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國師收服撒發(fā)國 元帥兵執(zhí)錫蘭王

詩曰:

劍客不夸貌,玉人知此心。

但營纖毫義,肯計千萬金。

勇發(fā)看鷙擊,憤來聽虎吟。

平生志報國,料敵無幽深。

王明道:“你們豈可不知道他們是哪里來的?”眾官道:“現(xiàn)有國王在上,我們眾人怎么敢來吊謊。”王明道:“你叫國王出來。”國王看見王明是個慷慨丈夫,又聽見虎頭牌上行移,都說的是些正大道理,卻才放了心,出朝相見。王明道:“我們寶船千號,戰(zhàn)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也只為安撫外邦,探問玉璽有無消息,你們怎敢這等倔強無禮?”國王道:“非干我們之事。第一來,是總兵官不是;第二來,是金毛道長不是:故此得罪將軍。望乞恕罪罷!”王明道:“既往不咎。只這如今又有甚么四個道長,卻都是哪里來的?”國王道:“這四個道長有些蹊蹺。”王明道:“怎么蹊蹺?”國王道:“自從金毛道長去后,卻就添出四個人來,自稱道長,把守城門,連我國中百姓都是吃他虧的。”王明道:“怎么吃他的虧?”國王道:“四個道長,一個撮火,一個就弄煙,一個煽風,一個就刮雨。城里住的,不得到城外面去;城外住的,卻又不得進城里面來。這卻不是吃他的虧苦。”王明道:“你們不要吊謊哩!”國王道:“敢有半個字兒涉虛,教我舉國君臣盡為齏粉。”王明道:“既如此,待我去瞧他來。”好個王明,一手拿起隱身草來,卻就不見了他在哪里。國王又有些著慌,說道:“你們仔細些,只怕他又摸進我們宮里面去。”眾人道:“宮里面倒還可得,且看我們的頭何在!”

王明也不答應(yīng),只是要笑。慢騰騰地走出朝來,到了城門上。王明心里想道:“千難萬難,難得走到這里。不如走上城去,唵哆他一個頭來,卻不又是一個功績?”王明也只說是容易,走上城門,恰好是個東門。東門上是個青毛道長,恰好青毛道長又在瞌睡。王明看見青毛道長呼呼的瞌睡,他就喜之不勝,心里說道:“瞌困就撞著個枕頭,卻不是天使我成其大功!只是一件,沒有帶得刀來,怎么是好!”恰好的起眼一看,刀架上插著一張白茫茫的快刀。王明說道:“今番卻做出個借刀殺人的事來了。”也顧不得這些,一手綽過刀來,就要行事。哪曉得那口刀呼的一聲響。響了這一聲不至緊,早已驚醒了個青毛道長,喝聲道:“是哪個生人在這里弄我的刀哩?”喝聲“長”,那口刀就長有三五十丈。三五十丈長還由自可,王明粘在刀頭上不得下來。青毛道長又喝聲“長”,又長有三五百丈,恰像個白虹貫日的一般樣兒。王明槊在刀頭上,越發(fā)不得脫哩!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今番卻死在這個刀尖上也?心里又說道:“也罷,人生自古誰無死。我今日死在這里,也死得有個名節(jié)。不如緊緊的閉著兩只眼,免得心上耽驚。”一閉閉上了眼,虛晃晃的晃上晃下,晃東晃西,只說是不知死在哪里。一會兒,猛聽見那里噥也噥的念經(jīng)哩!分分明明聽見念說道:“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生揭諦,菩提薩婆訶。”王明說道:“這分明是我國師老爺?shù)穆暽?卻也古怪。”連忙的開了兩只眼來看一看,哪里見個甚么道長,哪里見個甚么刀,原來掛著在千葉蓮臺的抓風攢上。王明說道:“見鬼,見鬼,魘殺人也!”撲通一聲響,跳將下來。

國師道:“外面甚么響哩?”王明不敢怠慢,徑自走到佛堂上,雙膝跪下,卻把個番王殿上始末緣由,青毛道長來蹤去跡,逐一的細說了一遍。國師道:“倒是這幾個道長不僧不俗,不好處他。”王明是個伶俐乖巧的人,卻便就乘機架上一個謊,說道:“國師老爺在上,這幾個道長,不但只是我和你吃他的虧,越是撒發(fā)國,還要吃他的大虧。”老爺?shù)?“怎么撒發(fā)國越發(fā)吃他的大虧?”王明道:“這四個道長殺得性起,這如今發(fā)下了誓愿,說道:‘若不奈南朝何,就要殺盡了撒發(fā)國一國的人民,不拘男婦老少,寸草不存!”王明這一席話,卻是信口說的。哪里曉得福至心靈,天湊其巧。怎么叫做福至心靈,天湊其巧?原來國師老爺連日高張慧眼,看見撒發(fā)國君民人等,無論男婦老幼,俱有三年大難,正在替他們害愁。恰好的王明說個謊,說道:“四個道長要殺盡了他的國中,不留寸草”。這卻不正對著老爺?shù)拇缺酱?故此叫做福至心靈,天湊其巧。國師老爺說道:“這撒發(fā)國君民有難無處解釋怎么是好?”王明又湊上一句,說道:“老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和他解釋一番,就是大幸!”老爺?shù)?“也罷,連這四個道長,一齊請他坐一坐罷。”王明道:“既如此,公私兩利,彼此雙全。阿彌陀佛!無量功德。”王明這幾句話,又說得老爺滿心歡喜。

老爺即時吩咐非幻禪師,到軍政司取過前日的鳳凰蛋來。非幻禪師不敢怠慢,即時叫過軍政司,即時奉上一雙鳳凰蛋。老爺?shù)?“只用一個。”拿著這一個在手里,口兒里念上幾聲,手兒里捻上幾下,把個九環(huán)錫杖照著地平板上撲地的響一聲,閉了眼,入了定。一會兒轉(zhuǎn)過來,說道:“王明,你去請元帥開船罷!”王明心里想道:“一個撒發(fā)國,費了兩年多工夫,不曾得他的降書降表,不曾得他的進貢禮物,怎么就開船?”心里雖然這等想,面上卻不敢有違,報上元帥。

元帥也不十分準信,竟來請問國師。國師道:“元帥在上,實不相瞞。這個撒發(fā)國君民人等,俱有三年大難,是貧僧把他們都收在鳳凰蛋里。”元帥道:“怎么一個鳳凰蛋,就收得一國的君民人等?”國師道:“元帥豈不聞乾坤叉袋之事乎?一個叉袋放了四大部洲眾生弟子人等,只滿得一個小小角兒。何況這等一個大蛋,止收得這等一個小國,何難之有!”元帥道:“幾時放他出來?”國師道:“三年之后放他出來。”元帥道:“三年之后,不知我們的寶船走到哪里,卻怎么放他出來?”國師道:“心到就手到,不管在哪里。”元帥道:“假如遲早些何如?”國師道:“早一日,死一日;遲一日,受一日福;遲一年,受一年福。”元帥道:“遲十年,受十年福;遲百千萬年,卻不受百千萬年福?”國師道:“各人福分不同,也難到十年之上。”

元帥道:“那四個道長何如?”國師道:“貧僧也主意連他們都坐一坐,退下他些火性,添上他些真元。不想他的分淺緣慳,又不在里面。”元帥道:“既然他不在里面,只怕他又來攔阻。”國師道:“連國中的君民人等都沒有了,他怎么又好來攔阻。”元帥道:“君厚臣死。不見了個國王,他四個人肯就是這等甘休罷了?”國師道:“這四個人都是些蕩來僧,不是本國的文官武弁,他有個甚么君辱臣死?”元帥道:“國師老爺怎么曉得?”國師道:“是貧僧差王明進去打探來,故此曉得。”元帥道:“他既是個蕩來僧,卻不又蕩到前面去,終久不是個好相識。”國師道:“貧僧也曾料度他來,故此請元帥發(fā)令開船。開船之后,容貧僧到靈霄殿上去查他一查,看是怎么,卻好處他。”元帥道:“既是如此,敢不奉命。”即時轉(zhuǎn)過中軍帳上,傳令開船。”

只見五十名夜不收稟說道:“國師老爺大顯神通,把個撒發(fā)國盡行抄沒了。”元帥故意的說道:“豈可就沒一個人剩下來。”夜不收道:“連雞犬都沒有了。”南朝五員大將回來,一齊稟說道:“國師老爺大顯神通,把個撒發(fā)國的君民人等,盡行抄沒了。”元帥也故意的說道:“國師是個出家人,慈悲方便,豈可抄沒人國。”眾官道:“元帥不準信之時,乞親自進城踏看。滿城之中,連雞犬都不見了。”元帥心里想道:“佛力無邊,今果然也。”又故意的說道:“既是國師抄沒了他的國土,我和你只得開船罷!稍待遲延,恐生他變。”眾官唯唯而退。即時開船。

到了三更時分,卻說國師老爺撇了色身,一道金光,徑上南天門靈霄殿上,見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看見佛爺爺,致恭致敬。佛爺爺告訴道:“貧僧領(lǐng)兵來下西洋,怎奈一個撒發(fā)國,從古到今典籍所不載之國。”玉皇道:“國小易于處分,這是好的。”佛爺爺?shù)?“國雖小卻有許多的兜搭。”玉皇道:“怎見得兜搭?”佛爺爺?shù)?“先前出下一個金毛道長,十分厲害,是貧僧請到鎮(zhèn)天真武回來,卻才收服他去。其后又添出四個道長,一個叫做青毛道長,一個叫做紅毛道長,一個叫做黑毛道長,一個叫做白毛道長,又是十分厲害,戰(zhàn)他不過。他昨日又要殺盡了撒發(fā)國一國君民人等。貧僧不忍于他,把他一國的中生,都收在極樂天宮里面,免得受他熬煎。”

玉皇道:“那四個道長何如?”佛爺爺?shù)?“貧僧初意也要請他坐一坐兒,歸他一個正果。哪曉得他分淺緣慳,早又不在里面。”玉皇大帝笑了一笑,說道:“佛爺爺,你說這四個道長是哪個?”佛爺爺?shù)?“正為不曉得他是哪個,特來相拜。”玉皇道:“佛爺爺,你有所不知,這四個道長就是金毛道長打頭踏的四個人。”佛爺?shù)?“那打頭踏的是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個神道。”玉皇道:“卻不是他怎的!”佛爺爺?shù)?“既是他們四個神道,敢這等無禮!”玉皇道:“他們因你的天師枉刀殺他,到我這里告狀。是我依律批判,許他取命填還,故此才敢大膽猖獗。”佛爺爺?shù)?“他起先不合助桀為虐,怎么說天師枉刀殺他?”玉帝道:“今番憑佛爺爺收了他罷,我這里再不顧他。”

佛爺爺謝了玉皇大帝,一道金光,轉(zhuǎn)到寶船之上。寶船正值順風,布帆無恙,望西洋而進。國師老爺坐在佛堂上,叫過武狀元唐英來,說道:“貧僧有一事相煩,狀元可肯么?”唐狀元道:“國師之命,誰敢有違!”國師道:“昨日四個道長,原來就是金毛道長打頭踏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唐狀元道:“他這如今怎么?”國師道:“只因他到玉皇大帝位下,告說道天師枉刀殺人,玉帝依律批判,說道準取命填還。故此就走到下方來,無端猖獗。”唐狀元道:“這如今國師有何佛旨?”國師道:“貧僧料他不肯甘休,一定還到前面的國中生災(zāi)作耗,故此有事相煩。”唐狀元道:“憑國師吩咐下來就是。”國師道:“黃鳳仙頗精囤法,貧僧意下要相煩他先去打探一番,看前面還有甚么國?這四個神祗又是甚么出身?打探一個詳細,回貧僧的話,貧僧還有個處治。”

唐狀元道:“謹依國師尊命。”即時轉(zhuǎn)過本營,請出黃鳳仙來,把國師的話告訴他一遍。黃鳳仙道:“敢不遵依。”即時吩咐取過一張新床來,取過一副新帳幔來,取過一盆凈水來,取過七七四十九盞燈來。鋪了床,安了帳幔,一盆水放在床底下。中間水里面放了一個燈盞,四周圍畫了九宮八卦,九宮八卦上擺著四十八燈盞。收拾已畢,自己坐床上,叫唐狀元封了門。此時已是戌時三刻,直到子時三刻,才許開門。唐狀元不敢怠慢,封鎖周密,重重層層。

卻說黃鳳仙水囤而出,一處到一處,一事見一事,分分明明,仔仔細細。到了子時三刻,唐狀元開了門,問道:“夫人可曾回來?”黃鳳仙道:“回來了。”唐狀元道:“你可曾到過哪個國來?”黃鳳仙道:“到了好幾個國。”唐狀元道:“可曾看見甚么人來?”黃鳳仙道:“看見好幾個人來。”唐狀元道:“你先說一說么。”黃鳳仙道:“所言私,私言之。所言公,公言之。不曾復命國師老爺,怎么先對你說?”唐狀元倒吃他幾句話兒,撐得住住的。

曉日東升,即時回話。國師道:“黃鳳仙,你可曾到哪個國來?”黃鳳仙道:“小的從此前去,先到一個帽山。帽山下,有好珊瑚樹。帽山前去,到一個翠藍山。山下居民都是些巢居穴處,不分男女,身上都沒有寸紗,只是編緝些樹葉兒遮著前后。”國師道:“黃鳳仙,你可曉得他們這段緣故么?”黃鳳仙道:“小的只是看見,卻不曉得是個甚么緣故。”國師道:“當原先釋伽佛在那里經(jīng)過,脫了袈裟,下水里去洗澡。卻就是那土人不是,把佛爺?shù)聂卖耐祵⑷チ。佛爺沒奈何,發(fā)下了個誓愿,說道:‘這的中生都是人面獸心,今后再不許他穿衣服。如有穿衣服者,即時爛其皮肉。’因此上傳到如今,男婦都穿不得衣服。”

黃鳳仙道:“前去有一個鸚哥嘴山,又前去有一個佛堂山。又前去卻到一個國,叫做錫蘭國。”國師道:“這是一個小小的國兒。”黃鳳仙道:“是個小國兒。”國師道:“雖是個小國,卻有許多古跡,你可曉得么?”黃鳳仙道:“別羅里有一座佛寺,寺里有釋伽佛的原身,側(cè)著睡在那里,萬萬年不朽。那些龕堂都是沉香木頭雕刻成的,又且鑲嵌許多寶石,制極精巧。又且有兩個佛牙齒,又且有許多活舍利子。這可就是個古跡么?”國師道:“這是釋伽佛涅槃之處。另羅里還有一個腳跡在石上,是釋伽佛踏的,約有二尺長,五寸深,中間有一泓清水,四季不干。大凡過往的人,蘸些來洗眼,一生不害眼;蘸些來洗面,一生不糟面。北十里有一座山,叫做梭篤山。山下有兩個右腳跡在石上,是人祖阿日冉圣人踏的,約有八九尺長,二尺深,中間也有一泓清水。國人用以占候年歲,每年正月望日來看,假如其水清淺,則其年多旱;其水混濁,則其年多澇。試無不驗,國人敬之如神。這兩處豈不是個古跡么?”黃鳳仙道:“小的不曾細看,故此不知。”國師道:“可曾看見甚么異人么?”

黃鳳仙道:“地方偏小,容不得甚么異人。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溜山國。”國師道:“你可曉得這個國,怎么叫做溜山國?”黃鳳仙道:“小的愚頑,卻也不解其意。”國師道:“山在海中,天生的三個石門,如城關(guān)之樣。其中水名溜,故此叫做溜山。且溜山有八大處:第一叫做沙溜,第二叫人不知溜,第三叫做處來溜,第四叫做麻里奇溜,第五叫做加半年溜,第六叫做加加溜,第七叫做安都里溜,第八叫做官鳴溜。八溜外,還有一個半氵窄餾,約有三千余里,正是西洋弱水三千,這是第三層弱水。”黃鳳仙道:“國師老爺這等精細,正是眼觀十萬里,腳轉(zhuǎn)八千輪。”

國師道:“前面又是哪里?”黃鳳仙道:“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大葛蘭國。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小葛蘭國。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阿板國。”國師道:“這三個國也是個小國。”黃鳳仙道:“前去又到一個國,這個國卻有些古怪。”國師道:“是個大國,還是個小國?”黃鳳仙道:“是個西洋頂大的國。”國師道:“既是大國,叫做古俚國。”若只是個小國,就叫做狼奴兒國了。”黃鳳仙道:“古俚國是真的。”國師道:“這古俚國可有幾個異樣的人么?”黃鳳仙道:“委是有四個全真在那里。”國師道:“這如今在那里干甚么事?”黃鳳仙道:“他前日初來之時,一個穿青,一個穿紅,一個穿白,一個穿黑,齊齊的要見國王。國王與他相見,問他從哪里而來,他說道:‘從上八洞而來。\’問他有甚么事下顧,他說道:‘要化一萬兩金子,十萬兩銀子。’問他有何所用,他說道:‘要蓋佛殿一座,要鑄佛像一尊。’問他何所祗求,他說道:‘你國中不日有大災(zāi)大難,造下這佛殿,鑄下這佛像,給你做個鎮(zhèn)國大毗盧。’問他甚么大災(zāi)大難,他說道:‘主有刀兵之變,君民人等十死八九,剩下一個或半個,還要帶箭帶槍。’問他在幾時,他說道:‘只在目下,不出百日之外。’問他佛殿怎么就蓋得起,佛像怎么就鑄得成。他說道:‘只要你拿出金子、銀子來,發(fā)了心,出了手,我們師兄師弟,保管你舉國平安。’問他還是暗消了這個災(zāi)難,還是明消了這個災(zāi)難。他說道:‘憑他甚么刀兵來,只憑我們師兄師弟,要殺得他只槍不見,片甲無蹤。’恰好的國王這幾時正有些心驚肉顫,深信他的言語,即時拜他為師,供養(yǎng)他在納兒寺里。每日間練兵選將,舞劍弄槍。這四個全真,卻不是個異樣的?”國師道:“這些畜牲,又在古俚國作吵哩!貧僧還有個處分。”即時去拜元帥,告訴他黃鳳仙這一段的來蹤去跡。元帥道:“似此作吵,將如之何?”國師道:“四個神將都在貧僧身上。只是前面五個小國,古俚一個大國,調(diào)兵遣將,都在元帥尊裁。”元帥道:“既是四個神將在國師身上,其余的事咱學生有處。”國師拜辭而去。

三寶老爺請出王尚書來,計議一番。王爺?shù)?“西方僻夷,強梗冥頑,不知王化久矣。今天故以兵加之,彼必不服。況我等初到此處,路徑未熟,不如遣幾個得力的將軍,游說他一番。倘彼倔強,再作道理。”三寶老爺說道:“王老先兒言之有理。”即時傳令,叫過四個公公來。又叫過四哨四個副都督來。吩咐每個公公充做正使,傳送虎頭牌;每個副都督統(tǒng)領(lǐng)二十五名鐵甲軍,充做跟隨小郎,各披暗甲,各挎快刀。如遇國王誠心歸附,便以禮相待。中間有等奸細,即便擒拿,以張?zhí)煊。四個公公、四個副都督得了將令,各人領(lǐng)下鐵甲軍,各人駕上海鰍船,各人分頭而去。眾官已去,老爺又傳將令,叫過王明來。吩咐他只身獨自領(lǐng)一封書,徑覓著古俚國,見了國王,投遞與他,令他知道個禍福,以便趨避。王明道:“古俚國卻有四個道長在那里,只怕國王不聽。”老爺?shù)?“四個道長在國師身上,你們不消掛心。”王明唯唯諾諾,駕了海鰍船,一徑而去。卻說寶船行了數(shù)日,到帽山山下,得珊瑚樹高四五尺者十二枝。又行了三日,到翠藍山。只見山腳之下,赤身裸體的一陣又一陣,每陣約有三五十個。國師老爺看見,說道:“阿彌陀佛!佛是金裝,人是衣裝。怎么一個人都穿不得衣服?莫若也學眾人,下身圍條花布手巾罷!”佛爺爺開了這句口不至緊,以后這些赤身裸體的都圍著一條手巾,傳到如今。這也是燃燈佛一場功德。寶船又行了七八日,到鸚哥嘴山。只見滿山下,都有些沒枝沒葉的精光樹,光樹上都是些五色鸚哥,青的青、紅的紅、白的白、黑的黑、黃的黃,毛色兒愛殺人也。三寶老爺說道:“這一夥鸚哥倒好些毛片,怎么都站著在那光樹上?”王爺笑一笑,說道:“要上光棍的串子,全靠這些毛片兒。”須臾之間,一夥鸚哥兒吱吱喳喳嚷做一起,鬧做一團。

國師沉吟了一會,點一點頭。三寶老爺說道:“國師為甚么事,沉吟了這一會,又點一點頭?”國師道:“這些鸚哥兒叫得有些不吉。”老爺?shù)?“鵲噪非為吉,鴉鳴豈是兇。人間兇吉事,不在鳥音中。我和你提師海外,誓在立功,怎么說得個不吉的話?”國師慢慢的說道:“不是貧僧要說個不吉的話,是這些鸚哥兒嘴里說道眼下一兇。”老爺?shù)?“怎么說道眼下一兇?”國師道:“那鸚哥兒叫說道:‘金碧峰,金碧峰,一戰(zhàn)成功。戰(zhàn)成功,戰(zhàn)成功,眼下一兇。眼下兇,眼下兇,蝎子蜈蚣。’這鸚哥兒卻不是明明的說道眼下一兇。”老爺?shù)?“這一兇,卻不知在哪里?”國師道:“多在錫蘭國。”老爺?shù)?“只怕還是古俚國。”國師道:“有‘眼下\’二字,還不是古俚國。”道猶未了,寶船又到佛堂山。國師道:“難得到這個山上。二位元帥請先行,貧僧在這里念幾日經(jīng),做一場功果,然后就來。”老爺?shù)?“既是國師在這里看經(jīng)念佛,咱們也在這里相陪。”住了船,扎了寨,一連念了七日經(jīng),設(shè)孤施食,咒火放燈。莫說各色經(jīng)卷,就只是阿彌陀佛把來裝載,也夠一千船哩!七日之后,做了圓滿。國師把根禪杖放在佛堂中間,筆筆直豎著。二位元帥不知其情,連天師也不解其意。元帥道:“念經(jīng)已畢,請開船罷。”國師道:“明日早開。”

走了兩三日,藍旗官報道:“前面就是錫蘭國,相去不過三五十里之遙,先有一個鐵甲軍在這里報事。”元帥吩咐鐵甲軍進來,問說道:“你是哪一個公公名下的?”軍人道:“小的是馬公公名下的。”元帥道:“這前面是個甚么國?”軍人道:“是個錫蘭國。”元帥道:“馬公公在哪里?”軍人道:“馬公公現(xiàn)在錫蘭國。”元帥道:“你來報甚么事?”軍人道:“小的奉馬公公差遣,特來報元帥得知,這個錫蘭國王立心奸險,行事乖張。初然接著公公們,看見虎頭牌,不勝之喜,誠心誠意歸附天朝。公公們住了一日,聞?wù)f道有個甚么番總兵在那里歸來,就教國王以不善,意欲謀害我?guī)煛_@兩日,國王意思卻便有始無終。公公們料度寶船不日就到,未敢擅便,特來稟知元帥,請元帥上裁。”元帥道:“番總兵現(xiàn)在哪里做甚么?”軍人道:“番總兵現(xiàn)在統(tǒng)領(lǐng)兵卒,把守潑皮關(guān)。”元帥道:“關(guān)在哪里?”軍人道:“就是我和你進去的路上。”元帥道:“可有城池么?”軍人道:“沒有城池,就是這個潑皮關(guān)是其要害。”元帥吩咐軍人先去,歸見公公,叫他晝夜伺候,以炮響為號,準備廝殺。違者軍法從事,軍人去了。

元帥又叫過五名夜不收來,教他假扮為番人,每人帶著連珠炮十管,閃入關(guān)內(nèi),晝夜伺候,以關(guān)外炮響為號,許放炮吶喊,違者軍法從事。夜不收去了。三寶老爺請出王爺來,問說道:“錫蘭國反復不常,意欲謀害我?guī)。咱學生意思說道:與其病后能服藥,莫若病前能自防。寶船到了他國中,他得以為備。莫如就在今夜收住了寶船,遣兩員上將,領(lǐng)幾百精兵,兼程而進,乘其不備而攻拔之,不知可否?”王爺?shù)?“兵法有云:‘兵之情貴速。\’老公公兼程而進,是也。兵法又云:‘攻其所不戒。\’老公公乘其不備而攻拔之,是已。老公公動與孫子相符,何患甚么西洋不服?”王爺說得好,三寶老爺大喜。即時叫過游擊將軍胡應(yīng)鳳、游擊將軍黃懷德,兩員游擊,一齊來到帳前。元帥吩咐道:“此去三十里之外,有一個國,叫做錫蘭國。正東上有一個關(guān),叫做潑皮關(guān)。關(guān)上有一個把關(guān)的官,是個番總兵,頗有些厲害。你兩個各領(lǐng)精兵五百,分為二隊,一前一后,前尾相應(yīng)。銜枚卷甲,兼道而行,到關(guān)先放一個號炮,關(guān)里面炮響,許并力攻關(guān)。進關(guān)之后,乘勝直搗王居,務(wù)要生擒國王,不可疏虞誤事。如違,治以軍法。”二位游擊應(yīng)聲而去。

元帥又叫過游擊將軍黃彪來,吩咐道:“前面是個錫蘭國。正北上是個哈牛關(guān)。關(guān)上把守的是個番總兵,也有些厲害。你可領(lǐng)精兵五百,盡今夜銜枚卷甲,兼道而行。以東關(guān)上炮響為號,許放炮吶喊,悉力攻關(guān),進關(guān)之后,直搗王居,務(wù)要生擒國王,不可遲違誤事。如違,治以軍法。”黃彪應(yīng)聲而去。元帥又叫過游擊將軍馬如龍來,吩咐道:“前面是個錫蘭國。正南上是民房錯雜,沒有甚么關(guān)隘。你可領(lǐng)精兵五百,盡今夜銜枚卷甲,兼道而行。以東關(guān)上炮響為號,許放炮吶喊,一擁而進,直搗王居,務(wù)要生擒國王,不可遲違誤事。如違,治以軍法。”馬如龍應(yīng)聲而去。王爺?shù)?“正西上差哪一員將官去?”元帥道:“正西上靠海,不消遣將去罷。”

畢竟不知這些將官前去功展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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