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傳諫草抗節(jié)留名 避聯(lián)軍蒙塵出走
卻說許、袁二公,被刑部飭赴市曹,刑部侍郎徐承煜,系徐桐子,比乃父還要昏憒,至是奉端王命,作監(jiān)斬官,既到法場,叱褫二公衣。許侍郎道:“未曾奉旨革職,何為褫衣?”承煜不能答。袁京卿道:“我等何罪遭刑?”承煜道:“你乃著名的漢奸,還要狡辯甚么?”袁京卿道:“死也有死的罪名。我死不足惜,只是沒有罪證。汝等狂愚,亂謀禍國,罪該萬死!我死之后,看汝等活到幾時?”又轉(zhuǎn)語許景澄道:“不久即相見地下,將來重見天日,消滅僭妄,我輩自能昭雪,萬古留名!闭f著,兩邊已是拳匪環(huán)繞,拔刀擬頸。袁京卿亦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我輩大臣,自有朝廷國法,何煩汝等動手?”言至此,號炮已發(fā),二公從容就刑。忠臣殉國,諫草流傳,參劾通匪各大臣,已是第三次奏章。第一疏已略見上文,第二疏是請保護使館,萬勿再攻;第三疏尤為切直,小子不忍割愛,錄出如下:
奏為密陳大臣信崇邪術(shù),誤國殃民,請旨嚴(yán)懲禍?zhǔn)?以遏亂源而救危局,仰祈圣鑒事:竊自拳匪肇亂,甫經(jīng)月余,神京震動,四海響應(yīng),兵連禍結(jié),牽掣全球,為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釀成千古未有之奇災(zāi)。昔咸豐年間之發(fā)匪捻匪,負(fù)嵎十余年,蹂躪十?dāng)?shù)省,上溯嘉慶年間之川陜教匪,淪陷三四省,竊據(jù)三四載,當(dāng)時興師振旅,竭中原全力,僅乃克之。至今視之,則前數(shù)者為手足之疾,未若拳匪為腹心之疾也。蓋發(fā)匪捻匪教匪之亂,上自朝廷,下自閭閻,莫不知其為匪。而今之拳匪,竟有身為大員,謬視為義民,不肯以匪目之者。亦有知其為匪,不敢以匪加之者。無識至此,不特為各國所仇,且為各國所笑。查拳匪揭竿之始,非槍炮之堅利,戰(zhàn)陣之訓(xùn)練,徒以“扶清滅洋”四字,號召群不逞之徒,烏合肇事,若得一牧令將弁之能者,蕩平之而有余。前山東撫臣毓賢,養(yǎng)癰于先,直隸總督裕祿,禮迎于后,給以戰(zhàn)具,傅虎以翼。夫“扶清滅洋”四字,試問何從解說?謂我國家二百余年深恩厚澤,浹于人心,食毛踐土者,思效力馳驅(qū),以答覆載之德,斯可矣。若謂際茲國家多事,時局艱難,草野之民,具有大力,能扶危而為安,扶者傾之對,能扶之即能傾之,其心不可問,其言尤可誅。臣等雖不肖,亦知洋人窟穴內(nèi)地,誠非中國之利,然必修明內(nèi)政,慎重邦交,觀釁而動,擇各國中之易與者,一震威棱,用雪積憤。設(shè)當(dāng)外寇入犯時,有能奮發(fā)忠義,為滅此朝食之謀,臣等無論其力量何如,要不敢不服其氣概。今朝廷方與各國講信修睦,忽創(chuàng)滅洋之說,是謂橫挑邊釁,以天下為兒戲。且所滅之洋,指在中國之洋人而言,抑括五洲之洋人而言?僅滅在中國之洋人,不能禁其續(xù)至。若盡滅五洲各國之洋人,則洋人之多于華人,奚啻十倍?其能盡滅與否,不待智者知之。不料毓賢、裕祿,為封疆大吏,識不及此。裕祿且招攬拳匪頭目,待如上賓,鄉(xiāng)里無賴棍徒,聚千百人,持義和團三字名帖,即可身入衙署,與該督分庭抗禮,不亦輕朝廷羞當(dāng)世士耶?靜海縣之拳匪張德成、曹福田、韓以禮、文霸之、王德成等,皆平日武斷鄉(xiāng)曲,蔑視官長,聚眾滋事之棍徒,為地方巨害,其名久著,土人莫不知之,即京師之人,亦莫不知之。該督公然入諸奏報,加以考語,為錄用地步,欺君罔上,莫此為甚。又裕祿奏稱:“五月二十夜戌刻,洋人索取大沽炮臺屯兵,提督羅榮光,堅卻不允,相持至丑刻,洋人竟先開炮攻取,該提督竭力抵御,擊壞洋人停泊輪船二艘。二十二日,紫竹林洋兵分路出戰(zhàn),我軍隨處截堵,義和團分起助戰(zhàn),合力痛擊,焚毀租界洋房不少!背荚冇山騺砭┍茈y之人,僉謂擊沉洋船,焚毀洋房,實屬并無其事。而我軍及拳匪,被洋兵擊斃者,不下數(shù)萬人,異口同聲,決非謠傳之訛。甚有謂:“二十日洋人攻擊大沽炮臺,系裕祿令拳匪攻紫竹林先行挑釁”等語。此說或者眾怨攸歸,未可盡信,而誑報軍情,竟與提督董福祥,詐稱使館洋人,焚殺凈盡,如出一轍。董福祥本系甘肅土匪,窮迫投誠,隨營戰(zhàn)力,積有微勞,蒙朝廷不次之擢,得有今職,應(yīng)如何束身自愛,仰答高厚鴻慈?乃比匪為奸,形同寇賊,跡其狂悖之狀,不但辜負(fù)天恩,益恐狼子野心,或生他患。裕祿屢任兼圻,非董福祥武員可比,而竟昏憒乃爾,令人不可思議。要皆希合在廷諸臣謬見,誤為我皇太后皇上圣意所在,遂各倒行逆施,肆無忌憚,是皆在廷諸臣欺飾錮蔽,有以召之也。大學(xué)士徐桐,索性糊涂,罔識利害;軍機大臣協(xié)辦大學(xué)士剛毅,比奸阿匪,頑固性成;軍機大臣禮部尚書啟秀,膠執(zhí)己見,愚而自用;軍機大臣刑部尚書趙舒翹,居心狡獪,工于逢迎。當(dāng)拳匪甫入京師之時,仰蒙召見王公以下,內(nèi)外臣工,垂詢剿撫之策。臣等有以團民非義民,不可恃以御敵,無故不可輕與各國開釁之說進者。徐桐、剛毅等,竟敢于皇太后皇上之前,面斥為逆說。夫使十萬橫磨劍,果足制敵,臣等凡有血氣,何嘗不欲聚彼族而殲旃。否則自誤以誤國,其逆恐不在臣等也。五月間,剛毅、趙舒翹奉旨前往涿州,解散拳匪,該匪勒令跪香,語多誣妄。趙舒翹明知其妄,語其隨員人等,則太息痛恨,終以剛毅信有邪術(shù),不敢立異,僅出告示數(shù)百紙,含糊了事,以業(yè)經(jīng)解散覆命。既解散矣,何以群匪如毛,不勝狝薙?似此任意妄奏,朝廷盍一詰責(zé)之乎?近日天津被陷,洋兵節(jié)節(jié)進逼,曾無拳匪能以邪術(shù)阻令前進,誠恐旬日之間,勢將直撲京師。萬一九廟震驚,兆民涂炭,爾等作何景象?臣等設(shè)想及之,悲來填膺,而徐桐、剛毅等,談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一若仍以拳匪可作長城之恃,盈廷惘惘,如醉如癡。親而天潢貴胄,尊而師保樞密,大半尊奉拳匪,神而明之。甚至王公府第,聞亦設(shè)有拳壇,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剛毅等。徐桐、剛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是徐桐、剛毅等,實為釀禍之樞紐,若非皇太后皇上,立將首先袒護拳匪之大臣,明正其罪,上伸國法,恐廷臣僉為拳匪所惑,疆臣之希合者,接踵而起,又不止毓賢、裕祿數(shù)人。國朝數(shù)百年宗社,將任謬妄諸臣,輕信拳匪,為孤注之一擲,何以仰答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臣等愚謂時止今日,間不容發(fā),非痛剿拳匪,無詞以止洋兵。非誅袒護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拳匪。方匪初起時,何嘗敢抗旨辱官,毀壞官物?亦何敢持械焚劫,殺戮平民?自徐桐、剛毅等稱為義民,拳匪之勢益張,愚民之惑滋甚,無賴之聚愈眾。使去歲毓賢能力剿該匪,斷不至為蔓延直隸,使今春裕祿能認(rèn)真防堵,該匪亦不至闌入京師。使徐桐、剛毅等,不加以義民之稱,該匪尚不敢大肆焚掠殺戮之慘。推原禍?zhǔn)?罪有攸歸,應(yīng)請旨將徐桐、剛毅、趙舒翹、啟秀、裕祿、董福祥、毓賢,先治以重典,其余袒護拳匪,與徐桐、剛毅等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應(yīng)得之罪。不得援議親議貴,為之末減,庶各國恍然于從前縱匪肇釁,皆謬妄諸臣所為,并非朝廷本意。棄仇尋好,宗社無恙,然后誅臣等以謝徐桐、剛毅諸臣。臣等雖死,當(dāng)含笑入地。無任流涕具陳,不勝痛憤惶迫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鑒!
小子統(tǒng)觀清朝奏議,諂媚居多,切直很少,就使君相有失,也是亂拍馬屁,不是說欽佩莫名,就是說莫名惶悚,哪個犯顏敢諫呢?許、袁二公,彈劾當(dāng)?shù)?不避權(quán)貴,老虎頭上抓癢,雖被老虎吞噬,究竟直聲義膽,流傳千古,好算替清史增光了。端王殺了許袁,又想漢尚書徐用儀、滿尚書立山,及學(xué)士聯(lián)元,也是與我反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把他除滅。只有榮祿得寵太后,不好妄動,暫且寄下頭顱,再作計較。不論滿漢,一概斬首,很是妙法。當(dāng)下密囑拳匪矯詔逮捕,將徐用儀、聯(lián)元、立山三人,次第拿到,送刑部獄。徐用儀居官四十多年,謹(jǐn)慎小心,遇事模棱,本沒有甚么肝膽,此次因拳匪事起,恰也忍耐不住,誰知竟觸怒權(quán)奸,陷入死地。聯(lián)元本崇綺門下士,起初亦鄙塞不通,嗣因女夫壽富,與言歐美治術(shù),始漸開明,至是因反抗端王,疏劾拳匪,亦同罹禍。立山內(nèi)務(wù)府旗籍,任內(nèi)府事二十年,積資頗饒,素性豪侈,最愛的是菊部名伶,北里歌伎,都下有名伎綠柔,與立山相暱,載瀾亦暱綠柔,紅粉場中,惹起醋風(fēng)。且載瀾雖封輔國公,入不敷出,所費纏頭,不敵立山,妓女見錢是血,遇著有錢的闊老,格外巴結(jié),載瀾相形見絀,挾嫌成恨。與許袁二公相較,亦有優(yōu)劣。立山死后,門客星散,獨伶人十三旦,往收尸首,經(jīng)理喪事。立尚書生平得了這個知己,也不枉做官一場。奚落立山,亦諷刺門客。
端王殺了五大臣,余怒尚未平息,暗地里還排布密網(wǎng),羅織成文。到了七月初旬,聞報北倉敗績,裕祿退走楊村,隨又報楊村失陷,裕祿自殺,端王雖然著急,心中還仗一著末尾的棋子?垂!你道是哪一著殘棋?原來李秉衡奏請赴敵,朝旨遂命他幫辦武衛(wèi)軍務(wù),所有張春發(fā),陳澤霖各軍,統(tǒng)歸節(jié)制。李秉衡出京督師,端王日盼捷音,誰料李秉衡到河西務(wù),用盡心力,招集軍隊,張春發(fā)、陳澤霖等陽聽調(diào)遣,陰懷攜貳。洋人日逼日近,官兵轉(zhuǎn)日懈日弛,恁你愛戴端王,有志滅洋的李秉衡,也是沒法,只好服了毒藥,報太后、端王的恩遇。秉衡一死,不但張、陳各軍,紛紛潰退,就是各路武衛(wèi)軍隊,也四散奔逃。還有這班義和團,統(tǒng)已改易前裝,大肆搶掠?蓱z潰兵敗匪,擠做一糟,百姓不堪騷擾,反眼巴巴的專望洋兵。洋兵到一處,順民旗幟,高懸一處。百姓雖乏愛國心,然非權(quán)奸激變,亦決不至此。
七月十七日聯(lián)軍入張家灣,十八日進陷通州,二十日直薄京城。榮祿連日入宮稟報太后,太后自悔不及,只有對著榮祿,嗚嗚哭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榮祿道:“事已至此,請?zhí)蟛槐乇瘋?速圖善后事宜!”太后止淚道:“前已電召李鴻章入京議和,奈彼逗留上海,不肯進來,反來一奏,說我議和不誠,硬要我先將妖人正法,并罷斥信任拳民的大臣。他是數(shù)朝元老,還作這般形態(tài),奈何,奈何?”說著,即檢出李鴻章原奏,遞交榮祿。榮祿接著瞧道:
自古制夷之法,莫如洞悉虜情,衡量彼己,自道光中葉以來,外患漸深,至于今日,危迫極矣。咸豐十年,英法聯(lián)軍入都,毀圓明園,文宗出走,崩于熱河,后世子孫,固當(dāng)永記于心,不忘報復(fù);凡我臣民,亦宜同懷敵愾者也。自此以后,法并安南,日攘朝鮮,屬地漸失,各?谝酁榱袕娝鶕(jù)。德占膠州,俄占旅順、大連,英占威海、九龍,法占廣灣,奇辱極恥,豈堪忍受?臣受朝廷厚恩,若能于垂暮之年,得睹我國得勝列強,一雪前恥,其為快樂,夫何待言!不幸曠觀時勢,唯見憂患之日深,積弱之軍,實不堪戰(zhàn),若不量力,而輕于一試,恐?jǐn)?shù)千年文物之邦,從此已矣。以卵敵石,豈能幸免?即以近事言之,聚數(shù)萬之兵,以攻天津租界,洋兵之為守者,不過二三千人,然十日以來,外兵之傷亡者,僅數(shù)百人,而我兵已死二萬余人矣。又以京中之事言之,使館非設(shè)防之地,公使非主兵之人,而董軍圍攻,已及一月,死傷數(shù)千,曾不能克,F(xiàn)八國聯(lián)軍,節(jié)節(jié)進攻,即得京師,易如反掌;侍蠡噬霞从茈y熱河,而今日尚無勝保其人,足以阻洋兵之追襲者。若至此而欲議和,恐今日之事,且非甲午之比。蓋其時日本之伊藤,猶愿接待中國之使,如今日任田拳匪,圍攻使館,犯列強之眾怒,朝廷將于王公大臣中,簡派何人,以與列強開議耶?以宗廟社稷為孤注之一擲,臣思及此,深為寒心!若圣明在上,如拳匪之妖術(shù),早已剿滅無遺,豈任其披猖為禍,一至于此?歷覽前史,漢之亡,非以張角黃巾乎?宋之削,非以信任妖匪,倚以御敵乎?臣年已八十,死期將至,受四朝之厚恩,若知其危而不言,死后何以見列祖列宗于地下?故敢貢其戇直,請皇太后皇上立將妖人正法,罷黜信任邪匪之大臣,安送外國公使至聯(lián)軍之營,臣奉諭速即北上,雖病體支離,仍力疾冒暑遄行。但臣讀寄諭,似皇太后皇上仍無誠心議和之意,朝政仍在跋扈奸臣之手,猶信拳匪為忠義之民,不勝憂慮!臣現(xiàn)無一兵一餉,若冒昧北上,唯死于亂兵妖民,而于國毫無所益。故臣仍駐上海,擬先籌一衛(wèi)隊,措足餉項,并探察列強情形,隨機應(yīng)付,一俟辦有頭緒,即當(dāng)兼程北上,謹(jǐn)昧死上聞!
榮祿瞧畢,呈還原奏,便道:“李鴻章的奏折,恰也不錯,F(xiàn)在欲阻止洋人,只好將袒護拳匪的罪魁,先行正法,表明朝廷本心,方可轉(zhuǎn)圜大局!碧竽,忽見瀾公踉蹌奔入,大聲叫道:“老佛爺!洋鬼子來了!毖晕匆,剛毅也隨了進來,報稱有洋兵一隊,駐扎天壇附近。太后道:“恐怕是我們的回勇,從甘肅來的!眲傄愕:“不是回勇,是外國鬼子,請老佛爺即刻出走。不然,他們就要來殺了!碧筮t了半晌,才道:“與其出走,不如殉國!睒s祿道:“太后明見很是!碧蟮:“你快去收集軍隊,準(zhǔn)備守城,待我定一會神,再作計較!睒s祿應(yīng)命退出。載瀾、剛毅亦退。
是日召見軍機,接連五次,直到夜半,復(fù)行召見。光緒帝亦侍坐太后旁,等了好一會,只剛毅、趙舒翹、王文韶三人進來。太后道:“他們到哪里去了,想都跑回家去了。丟下我母子二人不管,真是可恨!”剛毅道:“洋兵已經(jīng)攻城,皇太后皇上不如暫時出幸,免受洋鬼子惡氣!”太后道,“榮祿叫我留京,我意尚在未定!眲傄愕:“洋鬼子厲害得很,聞他帶有綠氣炮,不用彈子,只叫炮火一燃,這種綠氣噴出,人一觸著,便要僵斃,所以我兵屢敗,兩宮總宜保重要緊,何苦輕遭毒手!焙尾唤腥饲叭サ?jǐn)?太后道:“照此說來,只好暫避。但你們?nèi)丝傄S我走!比她R聲遵旨。太后復(fù)向王文韶道:“你年紀(jì)太大了,我不忍叫你受此辛苦,你隨后趕來罷!”王文韶道:“臣當(dāng)盡力趕上!惫饩w帝聞言,亦開口道:“是的,你總快快盡力趕上罷!”太后又語剛毅、趙舒翹道:“你們兩人會騎馬,應(yīng)該隨我走,沿路照顧,一刻也不能離開!”二人又唯唯連聲。太后令他退出,整備行裝,候旨啟行。三人才退,宮監(jiān)來報洋鬼子已攻進外城了,太后忙回入寢宮,卸了旗裝,喚李蓮英梳一漢髻,太后平時最愛惜青絲,烏云壓鬢,垂老不白一莖。相傳同治年間,李蓮英曾得何首烏,獻入太后蒸服,因有此效,每當(dāng)梳洗,必令蓮英篦刷,蓮英做了梳頭老手,每日不損太后一發(fā)。又善替太后裝飾,向例宮中梳髻,平分兩把,叫作叉子頭,垂后的叫作燕尾,蓮英為太后梳成新式,較往時髻樣尤高。油光脂澤,不亞玄妻。淡淡點綴,已見慈禧后性質(zhì)。這時改作漢髻,太后尚顧影自憐道:“詎料今天到這樣地步!碑(dāng)下叫宮監(jiān)取一件藍夏布衫,穿在身上,又命光緒帝、大阿哥,及皇后瑾妃,統(tǒng)改了裝,扮作村民模樣,隨召三輛平常騾車,帶進宮中,車夫也沒有官帽。眾妃嬪等,統(tǒng)于寅初齊集,太后諭眾妃嬪道:“你們不必隨去,管住宮內(nèi)要緊!”又命崔太監(jiān)至冷宮,帶出珍妃。珍妃到太后前,磕頭請安。太后道:“我本擬帶你同行,奈拳眾如蟻,土匪蜂起,你年尚韶稚,倘或被擄遭污,有損宮闈名譽,你不如自裁為是!闭溴酱,自知必死,便道:“皇帝應(yīng)該留京!碧蟛淮f完,大聲道:“你眼前已是要死,還說甚么?”便喝崔某快把她牽出,叫她自尋死路。光緒帝見這情形,心中如刀割一般,忙跪下哀求。太后道:“起來,這不是講情時候,讓她就死罷,好懲戒那不孝的孩子們,并叫那鴟梟看看,羽毛尚未豐滿,就啄他娘的眼睛!惫饩w帝向外一顧,見崔太監(jiān)已牽出珍妃。珍妃還是向帝還顧,淚眼瑩瑩,慘不忍睹。我且不忍讀此文,況在當(dāng)局?不到一刻,崔監(jiān)回報,已將珍妃推入井中。一個兇到底,一個硬到底。光緒帝嚇得渾身亂抖。太后道:“上你的車子,把簾子放下,免得有人認(rèn)識!惫饩w帝上了車,太后令溥倫跨轅,自己亦坐入車內(nèi),放下簾子,叫大阿哥跨轅,令皇后瑾妃亦同坐一車。又命李蓮英道:“我知道你不大會騎馬,總要盡力趕上,跟我走!笔冀K不忘老李。蓮英應(yīng)命。太后復(fù)飭車夫,先往頤和園,倘有洋鬼子攔阻,你就說是鄉(xiāng)下苦人,逃回家去。車夫唯唯,天尚未明,三輛騾車,已自神武門出走,只端王載漪,及剛毅、趙舒翹,乘馬隨行。途中幸沒有洋兵攔阻,一直到頤和園,太后等入園坐了片刻,略用茶膳。外面又有太監(jiān)來報,洋鬼子追來了。太后忙率著皇帝等,上車急奔。
行了六七十里,日已西斜,還沒有吃飯的地方。又行數(shù)里,到了貫市。貫市是個荒涼市鎮(zhèn),只有一個回回教堂,有幾個回子居住。太后見天色將晚,便令車夫向教堂借宿,回子還算有情,慨然應(yīng)允。進了教堂,便飭車夫覓購食物,怎奈貫市地方,尋不出什么佳點,只有綠豆粥一物,由車夫買了一大盂,呈上兩宮。太后、皇帝等人,見了這物,既是齷齪,又是冰冷,本想不去吃它,怎奈饑腸轆轆,沒奈何吃了一碗,勉強充饑。這等美味,應(yīng)該叫他一嘗。教堂中本沒有被褥等件,太后又不說真名真姓,哪個來侍奉老佛爺,到了夜間,隨地臥著,只太后睡一土炕,忍凍獨眠,朦朦朧朧的睡了一回。比寧壽宮況味何如?光緒帝寤不成寐,輾轉(zhuǎn)反側(cè),未免自言自語道:“這等況味,統(tǒng)是義民所賜!碧笃犚,便嗔道:“你豈不知屬垣有耳么?休要多嘴!”翌晨早起,出了教堂,又坐著騾車趕路。接連三日,尚無官廳,統(tǒng)是隨便歇宿,無被無褥,無替換衣服,也無飯吃,只有小米粥充饑。直到懷來縣,縣令吳永,起初未得報告,毫無預(yù)備。忽聞太后到署,手忙腳亂,連朝服都不及穿著,即由便衣跪接,迎入署中。太后住縣太太房,皇上住簽押房,皇后住少奶奶房。太后至房中,手拍梳頭桌道:“我腹饑得很,快弄點食物來吃!無論何物,都可充饑!眳谴罅钅母业÷,囑廚子備了上等菜蔬,雖不及宮中的美備,比途次的粗茶稀粥,何止十倍?這時李蓮英早到,太后急命他改梳滿髻,梳畢進膳。正大嚼間,慶親王弈劻及軍機大臣王文韶趕到。太后極喜,并分燕窩湯賞給,且道:“你們?nèi)諆?nèi)所受困苦,大約與我等相同,我等已狼狽不堪了!睉c王、王文韶,謝過了恩,太后命慶王回京,與聯(lián)軍議和。慶王支吾了一會,太后道:“看來只好你去。從前英法聯(lián)軍入都,虧得恭王弈?,商定和議,你也應(yīng)追效前人,勉為其難罷了!睉c王見太后形容憔悴,言語凄楚,不得已硬著頭皮,遵了懿旨,在懷來縣休息一天,即告別回京。后人有詩詠兩宮西狩道:
宮車曉出鳳城隈,豆粥蕪蔞往事哀。
玉鏡牙梳渾忘卻,慈幃今夜駐懷來。
欲知兩宮西狩詳情,及京中議和略狀,統(tǒng)在下回表明,請看官再行續(xù)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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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兩錄諫草,一為許、袁二公文,一為李伯相文。當(dāng)時宮廷昏憒情狀,兩諫草中已備載無遺,閱者讀之,不能不為慈禧咎。迨聯(lián)軍入京,倉猝西走,猶必置珍妃于死地,然后啟程,婦人情性,輒蹈偏端,愛之則非常寵幸,雖為所播弄,至身敗名裂而不恤;惡之則非常痛恨,當(dāng)艱難困苦之遭,且出一潑辣手段,殄絕私仇,以泄昔時之忿。故牝雞司晨,惟家之累,古人有深戒焉。西走之時,三日薄粥,一飽難求,曾不足以示罰,冥冥中殆隱有主宰,不欲因此斃后,必俟瓦解土崩,而后促登冥箓歟?天道無憑若有憑,葉赫亡清之讖,其信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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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回 羿殺九嬰取雄黃巴蛇被屠洞庭野
- 第三十五回 亂人倫叔嫂暗通奸
- 卷十八 甄監(jiān)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泄風(fēng)情
- 第三十五回 故托病誘奸張廣太 感深恩殺死淫春姨
-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 卷之一 轉(zhuǎn)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
- 第二十回 黃風(fēng)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
- 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 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 陸清獻公遺事
- 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
- 第一百三十回 麗卿夜戰(zhàn)扈三娘 希真晝逐林豹子
- 第八回 白素云兩番探虎穴 黃衫客一怒掣龍泉
- 卷之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
- 第99回 花和尚解脫緣纏井 混江龍水灌太原城
-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圣除魔
- 南山經(jīng)第一
-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賊母教淫女 論親事悍婦的迂夫
- 第一百十六回 錯里錯安貴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驕人
- 第二十一回 護法設(shè)莊留大圣 須彌靈吉定風(fēng)魔
- 第一卷
- 敘
- 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 第001回 李節(jié)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
-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