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素臣無外兩釋疑城 紅豆天淵雙生貴子

　　梁公道：“吳江縣田賦，皆納自桑梓，半屬親族友朋。雖出君恩，而偃然受之，世享父老之奉，得毋少侈？然此猶小焉者耳！諸兄言志之時，弟雖未在席，而竊有所聞，韓公《原道》之說，豈竟忘之？抑得君未專，而未敢以入告也！首公云，所行過于所言；弟竊以《春秋》之義，責(zé)備賢者，猶為行不掩言耳！敬亭之意，亦與弟同。謹(jǐn)以質(zhì)之表兄，可乎？”

　　素臣道：“二位責(zé)言甚當(dāng)！但其中尚有委曲，不得不為諸兄陳之：田賦之事，本應(yīng)力辭；因皇上屢欲賜以王爵，食封數(shù)郡，故寧就此避彼。意欲以每歲所入，存之于官，荒年賑糶，及族親嫁娶喪葬之用。則通父老之財于桑梓孤窮，既無嫌于侈，而不為矯廉以廣君恩，似與夫子教原思之意相合。稟于家母，家母深以為當(dāng)，方敢直受不辭。至昌黎《原道》之文，則不特得君既專，無不敢入告之隱。且首蒙皇上垂問，而弟反請緩行者也，何則？二氏之蟠結(jié)已深，必吾實(shí)有足以勝之之理，而后廓然清之，如振落葉。若但有其勢，而強(qiáng)以行之，亦如古今之旋滅旋起，徒為其徒口實(shí)耳！夫欲愚民之舍彼趨此，必先使其知此之美，知彼之惡；即未深知彼之惡，而已深知此之美，乃下令如流水然。今時禍亂方平，元?dú)馕磸?fù)，國無三年九年之蓄，民無三釜四釜之貲，頒白負(fù)戴于道途，兄弟鬩墻于門內(nèi)。如此，而遽欲奪其蟠結(jié)之心思，去其膏肓之錮疾，雖圣人有所不能，況不才如弟者乎？弟故先陳十事，以解倒懸之急；次陳十事，以開休養(yǎng)之端。有裨于國，有利于民者，恭承皇上德意，次第行之，以稍復(fù)其元?dú)狻�專候家叔及敬兄到京，即分設(shè)大小兩學(xué)，如首兄之志，課教貢士，及公卿大夫子弟，與凡民之俊秀。力行三年，拔其尤者，分發(fā)郡縣司鐸課士。力行三年，拔其優(yōu)者，升入太學(xué)，減制科解額，使與太學(xué)經(jīng)義治事之有成者，每歲選缺相等，復(fù)參與鄉(xiāng)舉里選之法。即不能待首兄十年之期，而六七年斷不可少。其時則州縣俱有賢師，而士知向?qū)W；孝義皆得舉選，而民知興行；兇荒俱有賑貸，而農(nóng)不流離；一切害民之政去，利民之政行，而百姓漸致殷阜；衣帛食肉之休可覯，型仁講讓之俗可成。然后以尺一之詔，下之于民，去二氏而獨(dú)尊圣經(jīng)，以行王道。則民志已正，其邪之去，乃如距斯脫耳！現(xiàn)與劉健、陳選等，沙汰僧道已十?dāng)?shù)萬，立定規(guī)條，即以佛法治僧，以老法治道。只許苦行焚修，不許葷酒肉食；衣必補(bǔ)衲，食必粗；乞食但許盞飯，布施不及金銀；良田美產(chǎn)，鮮衣駿馬，一切侈麗之物，俱查收入官。能守規(guī)者，仍留寺觀；不能守者，勒令還俗。力行此法至六七年，則逃佛、老而歸于四民者，不待掃除，而已可去十之七八。此漸衰勝之法，與一旦決而去之者，功效不同矣！愚見如此，是以寧緩毋急，不欲以勢劫之。”

　　首公道：“王道無近功。素臣當(dāng)國，除原汰法王、真人等首惡一千四百六十九人，次汰京外大寺觀僧道次惡十一萬一千余人；數(shù)日前又立此規(guī)條，皆為言志張本。梁公、敬亭或未深悉原委，故有此論。弟等亦豈肯阿私所好，而為面諛之人哉？”梁公、敬亭俱出席謝罪道：“某等識見淺薄，兼之才到京師，未識本意，故妄擬規(guī)諫。今乃知古大臣謀國遠(yuǎn)猷，正未可一二為流俗人道也！”

　　素臣亦出席致謝道：“所賴乎朋友者，正在勸善規(guī)過耳！友直友諒，所益最宏；若匿其本懷，而不加督責(zé)，人己俱失，非友道也。昔武侯云：“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況弟之暗劣乎？諸兄切勿棄而不教，則幸甚矣！”梁公道：“弟本期表兄為禹、皋，不敢以淮陰、汾陽等薄待。今知昔日之言可踐，乃千古之業(yè)，非一時一世之業(yè)也，何快如之！當(dāng)飲一醉，以志喜！”何如道：“愚意亦如梁公。因初到京師，未悉時政，故不遽加督責(zé)，非匿其本懷也。今知吾侄大行有日，吾乃欲狂矣！卮酒安足辭！”無外大喜道：“二兄快論，弟首當(dāng)仰承。那年素臣言志，曾飲十觥。今已見諸行事，且吳江即減去浮糧，尚有二十余萬銀米，每年桑梓貧糧，得此大惠，我們不該感謝？這回真要飲滿百觥，不得再少！”首公道：“在座除吾兄外，何人能飲百�。窟�照前各飲十觥罷。”無外道：“梁公剛發(fā)快論，首兄即首先敗興。”何如、心真道：“非是敗興，百觥實(shí)屬太多，加一倍罷。”

　　眾人俱說有理，梁公亦便允從。無外責(zé)備梁公虎頭蛇尾。敬亭道：“未入正席，即飲二十觥，亦不為少矣！”無外拗不過眾人，只得聽從，各人立飲二十觥。首公、成之勉強(qiáng)飲了十余觥，便不能飲，無外便接過再飲。那觥約容酒六兩，三十余觥，約十余斤酒入腹，已有酒意。換上正席，心真偏行起”六部令”來。這令酒既極多，再點(diǎn)古心做了戶部，雙人做了禮部，又不立恤刑。古心系主人，豈有省酒之禮？請下斛來，俱是大杯。雙人少年心思，定出諸般儀制，拜跪拱揖，委曲繁重，諸人俱當(dāng)不起。何況無外是第一豪爽之人，那能如式，一上手，便是一二十大杯，酒急氣悶，竟至大醉。無外一醉，便不遵令，強(qiáng)著合席都要盡量，連一連二的代主勸酒，復(fù)責(zé)備素臣惜酒，連罰大杯。

　　登時把合席諸人，都引入醉鄉(xiāng)，飯既不用，酒又不吃。何如呆坐在席，首公、心真只討茶吃，梁公、雙人仰睡在椅，敬亭、古心伏睡在桌。無外強(qiáng)成之比力，素臣帶醉勸阻，無外道：“你恃著國公宰相，敢要硬勸嗎？你只勸一勸，須吃我三拳！”素臣既不敢動，又見成之被無外拉扯，東倒西歪，怕受了虧。正在著急，忽見無外丟掉成之，跑過補(bǔ)袞堂中一間去，大笑大叫的，說道：“小王子來了，且摸一摸龍卵！”素臣看時，是云氏之子寤生，已被無外抱住，去掐他的鳥頭。素臣帶醉含糊道：“龍卵是有痣的，休摸錯了！”

　　且道寤生因何到府？因是四婢三朝，水夫人主意，派文恩、文容四子去做朝。玉奴之子川郎，阿錦之子天郎，年只三歲，丫鬟抱著去的，略坐一坐席，就先回來了。賽奴之子長生，與寤生同年七歲，卻一個是正月所生，一個是十二月所生，整整差了一年。長生月分既小，又怕生人，席散即回，便也歸家得早。惟寤生年長，貌美性靈，在王府中做了五六年王子，移氣養(yǎng)體，氣概更自不同。陪宴親戚，多半疑是天潢，俱不敢以小兒待之，一切湯點(diǎn)酒菜，俱依禮割獻(xiàn)。席上已是擔(dān)遲，恰好又替生勝做朝。生勝與文容是一主奴蜱，把寤生如侄兒一般看待。未坐席，便先留在房，講說家常；既散席，又留進(jìn)房去，致送什物。層層耽擱，所以直至日落才回。不料被無外一把拿住，掐起鳥來。

　　寤生方以大人自視，不覺勃然，卻甚有主意，見無外已醉，便不動聲色。只這”小王子”三字，及”龍卵有痣”之言，便直鉆入耳，再也不得忘記了。無外摸了一摸，親兩個嘴，便就放下。醉人一笑，酒勢已解，便也討要茶吃。睡客亦俱醉轉(zhuǎn)，吃了幾杯茗茶。梁公道：“有城門之隔，天色已晚，大家告別罷。”無外道：“敬亭、何如不說，獨(dú)吾兄說，情見乎辭矣！”首公問故，無外道：“敬亭何如沒帶家眷，梁公帶著家眷，獨(dú)他著急，不是要做那比翼鳥嗎？”敬亭道：“鶼娘懷孕，休屈說他！梁公不悅，弟也要說了。”因各起身作別。

　　古心、素臣送客入內(nèi)，水夫人斥責(zé)道：“怎這樣沒正經(jīng)，吃得如此大醉，成何禮矣！”二人雙雙跪伏，不敢仰視。阮氏、田氏諸媳，便一齊跪下。水夫人道：“本該罰跪一夜，看諸媳之面，可起來，各自回房安睡。以后除皇上賜宴外，只許飲至三觥，如過此數(shù)，即以不孝論！”古心、素臣頓首受戒，起身出房。水夫人叫丫鬟扶起紅豆、天淵，令諸媳俱起，慨然道：“玉佳位至極品，功在家國。今日因同鄉(xiāng)親友，情好難辭，以致如此，我豈不能諒他？但酒能亂性，現(xiàn)已失儀。書傳酒誥，詩戒賓筵，古人之痛切垂戒如此！涓涓不絕，將成江河；細(xì)行不矜，終累大德。履堅(jiān)冰，何可不杜其漸也！”

　　各夫人俱感激代謝。在房宮女宮婢，從未見過，無不錯愕。飛娘、立娘始亦以為太過，及聞此論，歡喜無限。立娘出去，述與鐵面知道。鐵面扯開闊嘴，心花都放道：“咱原說的，情愿變一只雌哈巴狗，替太夫人看房。這般舉動，這種議論，真不愧女圣人也！”

　　素臣是日宿鳳羽樓，紅豆因年幼，雖經(jīng)風(fēng)雨，每至交歡，不勝畏縮。素臣體貼便也略見大意，此時醉中雖不敢肆行蹂躪，卻已直搗黃龍。紅豆從未受大創(chuàng)，蹙眉忍受，到得苦盡甘來，長男少女二象同春，正估經(jīng)期初凈，便已種上一男神童矣。

　　次日起身，門上報：“島中劉將軍連家眷到門。”素臣接進(jìn)，見一黑一白兩孩，問知黑者小鐘馗，五歲；白者虎臣子貞兒，六歲。素臣細(xì)看貞兒之貌，頗似鳳兒，暗忖：“外孫似舅，故中表弟兄亦相似也。”璇姑迎著石氏，悲喜交集。鳳兒攙著貞兒，亦親熱異常。石氏見過水夫人及合府，與飛娘、立娘敘闊一番，交還小鐘馗，即上璇璣樓，與璇姑暢敘離情不題。

　　水夫人差宮女，去催請梁公妻妾，于二十一日早敘，并為石氏接風(fēng)。席上，梁公夫人與水夫人婆媳敘親情，兼代梁公、鶼鶼致謝。鶼鶼復(fù)深謝素臣援救之情，與石氏敘姊妹別情，與璇姑致聞名相思之情，仍稱璇姑為大姑娘。璇姑卻難稱為嫂，又不便竟稱為嬸，遂以姐稱之。鶼鶼亦從此改稱姐姐矣。水夫人極贊石氏貞心勁節(jié)，親奉一爵，出位立候。石氏無比惶悚，璇姑亦代謙謝。席散，梁公夫人辭去。鶼鶼不去，因留宿璇璣樓上。次日，金枝、紅瑤到府，見過合家，即向璇姑道達(dá)來意，慶賀生辰。水夫人方知鶼鶼獨(dú)留之故。紅瑤便上璇璣樓會石氏、鶼鶼。金枝便約晚香，去拜山東諸將夫人，并同來見又全妻妾。水夫人吩咐送四席晚膳過去，金枝等便直敘至夜方散。

　　二十三日一早，白夫人同翠云前來拜壽。本宅各夫人俱送壽禮拜賀，下人俱稟叩祝。吃過壽面，即擺席月恒堂。因白夫人新親，定坐南面首席，翠云僉席。席散，田太夫人歸藍(lán)田樓。翠云上素心樓看女婿。鶼鶼、石氏上璇璣樓敘闊。金枝因金相要看鰲兒詩稿，上瀟湘樓去抄寫。惟白夫人母子，要聽水夫人講書，同飛娘、鸞吹俱至安樂窩，求講頭一章，講'知者樂水'一章。水夫人向田氏等說道：“白親家要講的幾章書，你們都聽過的。各人房內(nèi)有客，可去陪侍，單留大媳及公主在此陪罷。”田氏因是正主人，白夫人又是正親家，便稟知水夫人，只打發(fā)四妾出來。

　　璇姑等走出安樂窩，恰值翠云看過女婿回來，瞥見天淵扇上一個玉魚，白亮耀眼，因取過細(xì)看，嘖嘖稱嘆說：“宮中之物，果是不同！”湘靈道：“并非宮中之物。”因提起那年比武的事來。素娥道：“郡主可記得天繪樓上中狀元之事嗎？如魚得水，洞房花燭，榮妻貴這些彩頭，不是都應(yīng)了嗎？”秋香見璇姑等俱出書房，又是聽過的，便也摟著出來，在旁插嘴道：“各位夫人如今才信奴的說話不錯，那時若請?zhí)珟煚敂S紅，怕不一擲就是紅滿盆嗎？”翠云道：“文爺是慣擲紅滿盆的，只這話是怎說，卻要求教？”素娥道：“親母，這話長似萬里云南哩！請進(jìn)堂中坐了，好細(xì)細(xì)的告訴。”湘靈道：“這里不穩(wěn)便，我們都到天繪樓上去，這話原是天繪樓上長的。秋桂，把沒曾吃動圍碟，撿一桌送一樓來。”于是，都到天繪樓坐下。

　　素娥因把那年搶狀元、奪新郎諸事說知。湘靈道：“我過后思量郡主及老爺說的酒底，都有緣故。老爺說的時節(jié)，郡主又是歡喜，又是害羞。如今驗(yàn)出來，才知老爺兩個酒底，已許下夫妻之約，只把我們漫在鼓里。”璇姑道：“愚姐是一概都忘記了，三妹可說出來，大家公議。”湘靈道：“老爺先說郡主的酒底，是'一木只成木，二木便成林。如何不成林？孟子云：牛山之木嘗美矣！'不是早知道郡主姓林。不是那黑臉張飛了？老爺自己說的酒底，是'一人自成人，二人便成從。因甚樂相從？子張?jiān)疲河谌撕嗡�不�?#39;不是說郡主樂從，老爺肯容嗎？”

　　璇姑道：“這真像個有心，但老爺怎好瞞著我們？”素娥道：“郡主和我們相好，也不該瞞得鐵桶！”湘靈道：“便是這點(diǎn)子不是，我們?nèi)缃衩咳肆P他十大杯出氣。”璇姑道：“郡主量雖強(qiáng)是我們，怎吃得三十大杯？況且太夫人剛戒了老爺，也不可令郡主大醉，大家公敬十杯罷。”

　　宮女們便就斟酒，湘靈便就逼飲。天淵漲紅了臉，說道：“妹子的心事，如今說一個明白，省得二姐、三姐把老爺都拖下水去。那日酒底，不特老爺?shù)目梢�，連各位姐姐的酒底，并對的對子，都像知道妹子心事的，暗暗相合。妹子出與三姐對的是'四女同居，吾夫子?xùn)|南西北之人也。'三姐對的是'五行迭王，爾土生春夏秋冬之季乎'。不是已為妹子安一地步？大姐的酒底是'十口便成田，一口自成豆。阿誰記紅豆？微之云：李薯擪笛傍宮墻。'那時公主已在皇妃面前，極口贊嘆老爺為天下第一人，齒頰之間，津津若有余慕。愚妹因家父曾述老爺之相貌才略，亦稱為當(dāng)今一人，私心亦在仰慕。便先替公主起一數(shù)，竟與老爺有姻緣之分。數(shù)系六合發(fā)傳，主老爺有六房妻妾。因復(fù)自起一數(shù)，亦復(fù)相同，故于大姐出宮，即懇求帶出。恰好大姐酒底，將公主之名指出，那時便吃一驚。輪到三姐，又說是'一口便成呆，四口自成器。緣何得成器，孟子云：必使玉人雕琢之。'那日樓上，只有姊妹四人，又對針原底'三口成品，一口成呆'之意說來，不是明知妹子一口，并入妹妹們?nèi)�口而成器，以同受玉人之雕琢嗎？輪到二姐，又恰說是'六口便成曲'，與妹子所起兩數(shù)，俱由'六合發(fā)傳'者相符。及到大姑娘湊將上來……”

　　正說到那里，恰好鸞吹悄悄的躡足上樓，笑道：“郡主怎說妾身湊將上來？這句話好不難聽，須說個明白，不然，與你不得干休！”合樓人都笑將起來。璇姑道：“無心之談，有心之聽，截頭去尾，只說中間，真?zhèn)�便不好聽了！天下事如此致疑者甚多。南容三復(fù)白圭，良有以也！”湘靈笑道：“大姐只講道學(xué)，妹子卻要插科，大姑娘這一上來，卻落了便宜也！”素娥忙把前事述了一遍，鸞吹笑道：“虧你們好記性，一部廿一史，句句都在肚里。若是這樣說，妾身卻不落便宜，還記得湊上來要做新郎哩！”合樓人又俱失笑。

　　璇姑問：“太夫人講完書來！大姑娘怎尋得到此？”鸞吹道：“太夫人正在那里替大嫂子慶壽哩。”璇姑道：“這是怎說？”鸞吹笑道：“剛講到'仁者壽'一句，那兩章還沒講著哩，丫鬟來說鵠兒啼哭，才辭了出來。在樓下過，聽著你們聲氣，回去騙住了，就跑到此�？ぶ髑艺f'那日湊上來，'奴是說的怎酒底？”天淵道：“大姑娘說，'有口便成呆，無口便成木。緣何恁呆木？崔信明云，楓落吳江冷。'不又嵌著吳江兩字？這不都有關(guān)會的么？及至老爺說出那兩個酒底，把奴嚇得要死！想老爺數(shù)學(xué)入神，必已知奴出身之事，竟當(dāng)面說出容納之意。那知后來反要替奴擇婿，便想不出中變之故，只得自求皇妃，得成此姻。成姻以后，根問起來，方知老爺并未起數(shù)。那日兩令，不過無心暗合，豈非奇事？”璇姑道：“奴便想，老爺定是無心。”

　　湘靈道：“據(jù)郡主說，也只出脫得老爺。郡主把心事藏著，不向相好姐妹露一點(diǎn)子風(fēng)聲，這十大杯酒，還不該罰嗎？”于是素娥兩人，不由分說，勉強(qiáng)灌了七大杯。璇姑道：“郡主已有醉意，大家散罷。”湘靈道：“郡主今夜必然成雙，還得吃一杯雕琢酒，湊成雙杯。”璇姑道：“三妹這話不太村嗎？”湘靈道：“有大姐道學(xué)，少不得妹子的插科，況是郡主自己承認(rèn)的。罰妹子一杯，陪郡主罷。”璇姑道：“我也罰一杯。”鸞吹、素娥、翠云都愿陪一杯。天淵沒有法，只得又干一大杯。然后眾人作別下樓，天淵隨送，腳步已亂。璇姑深悔十杯之說，再三止住，扣門而去。宮女們便替天淵卸妝，送上床衾。不一會，已向華胥國中去矣。

　　素臣是日進(jìn)閣，因假止三日，劉健便把重大事情奏明天子，留待素臣批答。天子又已揀最要者，先扣下十余件，以待素臣。再湊著五府六部，更定規(guī)條，俱于是日至閣商決，便直忙至晚。天子知其勞勛，就近召入文華殿夜宴，賜以萬花春酒。這酒是人參、蜂蜜、火酒三味合成，甜美補(bǔ)益，卻有力量。素臣怕醉，將戒酒之事奏知。天子道：“太夫人原除去賜宴，今體其意，亦不敢多勸，只奉三觥便了。”那知這三觥酒，竟有十觥苦酒之力，謝宴回府，已覺醺然，更有一件不妙之處，竟頗動有春意。一到家，便知水夫人房內(nèi)有女客聽講，令春杏稟知。水夫人吩咐，令素臣早睡。素臣知天淵經(jīng)凈，傳至月恒堂侍寢。春杏回來說：“郡主被任夫人們灌醉，已經(jīng)酣睡。”素臣乘著酒興，竟上天繪樓來，宮女們接著，解帶寬衣，輕輕揭被而入，見天淵如中酒楊妃。煞是可愛，便悄然投入絲竿，擊釣?zāi)亲眙~。天淵星眼朦朧，酒情撩亂，半醒半睡，半就半推，方知御醉女之趣，到得酒魔戰(zhàn)退，春興又濃，又種下一小國公矣。

　　次日入朝，欽天監(jiān)奏擇二十七日開大學(xué)小學(xué)，新進(jìn)士二十五日考選，亦擇于二十七日上館。兵部帶領(lǐng)尹雄朝見謝恩，面奏三受降工程。天子升尹雄為遼東總兵。兵部呈上貴州巡撫錢鉞露布，奏干珠已生擒米魯、阿保，現(xiàn)移兵孟密。天子大喜，晉素臣太保，將露布宣示中外。朝罷，留素臣入宮，賜宴東瓊島，親遞三爵，然后入席，問素臣道：“素父其前知乎？米魯果于阿馬坡被干珠襲敗，逃至馬尾籠，為松紋所擒。若非前知，何以不爽若此？”

　　素臣道：“賜不幸多言而中，豈有前知之哲耶？”天子道：“干珠珠字，亦與豬同音；'米醉殺豬'之謠，朕至今乃知其不足信也！”素臣道：“童謠本不足憑，曰止知不知，則已明示成敗矣。今當(dāng)撤回錢鉞，以南京戶部尚書王軾總督云、貴，為善后之計(jì)，則兩省大定矣。”天子即命懷恩傳旨內(nèi)閣，并令王軾逕赴新任，不必入朝請訓(xùn)。復(fù)令戶部送黃金萬兩、白金十萬兩至鎮(zhèn)國府，止素臣勿謝。素臣力辭。天子道：“若發(fā)京外兵往剿，即幸而勝，所費(fèi)已不貲，此銀只可供犒師之用。況昨聞蕩平粵西軍需，乃出自素父己資耶？朕知素父現(xiàn)在窘鄉(xiāng)，有無相通，亦朋友之誼也！”

　　素臣只得謝恩。天子道：“二十七日，乃入學(xué)上吉之日，欲屈太夫人進(jìn)宮開講，素父可先致朕意，屆期當(dāng)專請也。”素臣退朝，金銀已送至府，方不憂日用矣。是日，尹雄來謁。因即欲出京，便留不住，款宴而別。水夫人因素臣稟知國子開學(xué)，翰林上館，宮內(nèi)開講，都是二十七日，因向諸媳說道：“我進(jìn)宮去，你們本該隨去；但大臣妻妾，不宜擅入宮禁。龍兒雖已授職，仍須上館，四孫亦是那日入監(jiān)，俱當(dāng)料理。公主、都主可輪番隨我進(jìn)宮，你兩人雖非天潢，然已義認(rèn)，且自宮中出嫁之人，便無礙也。”紅豆、天淵歡喜領(lǐng)命。

　　是日，白夫人、紅瑤俱貪聽講解，翠云亦懊悔昨晚沒曾聽講，遂讓鶼鶼、金枝先回，至夜仍聽水夫人講書。二十五日，內(nèi)監(jiān)送到請啟，是太皇太后出名，啟請宣成太君二十七日清晨入宮講學(xué)。白夫人等只得拜辭。水夫人因紅瑤甚有解悟，白夫人、翠云又極貪聽，便復(fù)留住。白夫人等大喜過望，是夜仍聽講至二更。次日一早辭別，水夫人等送至宅門，看上了轎，方轉(zhuǎn)身至日升堂。只見白夫人等飛跑進(jìn)來，滿面失色，丫鬟仆婦，更是嚇得抖戰(zhàn)。水夫人忙問其故，白夫人道：“妾身等轎至小廳，只見許多內(nèi)監(jiān)進(jìn)府拿人，把家人轎夫一概擒拿，只得出轎跑回，不知是何禍?zhǔn)拢?rdquo;常是：

　　白虎青龍同跳舞，兇鴉喜鵲共飛鳴。

　　總評：

　　是時素臣功德巍巍，知與不知，皆視為伊周望散，無不感仰嘆頌，心悅誠服。而梁樂公，敬亭乃殊不滿意，俏乎其容，侃于其詞，真直諫之士，道義之交，非此不足為素臣之友也，異時大臣偶有一善，交口贊揚(yáng)，肆行不善，群為掩覆，甚乃飾說以媚之，亦獨(dú)何哉？亦獨(dú)何哉？

　　不為矯廉以廣君恩，在夫子教原思已屬第二義。而大臣體之，便迥出諸公之上。學(xué)者識得堯舜氣象，自知巢父，許由即有其人，亦不過硁硁小人而已！

　　反讀緩行一曲，最妙。新進(jìn)喜事，旁觀率論，即此一曲，便己折倒，以下暢言欲速之弊，深言持久之規(guī)，絕大議論，絕大經(jīng)濟(jì)，覺韓公《原道》一篇。掛漏不少。

　　以佛法治僧，以老法治道，果能力行，逃而歸于四民者，不止十之七八，所存大約百分中之?dāng)?shù)分耳。漸衰漸勝之道，較決而去之者，功效奚啻無淵，后有王者，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請移以贈斯文。

　　工部《飲中八仙歌》為醉人狀，無一雷同，可稱絕技；此乃并寫其情，如無外。一醉便不遵令，代主勸酒，罰主惜酒，強(qiáng)成之比力，吃我三拳，百醉情也。尤妙在忽丟成之，大笑大叫一筆寫油情固極，飛舞跳脫而別開混沌，暗伏珠絲，醉鄉(xiāng)中另一乾坤也。既以龍卵種寤生之根，即以酒人一笑，酒勢已解，疾便收場，使酒情圓轉(zhuǎn)如意，不離其宗，真屬生龍活虎不可捉摸！

　　水夫人發(fā)怒，即讀者亦疑為太過；及聞其論，又極厭心切理。為人父母，為人子孫，皆宜如此。獨(dú)異鐵丐莽夫，乃能誠服此種議論，至于心花都放。衣冠中不如此丐者多矣！讀竟為之三嘆！

　　借玉魚忽入前事，使六十一回中無數(shù)疑團(tuán)，一時俱釋。如滿壁畫龍，各不點(diǎn)睛；至六七年后，忽然加點(diǎn)，風(fēng)雨驟至，煙云滿空，昔畫群龍無不伸爪張鱗，破壁盡去。豈非宇宙奇觀，璇姑與鶼鶼雖系中表妯娌，而均屬側(cè)室，難同正妻稱謂。璇姑故稱鶼鶼為姐，鶼鶼亦從此改稱姐姐也。而仍稱璇姑為大姑娘一語，回應(yīng)二十二回”大姑娘說的好”，如夜光之珠，靈明活潑，絕世文心！

　　大姑娘湊將上來一段，最是文家秘訣，前后本不呆實(shí)，得此乃愈見空靈。

　　回末一波，奇不可解。他書偶見，即驚奇嘆絕，在此書則可空見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