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18、太宗曰:朕觀諸兵書無出孫武,孫武十三篇無出虛實。夫用兵,識虛實之勢,則無不勝焉。今諸將中,但能了背實出虛,及其臨敵則鮮識虛實者,蓋不能致人而反為敵所致故也。如何?卿悉為諸將言其要。

靖曰:先教之以奇正相變之術(shù),然后語之以虛實之形可也。諸將多不知以奇為正、以正為奇,且安識虛是實、實是虛哉!

太宗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靜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處。此則奇正在我、虛實在敵歟?

靖日;奇正者,所以致敵之虛實也。敵實,則我必以正;敵虛,則我必為奇。茍將不知奇正,則雖知敵虛實,安能致之哉!臣奉詔,但教諸將以奇正,然后虛實自知焉。太宗曰:以奇為正者,敵意其奇,則吾正擊之;以正為奇者,敵意其正,則吾奇擊之;使敵勢常虛,我勢常實。當(dāng)以此法授諸將,使易曉爾。

靖曰: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臣當(dāng)以此教諸將。

19、太宗曰:朕置瑤池都督以隸安西都護(hù),蕃漢之兵,如何處置?

靖曰:天之生人,本無蕃漢之別,然地遠(yuǎn)荒漠。必以射獵為生,由此常習(xí)戰(zhàn)斗。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陛下置此都護(hù),臣請收漢卒,處之內(nèi)地,減省糧饋,兵家所謂治力之法也。但擇漢吏有熟蕃情者,散守堡障,此足以經(jīng)久;蛴鲇芯,則漢卒出焉。太宗曰:《孫子》所言治力如何?

靖曰:“以近待遠(yuǎn),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略言其概爾。善用兵者,推此三義而有六焉:以誘待來,以靜待躁,以重待輕,以嚴(yán)待懈,以治待亂,以守待攻。反是則力有弗逮。非治力之術(shù),安能臨戰(zhàn)哉!

太宗曰:今人習(xí)《孫子》者,但說空文,鮮克推廣其義。治力之法,宜遍告諸將。

20、太宗曰:舊將老卒,凋零殆盡,諸軍新置,不經(jīng)陳敵今教以何道為要?

靖曰:臣嘗教士,分為三等。必先結(jié)伍法,伍法即成,授之軍校,此一等也。軍校之法,以一為十,以十為百,此一等也。授之裨將,裨將乃總諸校之隊聚為陳圖,此一等也。大將軍家此三等之教,于是大閱,稽查制度,分別奇正,誓眾行罰,陛下臨高觀之,無施不可。

21、太宗曰:伍法有數(shù)家,孰者為要?

靖曰:臣案《春秋左氏傳》云,先偏后伍;又《司馬法》曰;五人為伍;《尉繚子》有束伍令;漢制有尺籍伍符。后世符籍以紙為之,于是失其制矣。臣酌其法,自五人變?yōu)槎迦?自二十五人而變?yōu)槠呤迦?此則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之制也。舍車用騎,則二十五人當(dāng)八馬,此則五兵五當(dāng)之制也。是則諸家兵法,惟伍法為要。小列五人,大列二十五人,參列七十五人,又五參其數(shù),得三百七十五人。三百人為正,六十人為奇;此則百五十人分二正,而三十人分二奇。蓋左右等也。穰苴所謂五人為伍,十伍為隊,至今因之,此其要也。

22、太宗曰:朕與李勣論兵,多同卿說,但勣不究出處爾。卿所制六花陳法。出何術(shù)乎?

靖曰:臣本諸葛亮八陳法也,大陳包小陳,大營包小營,隅落鉤連,曲折相對,古制如此。臣為圖因之,故外畫之方,內(nèi)環(huán)之圓,是成六花,俗所號爾。

太宗曰:內(nèi)圓外方,何謂也?

靖曰:方生于步,圓生于奇,方所以矩其步,圓所以綴其旋。是以步數(shù)定于地,行綴應(yīng)乎天,步定綴齊,則變化不亂。八陣為六,武侯之舊法焉。

23、太宗曰:畫方以見步,點圓以見兵,步教足法,兵教手法,手足便利,思過半乎!

靖曰:吳起云:“絕而不離,卻而不散!贝瞬椒ㄒ。教士就布綦于盤,若無畫路,綦安用之。孫武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shù),數(shù)生稱,稱生勝;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苯猿鲇诙攘糠絿。太宗曰:深乎,孫子之言!不度地之遠(yuǎn)近,形之廣狹,則何以制其節(jié)乎!

靖曰:庸將安能知其節(jié)者也。“善戰(zhàn)者,其勢險,其節(jié)短,勢如彍弩,節(jié)如發(fā)機(jī)!背夹奁湫g(shù),幾立隊相去各十步,駐隊去前隊二十步,每隔一隊立一戰(zhàn)隊。前進(jìn)以五十步為節(jié)。角一聲,諸隊皆散立,不過十步之內(nèi)。至第四角聲,籠槍跪坐。于是鼓之,三呼三擊,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制敵之變。馬軍從背出,亦五十步臨時節(jié)止。前正后奪,觀敵如何。再鼓之,則前奇后正,復(fù)邀敵來。伺隙搗虛。此六花大率皆然也。

24。太宗曰:《曹公新書》云:“作陳對敵,必先立表,引兵就表而陳。一部受敵,余部不進(jìn)救者斬。”此何術(shù)乎?

靖曰:臨敵立表非也,此但教戰(zhàn)時法爾。古人善用兵者,教正不教奇,驅(qū)眾若驅(qū)羊群,與之進(jìn),與之退,不知所之也。曹公驕而好勝,當(dāng)時諸將奉《新書》者,莫敢攻其短。且臨敵立表,無乃晚乎?臣竊觀陛下所制破陳樂舞,前出四表,后綴八幡,左右折旋,起步金鼓,各有其節(jié),此即八陳圖四頭八尾之制也。人間但見樂舞之盛,豈有知軍容如斯焉!

太宗曰:昔漢高帝定天下,歌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蓋兵法可以意授,不可以言傳。朕為破陳樂舞,唯卿已曉其表矣,后世其知我不茍作也。

25、太宗曰:方色五旗為正乎?旛麾折沖為奇乎?分合為變,其隊數(shù)曷為得宜?

靖曰:臣參用古法,凡三隊合,則旗相依而不交五隊合,則兩旗交;十隊合,則五旗交。吹角開五交之旗,則一復(fù)散為十;開二交之旗,則一復(fù)散為五;開相依不交之旗,則一復(fù)散為三。兵散則以合為奇,合則以散為奇、三令五申,三散三合,復(fù)歸于正,四頭八尾,乃可教焉。此隊法所宜也。

太宗稱善。

26、太宗曰:曹公有戰(zhàn)騎、蹈騎、游騎,今馬軍何等比乎?

靖曰:臣案《新書》云:戰(zhàn)騎居前,蹈騎居中,游騎居后。如此則是各立名號,分類三等爾。大抵騎兵八馬當(dāng)車徒二十四人;二十四騎當(dāng)車徒七十二人,此古制也。車徒常教以正,騎隊常教以奇。據(jù)曹公前后及中分為三復(fù),不言兩廂,舉一端言也。后人不曉三復(fù)之義,則戰(zhàn)騎必前于蹈騎、游騎,如何使用?臣孰用此法;回軍轉(zhuǎn)陳,則游騎當(dāng)前,戰(zhàn)騎當(dāng)后,蹈騎臨變而分,皆曹公之術(shù)也。

太公曰:多少人為曹公所惑。

27、太宗曰:車、步、騎三者一法也,其用在人乎?

靖曰:臣案春秋魚麗陳,先偏后伍,此則車步無騎,謂之左右拒,言拒御而已,非取奇勝也。晉荀吳伐狄,舍車為行,此則騎多為便,唯務(wù)奇勝,非拒御而已。臣均其術(shù),凡一馬當(dāng)三人,車步稱之,混為一法,用之在人,敵安知吾車果何出,騎果何來,徒果何從哉?或潛九地,或動九天,其知如神,惟陛下有焉,臣何足以知之。

28、太宗曰:太公書云:“地方六百步,或六十步,表十二辰!逼湫g(shù)如何?

靖曰:畫地方一千二百步,開方之形也。每部占地二十步之外,橫以五步立一人,縱以四步立一人。凡二千五百人分五方?盏厮奶,所謂陳間容陳者也。武王伐紂,虎賁各掌三千人。每陳六千人,共三萬之眾,此太公畫地之法也。

太宗曰:卿六花陳畫地幾何?

靖曰:大閱地方千二百步者,其義六陳各占地四百步。分為東西兩廂,空地一千二百步為教戰(zhàn)之所。臣常教士三萬,每陳五千人,以其一為營法,五為方、圓、曲、直、銳之形,每陳正變,凡二十五變而止。

太宗曰:五行陳如何?

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方、圓、曲、直、銳實因地形使然。凡軍不素習(xí)此五者,安可以臨敵乎?兵,詭道也。故強(qiáng)名五行焉。文之以術(shù)數(shù)相生相克之義。其實兵形象水,因地制流,此其旨也。29、太宗曰;李勣言北牡,方圓、伏兵法,古有是否?

靖曰:北牡之法,出于俗傳,其實陰陽二義而已。臣案范蠡云;“后則用陰,先則用陽;盡敵陽節(jié),盈吾陰節(jié)而奪之!贝吮谊庩栔钜病7扼挥衷:“設(shè)左為牝,益右為牡,早宴以順天道。”此則左右、早宴臨時不同,在乎奇正之變者也。左右者人之陰陽,早宴者天之陰陽,奇正者天人相變之陰陽,若執(zhí)而不變,則陰陽俱廢,如何守牝牡之形而已。故形之者,以奇示敵,非吾正也;勝之者,以正擊之,非吾奇也,此謂奇正相變。兵伏者,不止山谷草木伏藏;所以為伏也,其正如山,其奇如雷,敵雖對面,莫測吾奇正所在。至此,夫何形之有焉。

30、太宗曰:四獸之陳,又以商、羽、徵、角、象之,何道也?靖曰:詭道也。

太宗曰:可廢乎?

靖曰:存之所以能度之也,若廢而不用,詭愈甚矣。

太宗曰:何謂也?

靖曰:假之以四獸之陳,及天、地、風(fēng)、云之號,又加商金、羽水、徵人、角木之配,此皆兵家自古詭道。存之,則余黨不復(fù)增矣;廢之,則使貪使愚之術(shù)從何而施哉。太宗良久回:卿宜秘之,無泄于外。31、太宗曰:嚴(yán)刑峻法使眾畏我而不畏敵,朕甚惑之。昔光武以孤軍當(dāng)王莽百萬之眾,非有刑法臨之,此何由乎?靖曰:兵家勝敗,情狀萬殊,不可以一事推也。如陳勝、吳廣敗秦師,豈勝、廣刑法能加于秦乎?光武之起,蓋順人心之怨莽也,況又王尋、王邑不曉兵法,徒誇兵眾,所以自此敗。臣案《孫子》曰:“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此言凡將先有愛結(jié)于士,然后可以嚴(yán)刑也;若愛未加而獨用峻法,鮮克濟(jì)焉。太宗曰:《尚書》言!巴素蕫,允濟(jì);愛克厥威,允罔功!焙沃^也?

靖曰:愛設(shè)于先,威設(shè)于后,不可反是也。若威加于先,愛教于后,無益于事矣。《尚書》所以慎戒其終,非所以作謀于始也。故孫子之法萬代不刊。

32、太宗曰:卿平蕭銑,諸將皆欲藉偽臣家以賞士卒,獨卿不從,以謂蒯通不戮于漢,既而江漢歸順。朕由是思古人有言曰:“文能附眾,武能威敵。其卿之謂乎?

靖曰:漢光武平赤眉,入賊營中案行,賊曰:蕭王推赤心于人腹中。此蓋先料人情必非為惡,豈不豫慮哉!臣頃討突厥,總蕃漢之眾,出塞千里,未嘗戮一揚千,斬一莊賈,亦推赤誠存至公而已矣。陛下過時聽,擢臣以不次之位,若于文武則何敢當(dāng)。

33、太宗曰:昔唐儉使突厥,卿因擊而敗之。人言卿以儉的死間,朕至今疑焉,如何?

靖再拜曰:臣與儉比肩事主,料儉說必不能柔服,故臣因縱兵以擊之,所以去大惡不顧小義也。人謂以儉為死間,非臣之心。案《孫子》用間最為下策,臣嘗著論其末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蛴瞄g以成功,或憑間以傾敗。若束發(fā)事君,當(dāng)朝正色,忠以盡節(jié),信以竭誠,雖有善間,安可用乎?”唐儉小義,陛下何疑。

太宗曰:誠哉,非仁義不能使間,此豈纖人所為乎。周公大義滅親,況一使人乎。灼無疑矣。

34、太宗曰:兵貴為主,不貴為客;貴速,不貴久,何也?靖曰:兵不得已而用之,安在為客且久哉!秾O子》曰:“遠(yuǎn)輸則百姓貧”為此為客之弊也。又曰:“役不再籍,糧不三載。此不可久之驗也。臣較量主客之勢,則有變客為主,變主為客之術(shù)。太宗曰:何謂也?

靖曰:“因糧于敵”,是變客為主也;“飽能饑之,佚能勞之”,是變主為客也。故兵不拘主客遲速,惟發(fā)必中節(jié),所以為宜。

太宗曰:古人有諸?

靖曰:昔越伐吳,以左右兩軍鳴鼓而進(jìn),吳分兵御之;越以中軍潛涉不鼓,襲取吳師。此變客為主之驗也。石勒與姬澹戰(zhàn),澹兵遠(yuǎn)來,勒遣孔萇為前鋒逆擊澹軍,孔萇退而澹來追,勒以伏兵夾擊之,澹軍大敗。此變勞為佚之驗也。古人如此者多。

35、太宗曰:鐵蒺藜、行馬,太公所制,是乎?

靖曰:有之,然拒敵而已。兵貴致人,非欲拒之也”。大公《六韜》言守御之具爾,非政戰(zhàn)所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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