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狄公道:“老仙長,下官夤夜來此,有句話說。”

  真智神色慌張,半晌無語。狄公這時(shí)來訪,他感到有某種不祥。

  他引狄公、宗黎走進(jìn)方丈,賓主坐定。狄公又道:“老仙長衣冠齊整,莫非正在等候什么人?”

  狄公忽聞到方丈隅角香爐里散出一股膩人的香味,不由皺了皺眉頭。

  真智答言:“不,不,夜來失眠,聽譙鼓已打三更,不如早起,讀幾頁經(jīng)書,便下去圣堂做早課。狄老爺,如何從右側(cè)門進(jìn)來?”

  狄公瞅著真智滿腹狐疑的神態(tài),笑道:“望老仙長恕諒,下官適才去瞻拜了玉鏡真人的金身。”

  真智大驚:“小道說過幾遍,這季候地宮萬萬進(jìn)去不得。”

  狄公收了笑容,正色道:“老仙長,下官有句話問你,去年八月十六日,即玉鏡真人死的那一日,你們一同進(jìn)的午膳,只不知早上他老人家在干什么?”

  真智答言:“那日五更做早課時(shí),見到過他,這之后他便一直呆在這方丈里,不曾出去。”

  “不錯(cuò),白天這方丈里光線甚好,玉鏡常一個(gè)人呆在這里讀經(jīng)、念書、吟詩、作畫,他最喜歡的還是作畫。”

  狄公點(diǎn)頭,又問道:“齋供前我與你在三宮堂談話時(shí),究竟是誰進(jìn)來大殿?”

  真智詫異,支吾答道:“我也一時(shí)不甚看真,好象是戲班里的摩摩。”

  忽有人敲門,真智暗吃一驚,站起來去開了大門,進(jìn)來的是陶甘。陶甘將一軸畫遞給狄公,自在大門邊站立。

  狄公展開那軸畫,攤子在書案上,說道:“老仙長,我想這一幅畫是玉鏡真人最后的絕筆吧!”

  真智點(diǎn)頭道:“一點(diǎn)不差。那日午膳罷,我與玉鏡在這里喝了一盅茶,正欲閑話,玉鏡說他想為那匹灰貓作一幅畫。我聽他要作畫便告辭退出。老爺,玉鏡他老人家作畫時(shí)最不喜有閑人在旁邊觀看。我見他將一幅素帛攤平在這書案之上,研墨調(diào)彩……”

  狄公突然站起,厲聲道:“真智,你扯謊!午膳后不久他便中毒發(fā)作了:試想他在那么短的時(shí)間內(nèi)能畫出如此一幅筆調(diào)精細(xì)的工筆灰貓?沒有兩個(gè)時(shí)辰這一幅灰貓圖是無論如何畫不成的。——這幅圖必是玉鏡真人上午畫的!”

  真智心中叫苦,強(qiáng)辯道:“玉鏡筆法精熟,作畫一向很快,寥寥幾筆便形象骨氣俱備。”

  狄公道:“這匹灰貓為他的主人作了鐵的證辭。真智,你看看這貓的眼睛,圓圓的瞳仁精光逼人。倘真是中午作畫,又在這明亮的窗前,這貓的瞳仁必是瞇成一條細(xì)縫。”

  真智暗吃一驚,又辯道:“玉鏡作畫,大處落筆,惟求氣韻生動,重神全不計(jì)形貌細(xì)微。”

  狄公道:“玉鏡之畫,筆筆工細(xì),摹物圖貌,意在形似。我在地宮里見到他一幅圖,畫的正是這匹灰貓?jiān)谌展庀麓驖L嬉戲。那一對瞳仁只成一條細(xì)縫!”

  真智愕然,睜大了雙眼看著畫上那匹灰貓的瞳仁,露出絕望的神色:“我……我……我與你去孫天師面前詳說實(shí)情。”

  真智望了望窗外,又說:“大雨已停,我們下去后殿,穿中院去西南塔樓吧!”

  中院里地上水汪汪,一片斷瓦碎礫,夜風(fēng)里仍夾著零星的雨珠。真智、狄公在前急走,陶甘、宗黎在后緊緊跟定。

  他們四人剛行到西南塔樓的樓梯口,只聽到孫天師的聲音:“如此漆黑的三更半夜,你們還在忙亂什么?”

  狄公道:“真智真人要來天師面前招供一樁舊案中所犯的罪行。”

  孫天師詫異:“真智要當(dāng)著我面招供所犯罪行?只不知他指哪一樁舊案?好,你們快上樓。”孫天師用燈籠照了照真智,真智垂著頭,神色沮喪,一言不發(fā)。

  孫天師將手中燈籠遞給狄公,說道:“你擎著這燈籠中間照看,我和真智在前,那另外兩位在后,小心上樓來,不要閃了腳步。”

  孫天師、真智在前,宗黎、陶甘在后,狄公中間高舉著燈籠照看大家一步一步上樓來。孫天師剛走到紫微閣前的平臺上,突然叫道:“真智,當(dāng)心!這平臺一邊沒有欄桿……”

  話未落音,只聽得一聲嘶啞的慘叫,真智已墜下了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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