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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裏的握手

  口袋裏的握手

  那年我16歲,高考落榜後一個人背著鋪蓋卷從農(nóng)村那個貧窮的家裏走出來,到陌生的大城市裏討生活。那時的光陰似乎在我身上忘記了蠕動,16歲的我長得瘦瘦小小,這副初中生的模樣使我不容易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我漫無目的地走,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了,落到肩上的雪花也有了重量。我又餓又累,寒風(fēng)肆無忌憚地襲擊著我瘦弱的身軀,眼淚凍在臉上,心縮成一團。

  一輛公交車開過來,我跳了上去。因爲(wèi)是雪天,車裏的人很多,我往裏擠,在車廂的中部停了下來,因爲(wèi)我聞到了面包的甜香味。我的鼻孔不由自主地闔動著,貪婪地聞著那種香味,這下我更餓了,那種饑餓的感覺使一種邪惡的念頭蠢蠢欲動起來。面包的主人是個胖胖的女人,臉上掛著零下20度的冰冷表情。她對我這個蓬頭垢面的打工仔厭惡地瞥了一眼,將龐大的身軀往裏挪了幾公分,不知是察覺到了我的心思,還是怕我髒兮兮的衣服和鋪蓋卷碰到她。

  我惡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知道“貧窮生賊寇”這句話是有道理的,除了偷我沒有可以果腹的更好的辦法。我慌亂地將目光投到別人的口袋和背包上,心跳得厲害。我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就這一次,如果再不吃東西我會餓昏甚至餓死。我睜開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尋找目標(biāo)。左面最靠近我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粗糙的面孔,像不留意自己錢包的那種男人,就是他吧,我暗下決心。

  我一手扶著把手,另一隻手暗暗摸了過去。但在就要接觸到那個口袋的瞬間,我的手卻倏地又縮了回來。我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掐了幾下。偷?怎麼可以去偷?老實本分的父母如果知道他們的兒子是小偷,一定接受不了這比貧窮更沉重更可怕的打擊。我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仿佛看到父母那種悲戚、憤恨、埋怨的表情。

  胃突然抽痛起來,它不體諒我的窘境,倒在這時煽風(fēng)點火。我再次把手伸過去,向那個厚厚的羽絨服的口袋伸過去,不要很多,夠我吃頓飽飯就可以。

  胃痛給了我邪惡的力量,我的手不再畏縮,已經(jīng)滑進那個口袋。我的心狂跳起來,因爲(wèi)我摸到他口袋裏的東西,那種質(zhì)感告訴我一定是錢,可以買東西吃的錢。突然,毫無預(yù)兆地,一隻大手也伸進口袋裏!我嗓子裏咕嚕一聲,差點驚叫起來。那隻大手準(zhǔn)確有力地攥住了我的手!我抖成一團。

  我極力想將手抽出來,可是努力是徒勞的,那隻大手的力度不是饑寒孱弱的我所能抵抗的,我絕望地放棄了掙紮,任憑處置。也許是挨捧,也許是送到派出所,也許是對全車人宣布我是賊?墒撬颤N也沒有做,若無其事的樣子,隻是緊緊地攥住我的手。

  我的手瘦的,小的,髒的;他的手厚的,大的,熱的。在他的口袋裏,兩隻手就這麼攥著,一動不動。巨大的恐懼感淹沒了我,眼淚絕望地流下來,無聲無息地流了一臉。他不看我,隻是緊緊地攥住我的手。

  車廂裏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隻有我們倆心知肚明。車到站了,又上來幾個人,車廂裏有了小小的騷動。他向後挪了幾步,我隻得跟過去,緊貼著他站著。

  我止住眼淚,哭又有什麼用呢?但不知爲(wèi)什麼,我的手卻奇怪地漸漸感覺到他厚實的手掌傳來的熱度,是種溫暖的感覺,而不再是僵硬。

  “下站是文化宮站,有下車的請往前來。”那個有點嘶啞的女聲又一次響起來。他動了一下,握住我的手猶豫了一下,最後他松開了手,低下頭,在我耳邊用隻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的手該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他開始往前擠,看樣子是要下車。他就這樣放過我了嗎?我無是一陣驚喜,接著臉火燒火燎地?zé)崞饋?爲(wèi)了他那句話……

  這是10年前的事了。今天,當(dāng)我穿著舒適的家居服,坐在屬于自己的寬大的書房裏看到一本雜志的封面的時候,想起了10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季裏的這件事。雜志的封面是一支燃燒的蠟燭,一隻大手兜上來,似乎是在爲(wèi)蠟燭擋風(fēng)。燭光把那隻大手映成桔紅色,是那種溫暖的顔色,這溫暖的顔色和這圍住燭光的大手,使我心情不再平靜。

  我很感謝那個男人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在後來的日子裏,我常常想起他的話:“你的手該做點有意義的事情。”爲(wèi)了這句話,我不斷地努力,我做過許多幫助別人的事情,而我自己也得到了更多的幫助。我不再覺得大城市鋼筋水泥的冷漠,人與人其實是容易溝通的,也許隻需要輕輕一握,你就把溫暖傳給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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