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靈曜府五鬼鬧判 靈曜府五官鬧判

詩曰:

大定山河四十秋,人心不似水長流。

受恩深處宜先退,得意濃時便好休。

莫待是非來入耳,從前恩愛反為仇。

世間多少忠良將,服事君王不到頭。

卻說判官叫聲第二十二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你這一干帶傷的,前生賣酒渾是水,不見個米皮兒,故此今生遭解都督的賽犀飛,水里抓起你來;你那些砍頭的,是前生酒里下了蒙汗藥,故此受禍又慘些,都還不失人身。許赴左轉(zhuǎn)輪王托生。”下面應(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三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乃奈涂,你前生是個強盜頭兒,謀財害命,故此今日注上砍頭,又將你的頭傳示鄰國。你那些兵卒,都是你這一班為從的,應(yīng)得陣上殺死,拿住砍頭,卻都失了人身。怎么失了人身?得他的財,下世要變牛變馬還他的。許赴牲錄司托生。”下面應(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四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你這些畜生,還說你有德有行,你們七世前都是個人身,都曾放火燒人房屋,已經(jīng)七世變畜生,不離湯火之災(zāi),冤業(yè)尚然未滿,卻又生這一場賽星飛來燒你,今番卻得了人身。許赴左轉(zhuǎn)輪王托生�！毕旅鎽�(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五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西海蛟,你是個盡心報國的。只因你前生是條好漢,專一充大頭鬼唬嚇人,故此今日要镋下你那斗大的頭來。你后面那一干人,都是襯幫你的,助人唬嚇,死有余辜。只一件,一施一報,還不失個人身。西海蛟請進賞善府,眾人俱赴左轉(zhuǎn)輪王托生�！毕旅纨R應(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六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哈秘赤,你前生是個屠戶,殺生害命,故此注你一槍,又砍你的頭。沙漠咖,前生上半世做好人,下半世殺牛營生,故此注你下半截身子,遠葬鯊魚之腹。卻都不失人身,許赴左轉(zhuǎn)輪王托生。你們后面那一干人,原是幾千個鼠耗托生,嚙嚼之罪,應(yīng)得如此。今番該是變蛇,少得清凈。許赴牲錄司托生�！毕旅鎽�(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七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盤龍三太子,是為子死孝,哈里虎是為臣死忠。你兩個俱十世為人的,三太子只因前生勒死了一只鹿,故此今世有自刎之罪;哈里虎前生把滾湯澆死了一穴螻蟻,故此今生有溺水之報。兩個人俱善多惡少,俱該填命。只是南人已經(jīng)厚待你們了,不必填命。請進賞善府受用。那八個頭目,是八只斑斕虎托生;那三千名兵,是三千個豺狼托生,應(yīng)得此報。八個頭目,今番出世是羊;三千名番兵,今番出世是豬。俱赴牲錄司托生�！毕旅鎽�(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八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蕭噠口稟,你前生倒是個好人,吃齋把素,看經(jīng)念佛,修積得五世為人。今生又做丞相。只因你前生那些大秤小斗,故此不免這一刀。赴左轉(zhuǎn)輪王托生,原不失富貴之厚�！毕旅鎽�(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九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你這兩個畜生敢如此無禮,冒頂了人,反敢自稱甚么金角、銀角!叫鬼司即時趕到陰山之下,不許他轉(zhuǎn)身!”兩個哭哭嘶嘶而去。

判官叫聲第三十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百里雁,你原是個飛天的光棍,勒騙良善財物,致有今日這一場火燒。你得人的財物,還要變下畜生填還人,可赴牲錄司托生�！卑倮镅悴豢先�,判官喝聲:“鬼司們,扯他去。”又說道:“那兩個大圣,原是偷天換日的光棍;兩個力士,原是掘地三尺的光棍。同是火光,故同是火燒。俱發(fā)下牲錄司變畜牲,填還人財物�！毕旅鎽�(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三十一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百夫人,你前生是個長腳婦人,東家又到西家,南鄰又走北舍。又不合不受婆婆教訓(xùn),凡有吩咐,只是頭搖,故此今日有些絆腳砍頭之禍。卻只是惡少善多,許赴左轉(zhuǎn)輪王托生�！毕旅鎽�(yīng)聲:“是!”

判官叫聲第三十二宗,下面應(yīng)聲道:“有!”判官道:“你這七百個,都是前生一班吃狗肉的和尚,故此聚在一坨兒受此刀兵之苦。魘污的罪重,今番不得人身。許赴牲錄司去托生�！毕旅鎽�(yīng)聲:“是!”

道猶未了,閻羅王問道:“可曾完么?”判官道:“已經(jīng)完了�！遍惲_王道:“可有甚么差錯?”判官道:“沒有甚么差錯�！遍惲_王問道:“丹墀之下,眾鬼都散去了么?”鬼司道:“都散去了,止有五個大鬼還在那里,不肯出去�！遍惲_王道:“那五個不肯出去,有些怎么話說?”

道猶未了,五個鬼歷階而上,都說道:“崔判官受私賣法,查理不清�！遍惲_王道:“我這里是甚么衙門!有個受私賣法之理?”五鬼道:“縱不是受私賣法,卻是查理不清�！遍惲_王道:“哪一個查理不清?你說來我聽著�！�

劈頭就是姜老星說道:“小的是金蓮寶象國一個總兵官,為國忘家,臣子之職,怎么又說道我該送罰惡分司去?如此說來,卻不是錯為國家出了力么?”崔判官道:“國家苦無大難,怎叫做為國家出力?”姜老星道:“南人寶船千號,戰(zhàn)將千員,雄兵百萬,勢如累卵之危,還說是國家苦無大難!”崔判官道:“南人何曾滅人社稷,吞人土地,貪人財貨,怎見得勢如累卵之危?”姜老星道:“既是國勢不危,我怎肯殺人無厭?”判官道:“南人之來,不過一紙降書,便自足矣,他何曾威逼于人?都是你們偏然強戰(zhàn)。這不是殺人無厭么?”

咬海干道:“判官大人差矣!我爪哇國五百名魚眼軍,一刀兩段;三千名步卒,煮做一鍋。這也是我們強戰(zhàn)么?”判官道:“都你們自取的�！眻A眼帖木兒說道:“我們一個人劈做四架,這也是我們強戰(zhàn)么?”判官道:“也是你自取的�！北P龍三太子說道:“我舉刀自刎,豈不是他的威逼么?”判官道:“也是你們自取的�！卑倮镅阏f道:“我們燒做一個柴頭鬼兒?豈不是他的威逼么?”判官道:“也是你們自取的�！�

五個鬼一齊吆喝起來,說道:“你說甚么自取?自古道:‘殺人的償命,欠債的還錢�！�他枉刀殺了我們,你怎么替他們曲斷?”判官道:“我這里執(zhí)法無私,怎叫做曲斷�！蔽骞碚f道:“既是執(zhí)法無私,怎么不斷他填還我們?nèi)嗣?”判官道:“不該填還你們�！蔽鍌�鬼說道:“但只‘不該\’兩個字,就是私弊�！边@五個鬼人多口多,亂吆亂喝,嚷做一坨,鬧做一塊。判官看見他們來得兇,也沒奈何,只得站起來,喝聲道:“唗!甚么人敢在這里胡說?我有私,我這管筆可是容私的?”五個鬼齊齊的走上前來,照手一搶,把管筆奪將下來,說道:“鐵筆無私,你這蜘蛛須兒扎的筆,牙齒縫里都是私絲,敢說得個不容私!”

判官看見搶去了筆,心上越發(fā)吃惱,喝聲道:“唗!又還胡說哩!我有私,我這個簿可是個容私的?”五個鬼因是搶了筆,試大了膽,又齊齊的走上前去,照手一搶,把本簿搶將下來,說道:“甚么簿無私,你這繭紙兒釘?shù)牟?一肚子都是私絲!”

判官去了筆,又去了簿,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平跳將起來,兩只手攢著兩個拳頭,前四后二,左五右六,上七下八,支起個空心架子,實指望打倒那五個鬼。哪曉得那五個鬼都是一班潑皮鬼,齊齊的打上前來,一下還一下,兩下就還一雙,略不少遜。自古道:“好漢不敵倆�！崩洗蟮闹皇桥泄僖粋�,哪里打得那五個鬼贏?把頭上的晉巾兒也打掉了,把身上的皂羅袍也扯碎了,把腰里的牛角帶也蹬斷了,把腳下的皂朝靴也脫將去了。判官空激得暴跳,眼睜睜的沒奈他們何處。閻羅王看見不是勢頭,也跳將起來,高叫道:“你們眾人敢這等鬼吵么?快叫眾鬼司來,推他到陰山之下去,看他何如!”那五個鬼連閻羅王也不怕,說道:“這的與老爺不相干,只因判官賣法,故此激變了我們�！遍惲_王道:“怎叫做賣法?”五個鬼說道:“南朝人枉刀殺人,理合一命填還一命。判官任私執(zhí)拗,反叫我們到牲錄司去變畜,反叫我們左轉(zhuǎn)輪王托生,反叫我們到賞善府去閑住。似此不公不法,怎怪得我們?”閻羅王道:“你們前世所為不善,今世理合如此,怎么還欺負我判官?”

五個鬼看見閻羅王發(fā)作,也只得軟些,說道:“老爺在上,我們都是人怨語聲高,激石乃有火,怎么敢欺負判官?”閻羅王道:“你們還說不是欺負。我且問你,你們打掉判官的巾兒,可是欺負他到頭上?扯碎了判官的皂羅袍,可是欺負他身無所倚?蹬斷了判官的牛角帶,可是恣意欺負人,略無芥蒂?若說起皂朝靴來,還有好些話講�！蔽鍌�鬼說道:“怎么還有好些話講?”閻羅王說道:“判官腳下的靴,可是好脫的?你們都脫將去,還不是欺負人么?”道猶未了,只見把城門的小鬼,慌慌張張跑將進來,跪著稟說道:“報!報!報!今番卻是天大的禍?zhǔn)聛淼?”道猶未了,把子城的小鬼,也是這等慌慌張張跑將進來,跪著說道:“報!報!報!今番卻是天大的禍?zhǔn)聛淼?”道猶未了,把靈曜府門的小鬼,也是這等慌慌張張跑將進來,跪著說道:“報!報!報!今番天大的禍?zhǔn)聛淼?”這一連三個報來得忙,報得重,說得兇,把個崔判官嚇得只是抖戰(zhàn)。閻羅王也蕩了主意。那五個鬼今番卻也不敢鬼推,姜老星只得進罰惡司,咬海干、三太子同進賞善府,帖木兒托生左轉(zhuǎn)輪王,百里雁到牲錄司。

閻羅王問道:“你這一干小鬼頭,報甚么天大禍?zhǔn)聛砹?”把城門的小鬼說道:“小的不知道來歷,只看見五個猛漢,騎著五騎馬,舞著五般兵器,搶門而進,金頭鬼王吃他一苦�！卑炎映堑男」碚f道:“小的也不知來歷,只看見五個猛漢,跨著五騎馬,舞的五般兵器,銀頭鬼王吃他一虧�！卑迅�門的小鬼說道:“小的也是不知來歷,只看見果是五個猛漢,跨著五騎馬,舞五般兵器,來到靈曜府門之外,來來往往,走一個不住;吆吆喝喝,嚷一個不休。滿口說道:‘要拿崔判官老爺,要見閻羅王老爺�！�小的未敢擅便,只得報上老爺,伏乞老爺詳察�！遍惲_王說道:“這五個人是哪里來的?”“不知是那里來的�！�

原來是南朝寶船千號,戰(zhàn)將千員,雄兵百萬,來到這個黃草崖前,藍旗官報上元帥,二位元帥著令夜不收上岸打探,夜不收看見天昏地黑,不敢前行,卻又責(zé)令王明上岸打探。王明去了有一七多些,還不見個回報。這一七中間,天色漸明,雖有些煙雨霏霏,卻不過像中朝深秋的景致。老爺?shù)?“今日寶船來到這個田地,夜不收又不敢去,王明又不見來,卻怎么是好?”王爺?shù)?“昔日諸葛武侯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之地,畢竟致使南人不敢復(fù)反。我們今日船上,都是這等袖手旁觀,怎叫做個下海?”王爺這幾句話,似輕而實重,卻是敲著這些將官出不得身,干不得事。恰好激石乃有火,激水可在山。

道猶未了,早已有個將官,鐵幞頭、紅抹額、牛角帶、皂羅袍,手里拿著一桿狼牙棒,坐下跨著一匹烏騅馬,高叫道:“元帥在上,末將不才,愿前去打探一番,再來回話�！痹獛浱ь^看時,原來是前哨副都督張柏。道猶未了,帳下又閃出一員大將來,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手里拿著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镋,坐下跨著一匹紫叱撥的活神駒,高叫道:“末將不才,愿同張狼牙前去打探�！痹獛浱ь^視之,原來是右營大都督金天雷。道猶未了,帳下又閃出一員大將來,紅扎巾,綠袍袖、黃金帶、錦拖羅,手里拿著一條三十六節(jié)的簡公鞭,坐下跨著一騎賽雪銀鬃馬,高叫道:“末將不才,愿同二位將軍前去打探�！痹獛浱ь^視之,原來是征西游擊大將軍胡應(yīng)鳳。道猶未了,帳下又閃出一員大將來,豐髯長鼻,偉干長軀,滿面英風(fēng),渾身環(huán)甲,手里拿著一把七十二楞的月牙鏟,坐下跨著一匹深虎剌的卷毛駒,高叫道:“末將不才,愿同三位將軍前去打探�！痹獛浥e目視之,原來是征西游擊大將軍雷應(yīng)春。道猶未了,四個將軍,四騎馬,四船兵器,蜂擁而去。只見帳前閃出一員大將來,高叫道:“四位將軍且慢跑,還有我浪子唐英在這里�！痹獛浱ь^看時,果是好個唐狀元,爛銀盔,銀鎖甲,花玉帶,剪絨拖,一桿朱纓閃閃袞龍槍,一匹銀鬃照夜白千里馬。老爺?shù)?“有了四員大將,已自足矣,不消唐狀元去罷�！蓖鯛�?shù)?“老元帥,豈不聞古先時五虎將之名乎?”老爺?shù)?“好個五虎將!快著唐狀元去�！�

四員將軍前跑,一個唐狀元后隨。跑了有十?dāng)?shù)多里頭,天色漸漸開亮,只是黃云紫霧,別是一般景色。唐狀元高叫道:“列位且不要忙,這個國一定有些古怪,我和你要拿定一個主意才是,孟浪不得。”四員大將齊齊的答應(yīng)一聲:“是!”卻又是走了十?dāng)?shù)多里路頭,也還不見個民居街市。五個大將軍打伙兒又跑,再又跑了十?dāng)?shù)多里路頭,只見遠遠的望見有一條矮矮的墻頭兒,中間有一個小小的門兒,五員將,五騎馬,五般兵器,一搶而入。

只見門里面左邊閃出兩個青臉獠牙的鬼來,右邊閃出兩個牛頭馬面的鬼來,一齊吆喝著,說道:“你們是哪里來的?一味生人氣。”五個將官看見這些鬼,又聽知說道“生人氣”,心上都有些不穩(wěn)便。唐狀元道:“敢是個鬼國么?”眾官道:“像個鬼國的模樣�！碧茽钤�道:“我和你也怕他不成�！钡廓q未了,只見青臉鬼喝聲道:“唗!你們竟自進去,過關(guān)錢兒也沒有些?”唐狀元也喝聲道:“唗!你是甚么關(guān)?敢要過關(guān)錢兒�！鼻嗄樄碚f道:“虧你還有一雙眼,連鬼門關(guān)也認不得�！碧茽钤�轉(zhuǎn)眼一瞧,果真是那一座小小門上寫著“鬼門關(guān)”三個大字。唐狀元說道:“列位,我和你怎么撞到鬼門關(guān)上來了?”張狼牙說道:“怕他甚么鬼門關(guān)!”金都督說道:“哪管他甚么關(guān),只是殺上前去�！焙�游擊說得好,說道:“昔人但愿生入玉門關(guān)。我們今日生入鬼門關(guān),也是一場異事�！崩子螕粽f道:“今日中間,且不要談玄。進了鬼門關(guān),卻是個國,人與鬼斗殺,全靠拿出些主意來�！碧茽钤�道:“我們須索個抖擻精神,殺到他底�！北姽冽R齊的應(yīng)聲:“是!”只說得一聲“是”,你看他五員將,五騎馬,五般兵器,一擁而進。怕他甚么青臉獠牙鬼,怕他甚么牛頭馬面鬼,轉(zhuǎn)嚇得都走過一邊,都只認做一起鬼,哪里曉得還是個人,都說道:“好狠鬼也!我們只當(dāng)他的鬼孫兒!”

五騎馬,一會兒就跑到城門之下。只見城上有一面牌,牌上寫著“古酆都國”四個大字。眾官一齊說道:“來得好,恰好是個酆都鬼國,卻是個鬼窩兒里�！钡廓q未了,城門里擁出一群小鬼來,當(dāng)頭一個大鬼,站著地上就有一丈多長,頭上一雙黃角金晃晃的,兩只手攢著一雙拳頭,喝聲道:“唗!你們是哪里來的?早早下馬磕頭�？焱�名姓,少待遲延,就教你認得我哩!”金都督喝聲道:“鬼奴!你是甚么人?就認不得你!”大鬼說道:“我有名的金頭鬼王,你豈可還不認得我么?”五個將官聽知得是個金頭鬼王,齊齊的一聲喝,一片的刀槍。莫說那些小鬼,把個金頭鬼王就嚇破了膽,舍命就跑。遞跑連跑,早已背心窩里吃了三十六節(jié)的簡公鞭,一鞭打做個四馬攢蹄的樣子,仰翻著在地上。金頭鬼王吃了這一虧,也只說是個甚么兇神惡鬼,哪里曉得是陽世上活人!五個將軍打翻了這個鬼,一擁而進。

將軍是將軍,馬是馬,一會兒又跑到一座城門之下。這一座城較矮小些,這一座城門較窄狹些,陰風(fēng)颯颯,冷霧漫漫。眾將抬頭一看,只見城上也有一面牌,牌上寫著“禁城”兩個字。唐狀元道:“‘禁城\’二字,卻是閻羅天子所居之處,我和你可好進去么?”張狼牙說道:“怕他甚么閻羅天子,怕他不寫下一封降書�！碧茽钤�道:“且莫講降書,不知前面是個甚么出處?”雷游擊說道:“閻羅王不怕鬼瘦,我們今日也不怕閻羅瘦,少不得要紇M他一番�！钡廓q未了,只見禁城里面擁出一群小鬼來,吆吆喝喝。當(dāng)頭也有一個大鬼,也有一丈之長,也有頭上雙角,只是頭面上白凈凈的,不像頭里的黃,高叫道:“你們是哪里來的?或是奉哪里的公差,快通名姓,怎么撞入我這禁城之中?”唐狀元喝聲道:“唗!我們五虎將軍,日戰(zhàn)陽間夜戰(zhàn)陰。你是個甚么野鬼,敢攔我去路!”那鬼也還認不得是個陽人,只說陰司里有此一等惡煞,也就狠起來,攢著一雙拳頭,高叫道:“你說甚么五虎將軍,你哪里認得我銀頭鬼王么?”眾官齊齊的一聲喝,說道:“你是怎么銀頭鬼王?饒你那個金頭鬼王,險些兒打折了脊梁骨�！币黄�的馬響,一片的刀槍,把個銀頭鬼王又撈翻了在地上。那些小鬼卻就走得無影無蹤。五個將軍也不管他,又是一擁而進。

一會兒卻進到一個處所。這卻不是城墻,這卻不是城門,只見無限的朱門高敞,殿宇崢嶸,儼然是王者所居的氣象,宮門上也有一面牌,牌上寫著“靈曜之府”四個大字。唐狀元道:“今番卻到了閻羅王宮門上,我和你也要仔細一番�！眱蓚�游擊說道:“狀元之言有理�！钡廓q未了,只見金都督就跳將起來,說道:“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怎么說得‘仔細\’兩個字?”恰好張狼牙起來,狠起來說道:“天下事,一不做,二不休,怕他怎么閻羅王!”五個將官,齊齊的一吵,滿口吆喝道:“要捉判官!要見閻王!”故此有許多小鬼,報進靈曜府里去。

卻說閻王聽知這一報說道:“五個將官,五騎馬,五樣兵器,舞進靈曜之府。”連閻王也蕩了主意,只不曉得是個甚么來歷,叫聲判官問道:“你幾時錯發(fā)了文書,錯勾甚么惡鬼?”判官想了一會,說道:“并不曾發(fā)甚么文書,并不曾錯勾甚么惡鬼。”閻王道:“既不錯,怎么有這五個猛漢到府門前來廝吵?”判官道:“今日的日神不利。適來是五個鬼大鬧一場,怎么又有五個將軍,五騎馬,又來大鬧?”閻王道:“敢是天上掉下來的?”判官道:“不應(yīng)掉得這樣兇�！遍愅醯�:“地上長出來的?”判官道:“不應(yīng)長得這樣兇�！遍愅醯�:“水里蕩將來的?”判官道:“不應(yīng)蕩得這等兇�！遍愅醯�:“地獄里走出來的?”判官道:“不應(yīng)走得這等兇�！遍愅醯�:“適來告狀的鬼帶將來的?”判官道:“不應(yīng)帶這等兇�！�

道猶未了,五條猛漢,五騎馬,五般兵器,一擁而入,已是進到靈霄府閻羅王殿下。閻羅王看見來得兇,也無法可治,叫聲:“崔玨,你快下去問他一個來歷,你切不可斗他�！钡廓q未了,閻羅王轉(zhuǎn)身進到后殿去了,止剩得一個崔判官在殿上,嚇得只是抖衣而戰(zhàn)。一時又尋不見巾兒,一時又換不著袍兒,一時又穿不著靴,一時又尋不著筆,一時又尋不到文簿。殿下五條猛漢齊齊的吆喝道:“你那殿上站的快下來,我問你一個來歷。少若遲延,一齊殺上殿,教你命染黃沙,那時悔之晚矣!”崔判官不敢違拗,只得走下殿來。

不知這一下來問個甚么來歷?有個甚么吉兇?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