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淫藥迷心貞媛爬羅云雨 天泉破腹通儒箋釋岐黃

　　素娥嚼那藥時(shí)，滿口生香，但覺有一種辛熱之氣，沖入咽喉，知非平補(bǔ)之藥，急急吐去。那已化之藥早和著津唾，沁入腹中矣。因把那藥包起，收好袋內(nèi)，拿到床頭，卻反摸著棗兒，吃了幾個(gè)。便覺遍身暖暢，情興勃然，坐在床上，將連瓣輕勾，纏束停當(dāng)，套上暖鞋，倒在又李腳邊去，想要安睡。那知伸縮不寧，小腹內(nèi)如火炭一般，發(fā)作起來，一霎時(shí)情思迷離，神魂飛蕩。用手摸那不便之處，竟氤氤氳氳如初出籠的饅頭，一股暖氣直蒸出來。此時(shí)素娥一點(diǎn)欲心，如游蜂浪蝶，把持不定，因把被角緊緊咬住，咬得牙關(guān)格格地響，那里按捺得下！只得爬過又李這一頭來，將香腮去貼著又李的臉兒，越覺渾身無主，春興橫生，那含苞之內(nèi)，竟如蟲行蟻蝕，癢不可當(dāng)。心頭火發(fā)，急求歡會，刻不能耐，急急的卸脫衣褲，將又李抱住，口中不住哼唧。

　　又李睡中驚醒，聽著他口內(nèi)哼聲，嚇了一跳，說道：“素姐為何忽作此狀？”素娥道：“小奴此時(shí)方寸已亂，有死無生，只求相公垂憐，救奴一命。”又李認(rèn)是一時(shí)情動，不忍呵叱，將手摟著粉頸說道：“我此病非汝不生，感入肺腑，你既與我沾皮著肉，亦難再事他人。日間小姐因論璇姑，將你夾雜而言，亦非無意。我原打算向你小姐說明，回去稟知老夫人，即來取你為妾。你是極明理的人，此時(shí)茍合，豈我所肯為耶？”素娥道：“奴此時(shí)五內(nèi)如焚，更甚于相公之瘧，明知非禮，急求救命。相公說這遠(yuǎn)話，只好索我于枯魚之肆了！”說罷，竟哭起來。又李道：“實(shí)事斷斷難從，只好為末治之法。”因?qū)⒁煌葯M人素娥股中，把嘴哺住素娥香口，一支手替他遍體撫摩。那知素娥欲火愈熾，興發(fā)如狂，緊抱又李腰胯，將身不住揉挪，流淚滿面說道：“奴這回真?zhèn)�要死也！”又李暗思：素娥貼身伏侍這許多時(shí)，并未見他動情；就是偎冷偎熱，那樣沾皮沾肉，也不見有半點(diǎn)邪心，如何今日這等作怪？兼覺著素娥口中與那玉戶內(nèi)，如火炭一般，想就是興發(fā)，也不到這個(gè)地位，敢是生出什么怪病來？因急問道：“你向來并無邪念，今日忽然如此，必有緣故；可老實(shí)告訴我，好替你醫(yī)治。”素娥忽被提醒，忙答道：“小奴一時(shí)饑餓，到床頭要覓茶點(diǎn)，拿著袋里補(bǔ)天丸，嚼了一撮。”又李失聲道：“不好了！”即欲推開素娥下床取水，那知素娥萬分難過，死力抱住，又李尚在病中，推之不動，著急非常。忽想起床頭銀罐內(nèi)，有水浸冰梨，忙取一只，塞向素娥口邊，說道：“你誤服毒藥，非水不解，且吃這梨下去。”素娥聽說所吃者是毒藥，猛吃一驚，忙把梨亂咬而食，便覺一股涼氣，沁人心脾，連稱爽口。又李忙又遞過一支，連那罐中之水，倒人素娥口內(nèi)。素娥此時(shí)如冷水澆背，欲心頓減。因定一定心，咬定牙關(guān)，放下兩手，跨落床去，連喝幾杯冷水，始覺心地清涼，欲火盡滅。鉆進(jìn)被中，又李把他抱��；素娥已是渾身冰冷，如睡在銅屏上一般。在又李懷中偎了一回，方才溫暖，忽地痛哭起來，又李忙代拭淚，問其緣故。素娥道：“奴雖下人，亦知羞惡；日來伏侍相公，一奉小姐嚴(yán)命，二報(bào)婢子私恩，即沾肉沾身，而此心漠然不動。何期今夕丑形盡露，廉恥全無，更有何顏，復(fù)周旋于相公之側(cè)乎？”又李道：“此非汝之過也！邪符所魔，正士偏心；惡藥所迷，貞姬失節(jié)！使我若服此藥，亦必情蕩神搖，罔知忌憚！你一月中，始則滌污撤穢，繼則貼肉沾膚，宛轉(zhuǎn)床席之間，憔悴屏爐之上，恩重如山，情深似海，而心明于日，皎皎不欺；我不特感爾如骨肉，亦敬爾如友朋！寧以狂藥之故，稍渝此念乎？”說罷，亦吊下淚來。素娥忙道：“相公千金之軀，病未全愈，記可感傷？奴蒙相公開釋，銘感無窮，再不放懊恨便了！只是相公身邊，怎藏著這般惡藥？幾使小奴破節(jié)喪身，含羞地下！”又李道：“此頭陀超凡之物，他還有一張藥貼，上寫著每服一丸，可御十女，女子服之，可御十男。當(dāng)時(shí)就燒掉了，以致幾誤汝命！”素娥道：“你不并藥燒掉？”又李道：“我因別有用處，藉以剪除兇孽，故且留之。”素娥便不再問。但藥性雖解，神氣已傷，氣喘吁吁，四肢無力，又李緊緊抱住，百般憐惜，撫摩了一會，大家都勞疲了，沉沉睡去，竟如死人一般，天已大明，兀自酣然不醒。

　　鸞吹黎明即起，在門首走了幾個(gè)轉(zhuǎn)回，總不見開門。因檐溜甚急，又聽不出一毫動靜，只得把門敲響。敲了幾回，只不見開。鸞吹心疑，叫人掮下門來，仍復(fù)上好，然后獨(dú)自一個(gè)，走進(jìn)房來。只見帳幅雙垂，惟聞鼻息，揭?guī)た磿r(shí)，見又李一手摟著素娥粉頸，臉貼臉、嘴對嘴睡得正甜，鸞吹脹紅了臉，暗詫怎這樣睡法，好不難看，瞥見腳后堆著素娥的衣服，一條舊綢褲，露出半支褲管，羞得鸞吹倒退幾步，悄悄的走出來，站在門外，心頭兀自跳個(gè)不住。因恐有人進(jìn)來，取一把小鎖，走來鎖好。暗忖道：“原來他兩人已效于飛，因貪同夢，所以失曉；只是哥哥病未痊可，因何孟浪至此！素娥這妮子也該等哥哥病愈，不應(yīng)如此性急，倘有反復(fù)，如何是好！”又想道：“這是幾日關(guān)門的緣故，哥哥身子略好，我又不進(jìn)房去，整日關(guān)著孤男少女，你憐我的恩情，我憐你的憔悴，溫存調(diào)笑，以致弄出事來，這倒是我的不是！怪道連日素娥有張沒智，早晚見我到跟前，只顧把眼偷脧；昨晚哥哥催我進(jìn)房，都為此耳！”鸞吹自在房中籌想。素娥一覺醒來，見已天明，只是雨聲淙淙，沒有日色，不知時(shí)候。悄悄偷出被外，穿著已畢，立在床邊，打了兩個(gè)呵欠。走進(jìn)門邊，只見門上未閂，失驚道：“我昨晚親手閂好的，怎么會開起來？”因把門一扯，卻扯不動，搖了兩搖，在門縫里一張，見有鎖鎖著；暗忖：是小姐所鎖無疑；莫非進(jìn)來，見我與相公并頭交頸，只認(rèn)是已經(jīng)茍合，不便叫醒；又恐廚下嫂子們進(jìn)來看見，故此鎖門去的。小姐，你錯(cuò)疑心了也！只是羞人答答，怎么去見小姐呢？沉吟了一會，只得將門敲響。鸞吹恰好又到門首探聽，連忙把門開了。素娥叫了一聲小姐，不覺兩頰紅生，低頭而去。鸞吹嘆道：“干柴熱火，卻也難怪著他！只要小心些，不要使病體反復(fù)方好！”因走至床前，正值又李醒來，互相廝叫。鸞吹問道：“哥哥病體又好些么？”又李道：“今日身子倒覺乏了些！”鸞吹道：“哥哥出外之人，兼在病中，諸凡要加倍小心，第一以保養(yǎng)精神為主！”又李道：“這個(gè)自然。”

　　兩人正在敘話，素娥出來，站在鸞吹椅后，不住連連呵欠。鸞吹心里覺得不耐煩起來，又不便直言，只得淡淡的說道：“素娥妹，你也是這般辛苦了！哥哥說今日身子較乏，望你著意扶持，耐心調(diào)護(hù)，休使病加，小愈方好！”素娥覺道話里有針，羞得滿面通紅，無言可答。鸞吹見這模樣，也就不便再言。廚下仆婦來請檢點(diǎn)祭席，鸞吹辭出，素娥生火煎藥，才伏侍又李吃完，忽聽鸞吹一片哭聲，與洪儒嚷鬧。慌忙趕去，只見鸞吹氣得渾身發(fā)抖，淚如雨下；洪儒早已一道煙的走了。素娥上前苦苦勸住，問起根由。鸞吹告訴道：“畜生連催羹飯，疾忙收拾上去，拜也沒有拜完，就催化紙。我憶起哥哥所言，向他說知，你說他開口第一句，是怎么說法？”素娥道：“他賭錢性急，敢是說不及進(jìn)會！”鸞吹搖著頭。素娥道：“莫非反怪通知得遲了么？”鸞吹道：“把我就氣得昏了，他若像你這樣說，也都罷了！他呆了一呆，脹紅了頸脖，把手一托，說道：”他休想這把刀！那一個(gè)不說這田是我該得的廠！‘我吃他這拍頭一句死話，竟沒甚話回他。他又說：“隨他去告狀打官司，終是不中用的！姐姐，休要為著外人，替他說話！’我也氣極了，合他嚷道：”我怎為著外人？爹爹知恩報(bào)恩，寫下遺囑，昨日才過周年，你就翻爹爹的招嗎？‘你道他再說出甚話來？真要把人氣死了！他說：“知道爹爹弄甚圈套哩！’我聽到這句話，我也顧不得，要和他做出的了！吃我一手扯住，說道：”好呀！你把爹爹都說起來了！爹爹要弄圈套，不好多給田與我！要弄圈套，爹爹是何等樣人，肯弄圈套！爹爹一千四五百田，只撥開三百畝給與我們，還是弄圈套的嗎？我和你到各房去告訴，看該是這樣誹謗爹爹的嗎？“他才嚇青了臉，灑脫手，亂跑出去了。你說，叫人要?dú)獠灰獨(dú)饽兀?rdquo;素娥道：“大相公賭昏了，又聽著旁人唆調(diào)，才說出這樣話來！怪不得小姐要?dú)�，婢于聽著都�(xì)鈮牧�，怎傷犯起老爺來�?rdquo;鸞吹道：“再說甚呢，不是傷犯著老爺，我也還不是這樣生氣！”素娥道：“小姐身子要緊，大相公不是真正惡人，慢慢的告訴親族，戒他下次罷！”鸞吹道：“我也氣昏了！文相公吃了藥沒有？”素娥道：“婢子正伏著，剛吃下藥，聽見小姐啕氣，就跑了來，小姐請進(jìn)房去歇息罷！”素娥慌慌哭拜起來，即到書房，問又李吃藥后光景。

　　又李道：“外邊為何啕氣？”素娥道：“本等不是惡人，卻開口出來就叫人生氣。相公在病中，休要管他！”又李道：“可是你大相公么？”素娥道：“再有誰來！相公肚里像有些響動？”又李道：“這藥吃下肚里，只是啯都都的響，不像個(gè)受用的。”素娥道：“與前日是一樣的藥，因相公昨晚勞乏，加一錢人參，怎反不受用？”又李道：“不好，會子像要出恭！”說猶未絕，只聽刮辣一響，失聲道：“不好了！”那響聲就如連珠的花爆，絡(luò)繹不絕。褥子上早流出糞來。素娥忙提兩件舊衣，揭開被來，只見淋淋漓漓，一屁股都是糞水，被褥上就如糖水浸著木樨，撒滿一床。素娥忙把衣服揩墊，搶了一把粗紙，替又李揩抹屁股。只聽又李叫聲：“阿呀！”那糞門就如黃河口決一般，一股黃泥也似的水，直冒出來，沖了素娥一手，連一支衣袖，都黏黏連連的濕了一半，慌得縮手不迭，說道：“這怎好呢？”偏是又李腹中響不絕聲，那糞色猶如清水般的，一陣一陣，只顧淌將出來。又李面皮雪白，喘氣不寧。素娥心里慌張，手足無措。鸞吹走進(jìn)忽見，眼睛都嚇定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素娥扯衣服揩手，跑進(jìn)房去，拿出許多破衣破絮。鸞吹哭道：“我就說不好，真?zhèn)�弄出來了！你這樣也不濟(jì)事，還是拿被褥來換才好。”素娥道：“文相公是乏極的人，如何換得？胡亂揩拭揩拭，只顧墊上去便了。偏生這雨還不肯歇，怎么弄得清潔哩？”素娥方墊得好，又瀉了一陣，直瀉到晚來，方才稀少，又李已是發(fā)暈。鸞吹只管啼哭。素娥手忙腳亂。弄到瀉住了，駕吹才收住哭聲道：“從前之事，不必說了；只是如今怎樣醫(yī)治才好？”素娥道：“連日吃的都是這藥，并沒見瀉，怎今日忽然大瀉起來？”鸞吹道：“敢是夜間撲了風(fēng)，受了寒了？”素娥道：“夜里風(fēng)是撲了些，也不到這等利害！如今沒法，只得再把那方加減，吃一劑下去看。”鸞吹拿出三錢上號人參，素娥撮藥煎好，灌將下去。不多一會，又李又說不受用，早聽見腹中作響，果然又瀉起來，瀉到三更多天，方才稍住，又李已暈過數(shù)次。鸞吹問急救之法，素娥道：“這藥都是暖胃補(bǔ)虛，升提分利，專止瀉泄的藥；如今下去就瀉，有甚藥去治他呢？”鸞吹捶著胸脯，痛哭道：“總是我害了哥哥了！”素娥道：“不是哭的事，文相公虛乏已極，恐防要脫；且把上好人參，多煎些吃下去，扯他一把。”鸞吹道：“他吃下許多，就瀉出許多，倒不如干吃罷。”素娥道：“這也是個(gè)道理。”鸞吹進(jìn)房取參，喝著廚婢們進(jìn)去，拿出頂號大參，素娥細(xì)細(xì)嚼哺。直哺到一更大，又李面色方轉(zhuǎn)，口鼻之氣亦漸溫和，開眼看著鸞吹手執(zhí)燭臺，站立床前，素娥伏在頭邊，嚼參哺送，兩人兀是眼紅胞腫，淚掛如珠，萬分不安。問知時(shí)已四鼓，幾遍催促兩人安息，鸞吹只得進(jìn)內(nèi)，再三叮囑素娥，小心伏侍。素娥關(guān)門，收拾上床，仍嚼參哺，不令又李自嚼，恐干嚼動火。于是又嚼哺了一二錢，又李止住，擁被而睡。

　　次早，東方一白，鸞吹即來叩門，素娥開進(jìn)，說知現(xiàn)在去睡，鸞吹喜極。候又李醒來，大家商議用藥。素娥道：“相公是精于醫(yī)理，前日用的是十全大補(bǔ)湯，昨日因相公身乏，加了一錢人參，如何反至作瀉？后來一劑，把四物湯減去，加入升麻、于姜、豬菩、澤瀉等溫提分利之品，怎又連瀉不休呢？”又李道：“這事真令人不解！”因復(fù)呆想了一會。忽間：“煎藥之水，是河水，井水？”鸞吹道：“連日都用井水，莫非錯(cuò)打了河水？”素娥道：“河水也沒作瀉之理。”又李道：“只恐并不是河水耳，你聽檐頭水溜，幾包點(diǎn)滴不止，連日那樣暴雨，莫非誤用了天泉之水？”素娥道：“天泉雖有自上而下之勢，既有許多補(bǔ)藥在內(nèi)，亦可抵當(dāng)?shù)眠^；即使作瀉，也不宜如此利害，這般神速。”又李道：“醫(yī)者，意也。草木之品，因其氣味而定其補(bǔ)瀉，其力原不甚大；只緣病者氣血虧虛，故能奏效。若無病之人，氣血俱盛，就是多吃補(bǔ)藥，亦不見益；偶吃瀉藥，亦不見損。連日天時(shí)不正，大雨如注，以如此急驟之勢，入我久病脾虛之腹，豈不神速？豈不利害？雖有參置在內(nèi)，而水多藥少，力不相敵；且浸灌滋潤，俱是急水暴注之性，到得藥力出來，早已沖腸倒胃，俱從大腸而去矣，豈能與水性相牽制乎？”素娥大悟道：“相公之論，真是精微；定當(dāng)注人《本草》人惠后世。”因急向廚房查問，果因大雨，汲水費(fèi)力，就便在院內(nèi)水缸中提來的。鸞吹大怒，要去責(zé)治提水之人。又李力阻，鸞吹道：“倘哥哥不精于醫(yī)理，仍把此水煎服，豈不致誤大事？即昨日連瀉，致哥哥委頓異常，其罪也就不可恕了！”又李笑道：“賢妹何不達(dá)也！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惟我該有反復(fù)，賢妹等該受驚憂，故廚下人提這水來，彼不過為造化所使，莫之為而為耳，豈被之過哉？況書云：”有過無大‘；正見無心之過，雖大必宥；即愚兄不幸因之致斃，亦止過之大者耳，何必追究，以致刑及無辜！“鸞吹、素娥俱贊嘆悅服，遂置不問。自此仍用原方，調(diào)理了兩三日，病已全退，神已漸復(fù)。鸞吹想起忌日啕氣之事，告訴又李。又李道：”愚兄前日說明，分田一事，斷然不受，這個(gè)可置勿論。只是不該疑及老伯，怪不得賢妹動氣！“鸞吹道：”在哥哥視此田，固如酸雞腐鼠，但系先父一點(diǎn)念頭；若斷不肯受，雖不敢引’卻之不恭‘之說，只是教小妹何以為人！言猶在耳，骨尚未寒，而棄先人之命，幾如土芥，是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還望哥哥曲全為是！“

　　又李正待開言，只見廚下什婦，慌慌張張的跑來，說道：“大相公來了！”鸞吹道：“來便來罷了！做這般張智！你對他說，我就出來了。”那仆婦一手指道：“已進(jìn)來了。”鸞吹道：“他怎就直跑進(jìn)這里來？”正待起身去迎住他，只見洪儒已跨進(jìn)書房，兩只眼睛，不住的把又李、鸞吹、素娥三人輪看。素娥正爬在床上，替又李收拾床鋪，忙退下來，叫了一聲大相公。洪儒也不答應(yīng)，把嘴對著又李，像要說話的模樣。又李因開口道：“小弟前日造府，適世兄公出，后遇老伯忌日，世兄回府，弟又臥病在床，曾托令姐轉(zhuǎn)達(dá)。今蒙枉顧，只是尚在病中，不能為禮，殊為開罪！”洪儒扯一把椅子坐下，咳了幾聲嗽，脹紅了頭頸，說道：“白老哥，久違了！尊處住在那一縣？我小弟今日來奉拜的，第一要請教你的名字哩！”鸞吹、素娥俱覺好笑。又李卻恭恭敬敬，正色而答道：“小弟住在吳江，賤字又李。”洪儒道：“不差，是吳江。只是要請教你的名字哩。”鸞吹、素娥只待要笑，又李搖頭示意，方才忍住。那仆婦再熬不住，幾步跨出房門，一路笑進(jìn)去了。又李道：“小弟賤字又李。”洪儒道：“是又李，不錯(cuò)，是哪一個(gè)‘又’字？‘李’字？”又李把指頭在被上劃著，洪儒道：“我看不明白，你拿筆寫出來，看我可認(rèn)得。”鸞吹道：“是‘又聞君子之遠(yuǎn)其子’的‘又’字，‘井上有李’的‘李’字。”洪儒道：“姐姐動不動念出古典來，兄弟那里懂得？”素娥道：“我告訴了大相公罷，是‘前度劉郎今又來’的‘又’字，‘趙。錢、孫、李’的‘李’字。”洪儒歡喜道：“你念出詩來，我就懂得了！上句是‘種桃道土歸何處’，我也記得的。白老哥，你這個(gè)‘又’字，原來是這句詩上的。”因自言自語的念著“前度劉郎今又來”“趙、錢、孫、李”兩句，忽然立起身來，說道：“白老哥，我去了，我還要來看你哩。”又李道：“恕不送了！”洪儒也不聽見，還自哺哺的念著那兩句，跨出房門去了。鸞吹道：“你看他這個(gè)樣子，真叫人氣死，笑死！”素娥道：“不是文相公搖著頭，竟要笑出來了。”鸞吹道：“家中男婦，俱已吩咐，改稱白相公；我與你兩人倒沒改口，以后俱要留心。”素娥點(diǎn)頭應(yīng)諾。又李道：“看令弟不過愚傻，并非奸惡；但此來情狀，甚是蹊蹺，恐有意外之事。”鸞吹道：“有何意外？他不過想賴田耳！現(xiàn)有先父遺囑，怕他怎的？”素娥道：“若說遺囑，是文相公的事，與白相公無涉了！”鸞吹失驚道：“是呀，我們只顧其前，不顧其后，這事弄拙了，怎處呢廣？”素娥沉吟道：“還有商量，我前日見那遺囑上，寫的是吳江文白世侄，只消把‘文’字改作‘之’字就是了。”鸞吹忙取出來，只見上寫著：“我與大女駕吹溺水，為吳江文白世侄撈救，留日字號四百畝，以報(bào)其德。”等語；字系行寫，那“文”字竟與“之”字仿佛相同。鸞吹大喜，即把筆略描一描，竟成“之”字，毫沒添改形跡了。又李道：“這遺囑，只不過為撥田憑據(jù)，盡可勿論；只是他方才走進(jìn)房來，兩眼輪轉(zhuǎn)，把我們細(xì)看，又再三問我名字，牢牢記去，必非無故。”鸞吹道：“他的蠢愚之狀，向來如此，不必慮他。”素娥道：“大相公只讀過《千家詩》、《百家姓》，敢怕在后面些，還不記得；小姐把《論》、《孟》與他印證，如何懂得？”又李笑道：“怪道他說是念古典了！”鸞吹、素娥俱各失笑。

　　隔了幾日，又李病已霍然，起床靜養(yǎng)，只見廚婢拿著一把富蒲、艾葉、并幾枝石榴花來，說道：“是申伯伯在園里折來的；說今日有龍船，白相公可要去看，散散心？”鸞吹道：“我竟忘了，今日是初三了，哥哥身子尚弱，如何去得？且到初五日再處。”又李道：“我身子好時(shí)，這些戲玩之事，也是不喜，何況病后？只是客中兼病，竟不知午日就在目前，這幾枝榴花蒲艾，不啻堯階奠莢矣！”鸞吹吩咐，分幾枝去供在靈前，留幾枝養(yǎng)在瓶中。那廚婢就要來插，素娥道：“你去靈前插好，這里待我來養(yǎng)罷。”廚婢分著幾枝自去。素娥取出剪刀，將蒲艾榴花，逐枝裁剪，正要配入瓶中，只見廚婢急急趕來，說道：“大相公領(lǐng)著差人在外，要白相公出去哩。”鸞吹著忙道：“你就說不在這里了。”素娥道：“大相公是知道的，如何回得去？”又李道：“不妨，我自出去，憑他法制可也。”鸞吹道：“哥哥這樣身子，是斷斷出去不得的�？嘈∶貌恢�，與這獸弟做一出罷！”又李道：“他既有差人，自必經(jīng)了官府，賢妹如何可以遮蔽？況我并無系戀，到了官亦不過飄然而去，便滿其所欲了。何必使你出頭露面？銀錢與體面孰重？賢妹不可錯(cuò)了主意，必于爭執(zhí)此田！”因整頓冠服，踱出廳來。洪儒道：“這個(gè)就是吳江的白又李。”那差人聽說，身邊拿出牌票，向又李照一照，簇?fù)矶�去。正是�?/p>

　　水淋珠子天然白，日照珊瑚骨里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