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觀審的人群又發(fā)出一陣陣喧嘩。滕老爺不得不將驚堂木敲了好幾下。狄公回轉(zhuǎn)頭來正見喬泰站在他的椅子后呆呆出神——他早已站在那里看了多時,臉色灰白,神情木然。

  滕老爺高聲叫道:“肅靜,肅靜,本堂還有第三個案子要審,現(xiàn)在傳令帶冷虔上堂!”

  衙卒接過令簽去提冷虔的當(dāng)兒,狄公從衣袖里掏出那帳本交給滕侃,說:“這就是肖亮談到的那個帳本,也就是坤山想偷的那個帳本,上面有冷虔欺騙柯興元錢財?shù)拿孛軒つ,都是他本人親筆記下的。”

  冷虔姓名、身份驗報后,狄公開口說道:“冷虔,你用不法手段欺騙了你的財務(wù)合伙人柯興元的一千兩金子,你本人也將這一切都記在你的這本帳上了。本堂將仔細查驗與此有關(guān)的單據(jù)書契,確定你犯法的輕重,追回贓財,F(xiàn)在你就你的犯罪事實作個簡略的交待。”

  冷虔答道:“我承認我欺騙了我的朋友、財務(wù)合伙人柯興元許多錢財。我對不起他。”

  他的話里有一種厭倦、麻木的聲調(diào)。

  “我是一個破了產(chǎn)的人,不可救藥了。但我知道不是我把我的朋友逼上了死路,正是這一點使我心里感到安寧。我認罪服法,恭候判決。”

  狄公低聲對滕侃說:“不如先將被告拘押起來,等到所有的有關(guān)材料查驗完畢,再升堂細審。”

  這滕侃巴不得早點退堂,聽了狄公此言,正中下懷,便草草宣布冷虔拘留候?qū),喝令將冷虔帶下堂去。于是敲了三下驚堂木,宣布退堂。

  兩位縣令走過繡著獬豸圖象的帷幕,向內(nèi)衙書齋走去。喬泰與潘有德跟隨在后。

  滕侃干笑了一聲,說道:“狄年兄,你幫我解決了這許多難題,我真不知如何感謝你才好。好,我現(xiàn)去內(nèi)廳換下公服,望稍息片刻就請到我書齋來喝杯茶敘敘。既然拙荊的事就這樣具結(jié),自然也不必去登州麻煩刺史大人了。明日我就陪年兄在敝邑開懷暢游,發(fā)些詩興。這年平縣方圓數(shù)百里很有些好玩的地方。”

  滕侃說罷忙拱手告退,先一步走了。潘有德也乘機要求原諒他失陪,因為他不得不要同幾位衙吏一同整理出關(guān)于這三起案子的一應(yīng)呈報文本。

  狄公剛在外廳椅上坐定,喬泰便將一包東西放到桌上,說道:“老爺,這是你要的絲綢。照你的吩咐買了一式上等的料子,質(zhì)地極好。我到滕夫人姐姐的莊子去過了,那真是一個漂亮的所在,叫什么菰浦山莊,十分的富裕。我打聽了滕夫人只有一位姐姐,從未聽說有過妹妹。噢,那里的人還說冷德經(jīng)常去這莊子,他以那兒的風(fēng)景為素材畫了好些畫,有幾幅現(xiàn)在還掛在客廳里。那里的人都對冷德的死感到沮喪和惋惜。”

  狄公點點頭,捋著胡子,陷入了沉思。

  喬泰耐不住性,便問狄公:“老爺怎么知道是秀才殺了老柯的呢?”

  狄公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笑了一笑,答道:“你是說秀才?嗯,有四個方面的事實表明是他干的。第一,你的奇遇表明柯夫人根本沒把她丈夫的死當(dāng)一回事,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已有了一個情夫,老柯的死很可能與這個情夫有關(guān)。她不是說她在等一個人嗎?實際上那天晚上秀才約定了到柯夫人那去,只是因為被我拉著一同去了那沼澤地,所以未能赴約。第二,去沼澤地的路上,秀才向我吹牛說。他獨自一個人要搞什么驚人之事,后來他又告訴你他將弄到二百兩金子,而冷虔和坤山都提到老柯的銀柜中有二百兩金子。第三,我們第一天晚上在鳳凰酒店時,禿子打了秀才一個巴掌,秀才立即鮮血直流,同時禿子還說到他額上原有了一塊刀傷。第四,也是最后一個事實才使我突然看出了上述事實之間的全部聯(lián)系。坤山那段供述,即他發(fā)現(xiàn)了冷虔的帳本藏在艷香的床頭后面。我注意到那艷香對秀才是愛護喜歡的,當(dāng)坤山說他在她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帳本時,她那求饒的眼神告訴了我秀才把那帳本存放在她那里了,而她又不想讓排軍知道這件事。噢,天哪,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那個朋友還在監(jiān)牢里呆著呢!你快去叫獄卒把他帶到我這兒來。”

  獄卒把排軍帶到了狄公面前,跪倒在地上,狄公示意卒獄退下。他對排軍說:“請站起來,我們又可好好地聊聊了。”狄公拉了把椅子讓他坐下。

  排軍神情懊喪地望著狄公,兩道濃眉緊鎖著,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他恨恨地哼了一聲說:“這么說,你真是個地地道道的抓賊的,把我也當(dāng)賊抓了起來。老天,一個人還能信任人嗎?沒想到我竟落到今天這個結(jié)局。”

  狄公和顏悅色地說:“劉排軍,原諒我。我是為了破案子才不得不求助于你的,你也確實幫了我的忙。我欣賞你的豪爽好客,我注意到你在你的人當(dāng)中嚴定了許多條規(guī),只讓他們?nèi)テ蛴懟蚋梢恍┬⊥敌∶氖,而決不許犯真正的大罪,更不許動刀殺人,此外我還專門查詢了你過去當(dāng)隊正時的材料……”

  “這不更糟了!”排軍大為驚異,“看來我的腦殼也保不定幾時搬家了。罷,罷!人生一世,有什么追悔的!胡子哥,痛快地說,你要把我怎樣吧!”

  狄公急忙說:“你胡扯些什么!我已決定讓你重返軍隊,你曾是一個出色的軍士,營幕、沙場才是你該去的地方。禿子將會替你管那一幫人,你對他也是這么說的。這兒是給軍政司的正式公函。上面已寫明你為維護地方安靖出了氣力,所以縣令出面引薦你重新歸伍,你可能會被提升為校尉——現(xiàn)在你帶上這公函可以去了!”

  “你去找那位姓茅的兵曹參軍,他最了解你。”喬泰說道。

  “那么就交給茅兵曹。”狄公微笑著說。“當(dāng)你領(lǐng)到頭盔、鎧甲和寶劍的時候,最好就把它們?nèi)看┭b佩戴起來,然后再去看你的艷香,劉排軍你應(yīng)該娶她了,正式娶她為妻。她是一個好女子,別人不應(yīng)分享她。同時。她也愛你,也需要你。”

  他從桌上拿起喬泰替他買來的那包上等料子的絲綢交給排軍,說道:“請把我這點薄禮送給她,讓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象個校尉的夫人。并告訴她,我十分抱歉不能陪她再到什么地方去查訪案情了。”

  排軍將公函塞進腰帶,把那包絲綢挾在粗壯的胳膊下面,惘然地望著狄公傻笑,黑堂堂的臉上閃出了喜悅和羞赧的光亮。半晌,才激動地叫道:“天哪!校尉,校尉!”他轉(zhuǎn)個身,興奮地沖了出去。

  “那么說,老爺,這就是你拘捕他的原因?”喬泰咧嘴笑道。“那天可差點兒動起刀兵!”

  “不這樣請,他會自己跑到這衙門里來?當(dāng)然,我也沒有時間去拜訪他了。我們也要離開這兒回蓬萊了。你此刻帶一名番役去飛鶴旅店將我們在那兒的衣服包裹取來、一并告訴這里的馬夫,備好我們的馬。”

  狄公站了起來,脫下官袍,摘下烏紗帽,仍將自己的條鴉青舊葛飽穿上,戴上黑弁帽,徑直來內(nèi)衙書齋拜辭滕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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