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回 俠丐冰筵悵懷陳跡 賢臣規(guī)劃重整漕規(guī)

且說沒羽箭郭老么在周同賓兒子喜筵上,多喝了幾杯酒,一時豪興勃發(fā),就把自己的歷史告訴出來。此時林公早想回船,但是一盜一丐被行主邀到席面上去喝酒,曉得還有奇聞在后面,便命林恩雜在閑人叢中看個明白,林公先行落船。

林恩聽那斷足丐口若懸河,自述當年做強盜的失敗史,比較講評話更為精彩,所以兀立靜聽。聽那郭老么說到舉甕不起,翻身出外,那廚司卻送上紅燒整鴨,同賓就請老么吃了鴨再說。

老么就舉箸大嚼,眾賓客也大家下箸,老么又一連喝了好幾杯酒,重又說道:“論那夫婦倆的武藝,固然勝我十倍,就是他倆的涵養(yǎng)功夫,也非常人所能及得,被我砍了幾刀,虧他們內(nèi)功到家,絲毫不曾受傷,若無內(nèi)功,早已被我砍作數(shù)段了!換了沒涵養(yǎng)的,必然要還手將我殺死。那書生反和顏悅色的舉甕相贈,只怪我自己沒中用,無力搬移,理該遠避。哪知我一時好奇心生,等到來朝,見夫婦倆駕車東行,我就遠遠跟隨,打算看他倆的究竟。不料跟了二十多里,書生忽從車上躍下,問我遠遠詰問道:‘ 昨晚饒了你性命,今天再要一路跟來,難道你活得不耐煩,定要求死嗎?’說時嗔目一叱,只見一道白光,自他口中飛出,快若閃電,我還沒有瞧清楚,白光已及我身, 只覺足上一陣冰冷,我就痛厥倒地。等到醒來,已在自己老巢之中,原來由同伴將我背馱回來的。自視失去一足,創(chuàng)口已由黨徒用金槍藥敷裹,臥床一月,配制一假足,方能行走,就此不敢為盜,改行為丐。可見天下之大,能人眾多,我所遇見的,那是昆侖派劍俠,當時我得保性命,虧得有同伴將我背轉(zhuǎn)裹創(chuàng),否則早已到枉死城中去了。”郭老么說到這里,又舉杯一連喝了兩口,接著向施有才說道:“今日不圖與你在此相遇,見你存心不良,故與你戲耍一番。你卻也好眼力,識得我也是響馬,我已改行十六年了!笔┯胁怕犓f出自己姓名,已經(jīng)有三分不好意思,又聽他說出那一段故事來,真弄得咋舌無言,便搭訕說道:“你的模樣寒酸固像個乞丐,但你的舉動,卻不脫綠林中的本色,若然你是安分良民,誰愿意強出頭和我作對結(jié)仇。

故爾決定你也是綠林出身!闭f罷相與大笑。這席喜筵,直吃到半夜,方才酒闌客散。同賓深感郭老么俠義,留住不肯放行。

施有才也不敢再圖搶劫,率黨他去,不在話下。

且說林恩回船,把斷足丐自述的過去事實,備述一遍。林公衄:“斷足丐人極俠義,惜乎壯年誤入歧途,做了綠林豪客,直待遇到劍俠,死里逃生,方才棄邪歸正,覺悟嫌遲,不能謀正當職業(yè),只好做個乞丐,辜負昂藏七尺,豈不可惜!”林恩說道:“也是他自暴自棄,若然早歸正道,投營效力,像他的武藝和勇敢,何患不出人頭地呢!”談?wù)撘换?林公就艙中安歇,林恩在頭艙里攤鋪睡覺。等到來朝,林公起身盥漱時,船已開行,徑抵太倉城內(nèi)停泊。林公帶著隨員登岸密查。那太倉田畝,不及常熟之半,并無土豪劣紳包完漕。吃漕規(guī)等種種惡習;不過每年漕銀實征總額,短絀異常,個中必有流弊,于是向種田與收租的居民詳加密訪,方知是被漕書蘇梅生一手把持,掩盡全州人耳目,而且太倉州里的漕書,好像世襲的,無人敢和他爭奪,他的膽子愈弄愈大,每年定要若干萬納入私囊,方肯開征。你道他怎能一手獨攬全州漕權(quán),原來他的祖父做過漕書,把幾個有出息的圖分,都收買為己,本來漕書要想移熟作荒,必先與經(jīng)造串通舞弊,把熟田糧額移作荒田,一面私造田單板串,向糧戶征收,以飽私囊。那蘇梅生把全州的好圖分陸續(xù)收買,每圖派一心腹親友頂替,遇到造冊之時,由他雇人授意編造,所以能夠一手壟斷全州漕賦,連帶州官都瞞在鼓里。

林公查明個中真相,又往各州縣詳細密查,不外乎漕書舞弊、劣紳包漕、刁民抗欠等三弊。查了兩月有半,方才回轉(zhuǎn)轅門,馬上選委干員,署理常、昭兩縣及太倉州,前任知縣知州,調(diào)省另候任用。常熟的蔡、浦兩舉人,被新任縣令逮捕解省,由林公奏革功名,按律重辦;太倉漕書蘇梅生亦然被新任州官拿問解省,微加鞫訊,得供后定以流罪。所有圖分,一律另行委人充任,以外各州縣也有各委員代理查辦。自經(jīng)林公一番苦心整頓,江蘇漕賦大有起色。道光皇帝深知林公公忠體國,御筆親書,著林公升署湖廣總督,迅赴新任。林公接讀上諭,趕辦移交,由藩司暫行護理蘇撫,林公挈眷趕赴湖廣接任。行抵中途,接奉軍機大臣字寄,林公謹敬拆閱,內(nèi)開:欽奉上諭,有人奏湖北監(jiān)利縣糧書抗土鬧局。按監(jiān)利堤工向系官征民修,每年歲修土方六十余萬,派征制錢六萬余串,由該縣簽點董事,發(fā)給印單,收取土費。糧書工書等輒用墨券私收,以致董事被累,不足完工;更有庫總六人,狼狽為奸,被控未結(jié)。前經(jīng)訥爾經(jīng)額派員前往,會議章程,設(shè)立總局收土,并公舉誠正董事八人及領(lǐng)修數(shù)十人,分段趕修,一切事宜,不假手吏胥,居民踴躍赴工;而蠹書等無利可圖,百計把持,不許赴局完工,以致一年所收土費不及三萬串,余者皆飽入蠹書私囊。本年四月, 庫總龔紹緒勾通糧書蕭之桐,糾眾抗士鬧局,毆辱董事秦祖恩,該縣不為究辦。在七月十五日,乘該縣公出,連夜聚眾千余人,拆毀總局,劫奪冊券,局中衣服銀錢,搶掠一空,并毆傷董事周超伯等多人。該縣鄧蘭薰,僅拿辦糧書張良佐一名,略加薄懲。又本年荊江水未大漲,該蠹書等潛往刨毀堤工,潰決二十余丈,以致淹沒毛老等一百四十三圩,下及沔陽、漢陽等皆受其害等語。曾著訥爾經(jīng)額查辦,未據(jù)呈報,即行卸事。著林則徐到任后,迅速查明復(fù)奏,云云。

林公捧讀一過,交隨員收好,暗想庫總私收土費,蠢書刨毀堤防,縣令得規(guī)徇縱,如果屬實,俱當重辦,只恐所控未必俱屬實清,這卻非委大員到當?shù)卮_查不可。打定主意,馳赴湖廣總督衙門接印視事。

第一案就委知府但明倫馳往監(jiān)利縣,會同前督委任的通判劉萬慶,分別嚴查,出示昭告。旋據(jù)但明倫回轅稟復(fù),奉委勘明朱三工江堤,離監(jiān)利縣城七十里,上年七月十五日午刻,江水暴發(fā),該堤滲漏過水,致被沖潰,時在白晝,斷無大膽刨毀之人,并且該處朱家村民居稠密,潰堤時眾皆目堵,如系被人私毀堤防,豈肯甘心受害?并據(jù)該村紳耆公具連名切結(jié),證明無人刨毀,自屬可信。又查縣令與汛員得規(guī)徇縱,據(jù)各董事稱,監(jiān)利縣鄧蘭薰每次出勘堤防,夫馬飯食皆系自給,并無派累,而且改歸總局收費,即系該令所主張,更可信其無得規(guī)情事。

又查改歸總局收土,始自道光十四年,由該處土民,呈請前督憲,飭委現(xiàn)任監(jiān)利縣鄧蘭薰在城內(nèi)設(shè)立總局,遴選公正董事八名,發(fā)給冊券,由局征收土費,由總董周超伯呈請,照闔縣糧額派土六十一萬一千八百三十三方,每方折錢一百二十文,倘本年用有盈余,留作次年修費;又因不知糧戶姓名住址,仍令糧書幫收,龔紹緒由糧書簽點庫總,一身不能兼顧,遂令族弟龔紹琨冒頂糧書,私收土錢六十串未繳,糧書鄧培元亦收土錢四千八百文未繳,糧書收土時發(fā)給糧戶收據(jù),名叫墨券。旋因地方遼闊,總局難以催收,另于各鄉(xiāng)分設(shè)散局五處,這是董事添設(shè)分局及糧書龔紹緒私收土費等的實在情形。毛家口散局董事秦祖恩因糧書蕭之桐承催十四年舊欠費錢不繳,命雇工朱正榜,同催工縣役曾祥,將蕭之桐鎖拿到局,逼繳欠費。之桐之兄之棣,及鄰人黃海兒等不服,趕到局中爭鬧,將朱正榜毆傷。

秦祖恩赴縣控訴,飭提蕭之桐到縣,比催土費,繳清釋放,拿到黃海兒不認毆傷,未曾嚴辦。這是私擅逮捕及毀局毆人的實在情形。至于朱三工堤身滲漏,該縣鄧蘭蕉聞信趕往,搶護不及,以致潰決,確實無人私自刨毀堤防,有糧書張良佐、民人李先懷、朱德順等五六人,聲稱田墓被淹,赴總局吵鬧,毆傷董事周超伯及伙夫屈斯文等,并有民人龔經(jīng)伸、龔經(jīng)輝等幫同喧嚷,周超伯以毀局搶奪控縣,拿獲張良佐等,因人證未齊,羈押待質(zhì),這是潰堤毀局等實在情形。

要知林公如何辦理復(fù)奏,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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