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慶景星才人降世　夢明月玉女臨凡

詞曰:

古初天地本洪荒,是何人分判出兩儀四象。卻原來盤古氏鑿破陰陽,生下些男女落在閻浮世上。

把一個有德的做主宰君王,把幾個有才的做王侯將相。幾堆兒高泥堆,便喚做衡嵩泰岳。

幾道兒闊溝渠,便稱為河海長江。強(qiáng)辨出日月三光.生造作寒來暑住。漫道天地之間人為貴,全不數(shù)牛馬豺狼,那虛空一晝歧為兩,也虧那庖犧氏費盡許多心腸。

留下這戲場,盡著那愚夫愚婦,日夜奔忙。

話說那天下之事,總是巧中成拙,拙中成巧,苦盡甘來,樂極悲生,紛紛不—。這一段希奇故事,出在大明天啟年間。那皇家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也不必細(xì)講。且言那天啟皇爺?shù)鸟{下,有三位賢臣:第一位是文華殿大學(xué)士,姓云名定,表字天祥,夫人趙氏。本籍是山東兗州府人氏.只因他年過五旬,只有一女,尚未生子,雖做高官,心中不悅。這也不在話下。他有一位同年,姓鐘名佩字鳴珂,夫人錢氏。四旬年紀(jì),本籍是常州府武進(jìn)縣人氏。現(xiàn)任刑部侍郎,兼右都御史之職。他與云太師雖是同年,情如手足.不問官職尊卑大小,但逢朝廷公事已畢之后,他二人便詩酒往還,不是鐘御史到云府來,便是云太師到鐘府去。這也不在話下。還有一位武官,姓雁名翎字沖霄,乃是行伍出身。原任西邊口的一員守備官兒,因那年西邊作亂,雁翎屢立戰(zhàn)功,是云太師表奏朝廷,升他到內(nèi)京,掛了兵部大堂的印,現(xiàn)任京師皇城九門提督都統(tǒng)之職。因他平日為人耿直,不受私情,那些在京的官員,倒有三分怕他。云太師因他為人剛義,心中歡喜,因此他與云、鐘二人都也相好。

一日朝散無事,云太師回府,獨坐書房,正無情緒,忽有門官領(lǐng)著一員家將,捧著一卷裱過的大紅綾子,又有一封字,乃是當(dāng)今國舅太平侯刁府來的。那國舅姓刁名發(fā),字連科,是天啟皇爺西宮娘娘的親兄弟。西宮刁后那年生了太子,故此娘娘得寵,將他親兄加封了太平侯,又賜了他一所莊房,距皇城十二里,名為太平莊。莊內(nèi)起了花園,蓋了皇宮,凡春秋天氣,西宮刁后回家,祀祖上墳,便在太平莊住宿。內(nèi)有兩個太監(jiān),八個侍衛(wèi),在那里看守行宮。外又撥了三百名御林兵,派在那里伺候.這太平莊行宮周圍有七八里,一帶壕溝,甚是雄壯。那正門終年關(guān)閉,只有刁后到此方開。奉旨:凡一應(yīng)文武軍民人等,擅入太平莊者,登時打死。不言這太平侯為人不端,貪財好色,倚勢強(qiáng)淫民間婦女,倘有強(qiáng)硬告狀風(fēng)聲,他便將人藏入太平莊,任你王侯宰相,那個敢到他莊上捕緝?后來只為莊上藏奸害人,雁公子三鬧太平莊,此是后話不表。

且言那日門官領(lǐng)了刁府的家將進(jìn)了書房,見了太師叩頭,呈上書子。太師拆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乃是因過新年,他書房要換一副對子,求太師一寫,故此裱了紅綾.差家人送來。云太師看書罷。他平日同刁國舅不睦,欲不代他寫,卻又不好回他,只得勉強(qiáng)收下道:“管家回去,拜上賢侯,過一二日寫成送來便了�！蹦羌胰舜饝�(yīng),叩頭辭去。這且不表。

卻說鐘御史同雁都統(tǒng)二人.朝散來訪,云太師因留二人書房小飲。飲酒中間,太師道:“今有刁國舅送一幅春聯(lián)來寫,老夫久疏文墨,托鐘年兄代寫�！辩娕宓�:“既是大人有命,敢不應(yīng)教?只恐有惡太師尊名�！毖泗岬�:“這刁國舅莫不是那太平侯刁發(fā)么?”云太師道:“正是。”雁翎道:“這等奸佞,睬他做甚!聞得他在太平莊作惡多端,有日落到卑職手中,也不能輕放于他,少不得要代百姓除害。”正是:忠奸各一性,心意不相同。

太師道:“此言正是。老夫平日也怪他不仁,只是舉筆之勞,老夫不好過卻�！比�人說說笑笑,不覺更深了。太師吩咐撤去酒席。眾家人答應(yīng),撤去杯盤,捧上三尊香茗,三人散坐談心。鐘佩乘著酒興道:“何不把小刁對子紙取來寫寫,有何不可?”太師道:“如此甚妙�！彼旖邪餐�磨濃香墨,收拾書房,拂開紅綾,左右書童掌上兩支銀燈,鐘御史提起羊毫來一揮而就.正是:落墨煙云起,下筆走龍蛇。

鐘佩寫完,云、雁二人見鐘佩的字,連聲稱贊道:“真乃妙筆!”鐘佩道:“不過聊以塞責(zé)而已,還求指教�！比�人又?jǐn)⒘艘粫�閑言,各人告辭。太師走出書房,各自回衙。次日太師命家人送對聯(lián)到刁府。刁發(fā)收下,賞了云府家人謝去,按下不言。

且言過了幾天,乃是眾臣恭奉天臘勝會。那日天啟皇爺駕臨早朝,百官朝駕,文武兩殿山呼萬歲,好不威武。怎見得?有贊詞為證:

九重金殿;燈燭輝煌,五鳳樓前,樂聲齊奏。金鐘響處,文官們個個拜丹墀;花鼓鳴時,武將等人人朝鳳闕。但見紫袍金帶,映著白玉瑤階;玉佩朱纓,照著金磚甬道。

寶鼎香煙浮綠,金臺彩結(jié)紅花。果然是:世上最尊天子位,人間極貴帝王家。

閑言少敘。且言天啟皇爺朝賀已畢.傳旨文武百官,在通明殿賜宴飲酒,慶賀天臘。那些內(nèi)閣大臣和六部九卿、翰林科道領(lǐng)旨飲宴。正是:皇思真浩蕩,春氣日光輝。

那些百官,人人領(lǐng)旨,文東武西,各各敘位而坐。天子居中,眾臣謝恩賜坐已畢,有皇門內(nèi)監(jiān)一對對進(jìn)爵捧盤。真是山珍海味,玉液金波,說不盡的御筵富貴。左右樂聲齊奏。酒過三巡,王開金口道:“朕自立位以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皆賴眾卿輔政之功。今日共享太平,卿等莫拘君臣之禮,須盡歡而散�！北姵箭R聲道:“愿吾王萬壽無疆!”這一聲未曾說了,猛聽得一聲響亮,猶如雷震一般。天子大驚,忙問是何緣故。忽見天上東南角邊一片紅光而起,天子傳旨,命眾臣看來。那些諸臣領(lǐng)旨,一同起身,走入滴水檐前白玉階邊一望,只見那東南上紅光起處,非燈非火,似明霞一般,西北落去。紅光過了,又見三個大星,紅光閃閃,下有五色祥云.也隨紅光落在西北上而去�；噬蠁柕�:“主何吉兇?”有欽天監(jiān)奏道:“恭賀萬歲,洪福齊天!此乃景星慶云,呈樣獻(xiàn)瑞,主國家有道,人壽年豐,當(dāng)出不世奇才,以表至治。只是那紅光響振,恐有西北上刀兵之動。然一響既散,又有景星壓住,也無關(guān)大事。臣等謹(jǐn)賀�！被噬系�:“但愿如卿所奏,則寡人之幸。”傳旨眾臣各依原位。又飲了兩巡,然后皇上回宮,不表。

單言云太師謝宴,隨眾出了午門上轎,打道回相府而去。不一刻到了府門,下轎步入中堂。家丁接住,捧上香茶一盞。太師吃過茶歇了歇,叫家人擺香案,敬過天地,然后入內(nèi)堂拜祖宗、灶神,夫妻見禮。老爺無兒.膝下只有一位小姐,年方八歲,名喚素暉。小姐上前拜見爹娘,然后是那些合府的家人、婦女上前叩頭。恭賀已完,又是那相府的—班執(zhí)事人員:站堂官、聽事官、巡捕官,中軍官、校尉官、巡風(fēng)官,一對對雁翎般入中堂,排班兒叩頭參賀。相爺吩咐外邊賞席,眾人答應(yīng),謝了出外不表。又有那些合城的大小文武官員,或是用帖的、用手本的,各自穿公服,都列相府恭賀。相爺吩咐堂官收帖掛號,一概免見。那些官員央堂官掛號回去了。

相爺在府家宴,與夫人閑講。夫人道:“相公早朝之后,妾身正在房梳冼之時,猛聽得天上一聲響亮,東南上一片紅光,不知是何緣故,相公在朝看見的么?”老爺?shù)?“下官早朝.蒙皇上恩典,在偏殿飲宴。正飲酒之時,聽得一聲響,之后見東南上一派紅光。天子大驚,率眾觀看,不知是何。忽見紅光過后,又有一片五色樣云.三顆明星壓將下去。萬歲問時,據(jù)欽天監(jiān)陳明稟奏,道該有不世奇才出來,佐助至治。只是那一聲怪響,于那紅光落在西北上去,恐西北二處有兵火之災(zāi),亦不為大害。我想西去有總兵官張成把守,只有北狼關(guān)幽州大寨,卻是那刁國舅太平侯的妻舅胡申在那里做都督,鎮(zhèn)守三山關(guān)隘。聞得他在那里貪財好色,不得民心,下官久要參他,奈有刁發(fā)在內(nèi),恃椒房之寵,未敢輕動。”夫人道:“又來了!自古道:不干己事留他便。同人作甚對頭!”夫妻二人說說談?wù)?不覺晚了,吩咐丫鬟端上晚飯,老爺同夫人小姐家宴,相府家人慶賀元旦,與眾不同,合家大小皆坐一席。這也不表。

單言太師飲了幾杯,便叫收,吩咐乳娘帶小姐安寢去了。老爺也因年老,又辛苦了,也就睡了。上床一會,合眼蒙眬,忽見窗外一派亮光,從空罩下一輪明月,落將下來,落在后樓,一聲響亮.將樓打倒。老爺吃了一驚。正是:明月忽然天上落,不知禍福若何能。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