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唐三藏登山玩景　豬八戒得意賞心

話說行者問:“師父,是那三宗?”三藏道:“徒弟,一宗是西方地界好山好景,也是我們來一場登玩登玩;一宗是上有藏修好人,瞻仰瞻仰,得些教益;一宗我們在舟船,你們撐駕勞苦,歇息歇息,便是馬也要與他放散放散�！毙姓叩�:“上山無礙,只是上得山,大家都不在船,何人照管經(jīng)柜擔(dān)包?”三藏道;“悟空所見的當(dāng),必須留一個在船照管,便是馬也要一個人看他�！毙姓叩�:“馬且放在河岸吃草,只是要人守船�！卑顺赏粕成�,沙僧推八戒,三藏說:“你兩個都是要上山觀望的,故此不肯守船,悟空原意不上山,你在此守船罷�！毙姓叩�:“師父到也公道,你們?nèi)ビ^山玩景,我老孫守船,罷,罷。你們?nèi)?只是莫要延捱工夫,不可惹動妖精。”八戒道:“這猴頭,氣不忿人去,便詛咒人遇著妖精。狗妖精,臭妖精,我老豬也有本事降他�！毙姓咝Φ�:“呆子,你動了詛咒心,如何倒說我?你去你去,只不要惹動妖精,沒本事降他,還來尋老孫�！碑�(dāng)下三藏叫沙僧把玉龍馬索上河岸,那馬見了山根下青草茸茸,飛走去吃,沙僧釘了一個樁兒拴著。師徒三人一步一步走上山來觀玩景致。

卻說行者見他三個上山,那八戒指手劃腳說景致,夸山水,三藏喜氣洋洋,眼觀耳聽,他便動了一點真不忿心,說道:“你們觀山玩景,叫我老孫守船,冷靜靜在此船內(nèi),我便去走走有何妨礙?”遂拔下一根毫毛,變了個行者照顧經(jīng)擔(dān),他卻隱著身子,不與師父看見,直走到山上,跟在三藏后面。只見三藏道:“山景果是秀麗可玩,只可惜不曾叫得行者同來一看,想他獨(dú)坐舟中,必然納悶�！卑私涞�:“這猴頭是個會清灑的,怎肯納悶?倒是徒弟一片老實心腸,若見師父叫我守船,倒有幾分納悶�！毙姓呗犃说�:“好呆子,我倒讓他來觀玩景致,他卻背地議論我,且耍他一耍,看他如何!”那八戒正才兩眼看山,一只手指與沙僧說:“你看那:

山高望遠(yuǎn)路,河窄線般長。

行人如蟻過,往來何事忙�！�

行者聽了道:“這呆子他也曉的得意賞心處�！蹦俗兞艘粋�蜈蜂,先把八戒眼上一螫,又把他手指處也是一下,八戒叫將起來道:“沙僧,不好了,都是指景致與你看,惹了蜈峰,螫了手、叮了眼,疼痛難忍,這會就有好景致也難看到,不如在船上看守了�！辈恢�行者假變的蜂芒卻無毒,一時便不痛。八戒把眼揉了一揉,睜開看見一個蜈蜂正飛,便把手去撲,罵道:“是你這狗蜂叮我�！毙姓咭姲私淞R他,即忙飛到樹根下,變了一條小赤蛇,照著八戒腳下一口,八戒叫一聲:“哎呀,怎么腳又被土龜蛇咬了,疼痛難忍。師父,我不去望山景了,回船看行李.換了行者來罷。”行者心腸就轉(zhuǎn)過好來,心中想道:“師父老人家方才看著好景致,便口口聲聲思念我;八戒叮的沒興頭,要回去守船,也說換了我來,這情意還好�！蹦穗[著身走回船來,收了毫毛。

只見八戒走回船上道:“大師兄,師父與沙僧看山玩景,我恐他貪景忘歸,惹動妖魔,雖說老豬有本事降他,問恐妖精厲害,不如你是個降妖慣家。一則讓你去看看山景,一則恐師父動了貪魔,惹了精怪,你去保護(hù)著他�！毙姓咝Φ�:“師弟,你叮的沒興頭,方才來換我?”八戒道:“罷了,老豬無心被你有心耍了,你耍!你耍!只教山精出來耍你!”行者道:“呆子放心�！�

卻說三藏與沙僧看了一會景致,見八戒回船,乃坐在山岡之處,四顧青松隱隱,白石峨峨,隔著一灣溪水,卻沒個路徑可登。三藏道:“徒弟,你看那松樹旁白石內(nèi),像個洞門,其中必有藏隱修行之士、避俗逃名之人,我們怎得個路徑通得過去訪一訪?”沙僧道:“師父,這有何難,師父坐在此,待徒弟駕云過去看了,可通路徑,再來接引師父�！比�藏道:“有理�！鄙成�乃駕起云頭,從空飛下,到那松旁石畔,果有個洞門。

沙僧進(jìn)入洞中,約走了三四里,都是一派頑石,漸漸從黑暗生出光亮。沙僧抬眼來看,見一個洞中,許多小妖咕咕噥噥,在那里說道:“大王久去不見回來,把這長老大石壓禁在此,再過兩朝,不是壓死,定是俄傷�！鄙成�聽了,大著膽子,直走入內(nèi),那小妖們見了也不驚異,連忙問道:“你這和尚,想是長老的徒弟、徒孫,來探著你師家也。誰教他出家人利名心勝,來買了這新墾山場,指望開山獲利,惱了我大王,壓禁在此。再遲兩朝,不見你來,你長老也難保,便是我們也要蒸他吃了充饑�！鄙成�聽得,口里諢答應(yīng),心里卻裁懷:“甚么長老惱了大王?”便問小妖說;“我小和尚正是來看我?guī)熂业?如今被大王壓禁在那里?”只見一個小妖道:“我憐你出家人,指與你去看,你可進(jìn)這小洞去�！�

沙僧依言,進(jìn)入小洞,只見一塊青石板壓著一個老和尚,那老和尚正在那里哭啼啼說道:

“自嘆生來命薄,父娘早逝身孤。披緇削發(fā)剃須胡,老大為僧受苦。只恨利心惹釁,開山鑿石貪圖。妖魔動怒害身膚,怎得徒孫探顧�！�

那老和尚說一會,哭一會,沙僧聽了乃近前冒認(rèn)做徒孫道:“老師父,我徒孫特來看你,你為甚的壓在此處?”老和尚眼昏,聽見一個小和尚說是徒孫,便哭著說道:“徒孫,千不是,萬不是,我自家不是。想我出家多年,也掙得一個家私,又得了你們賢徒弟子扶持,做了一個方丈長老,此心便該知足。古語說得好,知足不辱。誰教我積了些私囊,又貪圖產(chǎn)業(yè),買了這山場,開墾田畝,斫伐樹林,惹惱了一個積年在此山洞的魔王。他嗔我開墾出路來,說不日有西還的取經(jīng)唐僧,恐怕從此路過。他徒弟中有個齊天大圣,這和尚卻惹不得,當(dāng)年在國中剿滅了虎力、鹿力、羊力三個魔王,救了寺僧,至今提起來,妖魔那個不怕他?為此把我大石使了個妖法壓在此處。這妖魔聞他假變了我,叫兩個小妖從西路去迎接唐僧,只要他們進(jìn)城,不從這新開路來,方才放我。徒孫,你從寺中來,可曾聽見兩個小妖迎接唐僧?到了那里,若是進(jìn)城過了我們寺去,我就得出來了;若是再過兩朝,唐僧打從這里來,難為了他妖魔,怎肯放我?”老和尚哭著說,說了又哭。沙僧聽的備細(xì),說道:“老師父,你耐心一日,我打聽了唐僧去向,再送信與你�！�

說罷,退出洞來,駕云從空到得三藏面前,恰好行者也來了,沙僧便把這事情備細(xì)說出。行者大笑起來道:“師父,我徒弟說那來兩次迎接的人不敢近我們經(jīng)擔(dān),有些古怪,必定是妖魔。我等不知而去,倒也罷了。如今他既知老孫的大名,我們又知被冤的長老,少不得師父上了船,叫八戒撐著篙前走。沙僧師弟,你牽了馬到船去,我定要剿滅了妖魔,救了長老,方才來也�！比�藏道:“悟空,妖魔只恐厲害,還該留著沙僧幫你�！毙姓邠u著手道:“不必,不必�！币粋�筋斗不見了。

三藏與沙僧下了山,回到舟內(nèi),只見八戒笑欣欣道:“師父,山景好看,怎么行者不回?”三藏道:“悟能,你休要管他,你且撐著篙,我們到前路等他�！敝灰娚成疇康民R來,上了船,師徒順流先走。

卻說行者一筋斗不打到別處,當(dāng)年他來時的熟路,直打到智淵寺山門,觀看那:

梵宮原是舊,紺殿未更新。

獨(dú)有碑亭倒,惟存負(fù)重身。

行者看了那碑亭兩座,石鐫字跡全無,僅存了兩個負(fù)重龜形。說道:“可嘆!我們當(dāng)年來此,何等寺院整齊;幾年間,傾頹至此�！闭�左顧右看,只見東廊下走出一個長老來,行者猶認(rèn)的他,是昔年相會過的長老,卻又聽了沙僧說的長老被妖魔石壓在洞,機(jī)變心腸一時便動,把臉一抹,變的與長老模樣一般。那長老見了驚異起來,上前一把扯著行者道:“我已壓禁你在洞,從何走來?”行者故意道:“魔王,你好心狠也,你怕我指引唐僧從新開河路過你洞,卻把我壓禁洞中動彈不得。那知唐僧不依你差人迎接進(jìn)城,卻覓舟從河路前去。到了山前,師徒們上山觀望景致,進(jìn)你洞來,看見我壓的苦楚,拿倒你小妖,備細(xì)知這情由;被甚么齊天大圣手執(zhí)著金箍棒,把小妖都打殺;念了一句梵語,把石板掀起,放了我回來;說叫我遇著魔王,休要假變我長老,急別處安分守己,學(xué)好也罷�！毖�魔道:“你便放了,那唐增們可曾去哩?”行者道:“他已下山回船順流去了�！毖�魔袖中把課一占,笑道:“你人與說話都假,且等我差的兩個回話�！敝灰娚介T外走入兩個漢子來道:“大王差我迎接唐僧,叫他進(jìn)城到寺來,他不肯,已覓舟從河路去了。我等又哄他過山岡小路,苦被店小二說破,只得回來,望大王再作計較�！边@妖魔看著行者變的長老道:“我如今也不追究你真假,只說那和尚把甚么金箍棒打殺了我洞中小妖,這情理可疑。聞?wù)f齊天大圣近日繳了金箍棒,改心行善,如何又有此言?我且回洞看,可曾傷毀我小妖�！毙姓哒f:“我還見他把亂石塞了洞門,一把火燒個干凈。”妖魔聽了咬牙大怒,飛星就走。

行者筋斗卻快,早已打入山洞里,果然那真長老被石板壓住,口里哼卿。行者忙上前推那石板,那里推得動,只得念了一聲梵語,也是長老災(zāi)晦該滿,被行者輕輕推起石板,那眾小妖齊上前來爭,被行者一頓拳頭打開,把長老背出調(diào)來,叫聲;“長老,我不是別人,乃是唐僧大徒弟孫行者。先前假充你徒孫的,是我?guī)煹苌吃?備細(xì)你情由向我老孫說了,故此我到你寺中點破了妖魔。他如今回洞來,待我老孫再替你捉弄他,你可從小路走回寺,或是河邊有甚相熟,且叫他送你回去。此后不要癡心貪利,忘了你做和尚本來面目�！遍L老滿回答應(yīng),行者送了他到河岸,那長老慌慌張張,哼哼唧唧去了。

好行者,隨即走到洞外。變了一個長老,臥在地下,只見眾小妖出洞,見了道;“長老,你被一個毛頭毛臉的和尚推起石板,背你出洞,如何還臥在此處?”行者故意道:“他好情方才救了我,叫我回寺去,怎奈我久被壓傷,腹中又餓,只得倒臥在此�！北娦⊙�笑道:“誰教你貪圖財利,觸犯了我魔王?如今若把你拿回洞中,依舊壓著,等魔王回洞,只可憐你是個老和尚,便是蒸了你吃,瘦巴巴也分吃不多�！毙姓叩�:“我老和尚壓昏了,不知為甚觸犯了你魔王。且不知你魔王是何來歷?”一個小妖道:“你放了石壓,救了性命,乘空去罷,還要根究我魔王來歷?”一個小妖道:“便說與他何害?且叫他知道我魔王神通本事。”行者道:“說說我老和尚聽,回到寺中分付寺僧,以后莫使他到這山中伐木打柴,驚犯了你魔王威靈。”那小妖便說:“我魔王:

本是四靈之一,住居溪澗河中。只因開墾不相容,移入深山石洞。說起他身本事,推測妙算神通。經(jīng)年歷歲更無窮,似你山門負(fù)重�！�

行者聽了道:“你魔王來歷本事,我老和尚知道了。只是你魔王恨我開山鑿路,沖犯了他,把我壓禁在此,又怕唐僧的徒弟齊天大圣過此,卻變了我在寺中,差小妖迎接唐僧進(jìn)城,免的他來此河路走。那里知那齊天大圣心性多拗,你說城內(nèi)寺里有妖魔,新開河路安靜,他便進(jìn)城要惹妖魔,只因你說此處多妖,故此那唐僧們來到此。如今多虧那齊天大圣救了我出來,我想他便去了,我老和尚怎能離得寺里?你大王神通又大,依舊拿我來壓著,如之奈何?”小妖道:“我大王回來,若是唐僧去遠(yuǎn),他不念舊惡,必然放你�！毙姓哂謫柕�:“你大王推測妙算,當(dāng)初就該先知唐僧們必不進(jìn)城,另算個計策,使他必進(jìn)城�！毙⊙�道:“我大王常推測百事皆靈,不知如今怎么推測不出,妙算不來。正也為怕此一宗。”行者備細(xì)問了,正要使出猴拳打眾小妖,卻好妖魔復(fù)了原身,走回洞來,見了行者假變長老臥在地下,那眾小長周圍守著,一時不暇推測,乃道:“我占測那山門長老人話皆假,不知是何處妖怪來沒詐愚我�？创诵⊙龂�著長老,怎得出洞來?”眾小妖便把毛頭毛瞼和尚念梵語打猴拳、推石板救長老出來的

話說出。妖魔聽了,忙油占一課道:“古怪,古怪,怎么占不出那唐僧們?nèi)サ胶翁?這救長老的何人?便是這長老也不知真假,卻是何故?”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豬八戒遇妖精,便惹不過,卻又惱人說他怕妖精,所以淺學(xué)之士,越好人奉承,都是豬八戒一流也。

老和尚不知足惹了龜精,今人求田問宅,殆無虛日,越發(fā)盛旺何也?曰:渠家無數(shù)龜精作耗,譬如變住持在寺,人自不識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