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屈知縣以直報怨 楚郡主因公濟私
向眾人道:“我在雁奴峒,夢見峒母囑咐幾句言語,俱應(yīng)驗;只有沙射千日四字。但作含沙射人之意解之,不料更有峒妃姓射,呂夫人姓沙之應(yīng),則我之受蠱,非旬月可愈之事矣!我在赤身,已略得把柄,本擬與四大戶定議,即為剿除。不料得此意外之禍,即可解救,亦須待二三年后,再來定奪。”因把前事,約略敘述。說:“我的馬快,二位休空費跋涉!”竭力止住應(yīng)龍夫妻。次日黎明,素臣上馬獨行。午后,已至上林,羊運接見,備問入峒之事。素臣約略說知。羊運大喜。并告以受蠱覓醫(yī)緣由,羊運大驚,忙備酒接風,請岑猛陪席。松紋來見,知道受蠱之事,各懷驚懼。素臣安慰道:“我受蠱以后,覺著心煩,即依神猿之言,將避暑珠摩運,便覺受用,想來還有可救。聞廣東高州府浮梁山中,有一處女,能治此病。我明日即行,馬力甚速,待應(yīng)龍到來,可與他說知,斷斷不必前往。但令金硯隨后探信,回復(fù)你們,以免懸憶。”因向岑猛說道:“我去后,赤身彌兩處發(fā)動,必乘州縣無備,攻城略地,不能專力來與爾等弟兄為難。可同松紋堅守土堡。羊兄當連夜申文右江道告急,馬道尊系當今名人,必有接應(yīng),切勿輕出與戰(zhàn)。如不發(fā)動,即俟我來,設(shè)法剿除,切記,切記!”岑猛等俱唯唯遵命。次日,素臣起程,岑猛等憂疑送別,松紋痛哭,伏地不起。素臣揮淚上馬。那馬如騰云駕霧一般,也不由素臣做主,忽南忽北,望東而馳。直到次日日落時候,至一山中才住足,問著樵夫,方知即系高州府化州之浮梁山。素臣驚駭,此馬能識足所未歷之途,知人所吐之意,洵神馬也!因下馬請樵夫領(lǐng)至處女家中。一個老者出迎攀話,方知處女即老者之女,姓韋名清,年已四十五歲,精于醫(yī)理,兼能解除蠱毒;立誓不嫁,奉養(yǎng)父母。素臣述知來意,老者道:“小女看脈俱在清晨,客人遠來,請權(quán)宿一宵,明日令其出診。”因喚莊仆牽馬入內(nèi),自已陪著素臣晚膳。素臣兩日未食,狼餐虎咽,一卷而光。把老者看得呆了,說道:“客人如此食量,即受蠱毒,定是可治!”送入一間客房內(nèi)住下。明日清晨,處女出見,素臣看去,是個端莊聰慧之相。當把病原說出,處女失驚道:“據(jù)客官說來,是不治之癥,不必診脈的了。”素臣道:“久聞大名,專治蠱毒,故不遠千里而來;何以不用診脈,即知為不治之癥?”處女道:“奴幼遇異人,只專治一蠱之法;若有雙蠱,即屬難治,況七蠱齊下乎?客官當速趕回求解,否則歸家待盡,即神仙亦不能救也!”素臣道:“神仙渺茫,亦斷無趕回求解之理,惟歸家待斃而已!”沉吟一會,復(fù)把服蠱毒后,每遇心煩,即將避暑寶珠摩運,便覺受用之處告知。處女道:“如此說,或尚可醫(yī),且診一診脈再論。”因?qū)⑺爻純墒置}息,細細診視,說道:“派息俱亂,無從察識病情,大約還是不治之癥。”素臣求方,處女道:“病情不識,從何開方?必不得已,可以甘草郁金代茶,每日頻服;以郁金解蠱毒,甘草能解百藥之毒故也。然非對癥之藥,奈何?”說罷,蹙額進內(nèi)。素臣無奈,取銀一錠,送與老者,辭謝上馬。那馬卻立而不動。由著素臣拉扯,四足就如生根一般。素臣不忍鞭策,因囑咐道:“死生有命,彼既不肯用藥,強之何益?前去即有不測,亦屬定數(shù)!我急欲回家,勿阻我也!”那馬嘶鳴數(shù)聲,然后動足,一步一踱,踱至午后,走不上七八十里,到一關(guān)口,被守關(guān)兵役攔住,說是欽犯,連人連馬,解到茂名縣來。縣官正在審問一起奸情,吩咐押在一邊,候?qū)彯厧。兵役稟道:“這是奉旨緝拿欽犯,應(yīng)先審供收禁。”縣官喝道:“既拿到官,怕他飛去不成?”吩咐庫上先支五百貫賞錢,給付兵役,其余俟解府后傳領(lǐng)。欽犯著值日差役看守,候本縣審過這案,親自解府勘問。素臣看那縣官,認得是同縣屈伯明。暗忖:他是丙子丁丑聯(lián)捷,不知幾時選在此處?那柯渾是茂名縣人,冤家路窄;難免報復(fù)之累矣!再聽那奸婦口供,卻正是柯渾之妾,與和尚通奸,被同居族人拿獲,供詞牽涉柯渾妻女。素臣暗思:天道好還,怎便巧設(shè)至此?伯明雖系正士,恐未免假公報私,直容到底,以泄前怨耳!那知伯明把旗鼓敲響,喝道:“律載指奸勿論,你只把自己與禿奴通奸情節(jié)供明,不得誣牽主母,致干重罪!”吩咐值刑人役,看拶子伺候。那妾被喝,就不敢牽扯。素臣暗暗稱贊:伯明以直報怨,出我意外!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愧可敬!素臣以口問心,反復(fù)計較,反將自己天大禍事,丟在腦后去了!伯明審畢,將和尚枷號出去。奸婦杖責釋回。值日差役稟帶欽犯錄供,仍被喝了下來。當堂令吏典清出供單,過朱加讞,疊成案卷,用印鈐封,然后喚素臣上去,天已昏黑。差役呈上圖形,伯明不及問供,令衙役取堿水清油擦洗,現(xiàn)出本來面目,將九條大索盤鎖,吩咐帶進內(nèi)衙看守,明日清晨解府。差役回稟:“此系欽犯,應(yīng)收監(jiān)鎖錮。”吏書亦跪稟:“例應(yīng)收禁。”伯明向書吏耳語道:“便因是欽犯,故須鎖封內(nèi)署,本縣同合署家人,徹夜看守,不便放在監(jiān)中,致有意外。須知此犯系本縣獲解,當不次超遷,若有疏虞,便身家不保;監(jiān)獄雖云嚴密,禁卒半屬無知,通情釋放,事所常有,安得不慮?本縣之故作遲留者,恐一經(jīng)解府,府中即攘以為功,須連夜趕繕稟帖各上司,方無后悔耳!”吏書連連叩首,說:“老爺所見極是。”退與差役等說知,俱服本官之高見。伯明退堂,候至更余,密令解放鎖鏈,送酒飯與素臣飽餐過,即出拜見,約同逃避。素臣道:“弟所犯何罪,至于圖形緝拿,兄系職官,豈可同逃,致罹重禍!”伯明道:“朝事大變,老先生尚未知道。權(quán)禹之殺,札實巴之貶,國師、勒監(jiān)訪知,皆出自老先生,恨入骨髓。乘著安貴妃欲謀廢東宮,因起大獄,說老先生蠱惑東宮,擅廢親王,殺戮無辜,報復(fù)私仇。聞?wù)f東宮賜老先生詩,有'朕與先生換紫袍'之句,故畫影圖形,要緝拿到京質(zhì)審。虧著周太后及女神童力救,東宮尚在未廢,現(xiàn)已禁絕與朝臣往來。懷恩謫守孝陵;矢ω估ジ锫毮脝枴1恐魇聞⒋笙,因諫此事,廷杖謫戍。景王已復(fù)王爵。國師加封法王,大智慧佛。靳直賜了蟒玉,兼管西廠。靳仁封威寧伯爵。漢末張儉,不過一虛名無實之徒,而一時之人,不惜破家亡身,延納恐后,況老先生為當今第一人乎?逃而獲免,國家之福,倘不獲免,使晚生得與賢者同禍,何幸如之?晚計已決,愿老先生勿疑!”素臣大驚失色,取出東宮賜箋,遞與伯明看道:“既因此詩圖形緝拿,現(xiàn)在詩內(nèi)并無朕字,正該進京質(zhì)審,以明東宮心跡,吾兄怎反欲同弟逃避?至吾兄既經(jīng)出仕,即應(yīng)盡職;奉旨緝拿之犯,何可私放?廢君臣之義,而篤朋友之倫,既悖于理;吾兄逃后,必干連家屬,捐妻孥之命,徇烈士之名,亦薄于情;竊為吾兄不!”伯明道:“老先生到京,即發(fā)廠衛(wèi),勒直安排著許多非刑,如煅煉不成,必致死滅跡,雖有原詩,何能上陳御覽?勒直謀逆,只礙著老先生一人;故文書內(nèi)指明易容之事,多差心腹在外緝訪。老先生朝至京,則東宮夕廢矣;東宮夕廢,則靳直朝篡矣!晚生既為臣子,自當盡忠君父;私放老先生,正以盡臣職,非廢職也!即捐妻孥之命,亦所不恤!況晚生亡室,因那年奸僧之事,雖未受污,不勝羞忿;復(fù)因柯渾縱放奸僧,把捉拿之人反行責打,忿極自縊。晚生立誓,終身不娶。所生幼子,育于外家,既差家人星夜趕回,托之密友,以延先人一脈,更非捐妻孥之命以徇名耳!”素臣方知其妻孥并因柯渾致死,愈服其量。將言仔細思量,實是有理;因道:“承世兄高誼,固足感泣。但與兄同逃,必由城門而出;弟今日被拿,自已合府喧傳,守城兵役,豈無盤詰?即現(xiàn)在署中仆從,孰無懼禍之心,你我即逃,必累及于彼,又豈能任我們出署?”伯明道:“晚生若與老先生同逃,是避影而向日也!府尊王恕,是當今第一流人物;因晚生與老先生同鄉(xiāng),推愛屋烏,相待極厚。靳監(jiān)之謀,皆由府尊而知。府尊久與晚生約言,云靳直訪知老先生由川入廣,倘由此地拿獲,即當釋放,以緩勒直逆謀。令晚生入府藏匿,府署有常平倉,可通入內(nèi),府尊特令心腹仆人看倉,暗中接引。今日兵役解縣,自必稟報府尊,大約此時已在懸望。老先生本領(lǐng),是晚生知道的,只消越城而出,何由城門盤詰!當年薛文清將被刑,王振之蒼頭泣于爨下;晚之諸仆素感老先生忠孝,知晚欲私放,無不喜躍,有愿回南寄信者,有愿隨晚至府署者;老先生可無慮也!”素臣道:“弟不知三原王兄現(xiàn)守此府,兄若得藏彼處,弟可放心!尊價俱有同心,足徵吾兄家政。弟非文清,謬叨錯愛,實足愧耳!但有一件,我那匹黃馬,系千里神駒,將來全仗其力,必得帶他出城方好。”伯明道:“馬現(xiàn)在廊,但恐不能越城奈何?”素臣道:“此馬登山過澗,如履平地,越城非所難也!”伯明道:“既能越城,晚與老先生從馬廊出去,順帶同走便了。”素臣大喜,即隨著伯明,來至馬房,牽了那馬,從廊內(nèi)開出。伯明指點上城路徑,自領(lǐng)家人,向府中潛避。素臣上得城頭,那馬早知人意,即行躥下。素臣隨后越出,跨上馬背,只一躍,已過城河,落荒而走。素臣囑咐神馬,行止俱聽其便。那馬真?zhèn)或遲或速,或行或止。走了兩三日,卻俱在荒山野道中,不由城市。到二十九日,忽地馳入近城一個圍場中來。素臣見將弁羅列,兵卒眾多,恐被識破,正自驚慌。耳中忽聽一片聲嚷道:“是了,是了!好個,好個!”四面齊上,把素臣裹在中間,擁進了城,竟入一座王府之中。許多內(nèi)監(jiān)扶掖素臣下馬,送至宮內(nèi)密室,扣門而去。素臣暗忖:此必楚王之府,但不知何故,甚是疑訝。少頃,一個小內(nèi)監(jiān)送一道香茶,兩個宮女抱著被褥,在里一間榻上鋪好。須臾又一小內(nèi)監(jiān)送上一盤檳榔。以后連一連二,酒飯茶果,絡(luò)繹遞送。素臣不安,叩其緣故,既稱不知,請見主人,又不代稟。暗忖:楚王賢明,諒無意外!但歸心如箭,豈能逗留?欲題詩謝別,破壁飛去,又不忍棄此神馬。遷延數(shù)日,蠱毒漸發(fā),心中忽清忽渾,腹中似痛非痛,只貪睡不貪飲食。但記處女之言,討吃甘草郁金湯而已。如此月余,已是十一月望日,忽然心腹絞痛,忙取辟暑珠摩運,雖然少減,卻自此身熱不退,腹中時痛,口內(nèi)常干,神思昏亂,臥床不起。一日,內(nèi)監(jiān)報說:“王爺回府,來看文爺。”素臣強要掙扎起來,王爺已進房看見,忙止住道:“先生病中,豈可勞動?寡人不敢為禮,俟貴體安和,再伸主人之敬。”素臣以頭叩枕。王爺便坐榻邊,說道:“寡人現(xiàn)備藩長沙,聞先生奉旨緝拿,日夕憂慮。幸小女頗通皇極之學,曾齋沐三日,占得一數(shù),知先生在廣西受蠱,于某月日時將至楚郊。因令宮監(jiān)們借獵迎候,留先生下榻養(yǎng)病。寡人入覲未回,小女因有男女之嫌,不便出見,故但令下人伺候,一切疏慢,尚祈見原!小女說先生受毒甚深,非旦夕可愈,然于大體無礙。望先生寬心調(diào)攝,為國自愛!”素臣心中半明不白,腹內(nèi)又在絞痛,蹙著眉頭,但稱感激遵命,垂淚而已。楚王向內(nèi)監(jiān)宮女說道:“文先生病勢已盛,你等朝夕當百倍小心,不可懈忽!”吩咐畢,辭別入內(nèi)。素臣這病,自成化七年十一月十五日發(fā)起,直至成化十年七月初十日方愈,除去小建十六日,連著兩閏月,整整病了一千個日子,一千日內(nèi),輕則昏沉譫語,轉(zhuǎn)側(cè)呻吟;重則胸腹絞痛,發(fā)狂呼叫。全虧楚王郡主輪派宮女內(nèi)監(jiān),小心伏侍,寒即加衣,渴則進飲,抑搔摩按,蓋覆掖持,沉重時,大小二便,俱不避穢褻,揩拭抽墊。謹依素臣之言,每日以甘草郁金湯代茶,方得漸漸輕可。素臣感激,極口勞謝。宮女及內(nèi)監(jiān)俱道:“我們不過五日一班,輪流承值,算什么辛苦!只有郡主衣不解帶,目不交睫,有一年多些,才是辛苦哩!”素臣聞言,涕淚俱下。暗忖:發(fā)病時曾聞楚王述及郡主占數(shù)之事,莫非是趙芮夫人,因我曾愈其病,假此相報?以千日之德,酬一劑之功,施輕報重,怎生消受!但他系已嫁之女,如何經(jīng)年常住母家?若另有其人,愈難生受!文白,文白,將何以報郡主之恩也!自此調(diào)養(yǎng)半月,病已全愈。楚王于內(nèi)殿大排筵宴,款待素臣。素臣叩謝,楚王拉扯不起,亦跪地答謝道:“先生乃國家梁棟,棟折榱崩,寡人亦遭覆壓;且上關(guān)社稷,下系蒼生,偶效微勞,敢當過禮!”素臣道:“文白狂愚,豈足系國家輕重?承大王垂憐,生死而肉骨之,即銜環(huán)結(jié)草,猶未足酬萬一耳!”拜謝起來,復(fù)跪下去道:“大王之恩,固屬天高地厚!并聞郡主憂勞,逾格過分,令文白粉骨難酬,萬死莫贖!因尊卑之隔,男女之嫌,不敢請見,謹望宮百叩,以謝鴻慈!”楚王忙扯起來道:“小女亦為社稷蒼生起見,非但為先生也!”入席后,問及受蠱之故,素臣約略把入廣以后事情述知。楚王道:“先生為國防患,不避危險,不顧性命如此,怎猶以寡人父女之微勞為念?至廣女下蠱,過期必死,先生兼受七蠱,而仍得痊愈;固由稟受不同,亦社稷蒼生之福也!”命內(nèi)監(jiān)取大杯斟滿道:“寡人與先生同干此杯,為國家稱慶!”素臣酒干,因問國事。楚王道:“國事日非,惟賴有先生耳!但先生此時未得寸柄,言之無益,徒增憂嘆!今日為先生起病,當盡一日之歡,明日再與先生細談。”因令傳忘憂、賜環(huán)兩才人出來,清歌侑酒。須臾,一隊宮女各執(zhí)樂器,簇擁兩才人上殿。忘憂斂衽而歌道: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歌畢,手奉玉碗,滿泛郁金香酒,送與素臣。素臣立而接飲。楚王道:“舊作雖佳,不如新制;先生高才,堪與謫仙并駕,請和一首,令賜環(huán)歌以侑觴。”因命內(nèi)監(jiān)取過文房四寶,鋪放素臣面前。素臣觸起思鄉(xiāng)之念,援筆立成一絕道:管弦風里美人香,玉手殷勤奉夜光;醉臥氍毹扶不起,又揮雙淚到家鄉(xiāng)。楚王擊節(jié)嘆賞道:“每句每字,用意俱較青蓮加倍,覺原唱淺而和句深,真可突過前人矣!但本欲先生忘憂,反動先生之憂,非主人本意;寡人受罰一杯,并敬先生一杯!此詩仍命忘憂歌唱,唱畢,令賜環(huán)進歌,也求先生和句,要取賜環(huán)之意,為先生異日功成奏凱之兆,卻不可自謙,以辜主人之望!”因各干過一杯。賜環(huán)唱道:馬掛征鞍將掛袍,柳梢枝上月兒高;男兒要掛封侯印,腰不常懸?guī)а丁Yn環(huán)唱完送酒,素臣一飲而盡。即展開花箋寫道:解甲彤廷換紫袍,回天功比日星高;男兒肯為封侯印,曾記臨行賜寶刀。寫畢,送上楚王云:“非敢自夸,承大王之盛念耳!”因取出東宮賜箋,說道:“大王請看,原詩何來朕字?乃為奸豎指鹿!前在茂名,欲以此辨冤,為縣令屈明勸阻。”因述屈明之言,道:“不知大王以為何如?”楚王大喜道:“出之先生,言之非夸。詩意緊對東宮賜箋,尤見念念不忘忱悃,他日功成奏凱,定于此詩矣!原箋奉還。屈伯明之言,真屬老臣之見。今日只宜歡飲,明日當再論也。”因令賜環(huán)按節(jié)而歌,歌完,奉上三大碗。復(fù)命眾宮女奏樂,兩才人雜歌原和四詩,輪流奉酒,直飲至深更方散。次日,楚王出陪早膳,素臣再詢朝事。楚王太息道:“朝政日非,兵戈四起,江西、山東民變未定,四川、廣西苗峒復(fù)亂,東倭入掠,北虜內(nèi)侵,而各處奏報慶云、甘露、岐麥、瑞谷無虛日;僧人進封法王、西天佛子、大國師、國師、禪師,道士封真人、高士、正一、演法等位號者,至數(shù)千人;賞賚廩祿,庫帑一空,橫征加派,民不聊生,此真危急存亡之秋也。先生有撥亂反正之才,而蠖屈難伸,羊藩未撤,銅駝荊棘之痛,將與古人同淚,為之奈何?”素臣急問江西民變之事,楚王道:“聞?wù)f江西昔年大災(zāi),有一在籍鄉(xiāng)宦,捐囊賑濟,后被奸民詰告西廠,著差緹騎往拿,百姓公憤,將緹騎打死,官兵屢敗。現(xiàn)在議發(fā)江南、湖廣、福建三省兵去會剿哩。”素臣大驚道:“那鄉(xiāng)宦是何姓氏?作亂之地是否豐城縣地方?”楚王道:“那鄉(xiāng)宦記不起他名字,是個復(fù)姓,卻正是豐城縣地方。”素臣涕淚俱下,把藏銀代賑之事,述了一遍。說道:“這禍實由文白而起;白有老母,寄居豐城,東方之禍,復(fù)由于白,顧不得圖形緝拿之事,只索連夜趕回江西去出首的了!”楚王道:“先生出首,以飛蛾投火耳!豈能救東方僑之禍?令堂亦何由出險耶?”素臣哭道:“文白此時方寸已亂,即不能出險,亦愿見老母一面,同受禍害,無能計萬全矣!”楚王再三阻勸,素臣痛哭欲行,雖不敢如豐城署中徑自起身,卻已如熱石上螞蟻,刻不能耐光景。楚王見素臣情急,正在著慌,恰值內(nèi)監(jiān)送上抄報,楚王開看,喜動眉宇。及看完了,即命宮女斟滿大杯,送與素臣道:“此社稷蒼生之福也!寡人與先生同飲三爵。再請看報。”正是:
百變不窮山鬼伎,一驚即起蟄雷聲。
總評:
柯渾之妹既于島中出丑,其妾復(fù)于本邑犯奸,貪酷官吏可以知警。妻女之奸雖未得實,而丑聲已播,湔洗不清。伯明夫人當含笑于地下矣。
伯明以直報怨,幾于以德報怨,固屬人情所難者。乃因素臣小人之心、君子之腹兩言,即調(diào)伯明德量高于素臣,此殊未然。凡小人遇事局外則公,局內(nèi)則私;君子遇事局外則恕,局內(nèi)即嚴。恕以待人、嚴以律己。素臣、伯明易地皆然,未可軒輊。觀后文文龍審自玉奸情,于屈明正同,豈素臣德量反不如文龍耶?胡致堂、因尹啟莘輩,論史不知此意,冤屈古今賢杰不少。
伯明欲棄官同逃,凡誼士皆能之。素臣侃侃責備,亦只以誼士目之也;使早聞伯明朝至夕廢、夕廢朝篡之說,少不以悖理薄情之論苛之矣。為我而棄官,我不以為德而反責之如此,自非素臣孰能言之?漢末鉤黨之禍,如伯明者多矣!如素臣者何人?且如伯明者,亦皆廢識而非盡識,則亦無一如伯明者也。作者矯首天外,肯墮入他書巢臼、尋常搬演一折掛冠全交之雜劇耶?
王恕、伯明篤于君臣,熟于時勢,其欲釋素臣,宜也。伯明諸人,俱愿隨主潛避,釋放素臣則誠可謂信及豚魚矣,又豈尋常搬演一折掛冠全交之雜劇可比!
馬入圍場并不攔阻,反裹擁入王府宮中密室,扣門而去,豈非奇事?宮女鋪設(shè)被褥,復(fù)作留宿之計,更奇!叩其緣故,既稱不知;請見主人,又不代稟,則尤奇!直待楚王說出借獵迎候,留住養(yǎng)病,其故始明。而其女何人,何為而忽齋沐起數(shù),仍在黑魆之地,不可了了。作者每作如是悶人之筆,老人讀之,頭目輒有發(fā)脹;讀他書即永脫此苦。而又斷斷只讀此書,不讀他書,恐世人于老人此故,亦在黑魆之地,不可了了也。
兩和詩真可突過原唱,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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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 卷之一 轉(zhuǎn)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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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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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 陸清獻公遺事
- 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
- 第一百三十回 麗卿夜戰(zhàn)扈三娘 希真晝逐林豹子
- 第八回 白素云兩番探虎穴 黃衫客一怒掣龍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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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回 花和尚解脫緣纏井 混江龍水灌太原城
-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圣除魔
- 南山經(jīng)第一
-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賊母教淫女 論親事悍婦的迂夫
- 第一百十六回 錯里錯安貴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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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 敘
- 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 第001回 李節(jié)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
-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
- 第九十四回 治香以臭別開土老之奇語 婚配宜歌新詠關(guān)雎之好逑
- 第九十五回 沈瞻贖子孔方兄能全骨肉 陳淵夢妻正氣女便是神靈
- 第九十六回 天闕山神猿饒舌 孔雀峒石女發(fā)身
- 第九十七回 一掌破天荒死戶翻成生戶 兩眉鉆進穴毒蛇變作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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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回 屈知縣以直報怨 楚郡主因公濟私
- 第一百回 奸徒出首害忠臣 義士同心結(jié)死友
- 第一百零一回 上林堡小設(shè)計 臨桂縣大交兵
- 第一百零二回 四伏降六龍素臣神算 三胞生六宿石女奇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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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回 假班師分兵入峽 真救駕匹馬歸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