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回 處士妹配合處士孫 神女風圓成神女夢

  眾人俱各吃驚,素臣正待根問,只見文畢紗帽圓領(lǐng),趨至席前,先向水云道喜。水云道:“現(xiàn)在家中被兇徒打門而入,正要控訴地方官哩!”素臣道:“你新上任,該理民事,怎便早回?又怎知四位表叔定親,來此道喜?”文畢道:“孫兒并不知四位表叔定親,是來道大表叔辟召之喜。大舅公說被兇徒打門而入,定是那一班報喜的人了。孫兒放告過了,正在要看狀,見投進緊急公文,是府里行下來,令孫兒督送大表叔入京,就親到大舅公處道喜。正值報人四鬧,是孫兒吩咐到縣里去領(lǐng)賞,方才散去。問起水嫗,說太舅公同四位表叔俱到家中筵宴,水符在廬未回;兩個小廝,大的跟了赴席;小的見報人打進門來,只認是強盜,報信去了。孫兒故趕回家中,道過喜,就要回衙去辦事哩。”素臣急問文書上的部咨,文畢道:“吏部咨開,奉旨:各省辟舉人員,俱著地方官督送進京廷試;蘇州府所舉之孝弟力行水閑,著以浙江嘉興府推官用,令吳江縣督催進京,引見后,即進新任。”素臣大喜,向水云作賀道:“大表侄榮任理刑,兼在接壤,一水可通,便于迎養(yǎng)。皇上因母冥,故有此特恩。”山云道:“我自廬葬終身,迎養(yǎng)斷然不就!只這信息可以常通,就感激皇恩無盡矣!”虞揮等俱向水云道喜,文畢方向眾人行禮,向素臣請安,復向水云道定親之喜,便告別去了。

  素臣道:“大侄雖甚明達,而朝儀未習,長途鞍馬亦未慣經(jīng)。母舅選買之水符,只可在家伏侍,難以出門。不日龍郎等進京,可以同行。俟進京再行收買,或于愚甥家人內(nèi)選用可也。”水公道:“如此甚好。浙江是云從發(fā)軔之地,一路上講些民情土俗,利弊所在,亦有俾于政。只是云從以九歲治全省而有余,此兒以二十四歲治一府,而惟恐其不足,奈何?”素臣道:“母舅教表侄等,皆通經(jīng)史,是隱居而行義之具已備,何患不足?況大表侄天姿英敏,得母舅時雨之化者乎?”水云道:“坐言易,起行實難。賢甥何為此過譽?大約此去幾時可回?新定之親,當即為擇吉方好。”素臣道:“大約十一月初間回家。母舅擇一望前日期完姻,望后赴任可也。”

  內(nèi)邊得了此信,水夫人幾乎失口要向珠娘道喜。媚娘知道姑夫得官,姑娘便是一位簇新現(xiàn)成的夫人,喜得滿心奇癢,向水夫人連聲致謝。冰弦等恭喜水夫人,亦俱眼看珠娘。珠娘此時一發(fā)猜到十分透足,低下頭去,心中暗喜。偶然抬起頭來,冰弦等看時,喜氣已透兩眉,登時滿面發(fā)出彩色,光華曄曄矣!正是:

  畫像畫神非畫貌,知人知面不知心。

  初五日,本家拜祝生日。

  初六日,家將及下人拜祝,因是日即系田氏生辰,本家子孫及皇子、太孫等,仍復行禮。

  初七日,內(nèi)外筵宴,餞送男女親朋。發(fā)家將們起身。玉兒、篁姑等流淚滿面,諄約:“十年后再來慶祝,但恐妾等蒲柳之姿,望秋先零耳!”文恩、錦囊等一班家仆、玉奴、阿錦等一班仆婦,亦俱道:“奴婢們?nèi)绲糜惺曛畨,再來叩祝千秋?rdquo;水夫人道:“汝等年紀未滿七十,而慮不及十年,況我已滿百歲,朝不保暮,暮不保朝者耶?”玉兒等但謂:“太君松柏之姿,歲寒不凋。豈特逾越舜壽,必將超駕堯年!”篁姑謂:“妾等若幸得耄年,當即太君百歲后,至一百十歲,一百二十府中之事,每十年作一部傳奇,續(xù)于《百壽記》之后,令優(yōu)童演唱,為太君侑觴,F(xiàn)在礽弟懷果懷核,對對做賦結(jié)姻,即千古罕見之奇也!”

  賓朋散后,擇于初十日,令文龍、文麟等及駙馬、儀賓,護送皇子、皇太孫等進京。初九日到了旨意,卻只令皇太孫并諸皇子孫及妃,于九月內(nèi)起程。其公主、郡主及文龍等,俱留俟明歲正月,分班進京。以太子賓客文鶴為文淵閣大學士,輪代文龍、文麟,一年事父、一年事君;各公主、郡主,一年事翁姑,一年事父母。每年以正月上班進京,二月下班出京,單令文鶴上京辦事,其余京職,俱著于庚辰正月回京辦事供職,不準辭吳江縣及五經(jīng)博士世襲。水云、素臣等感激天恩,淚零不已。蓋自漢、唐以來,從無公主隨夫奉事舅姑之事,亦無兄弟輪年歸養(yǎng)之事。且文鶴大拜,雖每歲只弟兄兩人在閣,而嫡親弟兄,同時三相,亦古今所無也!初十日,皇子、太孫等起身,素臣親送,堅辭不敢。因命文龍、文麟代送,至無錫而回。

  十一日,文鶴大拜,祭告祠墓。諸親族及蘇郡各官、留都各部院,道喜宴犒,又忙了三四日。

  十五日一早,吳江本縣老民,到府慶祝。自六十以上,至九十余歲止,整整湊足千人之數(shù),為太君祝千秋。卻并無牌旗彩亭,每人持一升米,愿太君子孫科甲,平如米粒之多。更每人一對紅木燭臺,上插一對紅燭;一個瓦香爐內(nèi),插一古線香。從轅門外擺著,直擺至補袞堂院內(nèi),點將起來。二千道燭光,一千古香煙,輝煌繚繞,甚是可觀。素臣筵犒之儀,亦如各省老民,但收其升米,即以五兩銀豆,雜黃豆中答之,而無盤資銀兩。次日,合縣老婦到府,整整亦湊足千人,一般線香紅燭,卻每人持一筐蠶繭,愿太君子孫福祿,如繭絲之盛。素臣鎮(zhèn)犒如老民,而受其蠶繭,每筐答以通照湖綿十斤。共用去綾子二千匹,荷包二千對。湖綿一萬斤,銀豆五于兩。

  十八、十九、二十三日,四川十三府,六直隸州,一百二十六州縣,一宣撫司,一安撫司;陜西八府、一百十六州縣;貴州十府,一百二十二州縣,一宣一慰司,陸續(xù)到府。每人盤費,亦如廣西,共用緞二千三百二十八匹,荷包二千三百二十八對,銀三萬五千三百七個兩。

  二十一日以后,府中上下諸人,甫得安息。

  至十月初五日,云南二十一府,七十三州縣,八宣慰司,四安撫司老民又到。復加盤資銀五兩,共用緞八百二十四匹,荷包八百二十四對,銀一萬六千六百三十兩。初十日,庫上支帳,犒賞各省老民及本縣老民、老婦,通共用去鍛子一萬二千三百八十四匹,荷包二萬四千七百六十八個,湖綿一萬斤,銀及銀豆一十三萬六千九百八十兩。

  媚娘姑嫂聽見,私議道:“若是銀子用十幾萬,不足為奇,緞子也買得出。還有二萬幾千個荷包,俱是上等針線,買也買不出,做也做不及,倒是難哩!”有丫鬟說道:“這緞子荷包,俱是內(nèi)府之物,歷年皇上、皇后、貴妃欽賜,王妃、公主進送。五月內(nèi),皇后、貴妃又每人送了五百匹緞子五百對荷包,各王王妃、公主每位幾百匹緞子幾百對荷包,送與太君賞人,F(xiàn)在庫內(nèi),緞子、荷包還剩得多哩,何曾向店鋪內(nèi)買一匹緞子。一對荷包來呢?”媚娘吐舌道:“這才是海水不可斗量。有這第一等功德,故得享這第一等的富貴也!前日新得官那一位水老爺,既是太君至親宗,家道想也是富盛的了?”丫鬟道:“水太老爺與太君同胞姊弟,卻一個富等石崇,一個貧如范丹,F(xiàn)在住的房子是太君買的;吃的米糧是大君送去的。窮還說不上,還說甚富盛嗎?”珠娘、媚娘不覺失色。有宮女道:“兩位休替他擔憂,太君身上,只有水太爺一人,有這大荷包著,還愁不富盛嗎?只看水老爺前日一得了官,頭上做到腳上,進京費用,上任盤費,哪一件不替他預備?連那新定的夫人,首飾衣裳、銅錫器皿、箱籠什物、七八完備,也值數(shù)千金不止哩!”有一個丫鬟道:“那屋并不是太君買的,是皇上賜的,還有一萬幾千畝田,收起租來,怕不夠用度嗎!”媚娘方才放心,變作歡容笑口。珠娘卻低垂粉頸,不敢抬頭。宮女瞅了丫鬟一眼,道:“休說閑話,怕誤了正經(jīng)!”便忙忙的去了。

  十五日,水夫人為水閑行聘,媚娘回去受了聘禮,仍進府中畫畫,然后私向珠娘說知。珠娘含羞不語。媚娘道:“前日宮女說,太君替姑娘備數(shù)千金妝奩,今日這聘禮,也值有千金以外。太君之德,如何可報?當上緊用心,把合家畫完,以表微意!”于是姑嫂二人,晝夜趲畫,至十一月初二日完工。合家看畫,無不贊嘆。把舊圖并起來,更得百倍精神。媚娘姑嫂歸功又迂夫婦,說:“牡丹雖好,全憑綠葉扶持。若非布景精工,面目便須減色!”晴霞道:“行樂全憑面貌,與布景何涉?”水夫人道:“二者缺一不可,四位可稱二難也!”是日備席為珠娘、晴霞三人洗手,外邊亦專席款待又迂。

  初三,又迂夫婦辭回,媚娘姑嫂亦拜謝而出。

  是日,陽旦自京而回,內(nèi)外設(shè)宴接風。令媚娘畫水夫人及素臣、文龍、文甲夫婦行像,要在文施生祠內(nèi)裝塑。幸俱有稿子,連日連夜趕出七人小像,收入行李。于初十日起身回國,好文姊妹,痛哭難分。陽旦道:“十年之后,來賀太君一百十歲壽誕。將來傳位世子,更來傍著你們姊妹,享受四靈山水、世外逍遙之福,匆過悲也!”好文等無奈,諄囑后期,與文施送至?,看著開洋,直到望不見船影,方才回首。好文懊悔沒帶千里鏡來,悵悵而歸。

  水夫人為水閑擇了十一月十五娶親。候至初十,外邊新郎尚無信息。水云來問:“可要改期?”水夫人道:“且至臨期再處。”十三日仍行三日擔札,款待大媒,將全副嫁妝送至鋪設(shè)。十四日,尚不見到,便有些心焦,令素臣、天淵、紅豆各起一數(shù),都說:“明日二更忽起大風。風定即至。”至十五日。便如新郎已到一般,水夫人領(lǐng)著媳婦、孫媳,帶著丫環(huán)、仆婦,一早進城去料理;新床上鋪設(shè)被褥;廳堂上張燈結(jié)彩;鼓樂喧天,儐相齊集;新人花轎擺在小廳奠雁迎鸞譜儀畢備,單單只少新郎一個。

  日落時候,把大媒請到,水云、古心、素臣先陪著小飲。上下人等,俱信素臣神數(shù),由著探馬一替一替的,有去無回,杳無音信。卻似新郎現(xiàn)在房中,一請就出的模樣,毫不在意。只掮燈籠執(zhí)事諸人,等到定更,更不耐煩,都要散去。吹打的人也沒高興了,似吹不吹,似打不打的,號頭鼓鈸這聲,都像放出冷氣。水散、水疏來稟水云:“不如發(fā)放眾人回去?”素臣道:“新郎將次要到,如何反忽發(fā)放?”吩咐:“多給他們酒飯,認真吹打,安心伺候。”趙宅也是水府打發(fā)丫鬟小廝去伺候。好文等三番主親往料理,也備有筵席,親友街坊等,到此時亦俱懶散。媚娘等雖信素臣,未免狐疑。珠娘躲在帳子里邊,側(cè)耳聽信,比眾人更專,亦比眾人更急,卻是說不出的苦處,與老狐聽冰一般,真到那無聲無臭地位。

  不一會,譙樓打了二更,連素臣俱拿不穩(wěn),暗忖這數(shù)難道也有時不準?文畢退了晚堂,也趕至水宅,稟素臣道:“孫兒差了快馬探信轉(zhuǎn)來,說直到丹陽路上,杳無信息,只怕今日是趕不到的了。”素臣道:“過了這二更再處。”須臾,二更已緊,仍無音信,便有些懊悔:“不該憑著術(shù)數(shù),給人作話柄傳述!”水云道:“二更已緊,轉(zhuǎn)將三更,眼見是不得到的了!可發(fā)放眾人回家,擺出席來,賢甥等陪著大媒,痛飲一醉罷。”素臣正在掐數(shù),不及回答,但說:“就有大風來了。”一面起身至前廳看望。水云如何肯信,笑道:“賢甥之自信,得無太過耶?”誰知就這一笑之中,大風從空卷下,把滿廳燈燭全行吹滅,門窗互擊,屋瓦交飛。素臣一路喊將進來說:“舅舅恭喜,表侄已從天而降矣!”家人們忙點起燈燭,風勢已息。素臣拉住水閑,已至大廳,向大媒行禮畢,復向水云叩見。水云喜極,忙道:“一切事俱俟明日細說,快些進去見了姑婆,沐浴迎鸞,休得耽誤!”水閑遵命,趕著沐浴開剃,莫雁迎駕,已是四更將望。里面新人合巹;外面古心等復陪大媒歡飲。虞揮、禹陵及在座親朋,俱極口贊嘆素臣之數(shù),為康節(jié)復生。水云自覺失言,愧悔不已。

  至次日,水閑說出從天而降之故,方知水閑接到家信,知有婚期,于十月二十日出京。因不諳騎騾馬,雇著駝轎,選的山西兒騾,破站而行,包定十一月初八日至揚州,初九日過江換船,日夜趲行,十一二邊即可準到。誰知水閑更不能坐駝轎,晃蕩頂撞,一連兩日,頭腦發(fā)昏,飲食未經(jīng)尅比,即被顛播,嘔吐而出。在涿州一路請的醫(yī)生,俱說受寒有滯,混用散寒導滯之藥,神氣愈虛,連發(fā)暈眩。

  二十六日,方到景州,疾勢加重。文府家人,與新收兩名長隨商議:“打發(fā)一人進京,一人回南,兩處先報病信。再通知涇王府中,請醫(yī)看視。后來倘有差地,還可少脫我們干系!”算計定了,分頭而行。

  不料回南之仆,走未三站,即發(fā)寒病,病在茌平店中。

  進京之仆,于二十九日趕至都城,文鶴老大吃驚,忙請了有名太醫(yī),星夜赴景州沙治。涇王得信,先已著王府醫(yī)生醫(yī)治,因問知一路用的散寒導滯之藥,以致暈眩,便急令參苓去挽回。卻又一味峻補,把上轎、落轎時新受些風寒補住,發(fā)起熱來,面目俱腫。太醫(yī)趕到,說:“散導者固誤,專補者亦錯,須補散兼行,緩緩調(diào)之。”直醫(yī)至十一月初十日,方得起床,眼見十五吉期,是趕不及的了!涇王主意:寫書文鶴,令其奏聞天子,將赴任憑限賜展一月;一面家報回南,另選婚期。把水閑國進府中,調(diào)理復原,然后起程。

  水閑無奈,息心靜養(yǎng),便一日一日好將起來。涇王為擇十六日起身,于十五日治酒起病。正席散后,即設(shè)圍碟,花園中賞花。芙蓉未謝,蠟梅已開,兼有四時蘭桂,一歲長春,月紅月粉,燦爛錦屏。雁來雞冠,紛披玉砌,更有香烈祠內(nèi)數(shù)株老梅,吐出一片冰心,幽香撲鼻,疏影檜空,令人觀之不足,玩之有余。水閑不知香烈何神?涇王把鐵娘生平始末,細述一遍,道:“此地即昔年幽囚逼迫之所,寡人故特為建祠以祀之。”水閑肅然起敬,虔誠叩拜,贊嘆不已。

  是日席散,水閑回書房安睡。忽夢兩青衣女使叩門而入,傳香烈娘娘之命,請水閑去見。水閑驚覺,女使宛然在室,執(zhí)燈而候。水閑慌忙穿著衣履,隨至香烈神祠,祠中設(shè)賓主位。延坐,水閑逡巡不敢。香烈道:“令表伯文太師,乃妾恩人,自愿以賓禮見。況妾復有事相求,不必執(zhí)謙!”水閑只得告坐坐下。香烈道:“妾父有一族孫,流落嘉興鹽場,傭工灶丁之家。郎君到任后,倘能物色,賚送至天津,接續(xù)吾父宗祧,必有所報!目下當先助一臂之力,送郎君至吳江,與夫人完婚,以踐吉期也!”水閑大喜道:“倘蒙神力得踐婚期,使老祖與家表伯不致憂念,尊神所命,敢不竭力圖之!”因問其族孫年貌,并灶丁姓名,香烈一一告知。即命女使傳諭風神,速送水爺回南。女使領(lǐng)命出去。不一會,就祠中卷起一陣大風,把水閑平空升起,耳中只聞呼呼聲響。一更余天,已過二千里路,落在水宅前廳院中矣!

  當下素臣聽完一席話,不覺太息道:“此我之過也!當年但為香烈立后,竟忘卻其父一脈!賢侄到任后,當即為訪求,不可遲滯!”后來水閑于到官五日內(nèi),即為訪出,賚送天津。素臣復發(fā)書北直巡撫官,為立案。以接黃大宗祧。并將香烈托夢水閑,為其父立嗣之事,勒石祠中,以紀其靈異云。

  水閑畢姻三日后,展限之旨,兩次報信之仆,陸續(xù)方到。

  水閑夫婦感激香烈神助,珠娘令水閑將夢中所見香烈之容,逐細指示。自己齋戒三日,焚香默禱,虔誠描寫,脫出稿來,水閑大驚,說與夢中無二。送與素臣,素臣亦驚異道:“不特香烈于冥中默相,實賢夫婦精誠有以感之!此與我生前所見一面半面,蓋宛然無異!祠在天津,祠中所塑,迥不及也!”媚娘心敬香烈,力勸其夫至天津祠中,改塑真像。珠娘復另繪一軸,并送天津。天津老人有見過香烈生前容貌者,俱稱為神肖。從此香火更盛,求觀真像,絡(luò)繹不絕,施舍多日。祭田增至萬余畝,守祠之黃、趙二姓子孫,世享其利,這都是后話,擱過不提。

  文府自水閑赴任之后,應酬日少。素臣妻妾,領(lǐng)文龍等子媳孫曾,專盡孝養(yǎng)之事。水夫人雖以宴安為懼,盛滿為虞,而處此天倫極盛,諸福悉備之時,不由不心曠神怡,情安意適。自九月至臘月盡時,府中又添七丁,古心又添二丁,共五百一十二丁。多男之樂,近古所無,心廣體胖,愈征晬養(yǎng),直如反老還童。素臣及妻妾見水夫人康強矍鑠,比五六十歲時更加健旺,喜極開心,個個發(fā)氣滿容,無一雞皮鶴發(fā)之狀。文龍等俱暗付:太君壽固無涯,父親與母親,亦期頤可必。數(shù)十年后,一堂聚七八位百歲老人,其樂何如!此時合門德福俱全,真覺自開辟以來,太和元氣,畢萃于期,有非筆墨所能摹,言辭所得盡者!正是:

  后世耳聞全不信。當時眼見始無疑。

  除夕家宴。至二更,水夫人就寢,素臣以下次第安息。至文施等回房,漏已三下。床上睡甫更余,即起梳洗。文施做得一夢,述與好文等聽道:“夢見父親百歲,礽兒給假,馳驛回家慶祝,蟒相玉帶,儼如太公裝柬。皇上恩賜之盛,賓客慶賀之多,亦與前日太君慶壽時無異。我睡時并未一想及此,豈非奇事?”好文道:“洪太師原說礽兒富貴非凡,公公壽長無比。除夕之夢,定非偶然!”宮女已點上紗燈,照至文甲房中。伺候盥洗畢,隨同至文龍房中。

  文龍是夜亦有異夢。文甲與文由等諸子孫請問,文龍不言,說道:“見公公時,稟知可也。”

  文龍盥纏畢,同妻妾子孫,至藍田樓。田氏已在被衣,素臣卻沉睡不醒。田氏問諸子道:“我一醒來,便微微叫應,汝父只是下醒。二妹若到樓下,可快上來。”文龍等便急往素臣樓去。半路上迎著,忙請上樓。璇姑、湘靈、天淵、紅豆亦率領(lǐng)子媳孫曾俱到,都吃一驚。素娥按定心神,高擎畫燭,先將氣色看過,然后伸手入被,按脈息診切。田氏一面起身盥洗,一面吩咐諸子媳孫曾,各分一半,先去安樂窩伺候。、如太君問起,說是失曉,即刻就來。文龍等遵命,分出一半去見水夫人。古心一支,同時俱到。丫鬟、宮女迎門,說道:“太君沉睡未醒。”古心等在床前屏息而待。等了一會,古心揭?guī),微微叫應。見頭額汗氣蒸蒸,毫不蘇醒,不覺著驚。問文龍:“法父何以不至?可快請來,替婆婆一診。”文龍只得將素臣亦睡而不醒之事說知。古心道:“這更奇了!如何同有不醒之事:可快請素靈夫人來!”文龍等忙趕回藍田按,見素臣仍未醒轉(zhuǎn),滿頭額亦蒸蒸出汗,氣如炊箱一般,不覺老大吃驚,復向田氏等,稟知水夫人亦汗出不醒之事。田氏等更著一驚,都望著素娥,等他說出緣故。素娥解息細按,舉起左手搖了搖,諸人也不敢聲響。足足有半個時辰,然后診脈。正是:

  華胥富貴應知幻,公旦彬中信可通。

  總評:

  報人到門,致家人慌張走告,誤為兇人打進。此在鄉(xiāng)間暴得科名之家,或有此急遽情形。以水夫人之弟而其家仆又半自公府中派去,宜亦見慣此事,何至如鄉(xiāng)人,終身不見官差,急得沒法耶?不知前者京邸因后妃駕臨,校尉清道,致女客自轎中跌出,亦可謂之鄉(xiāng)人識見乎?益忽忙之際,自有此種情狀。此書事事說到頂壁一層,不覺形容大過;而況水云與內(nèi)只有一小廝看門,時乎!

  文畢已接文虎知縣之任,衙中辦事,稟命素臣。即四府之遲旱,亦有一定規(guī)矩。似此家法,何忠不卓著循聲?

  水云天性高曠而身處隱逸,不忘教其子孫,猶作巢、許進世之儔也。所以百歲時幡然來歸。而賢姊數(shù)語提斯,遂能省悟,不然閑散疏曠四孫,無非江湖垂釣者流,安得歸僅數(shù)月,即堪膺解學之選哉?

  水夫人百壽時,必無一毫不遂意之事,故水云忽然來歸。天子親致盛治而致元舅流落江湖,亦一大缺憾事,故趁水云之歸,而紀恩亦牽連出世。當仍以水夫人為主,而天子為賓,水云既歸,其四孫尚等齊民為素臣之表侄,而不獲一官,且性情放誕,學識全無,居然漁父之孫,而不堪為官;則又水夫人所不適意之事。作者特表水閑之才,且天然設(shè)此畫家之女為之配,然后水夫人乃真無一毫不遂意事矣!故此回極寫水閑、珠娘配合,仍當以水夫人為主,而水云為賓。

  媚娘姑嫂畫合家歡在百壽演戲之后,于文為結(jié)束外之結(jié)束。而敘述水閑結(jié)婚,從容周到,不慌不忙,若自忘其書之將畢者,即讀是書之人,亦不料此回之后,已為全部收場。奇才奇才。

  玉兒、篁姑欲將府中之事,每十年作一部傳奇,于慶壽時演唱,其愿何奢!然以除滅佛、老之功,決之天理人事壽,因未可涯量。書已將畢,待于臨行數(shù)語中,包括日后之后。百十歲、百二十歲,連作兩大結(jié)束。而其人其事,固可于無文字處求之。

  文龍、文麟并相者,三十年矣!惟素臣未歸以前,二子隨同入閣辦事,不可以相自居。京外稱者,但曰大大師、二太師而已!至弘治十九年,孝肅除喪,素臣回南,則龍、麟居然并相,此時文鶴大拜,即劉健致仕之缺也!嫡親兄弟同時三相,而駙馬、儀賓、尚書以下在朝列者,何止三百人?使真有此世家,天下人謂之何?作者放膽寫來,絕無顧忌,總歸結(jié)到滅除佛、老上去也。

  寫水閑途中生病,必到萬萬難應吉期地位。而素臣信著神數(shù),癡等在家。至于將轉(zhuǎn)三更,況復掐數(shù)候鳳,不肯絕望。數(shù)固極準,然香烈之助,豈能預知者?不知郅治之世,百靈效順,以素臣首功之人,而區(qū)區(qū)表侄姻事,乃至蹭蹬若此耶?作者以理之必然。決其終有神助,故放筆直書而不以為誕。

  水閑婚事,乃書中之旁文也。作者不惜全副筆墨以暢寫之,蓋文府盛事至百壽而已極、添丁聚媳更屬常事。此時若舉一人而鋪排之,則以前之掛漏已多,不若就旁文生色轉(zhuǎn)足,以形象水夫人德福之備,不僅獅子搏兔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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