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名士美人雙學(xué)藝 劍龍釵鳳兩聯(lián)姻
話說文云龍方才拒絕了虬髯公欲代薛飛霞聯(lián)姻的話,忽聽黃衫客又有話說,忙問:“道長有何見諭?”黃衫客把手向虬髯公一指,道:“文壯士,可知此位是誰?貧道想壯士有緣得遇,豈是偶然。若依愚見而論--”文云龍聽語出有因,急忙用話止住道:“道長,且慢賜教。云龍凡胎俗眼,只知仇道長姓仇,名善,未悉究是何洞神仙,偶向人間游戲。適才上山的時候,與螂道姑同駕云光,方知道法無邊。云龍正懷敬仰,乞先指示明白,再領(lǐng)訓(xùn)誨未晚!秉S衫客笑道:“壯士身列蟾宮,五車飽讀,諒來那《劍俠傳》自然見過。仇善二字,可知道是虬髯轉(zhuǎn)音。聶道姑也何嘗姓鄴,正是聶氏隱娘。因慮劍術(shù)失傳,漸流匪僻,故欲訪尋豪俠,指授正宗。若非貧道今日說明,只怕壯士一時難悟。至于虬道兄與聶道姑要埋名隱姓,皆因從古到今,凡是真正劍俠,多不肯自露姓名,怕的是眾口傳揚,驚世駭俗之故!蔽脑讫埪牭酱颂,不待再說,撲翻身向著虬髯公端端正正拜了四拜,口稱:“仙長在上,恕云龍平日不知,諸多簡褻!彬镑坠p手扶起,道:“休得如此。”
云龍又向黃衫客施禮,道:“如此說來,仙長必是黃衫客無疑,那紅道姑必是紅線仙姑了!秉S衫客道:“足見壯士聞一知十,貧道何必隱瞞!痹讫埓藭r心中大喜,施禮已畢,站立一旁,又道:“方才黃仙長金訓(xùn),若依高見,當?shù)萌绾?”黃衫客道:“倘依貧道之見,文壯士文才武略,色色過人,不是等閑之輩。如果有心向道,何不拜在虬道兄門下為徒,傳授先天劍術(shù)。至于與薛飛霞聯(lián)姻一說,飛霞雖然是個妓女,卻難得艷如桃李,冷若冰霜。但看他堅拒甄衛(wèi)不從,與此次露筋祠抵死全節(jié)一事,何等剛腸,何等烈性。壯士既然英年未娶,正可從虬道兄之言,結(jié)為夫婦。貧道逆料,飛霞早知壯士為人光明磊落,不是燕子飛好色一流,當無不允之理。尚望無須堅拒為是。”云龍躊躇半晌,始回答道:“仙長所言拜師一節(jié),云龍不知虬仙長是劍俠的時候,早有愿為弟子之心。如果許列門墻,正是萬分僥幸,焉有無心向道之理。若說薛小姐姻事,并不因他是個煙花之女,有意為難。一則君子不當乘人之危,二則云龍在家之時,親友們也曾屢次有人作伐,不合說了一句妄話,『道:俺云龍不娶則已,若使娶妻,必得個文武兼全的奇女,方可為配!灰虼缩沲芍两,必須仙長鑒諒!秉S衫客道:“薛飛霞身為名妓,出自儒家,這知書識字一層,諒來可以保得。但他乃是個瑣瑣裙釵,武事焉曾學(xué)習(xí),這卻如何是好?”虬髯公掀髯笑道:“聽黃道兄之言,莫非真想作伐不成?如若真有此心,這事須與聶道姑商議。只消如此如此,那怕此姻不就。”黃衫客聞言,撫掌道:“道兄高見不差!绷⒖虇纠滓圾Q到上房去,請聶隱娘進來。
黃衫客先把虬髯公收云龍為徒的話述了一番。漸漸講到與飛霞提親一事,并說:“看這女子幾番烈性,分明具有俠腸,要勸隱娘收他為徒,使二人同時學(xué)技。既畢了一樁心愿,又成就了一段良緣,豈不是一舉兩得!彪[娘聽畢,雖只點頭稱是,但因飛霞身體嬌弱,不耐練工,未免面有難色。虬髯公見他沉吟不語,正欲有言,恰好紅線出來,隱娘遂把此事與他商議,紅線笑道:“這有何難。當初愚妹收白素云之時,也是一個荏弱女子。只須金丹一服,何愁大道難傳。好得此丹現(xiàn)在妹處,倘若道姑如要,當即奉呈。”隱娘大喜道:“這就好了。”黃衫客與虬髯公也多不勝歡喜。云龍聞言,向著紅線、隱娘施一全禮,道:“蒙二位仙姑垂愛,有意玉成。但婚姻大事,必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云龍與薛小姐都已父母雙亡,所憑的當在媒妁。尚望那位仙長向薛小姐說明就里,彼如應(yīng)允,云龍方敢議婚!秉S衫客道:“這個自然。但貧道乃是男媒,那女媒須屈虬道兄一為!彬镑坠:“作媒有何不可,不過薛小姐刻下臥傷不起,老夫未便向彼傳言,這卻怎處?”紅線道:“不妨,不妨。此事當由愚妹立刻往問,諸位在此靜聽好音何如?”眾仙俠都說:“全仗仙姑進言!
紅線當即回到房中,先把說話向飛霞打動,道:“薛小姐兩次脫離虎口,這是天相吉人。但是甄衛(wèi)與燕子飛太覺可惡,小姐傷痊以后,如何圖報此仇?”飛霞嘆口氣道:“此是難女前生孽障。若說報仇兩字,難女是個柔弱女子,濟得甚事。將來無非要仗諸位仙長及眾仙姑,方才已曾說過的了!奔t線道:“小姐說那里話來。人生世上,成俠成仙,初無一定。但看白素云,當初也是與小姐一般的人。如今高去高來,居然已成女俠,小姐若愿隨聶仙姑學(xué)道,何愁難報奇冤。但是恩怨二字,世人須要分明。文壯士因欲圖救小姐,幾罹不測之災(zāi),也當圖報與他才是,愚意小姐尚未字人,何不傷痊之后,竟托虬道長為媒,成就百年之好。一則大恩可報,二則文壯士欲拜虬道長為師,日后小姐報冤,正好相助一臂,未知意下如何?”飛霞聞言,臉漲通紅,沉思半晌,開口答道:“難女蒙聶仙姑與仙姑搭救上山,死中得活,此身當由聶仙姑與仙姑主裁。但恐拜師一說,難女手無縛雞之力,怎可造就,豈不負了仙姑苦心?”紅線聽罷大喜,道:“既然如此,小姐勿憂,少頃自知妙用!彼卦圃谂月犚姶嗽,料想必是又要用換骨丹了,但恐飛霞受傷之人,而且未傷時已被甄衛(wèi)監(jiān)禁了多日,拷打了數(shù)堂,弄得身體不堪狼狽,恐他受這藥力不起,附著紅線的耳朵低低動問。紅線笑道:“仙家妙藥,豈比尋常。不但體虛之人服之無妨,并且尤易見效,皆因骨節(jié)瘦松,便于移動之故。當時你服此丹,足足臥七日。如今薛小姐只消三日,已可奏功,不信且看服后自見!彼卦浦幌驳妹奸_眼笑,點首連連。紅線仍令小心服侍飛霞,自己回到中堂,向黃衫客等回稱:“薛飛霞已經(jīng)應(yīng)允!北娤蓚b個個開懷。紅線遂在身旁取出金丹,遞與隱娘,一同進房,如法令飛霞吞服。飛霞謝過紅線,又向隱娘叫了一聲:“恩師!彼卦瀑顾幹,曉得立刻要渾身發(fā)熱,所以替他把蓋著的棉被輕了一條,并在飛霞的邊支了一張小鋪作伴,飛霞感激萬分。果然仙丹甚是仙氣,不多一刻,藥力行動,渾身骨節(jié)熱得如烈火一般,比了素云初服藥時發(fā)作得更是利害。飛霞慌問素云:“為怎么這般難受?”幸虧素云是過來人,把自己當初如何筋骨蒸熱,如何動彈不得,如何茶飯不思,如何漸次平服,如何手足輕捷的話,細細訴述了一番。矚他安心調(diào)養(yǎng),并說:“恩師曾經(jīng)言過,小姐是受傷之人,身體異常虛弱。那藥力容易達到,發(fā)得較為猛速,好在只要三天,一過便可受用,不必驚慌。”飛霞伏在枕上,連連點首。從此在一臥三日,紅線、隱娘不時迸房看視,并囑素云:“倘然飛霞到納悶的時候,說些言語與他解煩!彼员攘怂卦飘斎摘氉砸蝗瞬o陪伴的情景,又是不同。
到了三日已過,飛霞覺得腹中饑餓,身體松爽了些。素云與他進些稠粥,第五日已能在上略坐,第六日已可下七日以后即能步履,十日后竟行走如飛。素云深服師尊之言,果然奇驗,飛霞更是歡喜非常。
一日,早起理妝,忽然覺得額上作癢,伸手一抓,落了一大塊的傷疤下來。素云見了,詫異道:“怎么胡桃大的傷孔脫下疤來,一無痕跡,真是奇事!憋w霞不信,向鏡子中照了一照,果見色澤停勻,皮肉毫無破綻,深贊獺髓膏的妙處,非尋常傷藥可比。
理妝已畢,同著素云步至中廳。黃衫、紅線等眾仙俠因見他傷痕已復(fù),依然美玉無瑕,無一個不心下大喜。黃衫客遂請虬髯、隱娘選一個黃道吉日,收云龍、飛霞為徒。虬髯公選了十月二十是個成日,隱娘也不再選。就是這一日,令飛霞一同受業(yè)。云龍、飛霞唯唯聽命。到了那天,黃衫客與紅線令素云先在山頂設(shè)下兩副香案,虬髯、隱娘取出蘚花、榴花兩柄仙劍,供在案上。行過了禮,然后云龍、飛霞各拜二仙為師。向天設(shè)誓已畢,虬髯、隱娘取劍分授二人。二人跪接,謝過了恩,起身叩見黃衫、紅線,改稱“師伯”。又與一鳴、素云見禮。如今多是師弟兄了,按著年齒,一鳴居長,云龍第二,素云第三,飛霞最幼,各以兄弟姊妹相稱,自不必說。
再講虬髯公把蘚花劍與云龍。若說云龍的武藝,本比雷一鳴尚好幾分,而且又能高來高去,煉得一身輕身本事,只有劍術(shù)未諳,此番學(xué)將起來,自然尚還容易。那薛飛霞雖把凡骨換過,但他生平于武事一道,不要說自己從未學(xué)過,就是看別人學(xué)習(xí)也多沒有見過。拿了隱娘所授的榴花劍,看一看寒光射目,冷氣逼人,捧在手中沒了主意,隱娘知他膽怯,教把仙劍藏過,先學(xué)拳腳,又看他瘦骨伶俜,若使學(xué)那縱跳各拳,未免吃力,因傳他一手掃葉拳。此拳是專打下三路的,但有磕伏進退,不須跳躍翻騰,共凡:殘枝墜地、落葉辭根、荇帶逐波、柳絲垂雨、枯荷貼水、斷梗泊崖、荊棘翻階、寒藤繞樹、凝煙剪蔓、冒雨牽蘿、踏月披榛、因風(fēng)撥草、林間撲蝶、花底撩蜂、伏地畚云、入山掃霧、擎拳摧朽、俯手拉枯一十八記門徑。只要打得純熟,動手時滿地亂滾,弄得人眼光閃爍,招架不來,乃是拳經(jīng)快捷方式,比素云學(xué)的那落花風(fēng)輕易練習(xí)。隱娘主意已定,寬去外衣,就在山頂之上,把此拳演打一番。每打一下,必把門徑一一指示。飛霞留心緊記,當日學(xué)會了殘枝墜地、落葉辭根兩套。隱娘看他手腳尚甚靈便,一半是換骨丹之功,一半是飛霞天資敏捷,心下暗暗歡喜?炙^于勞動,吩咐明日再練。眾仙俠相率下山,回到客廳坐下。
黃衫客對文云龍道:“如今拜師拜過的了,但不知賢侄的喜事當以何物下聘,何日完婚?老夫既作冰人,須當問個明白!痹讫埞泶鸬:“承師伯與恩師不棄,愿為云龍執(zhí)柯,十分感激,但云龍客途,身無長物。雖有幾件家傳的珍玩帶了出來,無奈多在行筐之中,上山時未曾攜取,俱寄棲霞山蓮花寺內(nèi),卻將何物作聘?若說完姻的吉日,云龍父母俱亡,此處又無親族,或在山中擇吉,或俟回鄉(xiāng)舉行,總求恩師作主!秉S衫客道:“行囊存放寺中,諒無失誤?滔驴h中追究劫獄一案,不知消息若何,須待再緩幾時,前去打聽,順便取回未遲。若言聘禮,賢侄身旁現(xiàn)有上山時帶來的寶劍一口。此劍刻有蟠龍二字,雖比不得薛花寶劍,卻也與尋常刀劍不同,算的是件利器,何不即此作為聘物。”紅線道:“文賢侄若以寶劍作聘,愚妹想,飛霞上山的時候,除隨身衣服之外,只有那頭上插著的那支冠發(fā)鳳釵,當以此釵答聘,取乘龍跨鳳之義如何?”黃衫客撫掌稱善。文云龍遂在身旁取下寶劍,雙手連著劍鞘呈與黃衫。黃衫轉(zhuǎn)交紅線。紅線接來,笑微微的掛在飛霞腰間。只羞得飛霞滿面通紅,飛步回房而去。紅線也移步進房,向他要了鳳釵,回身復(fù)至廳上,交給黃衫。黃衫遞與云龍,雙手接受,藏入懷中。一鳴、素云見了,多向云龍道喜,云龍還禮不迭。
黃衫客又對虬髯公道:“貧道看二人今日聯(lián)姻,正是一對壁人,天生佳偶。但看方才薛侄女含羞退避,雖是女郎常事,卻不道正當從師習(xí)藝之時。若使日日如此,山中房屋雖寬,究多不便,何況每天練技,必在山頂,終有見面之時。愚意不如道兄作速選個古日,竟與二人完姻。那時同在一處學(xué)藝,豈不甚好?”隱娘也道:“愚妹亦因此事頗費躊躇,而且飛霞乃是初次出手,教導(dǎo)甚為費力。若果從速完姻,與文賢侄既成眷屬,也可使賢侄于學(xué)習(xí)時指示一切,將來進境較速,實是一舉兩得。”虬髯公聽了,道:“既然如此,二十八乃是定日。紅鸞天喜對照,天月德合,正是周堂,吉期大可,即在山上完姻,識文賢契意下如何?”云龍唯唯遵命。素云忙將喜信回房報與飛霞,并稟明師尊,取了許多銀子,下山代辦些應(yīng)用之物,云龍那邊,乃由一鳴在廳右?guī)帐傲艘婚g新房,又買了些花紅羊酒等品。
到了吉期,正廳上懸起紅來,高燒花燭。二新人交拜天地。一鳴備有酒席兩桌,擺在廳中,二人祭過了祖,同入洞房。所有樂人、喜嬪,許多俗套一概免去,不必瑣述。一鳴、素云飲些喜酒,黃衫客等用些喜果,頗甚開懷,虬髯公與聶隱娘吩咐新人暫停習(xí)藝三日。到得第四日起,方才同至山頂練功。云龍舞劍,飛霞舞拳,甚是有伴,虬髯、隱娘盡心教授。將近一月功夫,云龍的劍已甚活潑,飛霞的拳也已漸次學(xué)成。隱娘始把劍法傳他,并略授些縱跳法兒。云龍每遇飛霞習(xí)劍與演習(xí)縱跳的時節(jié),若是隱娘不在山頭,他必一一代為指點。又約一個月將近,居然也能跳得二、三丈高低的屋面,舞得二三十回合的劍法。
其時已是臘月下旬,天氣嚴寒,下起雪來,山頭上面恍如銀裝玉琢一般。一連兩日,層冰凍結(jié),不便上山練習(xí)功夫。云龍覺得身上寒冷,想起蓮花寺寄的衣裝,又想起那城武縣不知曾否因劫獄撤任,倘然為日久了,一經(jīng)離任遠去,不但自己與飛霞的冤憤何日能伸,而且這種人若不略施做戒,后來調(diào)到別處地方做官,若再作威作福,誣害良民,伊于何底。故與飛霞商議,要想同往縣中一行,順取行囊衣服御寒。飛霞連稱:“使得!币蚣措p雙同至廳中,叩見虬髯、隱娘,稟明要下山的情由。正是:
好逑已結(jié)神仙侶,做惡須施俠士威。
不知虬髯公與聶隱娘答應(yīng)二人去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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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神鏢將苦戰(zhàn)震八方 眾豪杰同赴英雄會
- 第六回 金頭虎摔死梅花鹿 小方朔勇斗金錢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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