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國師收金毛道長 國師度碧水神魚

詩曰:

千葉蓮臺上,晝門為掩關(guān)。

偶同靜者來,正值高云閑。

寂爾方丈內(nèi),瑩然虛白間。

千燈智慧心,片玉清贏顏。

黛色落深井,濤聲寒陰山。

金毛稱道長,立地絕人寰。

卻說金毛道長一手拿過旗來,說聲“磨”,起手就磨。佛爺爺更不多話,輕輕的捧出個紫金藥葫蘆來,旋開了頂蓋,一道金光,直射北天門上。金毛道長才在動手,猛聽得半天之上一個人叫道:“哪個敢擅自磨旗哩?”金毛道長起頭一看,你說是哪個?原來是個“披發(fā)仗龍泉,掃蕩人間妖孽;化身坐金闕,護(hù)持天下生靈”北極鎮(zhèn)天真武玄天仁威上帝。這正叫做國有王,家有主。金毛道長見了真武爺,豈再敢胡亂?只得據(jù)了旗,飛身而起。金光射處,早已現(xiàn)出一個黑臉兜須大元帥來,一會兒又現(xiàn)出一個丹陵勝火大元帥來,一會兒又現(xiàn)出一個皎陵圣水大元帥來。真武爺?shù)?“你們四將怎敢擅離天門,下方作亂?”四將道:“小將們有罪,總乞仁慈!”真武爺喝了一聲,即時化出四朵白云,一個神將站在一朵白云之上。真武爺念動真言,宣動密咒,只見那四朵白云,就變成了四座冰山,把四位神圣收拾得連聲叫苦。

真武爺說道:“你有甚么本領(lǐng)?假充甚么護(hù)國軍師,假稱甚么金毛道長!你們眾人怎么又敢助他為虐?怎么又敢欺侮佛爺?”叫聲:“陰山鬼判在哪里?”陰山鬼判答應(yīng)一聲:“有!”真武爺?shù)?“我這水火四圣,不遵玉皇爺爺圣意,擅離天門,下方作亂。你與我把他都打到陰山之地,教他永世不得翻身!标幧焦砼信e起手來就行不善。

佛爺爺早知其事,一道金光,徑到北天門上,見了真武爺,說道:“看貧僧薄面,饒了這四位大圣罷。”真武爺?shù)?“這廝都不守我令旨,擅離天門,擅自吵亂下方世界,情理難容!”佛爺?shù)?“差了。是貧僧相請你來,你若貶他到陰山之地,卻不壞了我佛門德行!闭嫖錉斅犞缐牧朔痖T中德行,即時依允。四座冰山,仍舊是四朵白云;四朵白云,仍舊是水火四圣。怎么真武爺聽知壞了佛門中德行,即時依允?原來真武爺由玄門中出身,歸佛門中正果,你不看他道號南無無量壽佛,因歸佛門,故此怕壞了佛門中德行,即時依允。水火四圣磕頭再拜,各歸方位。

佛爺爺又拿起個紫金藥葫蘆來,收了真武爺?shù)恼嫘?一道金光,又轉(zhuǎn)到南瞻部洲北京城上。張守成看見佛爺來,不敢怠慢,繞佛三匝,禮佛八拜。佛爺?shù)?“萬歲爺龍體如何?”張守成道:“自從真性轉(zhuǎn)北天門,龍體漸覺違和!狈馉?shù)?“你快捧這個紫金葫蘆兒去。”

張守成雙手捧著,戴著斗篷,披著蓑衣,徑落到長安街上,搖搖擺擺,瘋又不像瘋,醉又不像醉。早有一個番兒手說道:“這戴斗篷的道士,卻不是那個張躐蹋么?”這一聲張躐蹋不至緊,就哄動了九門民快,五城兵番,漫街塞巷的人,都擁住了個張躐蹋。一擁擁到演象所,張躐蹋說道:“你們都擁著我做甚么?”眾人齊聲道:“你還敢說道做甚么?你是個欽犯。禮部大堂老爺出得有榜文在外面,拿住你的官給賞銀百兩!睆堳裉5:“怎么我是個欽犯?我有何罪,出下榜文拿我?”眾人道:“自從你這個躐蹋道士驚動了當(dāng)今萬歲爺,萬歲爺龍顏不展,減膳撤樂,連累禮部尚書老爺,費(fèi)盡了多少心機(jī),耽盡了多少驚恐,正沒處拿你。你還敢在這里大搖大擺,開大口,說大話,欺負(fù)人不曉得你么?”張躐蹋道:“你們不消羅唣,只拿我去見禮部老爺就是!北娙藫硭蕉Y部堂上。禮部堂上帶他到朝門外,聽候旨意發(fā)落。朝里傳出一道旨意來,著道士錦衣衛(wèi)監(jiān)候。張躐蹋說道:“不消監(jiān)候,只消貧道看了萬歲爺?shù)凝埫},即時病愈,萬壽無疆。”

傳奏官傳進(jìn)宮闈里面,卻又有一道旨意,著朝文武百官,誰肯保舉張道士看脈?又是禮部尚書老爺出班保奏。保奏既畢,尚書老爺說道:“龍脈還是怎么樣看?”張躐蹋道:“貧道是個方外人,萬歲爺是個當(dāng)今帝主,誰敢把個手去看脈。你叫過一個宮內(nèi)老公公來,教他拿了一根大紅絲線,卻要百丈之長,里面那一頭放在萬歲爺?shù)拿}上,外面這一頭遞與貧道。不是貧道夸嘴,可以包看包愈,萬壽無疆!鄙袝蠣斠浪,逐一奏過。即時準(zhǔn)了,連忙喚了一個老公公,遞出一根大紅絲線來。張躐蹋接在萬歲爺?shù)拿}上撫摩。九重官里,龍顏大喜,百病消除。怎么這個道士竟醫(yī)得病愈?原來紫金葫蘆兒里面的真性,借著這根大紅線兒,透到了心窩內(nèi)。號脈只是個衍文,故此傳流到今,都說道:“太醫(yī)院號脈是紅線脈。”這正叫做以訛傳訛。世上的俗說如此。這佛爺爺?shù)倪\(yùn)用妙不妙?張三峰的過付高不高?

卻說萬歲爺堯眉轉(zhuǎn)采,舜目重明。頃刻里凈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萬歲爺升殿,只見:

秋風(fēng)閶闔九門開,天上嗚鞘步輦來。

萬樂管弦流紫府,千官簪佩集鈞臺。

華胥云霧凝仙杖,南極星辰入壽懷。

既醉太平均五福,明良賡載詠康哉。

萬歲爺升殿,兩班文武誠歡誠忭,稽首頓首,不勝之喜。圣旨一道,宣上禮部尚書老爺,欽賞彩帛金花,特進(jìn)宮保。尚書老爺叩頭謝恩。又有圣旨一道,宣道士張守成。都說道:“這道士今番時來運(yùn)來,受用不盡!蹦臅缘眠@個道士先前去了,滿朝內(nèi)外哪里去尋個張守成?就是滿城內(nèi)外也沒處去尋個張守成。圣旨一道,敕封大羅天仙。仍著兩京十三省大小衙門,如遇張三峰到處,許指實(shí)奏聞,以便宣召。張守成只作不知,跳在半天之上,回復(fù)了佛爺爺?shù)脑?歸到名山洞府。

佛爺爺一道金光,又來到西洋撒發(fā)國寶船之上,見了元帥。元帥說道:“昨日承國師尊命,五十名鐵甲軍拿住那個金毛道長。哪曉得那個道長又是一個王神姑。”國師道:“怎么又是一個王神姑?”元帥道:“只得一副披掛,皂羅袍,白玉帶,束發(fā)冠,哪里有個道長皮兒罷。卻又不是一個王神姑?”國師老爺卻把個先轉(zhuǎn)南朝取真武爺?shù)恼嫘?收服了這個金毛道長,后轉(zhuǎn)南朝送真武爺?shù)恼嫘?敕封了張三峰各件的事故,細(xì)說了一遍。這一說不至緊,把二位元帥吃了老大的一驚,都說道:“有這等的事?國師老爺有這等的神通?”馬公公道:“終不然南京移在北京去了。卻不知北京城里,比南京還是何如?”洪公公道:“北京城里,不知司禮監(jiān)做得何如?”侯公公道:“北京城里,不知我們內(nèi)相府做得何如?”王公公道:“北京城里,不知可有南京的燒鵝、燒鴨、燒雞、燒蹄子么?可有南京的壇酒、細(xì)酒、璧清酒、三白酒、靠柜酒么?”

三寶老爺?shù)?“你們有這些閑講,只說這個金毛道長,怎么不見了形影?”國師道:“比如得道的神仙尸解一般!痹獛浀:“既如此,這道長再不來了!眹鴰煹:“貧僧費(fèi)盡了這許多心事,怎么他又會來?”元帥道:“既如此,差哪一員將官進(jìn)城去取下降書降表,倒換通關(guān)牒文,再往前去罷。”國師道:“且拿過那碧水神魚來,我這里問它!弊笥业慕馍媳趟耵~來。國師道:“你是個甚么魚?”神魚道:“小的是個碧水神魚!眹鴰煹:“你原是個甚么出身?”神魚道:“小的原是一條曲鱔修行了有千百多年,成了一條龍。成龍之后,卻又錯行了雨,玉皇大帝見責(zé),貶小的做個碧水神魚!眹鴰煹:“你當(dāng)初為龍,怎么今日又為魚?”神魚道:“連小的自己也不知道。就像魯牛哀得疾,七日化為虎。形體變易,爪牙施張,其兄將人槿而食之。當(dāng)其為人,不知將為虎;當(dāng)其為虎,不知將為人!眹鴰煹:“你這千百年修行,分明也到好處,哪曉一旦成空!鄙耵~道:“小的正是習(xí)上千日不足,習(xí)下一日有余。”國師道:“你還歸海去罷!”神魚道:“小的幸遇佛爺爺,望乞佛爺爺超度。”國師道:“你拿出手來,我與你一個字兒去罷。”碧水神魚伸起手來,接了佛爺爺一個字,叩頭而去。元帥道:“國師在上,怎么得這個國王的降書降表?”國師道:“既沒有了金毛道長,但憑元帥高裁!

元帥即時傳下將令,著前后左右四營大都督,各領(lǐng)兵一枝,攻拔四門,務(wù)在旦夕,不得有違。又傳一道將令,著左右先鋒各領(lǐng)兵一枝,左右策應(yīng)。將令已出,各將官領(lǐng)兵前去。未久之時,藍(lán)旗官報道:“左營大都督黃棟梁敗陣而歸,鬼見愁的疾雷錘都不濟(jì)事。”道猶未了,又有—個報道:“右營大都督金天雷敗陣而歸,神見鬼的任君銳也不怎么!钡廓q未了,又一個報道:“前營大都督應(yīng)襲王良敗陣而歸,喜得流金馬瓜千里馬還跑得快些!钡廓q未了,又—個報道:“后營大都督武狀元唐英敗陣而歸,險些兒爛銀盔都丟掉了!钡廓q未了,四營大都督敗陣而門,若不是個左右先鋒先后策應(yīng),就一敗涂地,無了無休。二位元帥方才捉了金毛道長,討一個喜;聞著這—場兇報,又添了一憂。

老爺?shù)?“敢是金毛道長不曾死么?”王爺?shù)?“國師之言,豈有虛誑。只問這些敗兵之將,便曉得是個甚么緣由!钡廓q未了,四營大都督一齊回話。元帥道:“怎么你四個將官一齊敗陣?”四將道:“非干末將們不才敗陣,爭奈四門上四個將官,都是個天神天將,統(tǒng)領(lǐng)的都是些天兵天卒,末將們不是他的對頭,故此敗陣!痹獛浀:“是個甚么天神天將?”四將道:“東門上一員大將,自稱青毛道長;南門上一員大將,自稱紅毛道長;西門上一員大將,自稱白毛道長;北門上一員大將,自稱黑毛道長。都有三十多丈長,只是面貌、服飾不同。一個噴火,一個就弄煙,一個呼風(fēng),一個就喚雨。任你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沒去用處,故此末將們大敗而回!痹獛浀:“還請國師來,看他怎么處治!蓖鯛?shù)?“連日難為國師,不如去請?zhí)鞄焷砹T!奔磿r請到天師。

天師不敢怠慢,收拾出馬。那四員番將看見天師,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齊吆喝道:“你做天師的人,怎么枉刀殺人?”天師不知其情,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遣下一員天將。天將還不曾看見來在那里,東門上青毛道長狠一聲呼,只見青天白日一個響雷:

萬壑千峰起暮云,乾坤倒影鑄氤氳。

飄飄人世間鈞樂,霹靂天門謁帝君。

雷響還不曾收聲,北門上黑毛道長狠一聲呼,只見陰云四塞,黑霧漫天:

山川迷舊跡,雷電發(fā)先機(jī)。

冉冉谷中起,遲遲雨后歸。

掛林初作陣,披石忽成衣。

豈是無心出,從龍愿不違。

濃云深處,南門上紅毛道長狠是一聲呼,只見劃喇—聲,爆出萬萬丈的火光:

赫赫炎炎只自猜,祝融飛下讀書臺。

圓淵千里傳焦石,武庫雙旌失舊釵。

火光萬道,正在炎威猛烈之處,西門上白毛道長狠是一聲呼,只見翻天覆地的雨倒將下來:

陰云特地鎖重城,寒雨通宵又徹明。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院落夢魂驚。

雷又響,火又燒,云又黑,雨又大,四下子一齊來。

天師倒也好笑,只得撇卻青鬃馬,跨上草龍而起,歸到寶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天師出馬,功展何如?”天師道:“叵耐四個道長又是有些蹺蹊!瘪R公公:“這些道長,敢是金毛道長的師弟么?不是師弟,怎么同著‘毛道長\’三個字?”洪公公道:“喜得還是個毛道長,若是個胡子道長,還有些蹊蹺哩!”侯公公道:“只是上胡子道長還可得,若是下胡子道長,還有些蹊蹺哩!”王公公道:“怎見得下胡子道長,又還有些蹊蹺?”侯公公道:“你不記有個口號兒?”王公公道:“甚么口號兒?”侯公公道:“一個嬌嬌,兩腿蹺蹺,三更四點(diǎn),蠟燭倒?jié)。這卻不是下胡子道長,又蹺蹊哩!”元帥道:“既是這些道長蹺蹊,還去請教國師罷!碧鞄煹:“不消國師,貧道還有個處治!

到了明日,天師預(yù)先躡罡步斗,咒劍書符,收定了元神,輪回了神將,卻才出馬。四位道長看見個天師,就一擁而到。天師道:“你們站著,各顯神通,不許仍前這等撮煙弄火!彼膶⒌:“我們就站著在這里,你待何如?”天師起眼一瞧,只見前面站著一個大將,自稱紅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紅頭、紅臉、紅盔、紅甲、紅袍、紅袖。后面站著一個大將,自稱黑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黑頭、黑臉、黑盔、黑甲、黑袍、黑袖。左邊站著一個大將,自稱青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青頭、青臉、青盔、青甲、青袍、青袖。右邊站著一個大將,自稱白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白頭、白臉、白盔、白甲、白袍、白袖。

天師拿出手段來,照著前面的道長分頂一劍劈下來。這一劈就劈做兩個紅毛道長,都是一般樣兒長,一般樣兒紅頭、紅臉、紅盔、紅甲、紅袍、紅袖。天師掣過劍來,攔腰又一劍。這一劍就攔做四個紅毛道長,都是一般樣兒長,一般樣兒紅頭、紅臉、紅盔、紅甲、紅袍、紅袖。

天師喝聲道:“咄!你把這分身法來謊我么?”道猶未了,后面的黑毛道長高叫道:“你這牛鼻子道士,曉得甚么分身法哩!”天師轉(zhuǎn)過手來,也是劈頭一劍。這一劍卻劈得巧,一劈劈做兩半個,一邊一只眼,一半鼻子,一半口,一只手,一只腳。眼會看,鼻子會動,口會叫,手會掄槍,腳會跑路。天師掣過劍來,也是攔腰一劍。那一劍又?jǐn)r得巧,攔得上一段,兩邊頭,兩邊胳膊,兩邊手,都懸在半天之上;下一段兩邊腰眼骨,兩邊腳孤拐,都跑在草地之下。頭也會搖,胳膊也會動,手也會舞,腰眼骨也會擺,腳也會走。

天師喝聲道:“咄!你這妖邪術(shù)法,敢在我天師面前賣弄也!”道猶未了,左邊的青毛道長高叫道:“你這牛鼻子道士,何不早早的投降,免得受我一刀之苦!”天師惱起來,掃腳就是一劍。這一劍掃得又有些巧處,掃出一道青煙從地而起,起在半天云里。煙頭上坐著一個青毛道長,青頭、青臉、青盔、青甲、青袍、青袖,笑嘻嘻的叫道:“好牛鼻子道士,籽狠劍也!”天師也不答應(yīng)他,又是掃腳一劍。這一劍,青煙就高一丈。又一劍,又高一丈。一直高在天頂上去了,那里又有下手他好。天師道:“你也只是這等的本領(lǐng)么?”青毛道長道:“我怎么沒有本領(lǐng)?”天師道:“你既是有些本領(lǐng),怎么跑出一溜煙來?”

道猶未了,右邊白毛道長高叫道:“你這牛鼻子道士,說甚么人跑出一溜煙來?”天師道:“你可吃得我這一劍起么?劈頭就是一劍。這一劍去得兇,分頂就是兩道白氣沖天。兩道白氣上,就頂著兩個白毛道長。天師又是一劍,就是四道白氣沖天,四道白氣上,就站著四個白毛道長。天師又是一劍,就是八道白氣沖天,八道白氣上,就站著八個白毛道長。天師看見他來得兇,跨上草龍,徑趕到云頭上。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些道長,也有長的,也有矮的,也有囫圇的,也有半邊的,也有兩架的,也有四架的,蜂擁而來。天師左一劍,右邊又擁來;右一劍,左邊又擁將來;前一劍,后邊又擁將來;后一劍,前邊又擁將來。正叫做:寡不敵眾,一不敵倆。天師沒奈何,只得騰空而起,歸了寶船。

到了明日,天師心里想道:“這些毛道長分明是個邪門小術(shù),怎么不奈他何!我今番不免拿出個寶貝來耍他一耍,看是何如?”天師出馬,四個道長又是一擁而來。天師更不打話,袖兒里撇出九龍神帕來,漫天一撇。天師心里想道:“任你是個甚么毛不毛,道長不道長,想也難脫我這個地網(wǎng)天羅!卑褌九龍神帕收將回來,原來這些毛道長有好些弄嘴。怎么好些弄嘴?一個在帕上,一個在帕下,一個在帕前,一個在帕后,一收收將回來。這正叫做:夜靜水寒魚不餌,滿船空載月明歸。哪里有個甚么道長?天師道:“看這些毛道長不出,盡有些本領(lǐng)哩!”沒奈何,只得拜求國師。

國師道:“一個金毛道長費(fèi)了許多事,怎么又有四個道長?待貧僧看他看兒,看是個甚么出處。”即時高張慧眼,看了一回,只見四個道長頂陽骨上俱有一道白氣。國師道:“這又是個甚么天神天將,真費(fèi)力也!”立地時刻叫過王明來,吩咐他拿了虎頭牌在手里,摸進(jìn)城去,且看國王何如。

王明得令,一手拿了隱身草,一手拿了虎頭牌,進(jìn)了城門,又進(jìn)了朝門,一直走到番王殿上。番王正在坐朝,兩邊番文番武,番官番吏,都在那里叩頭禮拜。王明心里想道:“今番到好唵哆番王,取他首級,爭奈不曾帶得刀來。”想了一會,心里說道:“也罷,我有個道理。”就要取出張刀,張開個大口,放出聲氣來,嘎嘎的大笑三聲,哭了三聲,把兩只手左一掏,掏不著個刀,右一摸,摸不著個刀。心里又說道:“人人都說是笑里藏刀,我笑了三聲,偏不見個刀在哪里!边@是自己心里說話還不至緊,只見個虎頭牌也就講起話來,說道:“王明哥,王明哥,你滿口里都是些苦味,怎么取得個刀出來?”王明說道:“怪哉!怪哉!一個虎頭牌也會講話。也罷,我問你,怎么我口里苦,就取不出個刀來?”虎頭說道:“你就不曾看過胡三省《通鑒》?《通鑒》上說道:‘口蜜腹劍。\’你口里沒有蜜,怎么肚里會有個刀?”王明道:“這個也講得有理。只有一件,你不過是個畫成的老虎頭,怎么須會搖,口會講話?”虎頭說道:“王明哥,你是個笑里藏刀,我是個毛里開口。”說得好笑,又笑了三聲。

這一會兒笑了又說,說了又笑。自家倒不覺得,卻把個番王番官都吃了好一嚇,都說道:“哪里這等笑得好?哪里這等說得好?”番王心上就疑起來,說道:“這個笑的說的,只怕是南朝那個王明么?”眾人聽見“王明”兩個字,你也把只手去摩一摩頭,我也把只手去抹一抹腦。你說道,還好哩,你的頭在哩!我說道,還好哩,我的腦在哩!王明說道:“一不做,二不休,今番要賣弄一個手段把他看看。”道猶未了,一手放下了隱身草,只見真是一個王明,直挺挺的站在堂上。番王起眼看見是個王明,嚇得魂不附體,一轂碌爬起來,望后宮里面只是一跑。一邊跑著,一邊口里叫值殿將軍拿住王明。值殿將軍又說得好,說道:“你的頭說是頭,生怕王明砍哩!我們的頭便不是頭,便不怕王明砍么?”一聲吆喝,一擁而去。一座殿上,只剩得一個王明。

王明說道:“老虎不吃人,只是壞了名色。這些人都不來相見,怎么轉(zhuǎn)去回復(fù)國師?也罷,不如與他講個和罷!苯新暤:“國王,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講哩!”番王在里面答應(yīng)道:“我不出來,你會殺人哩!”王明道:“我刀也沒有,怎么會殺人?”番王道:“我曉得殺人不用刀哩!”王明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了不殺人,怎么又干這個勾當(dāng)?”番王道:“你既是真不殺人,先叫我們的文武百官出來,我隨后就出來也!蓖趺饔纸械轿奈浒俟佟D菨M朝的文武百官,都怕的是王明,都說道:“你南朝人說老實(shí)還不老實(shí),前日走的有個樣在那里!蓖趺髡f道:“我今番是真老實(shí)哩!”百官道:“你手里拿著—個老虎,要吃人哩!還是說老實(shí)!蓖趺鞯:“你錯認(rèn)了,我拿的不是老虎,是個虎頭牌!北姽俚:“虎頭牌是做甚么的?”王明道:“是我元帥的頭行牌,上面寫著是下西洋的緣故。”眾官道:“既是寫著下西洋的緣故,你可念來,我們聽著。我們就好出來。”王明道:“既如此,我念來,你們聽著!蹦钫f道:

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統(tǒng)兵招討大元帥某為撫夷取寶事:照得天朝歷代帝王傳國玉璽,歷千百年,遞相授受,奈被元順帝白象馱入西番。我大明皇帝盛德既膺天眷,宗器豈容久虛?為此欽差我等統(tǒng)領(lǐng)寶船千號,戰(zhàn)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安撫夷邦,探問玉璽等。因奉此牌,仰各國國王及諸將領(lǐng)知悉:如遇寶船到日,許從實(shí)呈揭玉璽有無消息,此外別無事端。不許各國因緣為奸,另生議論,致起爭端。敢有故違,一體征剿不貸!須至牌者。

眾官道:“你們戰(zhàn)將千員,敢是連著那道士、和尚數(shù)么?”王明道:“出家人怎么算做個戰(zhàn)將。”眾官道:“你可算在里面么?”王明道:“我們不過是個小卒,只可算在雄兵百萬里面!北姽俾犞趺鬟@幾句話,嚇得魂不附體,心里想道:“這等的道士、僧家,還不算做個將官,不知那戰(zhàn)將千員,還是怎么狠哩!這等一個王明,只算做雄兵百萬,卻不就有一百萬個王明,又不知如何狠哩!我們?nèi)霭l(fā)國怎么做得他的對頭!眳s一齊跑出來,一齊磕上幾個頭,都說道:“王將軍饒命罷!這一陣子爭斗,非干我們之事,都是總兵官和金毛道長的主意!蓖趺鞯:“以前的事俱罷了。只如今四門上四個道長,又是哪里來的?”眾官說道:“并不干本國之事,俱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

畢竟不知道這四個道長是哪里來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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