢次為本官辦事;我在帳下多年,未有些須之勞。莫若隨后趕去,先自取回,豈不是我之功?”遂裝點齊備,徑望幽州趕去。此時楊府無一人知覺。

先說孟良星夜來到幽州城,將近黃昏左側(cè),裝作番人進(jìn)于臺下,適遇著五六守軍問曰:“汝是何人?敢來此走動?其非細(xì)作乎?”良曰:“日前宋朝天子放北番君臣?xì)w境,著我近邊戍卒護送。今事寧息,到此消遣一回,何謂細(xì)作?”守軍信之,遂不提防。

日色靠晚,孟良悄悄登臺上,果見一香匣,貯著骸骨在焉。良自思曰:“往年所盜者,果與此不同,今日所得,必是真的矣�！蹦私忾_包袱,并木匣裹之,背下臺來。不想焦贊隨后即到,登臺中層,手摸著孟良足跟,厲聲曰:“誰在臺上勾當(dāng)?”孟良慌張之際,莫辨聲音,只道番人緝捕到來,左手抽出利斧,望空劈落,正中焦贊頭頂,一命須臾。

此及孟良走下臺來,并無動靜。孟良自忖道:“守軍緝捕者,豈止一人來乎?此事可疑�！睆教そ�前,于星光下視之,大驚曰:“此莫非焦贊乎?”撥轉(zhuǎn)細(xì)視,正是不差。盂良仰天哭曰:“特為本官成謀,誰知傷卻自家?縱盜得骸骨,亦難贖此罪矣。”道罷,孟良徑出城來,已是二更,恰遇巡警軍搖鈴到來,孟良捉住曰:“汝是那一處巡軍?”巡警軍應(yīng)曰:“我不是番人,乃屯戍老卒,弗能歸鄉(xiāng),流落北地,充此巡更之職�！泵狭荚�:“是吾本官之福也�！蹦说�:“我有一包袱,央汝帶往汴城無佞府,見楊六使,必有重謝�！毖曹娫�:“楊將軍我素相識,當(dāng)為帶去�！币騿�:“公乃何人?”孟良曰:“休問姓名,到府中便有分曉。”即解下包袱,支付巡軍,再三致囑勿誤。

復(fù)來原處,背焦贊出城坳,拔所佩刀,連叫數(shù)聲:“焦贊!焦贊!是吾誤汝,當(dāng)于地下相從也。”遂自刎而亡�？上�三關(guān)壯士,雙亡北地。后人贊孟良曰:

英雄塞下立功時,百戰(zhàn)番兵遁莫支。

今日北地歸主命,行人到此淚沾衣。

又贊焦贊曰:

匹馬南關(guān)勇自然,斬堅突陣敢當(dāng)先。

太平未許英雄見,致使身骸卒北邊。

當(dāng)下巡軍接過包袱,半驚半疑,只得藏起。次早,偷出城南,徑望汴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