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婁師德唾面自干
當日敬業(yè)大敗,魏思溫等皆已死亂軍中。敬業(yè)帶領(lǐng)敗殘人馬走至許谷,時人皆饑倒,馬皆走乏,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行,其苦不可勝言。前面行不到十里,軍馬不進,敬業(yè)問為何,回報曰:“前面是山道崎嶇,早辰下雨,坑塹內(nèi)水積不流,泥陷馬蹄,不能前進。況又轉(zhuǎn)出十里,便是大海!本礃I(yè)大怒曰:“軍旅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豈有泥濘不敢行之理?”傳下號令,叫老弱中傷者在后慢行,強壯者搶土束柴,搬運草廬,填塞道路,各要即時行動!本礃I(yè)恐后軍趕來,欲自輕騎走入于海,乃差大將王那相、韋超二人斷后。
行至漕丘,軍皆饑餓,行不上馬。敬業(yè)命前面暫住,造飯再行。軍人聽聞,便就山邊揀干凈處埋鍋造飯。飯才半熟,軍人爭相奪食,紛紜不一。敬業(yè)勢弱,遂自結(jié)束輕騎而去,遙看海際。那相后面謂韋超曰:敬業(yè)兄弟以匡復(fù)為名,看其所為,希金陵王氣,真是叛逆,非成立之人。今兵敗勢弱,輕騎先去,必逃于海上,使我等后面抵死!背:“彼只以己身為重,視我等如草芥矣!蹦窍嘣:“敵軍在后,大海在前,吾等死無地矣。”韋超曰:“我棄敬業(yè)而歸若何?”那相曰:“非丈夫也。不顯英雄,未若殺敬業(yè)而獻之,吾等全身遠害!背:“此言甚當,但恐不能及之,可即速行。”二人勒馬趕上,敬業(yè)、駱賓王只在前面不遠,見二人馬趕來到,卻欲問之,馬已至近,那相手起一刀,斬敬業(yè)于馬下,韋超一槍刺死駱賓王。
比及敬猷輪刀來迎,不防杜求仁背后一刀砍敬猷為兩段。史官有詩云:唐室誰人說可征,無謀敬業(yè)枉行兵。當時不用思溫策,致使身亡一身輕。
王那相、韋超、杜求仁各持首級唐營投拜。孝逸大喜,準其來降。隨即遣魏元忠領(lǐng)兵捕獲余黨,悉皆斬之,下令班師。
兵入長安,孝逸獻上敬業(yè)等首級。太后加封孝逸官職,重賞三軍,眾臣皆來朝賀。卻說太后自除敬業(yè)之后,疑天下人多圖己,又自以久專國事,內(nèi)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給馬供食,使詣行在,但是農(nóng)夫樵人,皆得召見,或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
時有魚保家者,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一室四隔,上各有竅,可入而不可出。太后從之,遂欲殺戳宗室。是時,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魯王李靈夔,皆高祖之子也。
越王李貞、虢王李風,太宗之子也。元嘉之子李詵、元軌之子李緒;鳳之子李融,靈夔之子李藹,貞之子李沖,此數(shù)人在宗室中皆以才行著有美名,太后深嫉之,數(shù)人內(nèi)不自安,密有匡復(fù)之志。
一日,太后欲盡收宗室誅之,元嘉之子李撰大怒曰:“想吾高祖,苦爭血戰(zhàn),成一統(tǒng)天下不易,今為賤婦所廢,欲滅吾等,若不先發(fā),死期近矣。”遂詐稱皇帝璽書,分告諸王,令各起兵,約日取齊。當日李沖募得精兵五千余人,起自博州,先擊武水,降之。次至莘邑,邑令馬玄素閉門拒守,沖因風縱火,焚其南門,風回軍退,眾懼而散。沖還走博州,為守門者所殺。正值太后遣將軍丘神勛擊之,兵至博州,李沖已死,官吏出迎神勛,神勛以其與沖同謀,盡皆殺之。李貞亦舉兵于豫州,太后遣將軍趨崇裕討之,又命張公輔為諸軍節(jié)度,削貞、沖二人屬籍,更姓虺氏。貞發(fā)屑縣兵五千人,使汝陽丞裴守德將之,拒戰(zhàn)而敗,遂與守德皆自殺。
初,諸王往來相約結(jié)束未定,而沖獨先起兵,惟貞狼狽應(yīng)之。諸王知覺,皆不敢發(fā),無兵接應(yīng),故致敗亡。原來李貞將起兵之時,遣使告知趙環(huán)。環(huán)之妻常樂長公主,公主謂使者曰:“李氏危若朝露,諸王先帝之子,不舍生取義,欲何須耶?大丈夫當為忠義鬼,無為徒死也。”及貞等兵敗,太后欲悉誅諸王,遣監(jiān)察御史蘇珦按之無驗,太后召珦詰之,珦抗論不回。
太后曰:“卿乃大雅之士,朕當別有任使,此事不必卿也!
遂又遣周興按之,于是收元嘉、靈夔、詵與常樂公主于東都,迫使自殺。罪連親黨,當坐者六七百家,當藉沒者六千余口。
太后仍遣張光輔收捕元軌、緒、融等一并殺之。自是太后恣行殺戮,但是唐之宗室,中外畏之,甚于狼虎。
當日太后升殿,與眾臣正議事間,忽報一大臣率百姓詣闕上表,不知何意。眾視之,乃侍御史傅游藝也。游藝奏言:“陛下自即位以來,功過三王,德高五帝,雖古之賢妃圣后無以逾此。今又景星慶云,每現(xiàn)乾象,請陛下改國號曰周,賜中宗姓為武氏,以從人望,實社稷之大幸。”
太后聞奏大喜,是年九月朔旦甲子,遂御則天樓上,大赦天下,改唐為周,改元天授。后尊號曰圣神皇帝,以豫王旦為皇嗣,賜姓武氏。立皇太子為皇孫,封武承嗣為魏王,封武三思為梁王,凡武宗族皆封郡王。此時唐之宗族殺戮殆盡,遂封傅游藝為右玉鈴衛(wèi)大將軍,封武攸寧為納言,封婁師德同平章事。師德為人寬厚清慎,犯而不較。其弟除代州刺史,將行之際,師德謂曰:“吾兄弟榮寵過甚,人所疾也。將何以白兔?”弟曰:“自今雖有人唾某之面,某持拭之而已。庶不為兄憂!睅煹裸溉辉:“此正所以為吾憂也!人唾汝面怒汝也,而汝拭之則逆其意,而重其怒矣。夫唾不拭自干,當笑而受之耳!钡茉:“謹受教!敝潦菐煹聻橄,遂薦狄仁杰于太后。其疏曰:臣聞堯登社稷,慶會明良;舜用阜陶,四方風動。殷周雖有高宗昌發(fā)之君,猶賴傳說呂望之阻。竊見太原狄仁杰,出自并州,英姿挺特,行包九德,才兼四科,觀變歷微,占天知地。闡弘道奧,同史蘇、京房之倫;德量謀猷,有伊呂、管晏之任。
誠大唐之柱石、社稷之元龜,宜加拔擢,使登臺司,上順三辰,下敘五品,以致休征之應(yīng)。太后讀罷疏文,大喜曰:“卿薦賢為國,必得其當。”遂從師德之請,亦封仁杰同平章事,而仁杰驟然入相,實不知是師德之請,而師德又不以顯言之。仁杰每遇朝廷有事,剖決如流;事不容情,當面諍之。于是,眾人皆有懼怯之心。至于接見師德,亦頗輕之。太后覺之,謂仁杰曰:“師德亦知人乎?”仁杰對曰:“臣當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太后曰:“朕已知之,卿乃師德所薦,以此觀之,亦可謂知人矣!比式艹龆鴩@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
乃輕衣小帽,至婁府面謝往過。師德曰:“吾見公剛直,所言不偏,能為國安民,吾故薦公,必能匡復(fù)唐室,實為公忘私也!比式茉:“非太后所言,臣何知之!睅煹聜渚瓶畲鴦e,自此之后,二人相善如初。
是時,太后御殿聽政,雖年已近八十,而淫亂無節(jié),后宮日易男子數(shù)人。嬖臣張昌宗、張易之二人用事,時人或譽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蓮花。”內(nèi)史楊再思曰:“不然,乃蓮花似六郎耳!痹伿吩娫:
牝雞聲里紫宸空,幾樹飛花滿地紅。
當代媚娘居北闕,一朝天子遇東宮。
椒房倡亂由張氏,社稷中興賴狄公。
人事耒形先有數(shù),至今追憶李淳風。
是時,后侄武三思營求為太子,太后猶豫未決,正值狄仁杰入朝,太后以實告之。仁杰曰:“昔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太帝以三子托陛下,陛下今欲移與它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若立子,則千秋萬歲后,配食太廟;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于廟者也。惟陛下詳之。”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預(yù)知!比式苡衷:“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nèi),何者不為陛下家事?況元首股肱,義同一體,臣今備位宰相,豈得有所不預(yù)知乎?”太后曰:“卿之斯言,甚合朕意,今已悟矣!庇谑,即日遣人迎還中宗,復(fù)為太子,居于東宮。故元人有詩云:“一語喚回鸚鵡夢,九霄奪得鳳凰還!逼湟源硕。太后當以季秋出梨花,以示宰相,欲夸其祥瑞,杜景倫獨曰:“季秋草木黃落,而此花獨與之抗,陰陽不和,咎在臣等,請黜之!碧笤:“真宰相才也!”是時,太后淫心愈盛,乃遍選天下男子之強健者,入宮侍寢,少不如意,即捶殺之。狄仁杰乃薦薛敖曹者,太后□□□□□□□極盡淫樂,雖白晝亦無間焉。敕封敖曹為如意君,賜賚甚厚。當時有詩嘲之云:
六六巫峰會雨云,九重穢德日彰聞。
顛鸞倒鳳恩情洽,錫爵之封如意君。
時值沖龍元年春正月,太后沾疾危駕,張昌宗居中用事,宰相張柬之欲謀誅之,無計可施。一日,于侍班閣子內(nèi)見崔玄暐,與中臺右丞敬暉、少卿桓彥范、司馬袁恕己數(shù)人,柬之謂曰:“來日老夫賤降,片時少敘,眾大夫就舍下小酌,幸勿見阻!北姽俳栽:“必來添壽!碑斎站秃筇迷O(shè)宴,公卿皆到。
柬之視之,皆唐朝舊臣,心中暗喜。酒至半酣,柬之舉杯相勸,遞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面前,柬之曰:“今某非賤降之日,要與眾官聚合,恐機漏泄,故推賤降。吾意將軍富貴,誰所致者?”多祚泣曰:“皆太帝也!奔碇:“既唐舊臣,受國重恩,今太帝之子為二豎所危,將軍不思報太帝之德乎?”多祚曰:“茍利國家,若有用某之處,惟相公處分,不敢顧身。”柬之曰:“太后疾篤,吾等欲討內(nèi)亂,汝肯相助?”多祚曰:“某雖不才,愿助一臂之力!奔碇:“若得如此,社稷之大幸也!痹瓉,柬之先與長史楊元琰同泛江至中流,語及太后廢立之事,元琰慨然有匡復(fù)之志。至是柬之為相,引元琰為羽林將軍,時亦在座。柬之謂曰:“君頗記昔日江中之語乎?”元琰曰:“某嘗憶之于心,安能忘乎?每欲舉事,因無效力之處,今日肯任重用,萬死不辭。”柬之曰:“汝肯盡心竭力,今日之計,非輕授也!痹:“敢不從命!愿施一臂之力!
數(shù)人正在商議,忽報安撫大使姚元之自靈武至都,徑來相探;笍┓蹲韵嘀^曰:“此事濟矣!奔碇:“諸公少待,吾暫見便到!奔碇,接入廳上,眾人依次相見,邀至后堂具飲。柬之遂以其謀告之,元之曰:“即公等有匡扶社稷之心,某安得不效犬馬之力!奔碇D首拜謝。
總批:武氏之禍,古所未有也。張柬之等第知反正覆位,而不能以大義,處非常之變,為唐討罪人也。夫武樂集眾惡于身,兵既入宮,當先舉太子復(fù)位,即以武氏至唐宗廟數(shù)其罪,而廢為庶人,賜之死,而滅其宗族,然后足以慰在天之靈,雪臣民之憤,為社稷計者,聲罪致討之義,可勿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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