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姜金定三施妙計 張?zhí)鞄焹魭哐?/h1>

詩曰:

仙人羊角碧霄中,紫氣真人獨長雄。

丹洞朱簾搖斗極,翠華玉輅駕洪濛。

凌虛慣掠鈞天樂,舒嘯長披閶闔風(fēng)。

為惜門徒姜氏女,錦囊三計妙無窮。

卻說元帥請問國師這個水牛出陣是甚么緣故,國師道:“貧僧有所不知,但問天師便知端的!痹獛涋D(zhuǎn)身就來拜問天師。天師道:“這水牛不為大害!痹獛浀:“怎見得不為大害?”天師道:“是貧道袖占一課,占得是個風(fēng)天小畜。所畜者小,何大害之有?”元帥道:“昨日狼牙棒張千戶、小將軍王應(yīng)襲兩個出馬,偏傷的是狼牙棒,這是個甚么緣故?”天師道:“這是偶爾,有個甚么緣故?”元帥道:“天師不棄,肯出一陣么?”天師道:“萬里遠來,豈恁閑散。既承元帥嚴命,貧道即行。”好一個天師,說一聲“行”,即時左右擺列著兩桿飛龍旗,兩邊旗下擺列著神樂觀樂舞生、朝天宮道士,中間擺列著一桿皂纛,皂纛之上寫著一行金字。皂纛之下坐著一個天師,一口七星劍,一匹青鬃馬,竟出陣來。只見荒草坡前,真?zhèn)是擺列著千百頭有頭、有角、有皮、有毛、有蹄、有尾、黑萎萎的水牛,一頭牛背上一個小娃娃,一個娃娃手里一條絲鞭。姜金定坐在馬上,鬼弄鬼弄,喝聲:“走!”牛就走;喝聲:“快!”牛就快。天師見之,心里才要想個主意,只見姜金定口里連喝遞喝,那些牛就連跑遞跑,一直跑過陣來。天師看見這些牛只要奔他,連忙的把個七星劍望空一撇,那一口劍掉下來,只傷得一頭牛,比不得傷了一員大將,眾將驚潰敗陣。這一頭牛傷與不傷,其余的牛哪里得知,一性兒只是奔著皂纛之下。姜金定又喝得狠,這些牛又跑得狠,正叫做個冰前刮雪,火上燒油,把個張?zhí)鞄煕]奈何,只得撇了青鬃馬,跨上草龍,騰空而起。天師心里想道:“這等一個陣頭卻就輸著于他,何以復(fù)命元帥?”即時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飛符未盡,天上早已掉將一位天神下來。你看他:

鐵作幞頭連霧長,烏油袍袖峭寒生。噴花玉帶腰間滿,竹節(jié)鋼鞭手內(nèi)擎。坐著一只斑斕虎,還有四個鬼,左右相親。

天師問道:“來者何神?”其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不知天師呼喚,有何道令?”天師道:“女將姜金定撮弄妖邪,裝成牛陣,不知是真是假,相煩天神與我看來。”天神起眼一瞧,回復(fù)道:“牛是真的,牛背上娃子是假的。”天師道:“就煩天神與我破來!壁w元帥按落云頭,喝一聲:“孽畜,何敢無禮!”舉起鞭就是一鞭。若是每常間趙元帥這一鞭,饒你是個人,打得你無情妻嫂笑蘇秦;饒你是個鬼,打得你落花有意隨流水;饒你是個怪,打得你鬼頭欠下閻王債;饒你是個精,打得你揚花落地聽無聲。若是今日趙元帥這一鞭,打得就是個飛蛾撲火無頭面,惹火燒身反受災(zāi)。怎么叫做惹火燒身反受災(zāi)?卻說趙元帥狠著一鞭,那些牛哪里怕個鞭?一齊奔著趙元帥,就是個眾犬?dāng)羊的一個樣子。趙元帥攢得沒奈何,跨了斑斕猛虎,騰云而起,回復(fù)天師道:“小神告退。”天師道:“怎么連天神天將也不怕哩?”趙元帥說得好:“他是個牛,哪里曉得個甚么輕?甚么重?終不然我們也和它一般。”天師道:“多勞尊神,后會有請。”趙元帥飄然而去。

天師心里想道:“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倒牛之方。豈可坐視其猖獗,就沒有個贏手?”好天師,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即時回陣,參謁元帥。元帥道:“今日天師功展何如?”天師卻把個趙元帥的始末,說了一遍。元帥道:“似此天神也不怕,我和你將如之何?不如還去拜求國師罷。”天師道:“不要慌張,貧道還有一事奉稟元帥。”元帥道:“但說不妨!碧鞄煹:“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個我和你還不知他的根腳,故此不得其妙!痹獛浀:“卻怎么得他的根腳?”天師道:“須煩元帥傳下將令,差出五十名夜不收,潛過彼陣,細訪一番,得他的根腳,貧道才有個設(shè)施!痹獛浀:“這個不難!奔磿r傳下將令,差出五十名夜不收,前往金蓮寶象國打探這水牛陣上的根腳,許星夜回報毋違。

夜不收去了一夜,直到次日天明時候,才到帳前回話。天師道:“這牛可是真的么?”夜不收說道:“牛是真的,只有牛背上的娃子,卻是姜金定撮弄得是假的。”天師道:“這牛是哪里來的?”夜不收道:“這牛是個道地耕牛!碧鞄煹:“既是道地耕牛,怎么有如許高大?”夜不收道:“原種是人家的耕牛,其后走入沿海山上,自生自長,—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年深日久,種類既繁,形勢又大。約有一丈二三尺高,頭上雙角有合抱之圍,身強力健,雖有水牛,卻叫做個野水牛。”天師道:“怎么遣得它動?”夜不收道:“都是羊角道德真君錦囊計,姜金定依計而行,故有此陣!碧鞄煹:“這牛連番攢住一個人,是個甚么術(shù)法使的?”夜不收說道:“不干術(shù)法使的。原來這個野水牛本性見不得穿青的,若還見了一個穿青的,它畢竟要追趕他,它畢竟要抵觸他;不是你,便是我,直至死而后已。”三寶老爺聽了,大笑兩聲,說道:“原來有此等緣故,昨日狼牙棒吃虧,狼牙棒是青。今日天師受虧,天師皂纛是青。趙元帥受虧,趙元帥又是青。哎!原來穿青的誤皂!瘪R公在旁邊說道:“只聞得穿青的護皂,哪有個穿青的誤皂?”三寶老爺?shù)?“為了穿青受了虧,卻不是穿青的誤皂?”

天師道:“不消取笑,待貧道出去贏他來!苯穹鞄煵挥蔑w龍旗,不用皂纛,不用青鬃馬,只是自家一個披發(fā)跣足,仗劍步罡,如真武之狀,高叫道:“潑賤婢,敢駕得畜牲裝你的門面!”姜金定看見天師只身獨自,他就起個不良之意,口里念念聒聒,喝一聲:“走!”那些牛就走。喝一聲:“快!”那些牛就快。連喝快,遞喝快,那些牛連跑遞跑,又奔著天師面前而來。天師拿定了主意,收定了元神,竟往海邊上走。姜金定只說天師又要敗陣,急忙的喝著牛來。天師到了海邊上,跨上草龍,早已轉(zhuǎn)在水牛后面,令牌一擊,猛空里耀眼爭光,一個大閃電,轟天劃地,一個響雷公。那些水牛打急了,只得下水,就把些野水牛一并在海里面去了。水面上無萬紙剪的小娃娃。天師令牌又擊了兩擊,那雷公又在海水面上,撲冬,撲冬的又響了幾響。直響半日,天師收下令牌,卻才住了?蓱z這些野水;罨畹乃峁。

卻說姜金定看見雷公、電母,地覆天翻,才曉得不是對頭,一道火光,入地而走。天師劍頭上燒了飛符,早已有個天將趕向前去,活捉將來,一直解上中軍寶帳。元帥老爺罵道:“潑賤奴!敢如此倔強,費我們精力。”叫聲旗牌官,推轉(zhuǎn)轅門外梟首示眾。旗牌官稟說道:“前番是他刀下走了,今番須得天師與他一個緊箍子咒,小的們方才下手得他!碧鞄煹:“也不消緊箍子咒,只問他肯死不肯死就是!瘪R公道:“天師差矣!天下人豈有個自家肯死之理?”天師道:“王者之師,順天應(yīng)人,須得他肯死,才是個道理!比龑毨蠣斝纳暇兔髁,問說道:“你那潑賤婢,可肯死么?”姜金定說道:“國王之恩未報,殺父兄之仇未伸,怎么肯死?”天師道:“我曉得你還有兩個錦囊計不曾行得,故此不肯心死!苯鸲ㄕf道:“是,是!”天師道:“你再行了那兩個錦囊計,心可死么?”姜金定說道:“到了計窮力盡,心自是死的!碧鞄煹:“既然如此,且放他回去罷。”元帥說道:“放他去罷!苯鸲ǖ妹。馬公道:“這都是些匹夫之勇,婦人之仁,怎么下得海,收得番。”天師說道:“老公公豈不聞七擒七縱之事乎?”馬公道:“七縱還不打緊的,七擒卻也有些難處!碧鞄煹:“都在貧道身上!钡廓q未了,藍旗官報說道:“姜金定又擺了有千百頭水牛在荒草坡前,又來討戰(zhàn)。只是今番的水牛比前番不同些!痹獛浀:“怎見得不同些?”藍旗官報說道:“前番的水牛小,今番的水牛大;前番的水牛矮,今番的水牛高;前番的水牛兩只角,今番的水牛一只角,生在鼻梁中間;前番的水牛有毛,今番的水牛有鱗;前番的水牛走,今番的水牛飛;前番的水牛是旱路,今番的水牛上山如虎,入海如龍。卻有些不同處!瘪R公道:“這就是舊時的水牛,悶在水里,改變了此!碧鞄煹:“哪里有個再生之理。”馬公道:“若不再生,怎么又來出陣?”天師道:“這不是水牛!痹獛浀:“怎見得不是水牛?”天師道:“老大的不一樣,這決不是個甚么野牛!瘪R公道:“不論家牛、野牛,都在天師身上!碧鞄煹:“貧道即時收服它來!痹獛浀:“多勞了!”天師道:“說哪里話!

即時披發(fā)仗劍,步行而出。只見荒草坡前果真有千百頭野物,姜金定坐在馬上,又是這等撮撮弄弄。天師心里想道:“我雖是龍虎山中第一家的人品,卻不曾到這個海外,卻不能辦這些野獸!毙睦镉窒氲:“也罷,全憑我這雙霹靂雷公手,哪怕他頭角崢嶸異樣人。”心里想定了,卻叫道:“那潑賤婢又弄個甚么喧來?”姜金定道:“這不是弄喧,這都是俺本國道地兵,天造地設(shè)的,怎么就服輸于你?”天師道:“你叫它過來就是!苯鸲ㄕf道:“今番卻不讓你,你那時休悔!”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說個甚么反悔字面?你只管叫它過來。”天師站定了。姜金定手里拿著一條絲帶兒,掣一掣,叫一聲:“長!”那絲帶兒就長有三五丈長,猛地里一聲鞭響,只見那一群牛平地如飛,竟攢著天師的金面。天師就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竟回本陣而去。姜金定又是一鞭,一聲響,那些牛又奔過陣來。天師又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又奔回陣去。天師心里想道:“這還不是個結(jié)果!本雇_呇厣献。那些牛又飛趕將來。天師跨上草龍,轉(zhuǎn)在牛背后,猛地里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竟奔下海而去。天師只道還是前番的故事,水面上又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反在水里奔上岸來。岸上一個雷公,它就在水里;水里一個雷公,它就在岸上。天師看見沒有個贏手,只得跨上草龍而去。姜金定高叫道:“天師,你今番服輸于我也!”天師大怒,罵說道:“今后拿住你,若不碎尸萬段,誓不為人!”姜金定說道:“你拿得我住,你不碎尸?”

張?zhí)鞄熀蘖藘陕?竟歸中軍寶帳。三寶老爺?shù)?“今日出馬何如?”天師道:“今番不是個牛,故此不好下手!崩蠣?shù)?“怎見得不是個牛?”天師道:“他真是個上山如虎,入海如龍。那里有這等個牛來!”老爺?shù)?“卻怎么處它?”天老爺?shù)?“既要打探,不可遲疑!奔磿r差了五十名夜不收。五十名夜不收即時回話。天師道:“這陣上可還是個牛么?”夜不收說道:“前番野水牛淹沒已盡,今番卻不是它了。”天師道:“是個甚么?”夜不收說道:“就是本國地方上所出的,形如水牛,約有千斤之重,渾身上不長牛毛,俱是鱗甲紋癩,蹄有三足合,快捷如飛。頭有—角,生于鼻梁之上!碧鞄煹:“似此說來,卻不是個犀牛?”夜不收道:“便是犀牛。”天師道:“那妖婦怎么遣得它動?”夜不收說道:“又是羊角道德真君第二個錦囊計。姜金定只是依計而行。”天師道:“只是這個犀牛也不至緊!比龑毨蠣?shù)?“天師,你也曾認得它么?”天師道:“但不曾看見,書上卻有它!崩蠣?shù)?“書上說它好么?”天師道:“其角最好。大抵此為徼外之獸,狀如水牛,豬之頭,人之腹,一頭三角,一孔三毛。行江海中,其水自開,故此昔日桓溫燃其角,立見水中之怪。其角有粟文者貴,有通天文者益貴。古詩有云:‘犀因望月紋生角,象被驚雷花入人牙。’即此之謂也。”老爺?shù)?“此今的只是一角,卻是何如?”天師道:“或云一角為雄,又名兕。兕,野牛也!崩蠣?shù)?“天師既如此稔熟,怎么又要人去打探?”天師道:“耳聞不如目見。況兼為將之道,三軍耳目所關(guān),敢強不知以為知?倘若所言不當(dāng),惑亂軍情,貽禍不小。”老爺?shù)?“天師慎重如此,不枉了與天地同休。只有一件,這如今怎么贏它?”天師道:“貧道自有個贏它之法!

道猶未了,藍旗官又來報道:“牛陣擺圓,夷女討戰(zhàn)!碧鞄熂磿r起身,轉(zhuǎn)到玉皇閣上,收拾了一趟,也還是披發(fā),也還是跣足,也還是仗劍,也還是步行。姜金定見了天師,便高聲叫道:“好天師,你枉了那披發(fā)跣足,不如早早投降,免受刀兵之苦!”天師大怒,罵說道:“潑賤婢!敢開大言,敢說大話,你再叫你那些畜牲來!苯鸲ㄒ槐,那些犀牛一擁而來。天師一雷,那些犀牛一擁而去。姜金定又一鞭,那些犀牛又一擁而來。天師趁著他的來勢,照舊的佯輸詐敗,望海邊上走。那些犀牛照舊的趕將來。天師照舊的跨上草龍,卻轉(zhuǎn)在犀牛之后,一個雷響,一陣大風(fēng),一天都是朱頭黃尾、百足扶身的蜈蚣蟲,竟奔那些犀牛身上而去。那些犀牛見了蜈蚣蟲,就似指頭兒捺上了雙簧鎖,不是知音不得開,一個個都鉆到犀牛的鼻頭里面去了。犀牛被鉆不過,望海里一跑,望岸上一跑,跑了幾跑,把個終生送卻潮頭上,哪管得角上通天錦繡紋。張?zhí)鞄熆缭诓蔟堉?只是好笑。姜金定還不解其意,還指望犀牛陣來取勝。直至半晌不見起來,心里卻才有些慌張,翻身就走。天師高叫道:“番奴哪里走!”劍頭上一道飛符,早已把個姜金定又捉翻來了。

解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多謝天師道力,成此大功!瘪R公道:“這蜈蚣可是真的么?”天師道:“是真的!瘪R公道:“哪里有這些真的?”天師道:“這是安南國地方所出,其長有一尺六寸,其闊有三寸五分。其皮鞔鼓,其肉白如葫蘆,交人制為肉脯,其味最佳!瘪R公道:“既在安南國,怎么得它過來?”天師道:“是貧道燒了飛符,遣下天神天將,著落當(dāng)方土地之神驅(qū)它過來的。”老爺?shù)?“管甚么蜈蚣,叫旗牌官過來!逼炫乒偌磿r跪著。老爺?shù)?“把這潑妖婦押出轅門外,即時梟首!碧鞄煹:“你今番卻心死也?”姜金定道:“心還不死。”天師道:“我再放你去罷!苯鸲ㄕf道:“再放我去,再拿我來,那時心卻死也!”三寶老爺大怒,說道:“這等一個小夷女,敢如此輾轉(zhuǎn),費我南軍!币У醚例X只是咯叮咯叮響。張?zhí)鞄熌顒恿司o箍子咒,旗牌官動手捆縛起來。姜金定還說道:“我今日死也眼不閉!我就做鬼,也還要和你做一場!”一時間押赴轅門之外,一刀兩段,段得一個美女頭來。三寶老爺吩咐仔細看他的尸首,不要又學(xué)起前番走了人。旗牌官稟說道:“今番再無差錯,明明的捆著,明明的砍頭,明明的兩段,再無異法!崩蠣?shù)?“既如此,把他的頭掛在哈密西關(guān)之上,令其國人好看。把他尸骨放火燒了!避娏钜殉,誰敢有違?即時掛起他的頭,放在哈密西關(guān)高竿之上。即時把他的尸骸放起火來燒化。只見火焰之中,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姜金定,只是沒頭,只是不會講話。三寶老爺心上盡是有些狐疑。馬公道:“這賤婢到底死得有些心不服!蓖鯛?shù)?“倒該依天師說再放他去,再拿他來,他就心死!崩蠣?shù)?“事至于此,悔之無及!任從他來!碧鞄煹:“疑心生暗鬼,再不可講他,各自散罷!惫娴母魅松。

夜至三更,只見這里吆喝,那里也吆喝,船上也吆喝,營里也吆喝。明日天早,二位元帥老爺坐了中軍帳,問說道:“夜來為著甚么事各處里吆喝?”船上軍人說道:“夜至三更,滿船上都是火光,火光之中,有許多的婦人頭進到船上來,滾出滾進,口里說道:‘冤枉鬼要些甚么咽作。\’”營里軍人說道:“夜半三更,滿營里都是火光,火光之中有許多的婦人頭進到營里來,滾上滾下,口里說道:‘冤枉鬼要些甚么咽作。\’”老爺心里想道:“這事卻有因,不好難為這些隊伍。”只吩咐道:“今后不許吆喝,如違軍令施行!北娷娡巳ァqR公說道:“偏軍伍中有鬼,偏我們這里沒有鬼,這都是妄言禍福,搖動軍心,依律該斬!蓖鯛?shù)?“怎么這等說,冤魂怨鬼,于理有之,只是各人謹慎些就是!

到了第二夜,那些一個頭的鬼,單在馬公營里出的出,進的進,上的上,下的下,約有數(shù)百之多。馬公公拿起一口刀,砍過左,右邊的又來了,砍向前,后邊的頭又來了。把個馬公唬得魂飛魄散諸天外,一夜無眠到五更。巴不得到天明,竟到中軍帳上赴訴二位元帥老爺。老爺大怒,說道:“敢有些等妖魔!”即時吩咐旗牌官取下姜金定的頭來,把火燒了。一會取過頭來,一會兒起火燒了。只見火焰之中,端端正正站著一個姜金定的頭,只是沒有身子?诳诼暵曊f道:“我死也不甘心,我夜間還要來尋你也!”二位元帥聞之,心上有些不悅,請教國師。國師道:“善哉,善哉!這個殺人的事,貧僧不敢聞命。”二位元帥又去請教天師,天師沉思了半晌不開言。王爺?shù)?“天師不肯開言,還有些甚么見教?”天師道:“這個來蹤去跡,都有些蹺蹊,莫不然還是姜金定不曾死,撮弄得甚么鬼情?”王爺?shù)?“兩次焚燒之時,俱有怨魂結(jié)象,豈有不曾死之理?”三寶老爺?shù)?“死之一字,再不消疑。只說這個單頭鬼,把怎么處?”天師道:“不得其根,從何處下手?”老爺?shù)?“今日之事,譬如醫(yī)者,緩則治其本,急則治其標。”天師道:“貧道送過符來,各人貼在各人船上,且看他何如。”老爺?shù)?“這個有理!

天師送了符,用了印,各官接了,各官貼著;各營接了,各營貼著;各船接了,各船貼著。都說是天師的符水豈有不靈驗,都說是甚么鬼再敢來侵欺。哪曉得夜至三更,仍舊是這些婦人的頭滾出滾進,滾上滾下,莫說是眾軍士的船上,就是天師船上也有,就是國師的船上也有。莫說是眾軍人的營里,就是都督營里也有,就是先鋒營里也有,就是元帥營里也有。把個天師的符,一口一張,百口百張,只當(dāng)個耳過風(fēng)相似。這一夜有五更天,就吃這個婦人頭吵了四更半。

到了明日天早,你也說道鬼,我也說道鬼。國師老爺說道:“怎么只要殺人,致使得這個怨鬼來吵人!蓖鯛?shù)?“分明是個心不死,以致作祟生災(zāi)!瘪R公道:“莫說是西番人厲害,就是西番的鬼也厲害!比龑毨蠣斦f道:“這個閑話不要講他,只說是這如今把個甚么法兒治就是!碧鞄煹:“我心上終又有些犯疑!崩蠣?shù)?“但憑天師就是!碧鞄煹:“貧道自有個處置。”劍頭上一道飛符,天上即時掉下一位天將。天師道:“來者何神?”其神應(yīng)聲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適承天師呼喚,不知有何道令?”天師道:“此中有一個婦人頭,到我南軍營里作吵,已經(jīng)三日,不知足何妖術(shù),相煩天將看來!壁w元帥騰云而起,即時回復(fù)道:“這個婦人頭,原是本國有這等一個婦人,面貌、身體俱與人無異,只是眼無瞳仁。到夜來撇了身體,其頭會飛,飛到哪里,就要害人。專一要吃小娃娃的穢物,小娃娃受了他的妖氣,命不能存。到了五更鼓,其頭又飛將回來,合在身子上,又是個婦人!碧鞄煹:“這叫做個甚么名字?”趙元帥道:“這叫做個尸致魚。”天師道:“豈有這等的異事!”趙元帥道:“天師是漢朝真人,豈不聞漢武朝有個因墀國使者,說道南方有尸解之民,能使其頭飛在南海,能使其左手飛在東海,能使其右手飛在西海,到晚來頭還歸頭,手還歸手,人還是—個人。雖迅雷烈風(fēng)不能壞他,即此就是這尸致魚!碧鞄浀:“他怎么飛到我這營里來?”趙元帥道:“這又是羊角道德真君第三個錦囊計,姜金定依計而行!碧鞄煹:“原來姜金定不曾死!壁w元帥道:“現(xiàn)在那里念咒燒符,今夜又要把這尸致魚來相害!痹瓉斫鸲ㄓ形宥谌鲋,死而不死,那些冤魂結(jié)象都是假的。天師道:“何以破之?”趙元帥道:“這個頭只是不見了原身,不得相合,即時就死,破此何難!”天師道:“多勞了,天將請便罷!壁w元帥去了。把個三寶老爺嚇得口里只是打嘖嘖,說道:“天師如此神見,果真還是姜金定撮弄的鬼情,這場是非還在天師身是!碧鞄煹:“貧道謹領(lǐng)。只是今夜都不要吆喝,待貧道處置他!

商議已定。夜至三更,果真的那些婦人頭又來了。只見四下里唧唧噥噥,雖是不敢吆喝,天師早已知其情,即時劍頭上燒了五道桃符,即時五個黃巾力士跪著面前聽使。天師道:“叵耐此中有一班尸致魚,飛頭侵害我們軍士,你們五個人按五方向坐,把他的原身都移過了他的,遠則高山大海,近則隘巷幽巖,務(wù)令他不得相合,方才除去得這個妖魔之害!蔽鍌黃巾力士得了道令,即時飛去,各按各人的方位,各移各人的尸骸。復(fù)命已畢。天師運起掌心上的雷來,嘩喇喇一聲響,半夜三更如天崩地塌一般相似。饒你就是個大膽姜維,也要吃了一嚇,莫說是這些婦人頭,豈有個不懼怯之理?一時間盡情飛去。盡管飛去不至緊,哪里去尋個身子來相合?天師早知其情,叫聲:“黃巾力士何在?”即時五個力士跪在壇前。天師道:“你們五個人還按五方向坐,把那些婦人頭穿做一索兒來見我!钡搅嗣魅仗煸,天師請過二位元帥、二位先鋒、各哨副都督會集帳下,叫黃巾力士提過頭來。只見一個力士提了一串,五個力士共提了五串,每串約有百十多個,果真是婦人頭,只是眼珠兒上沒有瞳仁。中軍帳外堆了幾百個頭,好怕人也!老爺?shù)?“此中出這等一個怪物,好厲害哩!”王爺?shù)?“多虧天師道力,謝不能盡!瘪R公道:“還有姜金定,相煩天師處置他一番。”天師道:“貧道自有分曉!

不知天師是個甚么分曉,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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