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馬成龍見景生巧計 巴德哩誤走麻家在

詩曰:

生涯從古類飛蓬,墮地伊誰敢論功。

別路三千常作客,古人四十已成翁。

讀書虞夏周秦漢,閱世冰霜雨雪風(fēng)。

可借經(jīng)營無一事,歲華回首太匆匆。

話說馬成龍跟巴德哩到了營門外一瞧,外面有三匹馬:頭前是韋馱保,身高八尺,頭戴緯帽,三品項戴,灰色摹本緞單袍,外罩天青宮綢褂子,篆底官靴,身上帶著檳榔荷包眼鏡金子全份活計;淡黃臉膛,雄眉闊目,年在三十以外。巴德哩說:“韋大哥,給你二位引見引見。”用手一指,說:“這位是馬大人,這位是韋大人,你們哥兩個多親多近。”韋馱保過來請了一個安,說:“大人好!”那馬成龍說:“你好!”韋馱保一瞧他沒有還安,心中大不愿意,無奈沖著巴德哩過來說:“大人,討你老人家手拉�！鄙綎|馬說:“不拉手�！表f馱保一瞧,說:“巴賢弟,是朋友給我見,不是朋友別給我見!”回頭就走,帶跟人上馬竟自去了。那巴德哩目瞪口呆。馬成龍也說:“巴大兄弟,是朋友給我見,不是朋友別給我見!”巴德哩說:“馬大哥,你不可這樣粗率,人家給你請安,你不還人家一個安;人家要跟你拉手,你說不拉手兒。你還怨人家嗎?漫說是你,就是汪提調(diào),他是一個副帥,見了我們哥們,他還有一個起坐兒哪,何況是馬大人你!”馬成龍說:“你別吹著玩了,我就不信!我去到那汪大人處等你,看你見了副帥該當(dāng)怎樣?”說著話,就往前走,巴德哩后面跟隨。

到了前鋒營汪大人處,有差官瞧見,先到里邊通報汪提調(diào)。

汪大人迎接出來,一見馬成龍,手拉手兒進(jìn)了大帳,說:“馬老兄臺,我正要請你議論大事,兄臺來此甚好。”二人在大帳之內(nèi)落座。當(dāng)中桌案,東邊椅子上坐著是馬成龍,西邊椅子上坐著是汪平汪大人,兩旁邊是十二名差官。從人獻(xiàn)上茶來,汪大人說:“馬大人喝茶吧。我今天正要請你前來,議論破汝寧府之事,不想兄弟來了,甚好�！闭�說話之間,巴德哩進(jìn)來,說:“大帥在上,巴德哩請安。”汪大人問:“有什么事?”巴德嘆說:“沒有事。”汪大人同著人坐著,也沒有站起來;一問他什么事,巴爺又說沒有事。汪平一想:“我這個兄弟就是跟著我當(dāng)差,他要跟著別人當(dāng)差準(zhǔn)不成。無緣無故的,我在這里正會著客,他進(jìn)來做什么?我要說他兩句,比別人說他還好�！�

想罷,說:“沒事進(jìn)帳,必是你要討差事�；仡^跟我作引馬,前去探賊�！卑偷铝ū緛硎桥c山東馬賭氣來的,偏巧汪大人也沒有站起來,又一說他,又派他跟著探賊,他那氣大了,越想越氣,說:“得令!”汪大人說:“馬大人,你我?guī)яR步軍,到汝寧府城西那里見機而作,不可有誤!”二人上馬,挑選馬步軍隊。

巴德哩覺著沒有作出臉去,自己回到帳房,換好了衣服,然后拉著馬,備的是破鞍鞒,穿的是舊箭袖袍,一直的望大帳,怒容滿面,站在一旁,也不言語。汪大人與馬成龍二人上馬帶隊,并馬而行。前邊是引馬與巴德哩,后邊帶隊的是韋馱保、韓三保、薩里善。哈三保,副、參、游、都、守等官不少。巴德哩在馬上怒氣不息,他指著那馬,罵了聲:“畜類東西!你也吃了我不少的草料,為什么你肥了,你就鬧脾氣?我今打你,你不愿意跟我當(dāng)差。告訴你:我當(dāng)差也吃飯,不當(dāng)差也成了。你這個東西,好生大膽!”他拿那鞭子直打那馬。汪大人一聽,氣往上一撞,說:“巴德哩,你這個匹夫東西!在本帥眼前這樣大膽,回去我定要辦你!”那巴德哩一聽,說:“什么?你辦我巴太爺?我這差事不當(dāng)了!”說罷,撥馬就走。汪平說:“來人!給我把他拿住,到營內(nèi)我要辦他!”后邊玉斗。韋馱保等五個人一撒馬,說:“巴大兄弟,你別走,我有句話說�！彪x汪大人遠(yuǎn)了,這些個追巴德哩,玉斗在頭里說:“巴大哥,站住吧,我給你寫信,你投奔我舅舅那里去吧。我舅舅現(xiàn)在做金陵建康道臺,你去了就成�！表f馱保說:“巴賢弟,你別走,我給你寫信,你投奔江蘇我表兄,現(xiàn)作江蘇巡撫�！彼_里善說:“巴賢弟,你別走,等等我吧!我告訴你,投奔我叔叔那里去吧。我叔叔現(xiàn)在作兩廣總督,我哥哥在這河南作布政司,你別忙啊!”那巴德哩一聲也不言語,催馬直望西南去了。眾人追了幾里,并沒有追上,無奈回來到汪大人馬前,說:“并未追上,求大人恩施格外吧!”

汪大人一擺手,他在馬上一瞧,那汝寧府城上旌旗招展,賊兵無數(shù),防守甚嚴(yán)。無奈不敢攻城,傳令往回走。汝寧府西關(guān)外道北邊一帶淺河,內(nèi)里長起有一片葦草,有五六里長。過去那葦草西北,就是穆帥扎營之處.汪大人同成龍要回走,非望西繞才過得去。天有正午,馬成龍正除青茫茫一片葦草,見有一片葦草地,往北有一條小路。馬成龍一瞧,說:“汪大人,派兩個人帶五百兵,在此小路口等候。如有從里面出來的人,拿到大營見我,自有道理�！蓖舸笕艘换仡^,叫:“都司劉奎明、參將彭占炳,你二人在此處帶五百步兵看守這小路口,有人從里邊出來,拿送大營見我。如至日落之后沒人出人,你二人回營交令,不可有誤!”二人答應(yīng):“得令!”就在這里把五百八分為左右,在此處下馬,坐在馬扎上,等候多時。

只見云生西北,霧長東南,沉雷聲響,細(xì)雨飄飄。在先雨小還不要緊,后來越下越大。劉奎明說:“彭大人,你看這雨下的大了,想你我為武夫的,在軍營內(nèi)苦征血戰(zhàn),早起遲眠,為的是名垂千古,青史留名。自到汝寧府,攻了八次城,傷了幾千人,陣亡了二十多名官長,你我還算時運高照。今天在這雨地內(nèi)等候,查拿奸細(xì),真應(yīng)古人的話了:‘寒暑披鐵甲,南北定煙塵�？曙嫷额^血,睡臥馬鞍心。’”彭占炳說:“劉大人,你所說的有理。無奈一件:為人子,孝當(dāng)竭力;為人臣,忠則盡命。大丈夫處事,必要想光前裕后之事�！闭�說著,忽聽見葦草里邊有人走路之聲響,出來了兩個人。

劉奎明說:“拿!”那些個官兵過去把那二人抓住彭占炳一瞧那兩個人:一個身高六尺,身穿月白布褲褂,白布襪子,青布雙臉鞋;年約三十以外,面如茄皮,黃眉毛,圓眼睛,臉上黑中透暗。那個是身高六尺向外,黃面目,吊角眉,大眼睛;身穿藍(lán)布褥褂,白布襪子,青布鞋,肩頭上扛著一個空口袋。一見官兵來拿,他兩個人跪倒就地,說:“眾位會總爺饒命吧!

我們是做小本經(jīng)營的,你不可這樣無理�！眲⒖�明說:“我等是清營的官兵,奉令在此捉拿奸細(xì),捆上帶著走!”那兩個人說:“我們是本地百姓,做小本經(jīng)營�！迸泶笕苏f:“帶你二人至大清營再說�！倍�人上馬,帶著官兵,押著兩個人,至大清營汪大人那里,回稟汪大人、馬大人知道。至大帳說:“卑職等在葦草小路,拿來兩個人。他說是本處百姓,做小本經(jīng)營的,方才搜了搜他二人身上,并無有別的物件。請大人定奪�！�

馬成龍點上燈升帳,說:“帶上來,我問問他是何等之人。

”汪大人說:“帶上賊來!”下邊有人答應(yīng),把賊人帶進(jìn)帳來,兩邊站立親兵隊、差官。兩個人跪下說:“大人饒命!我兩個是好人,不知為什么把我二人拿來?”馬成龍說:“你二人是哪里人氏!姓什么?不必害怕,說明白,我開放你二人就是�！�

那穿月白褲褂的說:“我姓祁,排行在五。那是表弟段芳。我們在這正北二十里,白沙莊人。因為家中貧寒,做小本經(jīng)營為業(yè)。聽說這里大清營扎駐,八卦教在城內(nèi)也不敢出來,我二人上汝寧府正南有一個平定鎮(zhèn),去取落花生,做個小買賣,亦好度日。此是實話,求大人格外施恩!”馬成龍說:“你二人口袋里裝的是什么?快些實說!”有差官把那口袋呈上來,說:“里面有兩串錢,并無別物�！�

馬成龍聽這二人說的話,看那舉止,成龍心內(nèi)說:“我要問不出這二人的真情實話來,也被汪平笑我無能�！敝饕庖讯�,又想:“在此行軍之際,這兩個人要是百姓,也不敢走汝寧府西門�！庇滞�賊人身上細(xì)瞧瞧,也沒有什么東西,故意的說:“你這兩個小輩,好大膽量!我早已看出來了,你二人身上帶著的物件,還不快說實話!”那兩個一低頭,只瞧袖口內(nèi)。成龍吩咐:“來人!快把他那袖口的手巾拿出來我看。”差官立時把那兩個人袖回內(nèi)帶著的手巾拿出來,一瞧上面并沒有什么,交給成龍親看。成龍看了半天,說:“你兩個人這手巾上有藍(lán)線一疊,上面湊三個字,是‘天地會\’。你還不快說實話!”那兩個人,祁五就說:“大人不必動怒,既然看出來,我二人實是天地會。今天奉老會總?cè)紊街��?暗中哨探大清營。今既被擒,求大人恩典!”汪平接口問道:“你城中還有多少人?”

祁五說:“還有七萬人馬、三年糧草,內(nèi)有十二員大會總、四十位散支會總。此城不亞如銅墻鐵壁?這座城是一座糖城,炮打不怕,非有生死白牌,不能開城。我告訴大人說吧,就讓攻打三年,城也攻不開。非見那生死白牌,不能開城�！蓖舸笕伺c馬大人問道:“什么叫生死白牌?你要實說呀!”祁五、段芳二人說:“那生死白牌,乃是當(dāng)初老會總?cè)紊剿�奉命之時,八路督會總派他取北五省,立了一角文書,一劈兩半,八路督會總給任山一半,留一半,說:‘你我分去之后,無論你得了多少城池,非見我生死白牌,不可卸兵權(quán),不可開城�！�故此這一座城打不開�！蓖羝铰犆靼琢�,說:“來人!把這段芳、祁五帶下去,斬首級號令!”下面有當(dāng)差人等齊說:“得令!”又吩咐:“合營大小將官聽命:如有人得了這生死白牌,兵升守備,將加三級�！蹦遣罟偕贂r獻(xiàn)上段芳二賊的頭來,馬成龍與汪大人吃酒。

天有三鼓時分,成龍方要告辭,外邊差官進(jìn)帳報與汪大人說:“巴德哩回營,現(xiàn)在帳外聽令�！蓖羝秸f:“好,命他進(jìn)來,刀斧手伺候�！敝灰娔前偷铝ㄐξ�嘻的進(jìn)了大帳,大眾一瞧都愣了。只見他換的新摹本緞箭袖袍兒,是庫灰的顏色,新獾皮的巴圖魯坎肩,翡翠的扳指,新漂白襪子,藍(lán)摹本緞鑲鞋。汪大人方要傳令殺巴德哩,巴德哩說:“卑職仰仗大帥的虎威,巧得生死白牌,可取得汝寧府這座城池。”那汪大人與眾人一聽,心中喜悅。不知巴德哩如何得了生死白牌,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