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回 辨詩句無量難言 識仇人智能報信

　　話說施公慢慢的說了那番話，皆是刺著無量的心。無量一聽此言，心中無不疑惑，暗暗發(fā)惱道：“這個人忒也可怪，為什么處處總刺著我的心，這是什么人呢？”心中暗惱，臉上卻有些怒色了。因問施公道：“你這老先學(xué)，咱出家人，并不曾與你有什么難過，為什么要鬧僧人頑笑？”施公道：“大和尚忒也見怪，某說的是佛經(jīng)上言語。大和尚既參禪說法，怎么連這佛經(jīng)也不知道嗎？況且始作俑者，并非某為始，有黃老先生之‘美人偏在老僧家’一句，他已先某而言，某不過假而戲謔，以老字易一小字，這也不算什么。至說‘暗香疏影知何處，踏遍山隈與水隈’，這是和尚尋梅詩，某亦不過進(jìn)一句，不必在山隈、水隈，就是績閣畫樓、蓬門板屋，暗香疏影也是有的。難道和尚定是派梅花在山隈、水隈去尋，別的地方，就不許有梅花么？大和尚，非是某強(qiáng)辯，你也未免少見多怪了。”

　　這一番搶白，無量頓口無言，半句也說不出，只是暗暗含怒道：“咱若不因黃、吳二人，咱倒不管他是什么廩膳生不廩膳生，咱就要結(jié)果他性命。他處處打趣我，偏說出一片大道理，堵住我的口。豈不可惱？”此時臉上就有萬分不善的形色現(xiàn)出，而且露出殺機(jī)。

　　施公一見，便料得十分。正要拿話打開，免致受他的苦惱，卻好吳幼山在旁說道：“和尚也不要動氣，任老先生也不須動氣。我們到此為尋消遣，既是你老先生到此，為慕詩名而來，若因這游戲筆墨兩人動惱起來，不但結(jié)不成方外良緣，倒要變成文字之禍了。現(xiàn)在天時已不早了，將次日落。咱們進(jìn)城，還得有十余里地，不如趁早回去罷。不要趕不進(jìn)城，城閉起來，那就費(fèi)事了。”施公見說，因乘話說道：“若非吳老先生提起來，某真?zhèn)�忘卻路遠(yuǎn)的事了。但今日乘興而來，尚未盡興而返。諸位大作，均已捧讀，某尚未效顰呈政，擬仍明日與二位老先生約定再來此一聚，好好的做一個圍爐飲酒，聯(lián)句吟詩，不知大和尚可能見納鄙人，不致閉門不納么？若得容納，當(dāng)一洗今日惡習(xí)，不涉于游戲。如不遵者，罰生金谷之?dāng)?shù)何如？”這一番見怪不怪的話，說得無量倒好笑起來，暗道：“這分明是個渾人，不然定是書腐。不必說他別的，看他說這些話，也不曾看看我的臉色，盡著隨口亂道便了。”心中盡管這般想，口里卻不能不答應(yīng)，因答道：“任老先生說哪里話來？僧人惟恐老先生動氣再也不來。若老先生仍以僧人為可教，明日務(wù)請?jiān)缗R，以便僧人領(lǐng)教。”施公道：“如此則太妙了！也可補(bǔ)今日之不足。”說罷，便與黃宜伯、吳幼山一同站起身來，向無量拱手，說道：“打擾了，明日再來叨教。”又與黃宜伯、吳幼山謙讓了一回。吳、黃兩位讓他先走。施公又再三遜讓，只得在前走了。吳、黃二人在后相陪。無量直送至方丈外，才轉(zhuǎn)身進(jìn)內(nèi)。

　　施公與黃宜伯、吳幼山三人出得廟門，緩緩進(jìn)城。沿途三人談得頗合適，蓋因都是學(xué)究，所以極談得來。哪知施公當(dāng)出廟門的時節(jié)，迎面來了一個和尚，一見施公，就將他上下一看，心中好生疑惑，暗道：“這不是施不全么？”認(rèn)得施不全的，你道是誰？原來這和尚名喚智能，在先姓黑名喚一個亮字，綽號黑煞神；本在落馬湖李配名下做一名頭目，慣使一把戒刀。當(dāng)施公被困落馬湖的時節(jié)，他曾見過；后來李配被捉破了落馬湖的時節(jié)，他卻借水逃走出來，流落在外，做了一二年流寇。后來遇見無量，因與無量結(jié)為生死之交，又經(jīng)無量勸他削了發(fā)，好掩人耳目，他就改名智能。所以現(xiàn)在也在這關(guān)王廟內(nèi)。他日間無事就在各處巡風(fēng)，打聽有什么大注財物并美貌婦女，打聽實(shí)在，就回來送信與無量，就著分派人前去搶劫。無量手下這一班師弟兄卻也不少，共有十八名，喚做十八羅漢，個個皆是武藝超群，本領(lǐng)出眾。一律是智字排行：一個喚智亮，綽號賽金剛，使一把中耳潑風(fēng)刀；一個喚智明，綽號鐵背漢，使一把五股叉；一個喚智化，綽號三太保，使一把戒尺；一個喚智武，綽號伏地太保，使兩把雙刀；一個喚智慧，綽號飛毛腿，使一根齊眉棍；還有智行、智空、智其、智悟、智性、智靜、智誠、智定、智法等人，皆是武藝出眾。惟有智慧那兩條飛毛腿，一日可行五百里。只要在五百里之內(nèi)有了財爻，或是見有美貌婦女，他便去搶劫，到來往返，只消兩日，從來不曾被人捉住。更兼那齊眉棍有五六十斤。更有鐵青漢智明、賽金剛智亮，飛檐走壁，其快非常，而且他二人兩般兵器，亦復(fù)超群出眾。無量看重他們?nèi)�人，就是搶劫來的財物、婦女，都與他們這一起人大家享用。這十八人，平日卻不常見面，都在外面時多，即使回廟，多半在禪堂里，關(guān)著禪堂，不使外人看見。

　　黑煞神智能進(jìn)了方丈，一見無量，便問道：“師兄，今日有什么客人到來？”無量見他問得詫異，因即說道：“賢弟，你向來不曾問過這些閑事，今日忽然問我有甚客來，卻是何故？”智能道：“師兄！我問的不是熟客，問的是什么生客到來不成？”無量見問，更加疑惑，因答道：“有是有的，但有一個十不全的模樣，他自稱姓任名喚也樵，北京人氏，是一個優(yōu)廩膳生。說因山東巡撫與他有世誼，請他到巡府衙門做師爺，他路過此地，要看一個至好朋友，不期未遇，住在客店。

　　聞得愚兄的詩名，特地前來拜訪。愚兄見他倒是個書生本色，覺得還有些傻氣。彼時黃翰林皆在此處，便與他談了一陣詩詞，才走了沒一會。他臨行時，還說明日再來與愚兄聯(lián)句吟詩。就是這個任也樵，并沒有別的生客了。”智能又問道：“他還是與黃翰林、吳翰林二人一齊來，向來與他們二位相識的？還自獨(dú)來的呢？”無量道：“黃翰林、吳翰林本不認(rèn)識他，還是這里相識的。賢弟追問他做甚？”智能道：“他獨(dú)自來的了。”無量道：“不錯。”智能道：“小弟問你，那總漕施不全，兄長可認(rèn)得他么？”無量道：“咱不認(rèn)識。”智能又道：“師兄不認(rèn)識，這也罷了；可曾聽別人說過這‘施不全’三字么？”

　　無量道：“怎么，聽說施不全這贓官專與咱們一路上的朋友作對，誰不恨他，要將他碎尸萬段呢！”智能道：“師兄可知今日來的那個任也樵是誰？”無量見問這句話，忽然將他提醒過來，便說道：“難道他是施不全么？”智能說：“不是他還是誰呢？你不問他姓，但看他那十不全的樣子，就該明白了。”無量聽說，直氣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煙，大喊不止。智能道：“師兄但如此發(fā)怒，有何益處？須得想個方法兒將他捉住。”

　　不知他們想出什么法兒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