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鐘山玉吐露真名　云素暉暗傳實信

詞曰:

幾歲風(fēng)塵埋沒,一朝云路聯(lián)登。榮華富貴快人心,神保忠良暗蔭。

良善終須業(yè)就,奸頑到底家傾。皇天果報甚分明,勸你留神看定。

話說那一張皇榜掛出朝門,那京城之中,乃五方都會,天下之人,凡有些才調(diào),要想在京發(fā)達(dá)。見了這個機會,人人踴躍,個個歡悅,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時,滿城都曉得了。那些應(yīng)試舉子好不歡喜,都道:“著守正科,要到明年二月方才臨場,早了這幾個月份,豈不為妙�！比巳硕紙竺�入冊,打點應(yīng)試。這也不表。

卻驚動了四個人,你道是誰?乃是章江,山玉和云小姐、趙璧全。原來趙璧全送父上任之后,他卻回京來著姑母云老夫人,就住在落賢莊云太師府上。那云夫人只因素暉小姐不在面前,云文又逃了,膝下無人,多虧趙相公早晚侍奉他,又把那年路過西湖,在貰綠軒飲酒,遇見鐘山玉題詩的話在夫人、太師面前說了,夫人見女婿尚在,暗暗歡喜。這也不在話下。

那日太師回莊,將出榜開科的話向趙公子說了,公子大喜,遂央姑夫代他報名人冊,預(yù)備考試。正是:個個皆思登丹殿,人人都想跳龍門。

不表趙公子的話。冉言那云小姐,目從女扮男妝離了趙府,在南京中了舉,惟恐露出馬腳,遂離了南京王寡婦店中,一路上往北直而來。主仆四人看花玩月、怡情山水,遇好頑的所在,便多住幾日。那日到了京都,思想回家探母,又恐太師未回,被云文知覺消息,又勾引太平莊刁虎前來拿人,反為不美,那時問大盜是誰,搶劫皇親命婦該當(dāng)何罪,豈不倒搭住了自己?他所以一到京中,不敢出頭,只在城內(nèi)尋了一個小小尼庵住下,凈候會試,才好出頭。

那日是八月初二日,小姐心中思想快過中秋節(jié)了,拿幾兩散碎銀子,叫老蒼頭進城買些物件等物。那蒼頭拿了銀子,戴上草帽,妝做鄉(xiāng)農(nóng)的樣子,來到城中,買了些東西奇在店中,信步走來皇城邊頑頑。只見午門外掛了一張黃綾子的大榜,榜上寫滿了字,只見多少人都來看榜。有幾個書呆子看了歡喜:“好了,我們早些招考了!”那蒼頭聽了,又不識字,又不知是何緣故。正要尋人問問,忽聽一聲吆喝,來了一個官兒,前面只有兩對棍,后面幾騎馬,馬上坐著一位老年官兒,紫袍金帶,甚是威風(fēng)。蒼頭仔細(xì)一看,不是別人,恰恰是云大師朝散回莊。這蒼頭見了太師,好不歡喜,道:“好了,好了!太師爺回來,我們就同小姐明知公道的回去也不怕了�！闭�是:滿空云雨皆消散,一旦云開復(fù)見天。

話說老蒼頭見太師去了,心中好不快活,轉(zhuǎn)身問了一個年老的人道:“老爺,這皇榜上寫的甚么?求老爺指教指教�！蹦侨艘娝麊柕靡笄�,遂將黃榜上的言辭,細(xì)細(xì)念了一遍與蒼頭聽了。那蒼頭聽得本年八月恩科的話,益發(fā)歡喜,道:“真真是雙才雙喜了!太師又回來了,公子又得早跳龍門,真真可喜可喜!”遂撤回頭,到店里拿了東西,便去報喜。

急急忙忙出了城,低著頭向前亂跑。這叫做無巧不成詞,那蒼頭只顧低著頭往前亂跑,不曾照應(yīng)人,一頭撞著一位行路的公子,他兩個人一齊跌倒,摔了一跤,把那個來人恰恰碰在陽溝里,跌得渾身滋泥,臭味難聞。那人大怒,爬起身來,一把揪住蒼頭,罵道:“你是那家的瞎眼奴才,將我撞倒?”抓住要打。這蒼頭唬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相公,恕小人年老生錯!”那人道:“你是誰家的?我只扯你去見你的主人,賠我衣裳便了。”蒼頭聽得聲音廝熟,好像會過的,只是想不起來,便道:“小人是云---”就不說了。那人問道:“是那個云?”蒼頭道:“是南邊來應(yīng)試的,不是甚么云。”那人道:“是那一府的?”蒼頭又不好說出真情,便向那人道:“相公不必盤問,此間離小人寓處不多遠(yuǎn)了,請相公到那里換了衣裳,待小人代相公洗洗便了�！蹦侨艘幌�,只得同蒼頭回轉(zhuǎn)尼庵。

將以上的對小姐說了一遍,小姐大喜。蒼頭又將撞跌了人的話說了,小姐罵道:“為何大膽得罪了人!快拿兩件新衣服出去,與他換了衣裳,請那位相公前來相會�！鄙n頭領(lǐng)命,拿了衣服出去與那人換了,就請至?xí)�房中來。云小姐見�?忙忙迎將出去。兩人見面,彼此留神一認(rèn),小姐道:“呀,仁兄莫非姓章么?”那人道:“仁兄因何認(rèn)得小弟?”小姐道:“去年鹿鳴宴上第二名便是小弟,年兄倒忘了?”章江道:“原來是云年兄!失敬,失敬。”小姐道:“方才小價多多得罪�！闭陆�道:“豈敢,豈敢�！倍�人遂重見禮,分賓主坐下。茶罷三巡,那云小姐便開言問道:“自從在金陵旅舍一別,想年兄自然納福,不知解元金重兄可同兄來否?”章江道:“豈敢。金舍親現(xiàn)在敝寓,尚未及前來奉候。小弟因入城料理考事,不想路遇尊管,一番口舌,因離得合,真厚幸也!不知年兄可曾報名入冊否?”云小姐道:“豈敢,小弟尚未。”章江道:“何不將清供開了,待小弟一同去入冊何如?”云小姐道:“怎敢勞動?”章江道:“這有何妨�！�

云小姐大喜,隨將清供科分名姓開了個單子,稱了使費,遞與章江道:“多多得罪�！闭陆�道:“豈敢。”當(dāng)下云小姐遂留章江在寓,用過早膳,等衣裳干了,方才起身告別。小姐道:“連日彼此匆匆,俟考后再來奉候�！闭陆�道:“豈敢�！币还岸鴦e。正是:邂逅相逢巧,年誼聚首親。

話說章江別了云素,隨即入城報名入冊。一切辦完,忙忙到寓,見了山玉。山玉道:“舅兄,事都做了么?”章江道;“都完了。還有一件奇事,好叫妹丈得知�！鄙接竦�:“有何奇事?”章江道:“便是妹丈平日時常念及的云年兄,恰恰今日會見,也來會試了,寓在北門外,有一個小庵內(nèi),甚是幽僻�！鄙接翊笙驳�:“你怎生曉得的?”章江遂將進城撞見他蒼頭的事一一說了,“你道巧也不巧?”山玉道:“真是巧事!你我改一日要去候候他才好�！闭陆�道:“且等考后便了�！闭�是:久渴逢良友,他鄉(xiāng)遇故知。

不表章江、山玉之話。再言天子于初六日在南書房考取,一切翰林、御史入簾辦考,文翰林亦在其內(nèi)。不覺光陰荏苒,卻早到了考期。前二日,左賢王入朝,辭了圣上,擺道入貢院。然后是那些入簾的翰林官兒、職事人員,一個個進了貢院,參見左賢王,各歸僚所,三聲大炮,掩了中門。

到五更三點,先是順天府到來,伺候點名。只聽三炮以后,一聲吆喝,開了頭門,那天下的舉子都來,一府一府的應(yīng)名入場,直到日午方才點完了名,封了門。只聽三聲大炮,有圣旨傳下題目,分給眾人,各去思索。正是:不怕龍門高萬丈,一張紙筆達(dá)云霄。

話休頓絮。一連考完三場,各人回寓,靜候放榜。那一日是龍虎日期,左賢王將取中的三百名進士登了皇榜,傳齊一干護榜官兒,三聲大炮,掛在貢院門口。一聲喧嚷,只見那些看榜的人,猶如波翻浪涌一般。

不表眾人看榜。單言鐘山玉和章江那日正去候云小姐,才進了寓所,只見外面一片喊聲,進來了無數(shù)的人,口中亂叫道:“那一位是山東云老爺?”云小姐等吃了一驚。章江道:“這便是云老爺�！蹦切┤艘娏�,一齊叩頭道:“恭喜老爺高中第五名進士�！痹菩〗愦笙驳�:”會元是那一個?”報子道:“第一名會元是個姓金的�！闭陆�聽得一個金字,忙叫那人拿全錄來一看,只見頭一名是金重,第二名是山東趙璧全,第三名便是自己,第四名還是個姓章的,名為章定金,第五名使是云素。三個人看了,一齊歡喜。云素賞了報子,山玉、章江也就各人回寓所去了。正是:禹門三尺浪,平地一聲雷。

話言那三百名新進士,一個個都去拜了房師座主,到相府謁相,禮部學(xué)禮,然后天子傳旨,命左賢王同云太師監(jiān)場,金殿面試。那眾進士一個個的入了午門,見過駕,山呼已畢,各歸座號,天子命題,各人作文交卷。只見天子坐在金鑾殿,和十八學(xué)士看文,定了名次。也是忠良有后,才子揚名,天子在三百名中選了五名鼎甲,命黃門官唱名。只見黃門官來到金階,高聲大叫道:“奉旨:恩科取中進士跪聽宣名。”那三百名一齊跪下。只聽叫道:“浙江府、杭州府兩府�！币宦暫斑^,那些別府的人都退后一步。又聽叫道:‘金重奉旨取中第一名第一甲狀元及第,謝恩�！痹捫轃┬�,山玉中了第一名狀元,章江中了第二名榜眼,云素中了第三名探花,趙璧全中了第四名傳臚,章定金中了第五名經(jīng)魁。一個個選上金鑾,山呼已畢,天子一看,龍心大喜,向云太師和左賢王道:“寡人有幸,出了一班少年才子,真真有趣。”二人齊聲贊道:“圣天子洪福,萬壽無疆!”天子親賜御酒三杯、金花兩朵,命太仆寺備執(zhí)事,游街三日,賜宴瓊林,他幾人十分快樂。正是:英雄三百輩,隨我步瀛洲。

且言云太師陪宴瓊林回莊,與夫人說道:“可喜內(nèi)侄趙璧全中了傳臚。只是那狀元金重美貌非常,恰似我婿鐘山玉的樣子,那第二名榜眼也罷了,第三名探花卻又像我女兒素暉的面貌,你道奇也不奇?難道天下有同模同樣的人不成?”

夫妻正在談心,忽見門公報道:“今有新科三鼎甲和趙相公一路來了。”太師大喜,隨即換了衣冠出來相見。正是:數(shù)載親誼悲聚散,一朝骨肉喜團圓。

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