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崔判官引導(dǎo)王明 王克新遍游地府

詩曰:

城闕宮車轉(zhuǎn),山林隧路歸。

蒼梧寒未遠(yuǎn),姑射露先唏。

玉脂蛟龍蟄,金寒雁鶩飛。

老臣它日淚,湖海想遺衣。

卻說到了第二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悌弟之府”。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將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依前的仙樂,依前的天花?匆妿孜灰狼暗耐ㄌ旃、云錦衣、珍珠履,依前的左仙童、右玉女。判官道:“大舅,這列位你可相認(rèn)么?”王明道:“其實失認(rèn)!迸泄俚:“這列位都是善事兄長,能盡弟道的君子。我略說幾位你聽著:這一位姓姜,尊諱肱,令弟尊諱季江,適野遇盜,兄弟爭死。賊說道:‘賢哉二兄弟,不敢犯!@一位姓鄭,尊諱均,令兄為吏受賄,公傭工得錢帛歸,諷其兄,兄感悟,率有清名,官至大夫;這一位姓盧,尊諱操,事繼母尤謹(jǐn),繼母生三弟,出就學(xué),公為執(zhí)鞭趕驢,繼母卒,友愛三弟越加厚,后享年九十九,二子俱仕至尚書;這二位姓周,尊諱司,極能尊敬長上,待前輩如父母,待同輩如兄弟,一日過江遇風(fēng)浪,舟獨(dú)全,土地菩薩說道:‘船上有個周不同,才保無事!咀稚僖恢,不成同字,故此叫做周不同,后官至司理少卿;其余列位,大率都是盡弟道的,都在這個‘悌弟之府\’!蓖趺鞯:“孝弟為仁本,應(yīng)知百福全!

第三所宮殿,朱牌上寫著“忠節(jié)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上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仙樂、天花,看見幾位依前的冠裳、朱履、依前的仙童、玉女。判官道:“大舅,這幾位你可相識么?”王明道:“未及相識!迸泄俚:“這列位都是為國忘家忠臣烈士,我略說幾位你聽著;這一位姓余,尊諱闕!蓖趺鞯:“姐夫,快不要講這幾位老爺,我認(rèn)得好些!迸泄俚:“你認(rèn)得哪幾位?”王明道:“這邊是方正學(xué)老爺,這邊的周修撰老爺,這邊是陳清獻(xiàn)老爺。共一班二十三位老爺,我都是認(rèn)得的!迸泄俚:“親不親,故鄉(xiāng)人。你去探訪他們一番,有何不可?”王明道:“我是個俗子武夫,怎么好混擾他們?我和你出去罷!迸泄兕I(lǐng)著王明就走。王明道:“原來這幾位老爺,都在這個陰司安享哩!正是:

雪霜萬里孤臣老,河岳千年正氣收!

第四所宮殿,朱牌上寫著“信實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將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依前的仙童、玉女。判官道:“大舅,這幾位你相識么?”王明道:“不曾相識!迸泄俚:“這都是以實為實守信君子,我略說幾位你聽著:這一位姓朱,尊諱暉,全朋友之信,周朋友妻子之急,官至尚書左仆射;這一位姓范,尊字巨卿,千里之遠(yuǎn),不爽雞黍之約;這一位姓鄧,尊諱叔通,聘夏氏女為婚,女以疾啞,或勸其更擇婚,公謂業(yè)已聘定,棄之如信何!諸公子多登第;其余都是言而有信,篤實君子,都在這個‘信實之府\’!蓖趺鞯:“須知一諾千金重,長舌何如苦食言!

第五所宮殿,朱牌上寫著:“謹(jǐn)禮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將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依前的仙童、玉女。判官道:“尊舅,這幾位相識么?”王明道:“不曾相識!迸泄俚:“這都是謙卑、遜順、守禮君子。我略說幾位你聽著:這一位魯恭士,尊諱池,行年七十,不敢不恭,嘗說是:‘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學(xué)恭,以除其刑!斁龤q賜錢萬貫;這一位姓王,尊諱震,年六十四壽終,閻君嘉其廉厚有德,增壽一紀(jì),壽至七十六;這一位姓狄,尊諱青,坐客酗酒大罵,至取杯擲其面,公唯唯謝罪,執(zhí)禮愈恭,官至樞密使;其余列位,都是恭而有禮的,都在這個‘謹(jǐn)禮之府\’!蓖趺鞯:“三千三百無非禮,小大由之總在和!

第六所宮殿,朱牌上寫著“尚義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將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履,依前的仙童、玉女。判官道:“尊舅,這幾位你可相認(rèn)么?”王明道:“不曾相認(rèn)!迸泄俚:“這都是義重如山的君子。我略說幾位你聽著:“這一位姓吳,尊諱達(dá)之,嫂死賣身營葬,從弟敬伯夫婦白鬻于人,反為賣田十畝贖之歸,齊高帝聞其仗義,賜田二百畝;這一位姓楊,尊諱起汶,鄉(xiāng)人有孤子,被人強(qiáng)占房屋,公義形于色,賣己田贖之,子孫代代貴顯!钡廓q未了,王明道:“這個中間,我也認(rèn)得幾位!迸泄俚:“你又認(rèn)得哪幾位?”王明道:“左邊那一位,是萊州徐老爺,尊諱承珪,自小兒喪了父母,兄弟三人共一爨,并族人三十口甘藜藿,過了四十年。洪武爺名其鄉(xiāng)曰‘義感\(zhòng)’。”判官道:“你還認(rèn)得哪一位?”王明道:“右一邊那一位,是北海吳老爺,尊諱奎,嘗出己資,置義田千畝,以贍親戚朋友之貧乏者。洪武爺賞他冠,壽年百歲有奇!迸泄俚:“舅子也是通得儒,認(rèn)得幾位好人哩!舅子,你還不認(rèn)得這后一位的!是江州陳義門,九世同居,家徒七百余口,南唐立為義門!蓖趺鞯:“前朝的事,就有所不知。若是本朝人物,聲名赫赫昭天地,氣節(jié)凌凌泣鬼神。我們雖是個小人兒,未嘗不認(rèn)得!

第七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清廉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將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依前的玉女、仙童。判官道:“尊舅,這幾位你可認(rèn)得么?”王明道:“姐夫,不敢欺說,我今番就認(rèn)得好幾位哩!”判官道:“你認(rèn)得哪幾位?”王明道:“我也略節(jié)說說兒你聽著。有一位是周進(jìn)士,尊諱丹,門無私謁,吏胥不得為奸,由縣丞擢考功主事;有一位是張學(xué)士,尊諱以寧,平日清白,奉使安南,卒于途,止幞被而已,有詩云:‘覆身唯有黔婁被,垂橐渾無陸賈金!且晃皇枪派袝,尊諱樸,平生不事產(chǎn)業(yè),案頭惟自警編一帙書,卒之日,無一錢尺帛遺子孫;那一位陳按院,尊諱仲述,平生稱為清白御史,死無以為殮。我認(rèn)的這幾位老爺,你說可是么?”判官道:“這個說得是,今番還有一府,你再認(rèn)得幾位就是好的!蓖趺鞯:“且看是!

到了第八所宮殿,朱牌上寫著“純恥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lǐng)著王明走將進(jìn)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依前的玉女、仙童。判官道:“你今番再來認(rèn)一認(rèn)兒。再認(rèn)得幾位老爺,就算你也是個識者!蓖趺鞯:“姐夫,我做舅子的真是個識者!迸泄俚:“口說無憑,你說來我聽著!蓖趺鞯:“上面一位不是凌御史老爺?尊諱漢,鞠獄平怨,曾有德及于人,其人謝以黃金一錠,凌爺說道:‘快拿過去,不要羞了我的眼睛!忠晃徊皇峭鯀⒄蠣?尊諱純,嘗持節(jié)撫諭麓川宣慰司,司官贈以金,王爺?shù)?‘你愛我耶?還是羞我耶?’司官說道:‘愿以報德。\’王爺?shù)?‘我本無德,而汝饋我以金,是重我之恥也!’堅執(zhí)不受。又一位不是錢知縣老爺,尊諱本忠,清操苦節(jié),有窗友以事相干,且云可得百金。錢爺拒之門外,絕不與見。夫人問其故,錢爺?shù)?‘嗜利之徒,恥與為友!蓖趺髡J(rèn)了這幾次,又叫聲“姐夫”,說道:“我認(rèn)下這幾位老爺,可是真么?”判官道:“逼真是了。只是還有許多,你認(rèn)不全哩!”王明道:“有相見的,有不相見的,怎么認(rèn)得全?”判官道:“就在面前那一個,是簡學(xué)士,恥華服之污體,終身布衣;奉觀察恥車徒之污足,徒步而行;范樞密使恥華堂之污居,蓽門桑戶;趙清獻(xiàn)恥仆從之污官,一琴一鶴!钡廓q未了,王明道:“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前朝的老爺,我怎么會認(rèn)得?”判官道:“認(rèn)不得古人,你也算不得個尚友古人!蓖趺鞯:“姐夫,你豈不聞: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不見今明月?”

判官道:“走盡了這些仙府,我和你還轉(zhuǎn)到罰惡行臺去瞧瞧來!蓖趺鞯:“罰惡行臺里面,還是怎么樣兒?”判官道:“也是八個分司,按不孝、不弟、不忠、不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都是一等惡人,都在那里受著禁持,故此叫做罰惡行臺!蓖趺鞯:“既是惡人,不要去看他罷。自古道:‘見不善如探湯。\’瞧他做甚么!”判官道:“我和你轉(zhuǎn)到后面十八重地獄門前去,瞧一瞧可如?”王明道:“女人死了,都在哪里?”判官道:“另有一個所在,叫做女司。一邊是善,一邊是惡。一邊賞善,一邊罰惡!蓖趺鞯:“可看得么?”判官道:“男女有別,等閑不敢叫開他的門,恐怕閻君曉得,坐罪不小!蓖趺鞯:“既是看不得,不如到地獄里走一遭兒罷!迸泄兕I(lǐng)頭,王明隨后。行了有三五里之遠(yuǎn),只見另是一般光景,日光慘淡,冷風(fēng)颼颼,周圍一帶都是石頭墻,約有數(shù)仞之高。前面一所門,門都是生鐵汁灌著的。門上一面黑匾,匾上一行大白字,寫著“普掠之門”四個大字。判官走到門上叫聲:“開門哩!”道猶未了,兩邊走出兩個小鬼來,都是牛頭夜叉,形容古怪,眼鼻崚嶒,口里連聲喝道,突突開了門,打一驚,說道:“今日造化低,撞著這等一個柴頭鬼?原來王明生得瘦削,夜叉只說道是捉得來的有罪之鬼,送下地獄來,還嫌他瘦削兒,故此說道:“造化低,撞著這等一個柴頭鬼”。判官曉得他的意思,喝聲道:“胡說!這是我一個大舅,特來耍子的,那個說甚么?”這正叫做是不怕你官,只怕你管。判官開了口,哪個夜叉再敢胡涂?判官一竟走進(jìn)去,王明也跟定著他走進(jìn)去。

一進(jìn)門,就是第一重地獄,門上匾額寫著“風(fēng)雨之獄”四個字。王明走進(jìn)小門兒里面去張一張,只見里面立著一根銅柱,把個有罪的漢子捆在銅柱上,外面架起一道大銅環(huán),圍著銅柱環(huán)上,卻是短小尖刀。小鬼到銅環(huán)上打一鞭,風(fēng)就呼呼的應(yīng)聲而響,風(fēng)響得大,環(huán)轉(zhuǎn)得快。環(huán)原是挨著人身上轉(zhuǎn)的,環(huán)上安得是刀,卻不環(huán)在轉(zhuǎn)、刀在刺,轉(zhuǎn)得快,刺得狠?一會兒環(huán)底頭一聲雷響,把個漢子打成齏粉,血流滿地。打死了之后,小鬼卻又到環(huán)上打一鞭。這一鞭是個退法鞭,響了一聲,雷收風(fēng)靜,地上慢慢的旋起一個旋窩兒風(fēng)來,左旋右旋,旋來旋去,把那些殘骸剩骨復(fù)手又是原身,依舊一個漢子。王明道:“這雷是甚么雷?”判官道:“叫做黑天雷!蓖趺鞯:“這風(fēng)是甚么風(fēng)?”判官道:“這叫做冤孽風(fēng)!蓖趺鞯:“這都是甚么人?”判官道:“都是陽世上十惡不赦的!蓖趺鞯:“只過這個風(fēng)雷之獄么?”判官道:“你原來不曉得一些兒:但凡人死之后,見了十帝閻君,審問明白,果是善良,彩旗鼓樂,送進(jìn)賞善行臺,按孝、弟、忠、信八個分班別類,該到哪一府的,到哪一府去受用。審問的果是造惡,發(fā)下十八重地獄,一重到一重,到一重受一重苦。受了這些苦,卻才發(fā)到罰惡行臺里面,也是分班分類,該到哪一司的,到哪一司去伺候;伺候三年之后,變?yōu)榕、羊、犬、?生在世上,把人剝皮,把人炒骨,吃人穢污,受人打罵!蓖趺鞯:“到幾時才是了日?”判官道:“惡有大小,罪有輕重。累世也有數(shù)目。若是十惡不赦的,歷百千萬劫,無了無休!

到第二重地獄,門上匾額寫著“金剛之獄”四個大字。王明走進(jìn)小門兒里面去看一看,只見地上一扇粗石磨盤,約有八尺方圓。四面八方,八方上坐著八個大鬼,一個鬼雙手拿著一把鐵錘。四面上站著四個大鬼,一手又抓過一個漢子來,一腳一踢,踢到磨盤上。八個鬼齊齊的八錘,把個漢子打做了柿餃的樣子。甲抓一個,一腳一踢,一齊錘打做一個餅。乙抓一個,一腳一踢,一齊錘又打做一個餅。丙抓一個,一腳一踢,一齊錘又打做一個餅。丁抓一個,一腳一踢,一齊錘又打做一個餅。打到臨了之時,另是一對小鬼來,說道:“只是做餅,倒便饒了他!蹦靡粋餅放在煙頭上熏了熏,原來還是原來,依舊又是個漢子。王明看見,心膽都寒,說道:“姐夫,你看里面那個打,好怕人也!”判官道:“你豈不聞:人情似鐵非為鐵,官法如爐卻是爐!

到第三重地獄,門上匾額寫著“火車之獄”四個大字。王明走近小門兒里去瞧一瞧,只見一輪車裝著幾個漢子。小鬼們嘴里哨一聲響,那輪車飛擁而去。小鬼們呼一口氣,那車下的火噴將出來,車走得快,火燒得大,一會兒把個漢子燒得烏焦巴弓,做一塊灰燼之末。成了灰,卻又取過來灑上幾點水,原來不是原來,依舊是個漢子。車轉(zhuǎn)不了,漢子燒不了。王明道:“那輪車好狠火也!”判官道:“這叫是:不做無量罪不重,火不燒時人不知!蓖趺鞯:“每人又還原,這怎么說?”判官道:“冤孽相纏,百千萬劫!

到第四重地獄,匾額上寫著“溟冷之獄”四個大字。王明近前瞧一瞧兒,只見小門兒里一口清水圓池,一班小鬼站在兩邊,喝聲道:“唗!”一手一個漢子,丟到圓池里面,就是一個大鲇魚,一張大闊口,一口一轂碌吞將下去。又是一個小鬼喝聲道:“唗!”又是一手一個漢子丟下去,又是一個鲇魚吞將下去。丟十個,才滿一回。一回之后,滿地里都是些鲇魚,悠揚(yáng)跳躍,如醉飽之狀。上面小鬼卻又喝聲道:“唗!還我原人來!币宦暫炔恢辆o,就不見了這些鲇魚,另是一班金絲鯉魚,一尾魚銜著一個人,照池沿上一摜摜將上來,依舊又是那些漢子。王明道:“姐夫,那池里魚都是教成的?”判官道:“魚因貪餌才吞鉤,造孽多般總是愚。”

又到第五重地獄,匾額上寫著“油龍之獄”。王明近前去瞧一瞧兒,只見小門兒里面擺列著無數(shù)的將軍柱,柱頭上都倒掛著一條龍。柱底下都綁著是大個的漢子,漢子身上赤條條的沒有寸絲,小鬼們把柱頭上一獻(xiàn),龍口里就彪出泖滾的香油,一直照著漢子滿頭撲面澆下來,皮是綻的,肉是酥的,那些漢子止剩得一把光骨頭柴頭兒的樣子。到了光骨頭的田地,那些小鬼們走近前,一把骨頭上澆上一瓢滾水,原來又是原來,照舊還是一個漢子。王明道:“姐夫,龍口里敢是香油么?”判官道:“是泖滾的香油!蓖趺鞯:“姐夫,好狠也!”判官道:“從來作惡天昭報,事到頭來不自由!

又到第六重地獄,匾額上寫著“蠆盆之獄”四個大字。王明走近前去瞧一瞧兒,只見小門兒里面一個深土坑,坑里面都是些毒蛇、惡蝎、黃蜂、黑蠆。一干小鬼一手抓過一個漢子來,照坑里一擲,坑里那些蛇、蝎、蜂、蠆嗡一聲響,群聚而來,嘬其血,串其皮,食其肉,了無人形。一手又抓過一個來,又是一擲,又是這等各樣毒物串皮食肉。抓過許多,擲著許多。直到末后之時,又是一個小鬼喝聲道:“上來!”手里拿著一管小笛兒,吹上一聲響,果真的又是那些漢子走將上來。只是皮開肉綻,體無完膚。王明道:“那坑里怎么有這些惡物哩?”判官道:“天造地設(shè)的一般,不怕你走到哪里去!蓖趺鞯:“好磨折人也!”判官道:“說得這個話!惡人自有惡人磨,撞著冤家沒奈何!

又到第七重地獄,匾額上寫著“杵臼之獄”四個大字。王明走近前去看他看兒,只見小門兒里面當(dāng)堂安上一個大杵臼,約有數(shù)丈之寬。四圍站著四個小鬼,一個手里拿著一副大碓杵。掀下一個漢子來,只聽見一齊杵響,須臾之間,打成一塊蒜泥的樣子。把個蒜泥捏成一個團(tuán)兒,逐個兒放在左邊還魂架上。到了末后之時,架子一聲響,原來還是原來,照舊是個漢子。王明道:“姐夫,好狠杵臼哩!”判官道:“今日方知孫杵臼,從來不信有程嬰!

又到第八重地獄,匾額上寫著“刀鋸之獄”四個大字。王明走近前去看一看,只見小門兒里面兩片板夾著一個人,或是男子漢,或是女人家。卻有一班小鬼,兩個鬼拽著一張鋸,從頭上鋸到腳跟下止。皮開肉綻,也有兩半的,也有三掛的,也有四截的,也有碎吡的。鋸到著后之時,又是一個小鬼做好做歹,一個個的拿起來,用笤帚在渾身上掃一過,一個還是一個,男子是男子,女人是女人。只是那些刀痕血跡,到底有些。王明道:“姐夫,這個鋸解的又慘些!”判官道:“生前造惡無憑據(jù),死后遭刑分外明!

又到第九重地獄,還不曾走到門上,只聽得后面一個人吆喝道:“崔相公哪里去哩?”王明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個人生得是牛的頭,馬的臉,身上穿件青布長衣,腰里系條紅羅帶,腳下是雙黑皮皂靴,口里吆喝道:“崔相公。你哪里去哩?”判官道:“你吆喝怎的?”青衣說道:“閻羅爺有事相請!钡廓q未了,又是一個豬頭狗臉的趕將來吆喝道:“閻羅爺有事相請,請你快些去哩!”道猶未了,又是一個驢頭羊嘴的趕將來,吆喝道:“崔相公,爺在廳上,有事請你,即忙就走哩!”崔判官看見來得兇,只得站著,問說道:“有甚么緊事?一時就是三遞人來!北娙苏f道:“我們只曉得奉著官差,哪里曉得有甚么事哩!”判官道:“堂上可有些甚么人在那里?”眾人說道:“堂上是轉(zhuǎn)輪王放出來的無罪之人!迸泄俚:“已經(jīng)無罪,各自散去托生罷了,怎么又轉(zhuǎn)到堂上來?”眾人說道:“在那里告甚么枉刀殺人的狀子!迸泄俚:“爺怎么說?”眾人說道:“爺因是不得明白,故此相請相公,請查文簿,看他們果有罪,果無罪;殺人的果枉刀,不枉刀!

判官道:“既如此,不得不去。只一件來,大舅,我如今閻君有召,不得相陪,自己再去細(xì)看一番罷!蓖趺鞯:“姐夫,你不在之時,我小弟也不去了!迸泄俚:“地獄共是一十八重,我和你才看得八重,還有十重不曾看見。況兼前面正有判、燒、春、磨,正好看哩!”王明道:“舉一可例,其余莫說,已自看過八重,小弟出去,也就告辭罷!

一會兒,出了地獄,判官道:“進(jìn)靈曜之府!蓖趺髯叱鲎映莵。判官又叮囑道:“大舅,你還到我家里等著我哩!”王明道:“不等你罷!迸泄俚:“我有一封家書煩你相帶,你怎么不等我哩?”王明聽見說是家書,不得不等。一徑找到崔家,見了劉氏,王明道:“娘子,你今日做了我的姐姐。好個姐姐也!”劉氏道:“判官做了你的姐夫,還好個姐夫哩!”兩個閑談,不在話下。

卻說崔判官進(jìn)了靈曜之府,直上第五殿見了閻羅王,行了禮,閻羅王說道:“這一干無罪之鬼,狀告枉刀殺人,卻不知他的有無虛實,你去細(xì)查一番,看他的真假,以便發(fā)落施行!贝夼泄俚:“查此不難,叫他們供出口詞來,我這里拿個罪惡簿來一對,便見明白!遍惲_王說道:“此言有理!奔磿r傳令,著令這些告狀的逐一供出口詞。

常言道:“你是閻羅王,閻王出令,誰敢有違?”一干鬼齊齊的站在丹墀之下,輪班序次,一宗宗的訴上來。

第一宗一個老者。提著一個斗大的頭,哭哭啼啼,自稱是金蓮寶象國總兵官,名字叫做姜老星忽刺。臨陣之時,被南朝唐狀元所誤,一箭劃下了頭。屈死無辜,告唐狀元填命。

第二宗是兩個小后生。一個拎著一個腦蓋骨,哭哭啼啼,自稱是姜老星忽刺第三個公子,名字叫做姜代牙。臨陣之時,被南朝張狼牙閃在后面,不知不覺,一狼牙釘打碎了腦蓋骨。屈死無辜,告張狼牙填命;一個拎著一塊鼻梁骨,一雙烏眼珠,哭哭啼啼,自稱是姜老星忽刺第二個公子,名字叫做姜盡牙。臨陣之時,被南朝張狼牙所誤,一狼牙釘打斷了鼻梁骨,爆出一雙烏珠兒來,至今做個瞎鬼。屈死不甘,告張狼牙取命。

第三宗是五千個番兵結(jié)做一伙,也有沒頭的,沒眼的,沒鼻子的,沒手的,沒腳的,吆吆喝喝,哭哭嘶嘶,同口一辭,都說道:“是總兵官姜老星部下的番兵,臨陣之時,死了總兵官,被唐狀元亂刀砍死。一概屈死無辜,一概告唐狀元取命!

第四宗是千百頭野水牛。一個一身水,哭哭啼啼,都說道:“我們野水牛本是畜生,孽障未除,生長在金蓮寶象國,郊眠露宿,饑餐草,渴飲水,并不曾有甚么罪惡。只因奉女將姜金定官差,哪曉得張?zhí)鞄煴评瘴覀兿滤?一任的響雷公,把我們活活的逼死于海水之中。屈死無辜,告張?zhí)鞄熖蠲!?/p>

第五宗是千百頭犀牛。頭上角崚嶒,身上鱗落索,也是哭哭啼啼,說道:“我們是一干犀牛,生長在水里,與水族為鄰,并無半毫過惡等,因承奉金蓮寶象國女將姜金定所差,被張?zhí)鞄熃璧侥抢锴О贄l長長大大的蜈蚣蟲,強(qiáng)鉆我們的鼻頭,活活的鉆死我們這一干性命!情屈無辜,告張?zhí)鞄熖蠲!?/p>

第六宗是一干婦人,約有五百多個,都只是精著個頭,并沒有身子,一個個哭哭啼啼,說道:“我們原是婦人身,只到夜晚間,頭會飛走,晚間飛去,明早飛來,并無差錯。多因女將姜金定差遣我們出城,也只是備數(shù)而已。被張?zhí)鞄熃邢挛宸近S巾力士,撇掉了我們原身,致使頭不歸身。頃刻間,坑陷了我們五百口性命。情屈無辜,告張?zhí)鞄熖蠲!?/p>

第七宗是一干柴頭鬼。

畢竟不知怎么叫做柴頭鬼,不知這一干柴頭鬼訴個甚么冤?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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