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飛云子名言勸世 玄貞子妙術(shù)傳徒

卻說慶喜隨了飛云子走進(jìn)茅屋,倒身下拜道:“何處仙長,來救小子性命?”飛云子扶起道:“我先問你從何處來?”慶喜將一切告知飛云子。飛云子道:“原來是徐鳴皋那里來的,并且見過我大兄玄貞子。我便是飛云子,在葛嶺接到大兄的飛劍傳書,動身來到此地。先見你要到茅屋中投宿,我前年走過此地,記得里面有一個(gè)念佛老人。不料開門出來的是一個(gè)婦人,滿面邪瀅之色。我最喜風(fēng)鑒觀人的行為,看你貌雖美秀,卻是心正無邪,但既進(jìn)了茅屋里去,我定要察看怎樣行事。我便隱身隨你進(jìn)去,看那婦人百般勾引,你只是不動心,我在暗里贊嘆。后來不知不覺,你竟被他勾引動了,解衣上床,我深以為可惜,原來見色不迷,是最難之事。不料你一上床,即便下床,任那婦人呼喚,竟不轉(zhuǎn)來,此是懸崖勒馬的大本領(lǐng),實(shí)是難得。那頭陀滿面兇惡邪瀅,他要來害你,我怎肯不救?”慶喜道:“想起來心中凜凜,若不是轉(zhuǎn)念得快,已被那頭陀殺死在床上,老師怎肯救我?想來好不怕人�！憋w云子道:“正是。你若迷戀一刻,不下床來,那頭陀一到,就在床上殺死二人,我便不來救你。等頭陀殺了二人之后,我再殺頭陀不遲。只為你能夠懸崖勒馬,所以救你。我輩劍客,不是妄殺人的,亦不是妄救人的。這就是這婦人,他料頭陀轉(zhuǎn)來必定殺他,故先自縊死了,省得污我寶劍。此等邪瀅,豈可留在世上的么?總而言之,萬惡以瀅為首,講道術(shù)的第一要戒瀅。天下古今許多英雄好漢,都為這一字看不破,沒有好好的收成結(jié)果。其實(shí)想破了毫無意味。你看這婦人縊死,再幾日尸身臭爛,人皆掩鼻而過了,他生前的如花美貌尚在么?我有四句詩勸化世人道:

生前原是美如花,死后何人再看他?

隨你嬌容生得好,骷髏總要肉來遮。

這四句詩,你去傳說與人。只要想破了,天姿國色,不過是帶肉骷髏,何必要終身迷戀?你這懸崖勒馬的本領(lǐng),非有根器的人不能如此。如要學(xué)道,倒是容易,可惜尚是富貴功名中人。我前在蘇州,初次會見徐鳴皋,相他終身,亦是這幾句說。但現(xiàn)在他專心為國家出力,剿除叛逆,亦是功德,與學(xué)道無二。事成之后,享受功名富貴,后來仍可成仙。你亦要記我今日之言,終身行善,將來受過功名富貴,亦可學(xué)道成仙了�！睉c喜拜謝領(lǐng)受。二人說話之間,月落西山,天漸明了,分手而別。慶喜自回河南家中,告知母親,說表兄死后,傀儡生度成仙道,見他無異生時(shí),日后來見姑母。慶喜又說遇見了許多劍仙俠客,他母親聽了歡喜,按下不提。

且說飛云子與慶喜別后,要到趙王莊來,將身騰起空中,御風(fēng)而行。約有一里之遙,看下面有古廟一座,天井中坐一老人,向陽念佛。飛云子見了,將身落地,向古廟面前進(jìn)去,叫老人道:“你可回家去了。你一生好善修行,天賜你金銀物件,放在你茅屋里,快回去罷�！崩先寺犃�,起身來正要拜問,一陣清風(fēng),已不見了。

不說飛云子到趙王莊去。且說老人疑心是仙家指點(diǎn),想必不錯。前日見披發(fā)頭陀帶一婦人到他茅屋里來,手提戒刀,怕要?dú)⑺?逃到這古廟中來。此時(shí)扶了拐杖,一步一步走回去,只見門前披發(fā)頭陀死在地下,仔細(xì)一看,原來頭不連在頭上,是殺死的。進(jìn)門一看,一個(gè)婦人掛在壁上,是縊死的。你道這兩個(gè)尸身,為何飛云子不用劍法消化了他?因?yàn)橐獙だ先藖?用他的金銀物件,故留這善舉叫老人做。當(dāng)下老人進(jìn)屋里仔細(xì)查看,見剩下白米比前少了些,柴草亦少了些,榻上多一條繡被,枕頭邊一大包金銀首飾,喜道:“方才仙人所言果然不錯,我老運(yùn)亨通了。但兩個(gè)尸身,要把他埋了方好。”尋了一把鐵鋤,在空地掘了兩處,將床上繡被包了婦人尸身埋了,又將頭陀尸身埋了,收拾干凈。后來將金銀首飾兌換銅錢,又買了一個(gè)農(nóng)家兒子,娶一個(gè)媳婦,買兩畝田,耕種度日,倒也安閑自在。老人過了幾年死了,兒子媳婦收成結(jié)果的十分周到。這是良善的報(bào)應(yīng),不在話下。

如今要說玄貞子帶了徒弟草上飛焦大鵬去學(xué)劍法,兩人在空中御風(fēng)而行,從南昌府西邊飛過大江,看了西山,山色蒼翠可愛。玄貞子道:“徒弟,這西山好一個(gè)修道所在,仙家古跡不少,我二人在此住上三天罷�！苯勾簌i隨師父到西山最高的嶺上。玄貞子道:“這山是道家第十二洞天,在南昌府西邊,名為西山。這最高的嶺,名為鶴嶺,仙家王子喬跨鶴到此�，F(xiàn)在留得仙跡,夜里月光照起來,如有鶴影。下面梅嶺,是仙家梅福學(xué)道的地方。前面山風(fēng),名為鸞岡,古時(shí)的洪崖先生,乘一青鸞到此留停。左邊兩峰,名為大蕭峰、小蕭峰,仙人蕭史時(shí)常到此游玩。后面還有葛仙嶺,下有葛仙源,是葛仙翁住過的。這山中仙跡最多,我們就在鶴嶺亭子上歇息罷�！苯勾簌i見亭子上石刻“舞鶴”兩字,方知就是舞鶴亭。到了夜間,月光照進(jìn)來,果然有鶴影在亭中飛舞,這仙跡真是奇妙。

玄貞子在月光之下,將劍法傳授焦大鵬。焦大鵬生前學(xué)過的,這時(shí)脫了凡胎,他魂靈又是傀儡生妙法煉過的,與仙無異,所以三日就成功了。一樣吐劍成丸,可與七子仿佛。只有一事最難,凡練成劍術(shù)的人,先把富貴功名、貪嗔癡愛,俱看得絕淡方好,略有一念未消,劍術(shù)仍不能成功。所以第三日焦大鵬圓滿之時(shí),玄貞子吩咐道:“今日須要小心。你功將圓滿,必有魔道來試心的。若心一有不定,劍術(shù)不能成功了,切須小心�！�

這一夜正是二月十七,月到中天,已半夜后了,嶺上光明如晝,萬籟無聲�？茨切�貞子坐在亭中,如老僧入定,鼻息俱無。這名為龜息,乃仙家吐納長生之法。大凡劍仙到得至津至妙的地步,便與真仙無異了。焦大鵬在月光中習(xí)練劍術(shù),口吐白光,飛入月中,又從月中吸入口內(nèi)。這鶴嶺本來是極高的所在,焦大鵬覺得身子漸漸的高起來,那天上明月漸漸的低下來了。心知有異,口中只是一吐一吸。忽然明月已在頭頂,仰看一看,把丸劍吸一吸,霍的一聲,連一輪明月都吸到喉中去了。一霎時(shí)面前黑暗,伸手不辨五指,想必是魔要來了,心中一定,不以為奇。覺得眼中一閃,大放光明,一輪明月依然在天。仰首望一望,原是高不可攀的天。自己身子立在一塊平陽大地,四面并無一人。

正要移步去尋師父,忽見前面來了一人,大叫道:“焦大哥原來在這里�？焱�我去朝見天子,我們眾兄弟都封了官爵,快去享用這功名富貴�！苯勾簌i看這人,正是徐鳴皋,便對他說:“我先前還有功名富貴的心,如今脫了凡胎,是沒有的了,我不同你們?nèi)��！苯勾簌i話未說完,徐鳴皋已不見了。四面搜尋,遠(yuǎn)遠(yuǎn)的一匹馬飛來,馬上將軍挺戟直刺,原來是鄴天慶,大叫道:“你是我手下敗軍之將,已做了無頭之鬼,敢在這里出見么?”焦大鵬聽了,不由心中大怒,忽地一想,此是魔來相試,不與計(jì)較,閉目坐在地下,耳邊并無人聲。張眼一看,鄴天慶不知幾時(shí)去了。

遠(yuǎn)遠(yuǎn)的又是兩匹馬來,行近看時(shí),是兩位女將軍走到面前,一個(gè)正是妻子孫大娘,一個(gè)是張家堡招親的王鳳姑。孫大娘道:“我與賢妹合兵一處,殺敗鄴天慶,他獨(dú)自一馬逃走了,這里可走過么?”焦大鵬道:“方才走過,不知那里去了�！蓖貘P姑道:“我姊妹兩個(gè)要?dú)⒘怂?以報(bào)夫仇,如今尋著了丈夫,不必追他了�！眱涉⒚迷诮勾簌i左右坐下。孫大娘道:“丈夫可回去了。你我青年尚無子女,難道要學(xué)劍術(shù),不顧后代么?”王鳳姑道:“況且我父親招贅你來,原為我終身之靠,難道你如今棄我不顧了?”

兩個(gè)人你一句,我一句,左倚右偎,溫柔香膩,蘭麝薰心,焦大鵬不覺心動,連忙定一定心,立起身喝道:“你兩個(gè)休來纏我!”口吐劍丸要去斬他,兩人忽已不見了。只聽得耳邊大笑道:“好了好了。功行圓滿,不負(fù)我一番教導(dǎo)之功也。”未知何人說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