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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皂莢一生情,情到舍得轉(zhuǎn)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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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是三代單傳,剛落草幾天,爺爺就從山神廟旁請回一株小皂莢樹,用紅絨線系著,扛著它走了一天山路,夜暮四合才到家。進(jìn)了家門,爺爺來不及喘一口氣,就直奔西廂房拿把鋤頭,在院落里靠墻的地方挖坑種樹。夜里,爺爺對奶奶說:“長命樹請回來了,以后這就是娃的命根子,好好善待它。”

  對于這棵命根子樹,父親比任何人都鐘愛,每天早上的第一泡童子尿總是灑在它的腳邊。那樹也爭氣,沒過多少年就開始掛果了。每到收獲季節(jié),就掛滿了烏黑油亮飽滿碩長的皂莢。長到十幾歲了,父親還不懂事,奶奶想摘些皂莢角洗頭洗衣服,必須頭天晚上向他“申請”,第二天早上煮兩個雞蛋“賄賂”,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把皂莢角摘到手。

  樹大招風(fēng),財大招賊。在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父親本門的一個堂兄實在經(jīng)不起誘惑,躡手躡腳潛到樹下,剛摘了兩片,就被發(fā)現(xiàn)。父親哭著喊著在后面追,他堂兄鉚足了勁在前面跑。父親撿起一塊石頭砸中了堂兄的頭,兩人便廝打起來。等家人趕到的時候,兩人臉上都是血和淚,還哭得聲嘶力竭。后來,老哥倆一個頭上留疤,一個眼角留痕。

  母親嫁過來后,常為了皂莢的事勸父親:別人想要,就給點兒,大地出的,又不是長在身上的肉。父親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卻老大的不樂意,摸著眼角的疤痕心里嘀咕:要給早給了,臉上至于落下這東西?

  父親舍不得把皂莢角送人,不過,對我們兄妹倆倒是舍得。從小到大,我和妹妹每次洗頭,父親都會囑咐母親多拍些皂莢角,好把我們的頭發(fā)洗得光亮。妹妹的頭發(fā)一直是我們村子里的驕傲,又黑又亮,一直垂到腰間;走路的時候,一擺一擺的,像黑色的錦緞在流動。父親說,那全是皂莢角的功勞。

  時光是把刀,轉(zhuǎn)眼間,父母親的臉都被刻成了波浪線。我和妹妹也都學(xué)有所成到城里參加工作,并在那里成了家。每次兒子從老家回來,總會提一包皂莢角,那是父親強塞給他的。兒子終有一天不耐煩了:“爺爺,別再給我這東西了。我們都沒用,全扔陽臺上了。”父親張著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看看手中的皂莢角,又看看兒子,不知如何是好。

  從此,父親再也沒有給我們捎過皂莢角。

  母親去世的時候,父親在棺木里放了好些皂莢角,邊放邊說:“蕓香,這是我的命根子,讓它們陪著你,你就會聽到我說的話。到了那邊,洗衣服洗頭,都用得著,別省著……記得等我。”父親說得很安詳,我和妹妹卻聽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此后,父親一下子蒼老起來,也不隨我和妹妹進(jìn)城里住,一個人留在老院子里。沒事的時候,他就站在老皂莢樹下仰頭看著樹發(fā)呆,或者是拿幾片皂莢角,背著雙手,給要娶親的人家送過去。我們當(dāng)?shù)氐幕樗祝薪o新娘子的洗臉盆里放皂莢角添喜的做法。辦喜事的人家看到父親來送皂莢角,都驚訝不已,這可是破天荒的事,于是趕緊拿了瓜子喜糖出來款待父親。父親總是擺擺手,然后背著手轉(zhuǎn)身慢慢離去。

  幾天前,父親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把那棵皂莢樹賣了,賣給城里的一家公園了。本來說不要錢,公園的人不同意,說樹也有80多年了,怎么能白要呢?

  父親一生珍愛皂莢樹的一枝一葉,為此沒少得罪人,如今怎么舍得把一整棵樹都給了出去呢?

  父親沉默了半天,才說:“那家公園就在你家附近啊!每個周末,你們一家人要去那個公園里玩,就能看到它。它也會庇佑你們的,就像我看到你們一樣,很開心,很高興。”

  我的心突然很痛,喉間很堵很酸,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從我眼角流了出來,很熱,很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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