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唐長老不入邪蹤　豬八戒忽驚夢話

話表孫行者變了個螢火蟲兒,飛入妖魔洞里,尋著三藏耳邊報了個消息,又向八戒說一番。八戒也動了一個機變心腸,道:“大師兄,你會拔毫毛變假,難道我不會拔根毛兒變假,只是師父不肯假詐,沙僧沒有變毛也說不得。拔兩根毛,替師父、沙僧假變,大家走出洞去,再計較取經(jīng)�！毙姓叩�:“我拔毛假變師父、沙僧不難。只怕妖魔拿入鍋。上蒸籠,那時露出假來,我等走了路,這經(jīng)擔馬垛,如何取去?”八戒道:“且躲過蒸煮,到了外邊,那時再作計較�！毙姓咭姥�,便要拔他的毫毛下來,一根變?nèi)��?一根變沙僧。

卻說往日拔毛,順順的就下來。這時毫毛挺硬在身,拔不下,皮膚痛疼。行者道:“事急矣。我知你這毛非難拔,必是師父以正念存心,不肯變假,連你也正氣起來了�！蹦讼蛉�藏耳邊說:“師父,如今妖魔捆著你,要蒸煮了吃。我徒弟們計較救你,設個金蟬脫殼之策,把徒弟毫毛拔一根,假變師父與妖捆著,隨他蒸煮。卻把師父放走了出洞,再作計較。”三藏聽了道:“悟空徒弟呵:

自從削發(fā)入禪門,一點真心不壞身。

萬年盡從誠實做,六根豈為欲邪昏。

須知我在真經(jīng)在,怎使經(jīng)亡我獨存。

汝輩但將經(jīng)保去,我身寧受怪魔吞�！�

行者道:“師父,保身者,實所以保經(jīng)。莫要使身不保,經(jīng)亦無存。徒弟這機變,乃從權(quán)之義。急早依徒弟,愚哄那妖魔,且出了洞,再作計較。”八戒、沙僧又勸,三藏只得念了一聲梵語,說:“徒弟,憑著你吧。”行者即便順手拔下,遂變了個假三藏與沙僧。八戒拔下根鬃毛,變的自己,與妖魔捆在洞里。行者乃使了個隱形法,乘妖魔在山洞深處,眼不曾見,走出洞口。那把洞小妖,那里看見。

四個人出得洞門,只見一個老僧從西走來,三藏忙上前問道:“老師你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老僧道:“我從后山腳下來,欲往前山施主家去�！比�藏道:“老師,此處妖魔甚多,你如何獨自行來?”老僧笑道:“家常熟路。妖魔只欺的是生人�！北銌柕�:“老師父不像近地長老,何處來的?”三藏便把取經(jīng)過此山,遇妖魔

話說出。老僧道:“師父,路本無妖,都是你們心生邪怪�！比�藏道:“我弟子心原清凈。”老僧道:“師父,你便說清凈,只恐你對景不能忘情,一著了色相,便即動了塵根�！比�藏合掌稱謝。只見行者道:“老師父,走路只走路。莫要講閑話,若妖精知道,又來拿去�！崩仙畣柕�:“那個妖精又來拿你?”行者便把妖魔捆在洞,偷走出來

話說出。老僧道:“老師父,可隨我先走過此山,一個施主家住了。我有一個同門的老道者,在山后與妖魔熟識,必然說方便與你們討出經(jīng)擔。那時過山前再會罷了�！比�藏依言,同老僧先打過山。那里知老僧卻是比丘僧前來。

行者待三藏走路,乃與八戒計較道:“經(jīng)擔被妖魔搶去。老僧說后有道者來與妖魔熟識,討個大情兒,還我們經(jīng)擔。如今假變的毫毛,若是蒸煮在后,道者先來,事還可救。只恐蒸煮在先,道者在后;弄破圈套,露出假來,道者做不得人情。我們反惹妖魔仇恨,如之奈何?”沙僧道:“師兄,我們只得等候道者前來�！毙姓叩�:“師弟,你與八戒在此路上等著。待我進洞探聽去�！焙眯姓咭幻嬲f,一面仍變了個螢火蟲,飛入洞中。

只聽見虎威魔計較道:“孫行者怕捆,躲走去了。把唐僧們蒸了大家共享,莫要你一我二�！豹{吼魔道:“既是這等公當,我等也不可獨享,還當去請了陸地仙來。況他向來與夫人娘子講論服食丹經(jīng)。若是吃了這唐僧們久修禪和子,勝如餐露服氣�！敝灰婙P管、鸞簫兩妖,走出洞里來道:“你兩個魔王,想要蒸煮唐僧吃。那里知那孫行者神通廣大,他會拔毫毛變假經(jīng)柜,只恐又拔下毫毛,變了假唐僧、假經(jīng)擔愚哄我們,他卻笑欣欣往前途去了。”虎威魔聽了道:“二位魔君說的有理。想我們在山后,被他弄假愚哄前來。此時雖捆著他,安知不是假的。如今有個道理,把他三個擁在洞前,我們各顯個色相。他若是真的,定然怕你,不是乞哀,便是驚怕。若是假的,自然敗露出真形。”鳳管妖聽得乃問道;“我們?nèi)绾物@出色相?”虎威妖便叫小妖,把捆的唐僧三個,拿出洞堂,放在階下。卻自己把身一抖,只見那威風凜凜,大喊一聲,真是搖動山岳。獅吼魔也把身一抖,頃刻金睛暴鉆,張嘴獠牙。鳳管、鸞簫兩妖,也都變的兇惡如山精鬼怪一般,齊齊吆吆喝喝,恐嚇這假唐僧三個。行者在傍聽知妖魔計較,他見妖魔兇狠,便把假裝的三藏與沙僧驚懼起來,乞哀討?zhàn)�。只有八戒說道:“大王,我這一個丑和尚,便吃了也罷。只是師兄孫行者倒標致,你何不等拿了他,一齊受用蒸煮,也見的我?guī)熜謳煹芑茧y同受�！毙姓呗牭昧R道:“這個囔糠的瘟毛,便跟著一氣乞哀也罷,如何說這自在話,又拔扯著我。想你這根鬃毛雖假,氣體卻是你本心。不忿我在洞外,你那里知我為師父經(jīng)文費一片苦心。你既拔扯我,我說不得弄你一番。”乃把變化的螢火蟲忙改變了個小妖,向虎威魔道:“大王看這唐僧與沙和尚似真的,聽得大王要蒸,他便乞哀驚怕。這豬八戒卻是假的,聞知他善騰挪變化。原在山后愚哄了大王,成了仇恨。如今若不拿了真的來,卻叫他假變,又愚哄了去。寧不取笑于人?”虎威魔聽了道:“你這小妖說的是。真唐僧捆在一邊。且把假八戒拷問他,是甚么變的。”假八戒聽得道:“不消拷問,我八戒原老實,便老實說與你,大家都是假的,連經(jīng)擔柜垛也都是假的。”虎威魔聽了道:“既是你說假,卻是何法假來,何物變幻?”假八戒道;“都是我與孫行者的毫毛�！毖�魔聽了道:“你假變在此,真的何處去了?”假八戒道:“挑經(jīng)的挑經(jīng),押柜的押柜,此時已過了八百里莫耐山去了�！毙姓咴诎�笑道:“呆子,粗中倒也有細。先說老實,后卻開豁經(jīng)擔。我如今只得順他口,救了經(jīng)擔�！蹦擞窒蚧⑼�魔道:“大王,小妖看這豬八戒話果老實。且到前途探聽真唐僧,把這假的且放了吧。那假經(jīng)柜也不中用,要他作甚?”虎威魔方欲依假小躍之言,只見鳳管妖笑道:“魔君,你被孫行者愚了。我看這洞中,此時那有個螢火蟲飛來飛去;且不曾見這個多嘴饒舌的小妖,看來只恐就是孫行者。”鳳管妖一面說,一面便來拿行者。行者見妖精說破了他,往洞外就走。

妖魔們笑道:“果然是孫行者在此弄假,料捆的唐僧,搶的經(jīng)擔,多是假的。如今且放在谷洞里,待去查看前途真唐僧,可曾押著經(jīng)擔前去?若真押去,當設計拿來�！兵P管妖道:“待我前途去查看真實。”叫小妖且把假唐僧們放在洞內(nèi)。乃點了十余個小妖,隨身出得洞來。

卻說真八成與沙增在路上等那老僧說的同門道友,等了半晌,只見八戒忽然如說夢話的一般。沙僧笑道:“二師兄,說夢話了�！卑私涞�:“真也是夢話。我方才如夢,昏昏走到洞里被妖魔說真說假,要拷問我真實。我哄他經(jīng)擔也是假,正要設個計較偷那經(jīng)擔,被大師兄惹動妖魔疑心,因此醒覺。”沙增笑道:“二師兄,這都是你鬃毛不會變,還有個一氣相連之因�！眱蓚�正說,只見大路上一個道者走來。八戒看那道者:

不似仙家容貌,卻如釋子形裝。

木魚敲的響鐺鐺,本是連毛和尚。

八戒見了,上前施了一個禮道:“師父可是前邊過去老師父說的道者?”道者道:“也是,也不是。你問他怎的?”行者道:“我們有幾擔經(jīng)柜,被妖魔搶在洞里。聽得道者與妖魔相好,要求說個分上,取了出來,故此問他。”道者道:“這等說來,想是陸地仙了。聞他與妖魔爭這經(jīng)柜,兩下生疏了,他怎肯來?”行者道:“他若不來,這經(jīng)柜如何能夠取出?”道者道:“取不打緊,但不知你會變么?”行者道:“會是不會,只好學變變罷了�！盵道者道:“你既會變,我變了陸地仙,你變做童子,同去哄騙出經(jīng)柜來,一件事便完了。何必等他?”行者大喜,道者因變做陸地仙,行者變做童子�！�—此處為不同本子的敘述]道者笑道:“你能變那隱士么?”行者道;“已曾裝過兩遭模樣兒了。”道者道:“如今你再變了隱士,待我們變做他的道童,且騙出經(jīng)擔,再作計較�！毙姓叩�:“正好他有許多童子,我也曾變過�！钡勒吣私行姓呦茸兂鲫懙厣悄�樣,道者見了道:“悟空,你再變童子我看�！毙姓哂肿兂鐾�子形狀。道者說:“你等都變童子,你還要分外多變幾個。待我變了陸地仙,且去愚哄妖魔,反出經(jīng)擔�！毙姓�、八戒、沙僧依言,變了三個童子。行者分付拔了幾根毛,又變了幾個。道者搖身叫聲“變”,卻就變的與陸地仙一般。童子跟著直到妖魔洞來。小妖忙上前道:“老師父,只因你來報了唐僧信,如今捉拿了經(jīng)柜、唐僧。我洞主看破都是甚么孫行者假變的,因此鳳管魔君前去趕唐僧,捉真的去了�！钡勒呗牭没剡^瞼來,與行者道:“這卻如何處,你師父與那道友不知此情怎生防地?”行者道:“師父你且少待。我去報知你道友并我?guī)煾溉�來�！焙眯姓咭幻嬲f未了,一個筋斗早已打到三藏面前。三藏正與老僧前行,經(jīng)過了山前,在那處林子里歇足,講論些道理。忽然行者到前,三藏見了便問:“悟空,你怎么回來了,經(jīng)擔可曾取回?”行者便將小妖所說的講了出來,要他兩人小心提防。說畢,一個筋斗回到道者面前,仍變著童子。小妖入洞稟報二魔王:“陸地仙來了,在洞外等候�！倍�魔王說了聲“有請”,假陸地仙便進得洞來。[既到洞來,(兩處紅字之間內(nèi)容,為漁古山房同治七年刊本所無)]二魔迎說道:“經(jīng)柜小事,好朋友莫要為此生疏,正要著人相請�！奔訇懙叵傻�;“請我做甚?”二魔道:“前捉的唐僧師徒,要蒸煮他吃。又說是真,又說是假,一時難辨,欲求隱士辨一辨�！奔訇懙叵傻�:“我也辨不出。我有一件寶貝,拿來一照,便真假立見�！倍�魔大喜道:“敢乞借我一辨,是真是假,使好吃耳�！奔訇懙叵傻�:“大王既要,借甚么,我與你換了吧�！倍�魔吃驚道:“此乃隱士的寶貝,我洞里有的,不過是些人骨頭。怎好與隱士換的?”假陸地仙道:“不須別物,只你搶奪來的這些經(jīng)柜。你要他也無用,何不送了我。我便將寶貝送與大王,留在洞中,常辨辨�！毖�魔聽了喜道:“一言既出,只要隱士取了寶貝來�！彪[土說:“大王,必先賜了經(jīng)擔,方取寶貝;只恐取了寶貝來,那時不肯賜我經(jīng)擔�！毖�魔只想要知捆著的真假,便叫小妖把經(jīng)擔送到院中去。隱士說:“既承見賜,我跟來重子有力,能扛,便著他扛抬了去罷�！毖�魔被假隱士愚哄,便把真經(jīng)擔、柜垛俱叫童子扛去。乃把白龍馬留下。隱士道:“馬垛須得馬馱。”妖魔道:“馬不必去,多著小妖幾個幫抬吧。”行者變的童子故意道:“柜子重,抬不去。望大王暫借馬馱了去,我便取了寶貝,騎著馬,且來的快�！毖�魔聽了道:“也有理�！蹦藛栯[士:“這寶貝是甚寶貝,便知唐僧真假�！彪[士道:“我這寶貝非凡,卻是有來歷的�！碑吘故呛挝�,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長老一念,真行者毫毛便拔不動。如退之開衡山之云,萊公感雷陽之竹,實有此理。

妖精問著鬃毛,八戒便說夢話。正緣機心未熟。機心若肌膚,皮骨亦不是自家的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