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篇第三十三天下

　　天下之治方術(shù)者多矣，成云：“方，道也。”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宣云：“其有，謂所學(xué)。”古之所謂道術(shù)者，果惡乎在？曰：“ 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既無不在，則神聖明王何由降出，獨(dú)與眾異？宣云：“又設(shè)問也。”“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 下文所雲(yún)“內(nèi)聖外王之道”。宣云：“ 又答。”不離于宗，謂之天人。不離，若孔子言顏氏不違宗主也。謂自然。不離於精，謂之神人。成云：“淳粹不雜，謂之神妙。”不離於真，謂之至人。成云：“凝然不假，謂之至極。”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變化不測(cè)，隨物見端。謂之聖人。成云：“ 以上四人，止是一耳，隨其功用，故有四名。”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宣云：“君子是道之緒餘。 ”以法為分，以名為表，宣云： “以法度為分別，以名號(hào)為表率。”以參為驗(yàn)，釋文：“參，本又作操。”宣云：“以所操文書為征驗(yàn)。 ”以稽為決，宣云：“以稽考所操而決事。”其數(shù)一二三四是也。宣云：“分明不爽如是。”百官以此相齒，宣云：“此又一等人。相齒，謂以此為序也。官職是名法之跡。”以事為常，事，謂日用。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yǎng)，蕃息，謂物產(chǎn)；畜藏，謂貨財(cái)。兼養(yǎng)及無告之人。民之理也。宣云：“又一等人。”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于本數(shù)，系於末度， 郭云：“本數(shù)明，故末不離。”六通四辟，釋文：“本又作辟。”小大精粗，其運(yùn)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shù)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宣云：“言史所由傳。” 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士，儒者。搢紳先生，服官者。成云：“搢，笏也，亦插也。紳，大帶。”宣云： “六經(jīng)所由傳。”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釋文：“道音導(dǎo)。”其數(shù)散於天下而設(shè)於中國(guó)者，設(shè)，施也。百家之學(xué)時(shí)或稱而道之。宣云：“百家所由傳。”天下大亂，賢聖不明，成云：“韜光晦跡。”道德不一，成云：“法教多端。”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一察，猶言一隙之明。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zhǎng)，時(shí)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郭云：“各用具一曲，故析判。”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釋文：“ 稱，尺證反。”成云：“觀察古昔全德之人，猶鮮能備兩儀之亭毒，稱神明之容貌，況一曲者乎！”是故內(nèi)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fā)，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道術(sh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xué)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shù)度，宣云：“不示奢侈，不事靡費(fèi)，不務(wù)光華。”以繩墨自矯，成云：“矯，厲也。用仁義為繩墨，以厲其志行。”而備世之急，郭云：“勤而儉則財(cái)有餘，故急有備。”古之道術(shù)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聞其風(fēng)而說之。釋文：“墨翟，宋大夫，尚儉素。禽滑厘，翟弟子，不順五帝、三王之樂，嫌其奢。”為之大過，己之大循。循，順也。其為之大過，特己之大順而已，不堪教世也。 作為非樂，命之曰節(jié)用，生不歌，死無服。成云：“ 非樂、節(jié)用，墨子書二篇名。生不歌，故非樂；死無服，故節(jié)用。謂無衣衾棺槨等資葬之服。”墨子泛愛兼利而非鬥，釋文：“化同己儉為泛愛兼利。”郭云：“令百姓皆勤儉各有餘，故以鬥為非。”其道不怒；成云：“克己，故不怨怒於物。”又好學(xué)而博，不異，郭云：“既自以為是，則欲令萬物皆同乎己。”不與先王同，不以先王為然。毀古之禮樂。郭云：“ 嫌其侈靡。”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dú)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宣云：“既拂人之性，亦自處於薄。”未敗墨子道，今墨之道尚未敗也。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是果與人情類乎？ 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郭嵩燾云：“釋詁：‘觳，盡也。'管子地員篇：‘又次曰五觳。'觳者，薄也。”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能獨(dú)任，自為之。奈天下何！離于天下，其去王也遠(yuǎn)矣。宣云：“非王者之道。”墨子稱道曰：稱其道之所由。“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俞云：“山當(dāng)作川，字之誤也。此文專以川言，不當(dāng)言支川而不及名川。呂覽始覽篇、淮南地形訓(xùn)並曰‘名川六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shù)。禹親自操稿耜而九雜天下之川，釋文：“稿，舊古考反。崔、郭音讬，則應(yīng)作橐。司馬云：‘盛土器也。'耜音似，三蒼云：‘耒頭鐵也。'崔云：‘棰也。'司馬云：‘盛水器也。'九，本亦作鳩，聚也。”郭嵩燾云：“雜匯諸川之水，使同歸於大川，故曰九雜。”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fēng)，置萬國(guó)。奠定萬國(guó)。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蹺為服，成云：“後世墨者，翟之弟子。裘褐，粗衣。木曰跂，草曰蹺。”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墨戒其徒如此。相裏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成云：“ 姓相裏，名勤，南方之墨師。五侯，並學(xué)墨人。”韓非顯學(xué)篇：“有相裏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鄉(xiāng)陵氏之墨。”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jīng)，李云：“苦獲、已齒，二人姓字也。”案：鄧陵疑即鄉(xiāng)陵，形近致訛。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倍譎，倍異詭譎也。自謂墨之別派。以堅(jiān)白、同異之辯相訾，宣云：“非彼說。”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yīng)，宣云：“是一說。 ”觭同奇。釋文：“ 仵，同也。”案：奇偶本不同，強(qiáng)以相應(yīng)，則無不可同。以鉅子為聖人，宣云：“鉅子，墨之高弟。”釋文：“若儒家之碩儒。” 皆願(yuàn)為之屍，成云：“以為師主。”冀得為其後世，宣云：“思繼其統(tǒng)。”至今不決。宣云：“ 其教不絕。”墨翟、禽滑厘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成云：“意在救世，所以是也；為之太過，所以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jìn)而已矣。相進(jìn)，猶相競(jìng)。亂之上也，治之下也。宣云：“亂天下之罪多，教天下之功少。”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真天下能好人者也。俞云：“即孟子‘墨子兼愛'意。”將求之不得也， 將求救天下之術(shù)而不得邪！古“邪”“ 也”字通用。俞云：“即‘心誠(chéng)求之'意。”雖枯槁不舍也。雖枯槁其身，不忍舍去也。俞云：“即孟子‘摩頂放踵為之'意。”才士也夫！可謂竭才之士也夫！

　　不累於俗，不為物累。不飾於物，不自矯飾。不茍於人， 無所茍且。不忮於眾，無所忌害。願(yuàn)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以天下生民為重。人我之養(yǎng)畢足而止，不必求有餘也。以此白心，宣云： “暴白其志之無他。”古之道術(shù)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fēng)而悅之。成云：“宋、尹，並齊宣王時(shí)人，同遊稷下。（案：二見漢書藝文志名家。）宋著書一篇，尹著書二篇，咸師於黔而為之名也。性與教合，故聞風(fēng)悅愛。”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郭云：“華山上下均平。”接萬物以別宥為始。釋文：“始，首也。崔云：‘別善惡，宥不及。'”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成云：“命，名也。發(fā)語吐詞，每令心容萬物，即名此容受而為心行。”案：言我心如此，推心而行亦如此。以聏合歡，釋文：“聏，崔音而，郭音餌。司馬云：‘色厚貌。'崔、郭、王云：‘和也。'聏和萬物，物合則歡矣。”以調(diào)海內(nèi)，強(qiáng)以其道調(diào)之。請(qǐng)欲置之以為主。請(qǐng)欲時(shí)君皆置此心以為主。 見侮不辱，不自謂辱。救民之鬥；禁攻寢兵，救世之戰(zhàn)。寢，息也。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不取其說。強(qiáng)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qiáng)見也。”上，時(shí)君；下，謀臣。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其言若此。“請(qǐng)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成云：“宋、尹稱黔首為先生，自謂為弟子，先物後己故也。”案：宋、尹見為置餐者，言請(qǐng)欲先生惟置五升之飯足矣。 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宣云：“又言‘我必得以自活哉' ！圖活民命，傲救世之士耳。”曰：“ 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又言‘君子不宜苛察，故侮厭弗顧，不假外物以為身'，故饑飽弗計(jì)，人皆自炫其明。然計(jì)較太多，雖有益於世而莫之為，故宋、尹以為彼之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寢兵為外，宣云：“外以此救世。”以情欲寡淺為內(nèi)，宣云：“內(nèi)以此克己。 ”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其行止於是，則其道術(shù)之大小精粗亦不過如是。

　　公而不當(dāng)，崔本作“黨”，云： “至公無黨也。”盧云：“作‘ 不黨'是。”易而無私，成云：“平易。”決然無主，宣云：“決去系累，而無偏主。”趣物而不兩，宣云：“隨物而趨，不生兩意。”不顧於慮，不謀於知，無旁顧，無巧謀。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shù)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fēng)而說之。成云：“並齊之隱士，俱游稷下，各著書數(shù)篇。”俞云：“據(jù)下文，彭蒙當(dāng)是田駢之師。意林引尹文子有彭蒙曰：‘雉兔在野，眾皆逐之，分未定也；雞豕?jié)M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 ”齊萬物以為首，宣云：“以此為第一事。”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遍，必有未應(yīng)選。教則不至，必有未受教。道則無遺者矣。”唯道兼包之，所謂齊也。是故慎到，俞云：“史記孟荀列傳：‘慎到，趙人，著十二論。'漢書藝文志法家有‘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韓，申、韓稱之。'”棄知去己，成云： “息慮棄知，忘身去己。”而緣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釋文：“泠汰，猶沙汰也。泠音零。”案：言到雖棄知去己，而因必不得已，始沙汰人物一番，守此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其言曰：“凡知人之道，當(dāng)如不知，將薄有所知，而已近於傷之者也。 ”此到之棄知。成云：“鄰，近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釋文：“謑髁，訛?zāi)卟徽�貌�?rdquo;案：其用人雖謑髁不正，無可任使，而以天下尚賢為笑。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其在己縱恣脫略，無行可稱，而以天下大聖為非，卑之無高論也。椎拍輐斷，與物宛轉(zhuǎn)，郭云：“猶有椎拍，故未泯合。”釋文：“輐，圓也。” 案：郭釋椎拍，謂如椎之拍。凡物稍未合，以椎重拍之，無不合矣。是椎拍之義，言強(qiáng)不合者使合也。輐斷，謂雖斷而甚圓，不見決裂之跡，皆與物宛轉(zhuǎn)之意也。此到之去己。舍是與非，茍可以免，宣云：“不執(zhí)是非，庶無累也。”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釋文：“上知音智。”案：不師人之智慮，不問事之前後。魏然而已矣。大公平易，故能巍然。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fēng)之還，宣云：“回還無方。”若羽之旋，宣云：“羽自空而下，旋轉(zhuǎn)不定。”若磨石之隧，磨文石作隧道，喻其光滑。全而無非，故能自全而不見非責(zé)。動(dòng)靜無過，未嘗有罪。靜無過，動(dòng)亦無過，罪何由至！是何故？假設(shè)疑問，言何故能如此？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動(dòng)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yù)。無知之物，木石是也。言譬彼無知之物，不建己以為標(biāo)準(zhǔn)，故不來指目之患；不用智以相推測(cè)，故不受嫉忌之累。移之則動(dòng)，置之則靜，恒不離於物理，明白易見，是以終其身無譽(yù)之者，無譽(yù)則亦無咎矣。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到之言推極於此。 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何用賢聖為哉！彼土塊亦不失為道也。豪桀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 ”其能事之豪桀，則相與笑之曰：“慎子之道，非是生人之行，而至於有死人之理，適足得世之怪詫焉而已。”田駢亦然，其言相同，舉到以包駢。學(xué)于彭蒙，得不教焉。不教之教，觀其所行，學(xué)焉而心自得也。舉蒙之弟與師，而蒙可知。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與慎到言“至於若無知之物”無異。其風(fēng)窢然，惡可而言？”向、郭云：“窢，逆風(fēng)聲。”言古道人之風(fēng)教，窢然迅過，惡可言傳？常反人，不見觀，常反人之意議，不見為人所觀美。下文云：“以反人為實(shí)。”而不免於□斷。即不得已而用斷決，亦惟與物宛轉(zhuǎn)，不免於慎到之輐斷。輐、□音義同也。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郭云：“ 韙，是也。”案：謂彭師之言，是中有非，於道則未見也。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故此三人者，直謂之不知道。雖然，概乎皆嘗有聞?wù)咭�。然論其梗概，皆嘗有舊聞。如“棄知去己”，必非無所師承，乃其緒論去之彌遠(yuǎn)耳。

　　公而不當(dāng)，崔本作“黨”，云： “至公無黨也。”盧云：“作‘ 不黨'是。”易而無私，成云：“平易。”決然無主，宣云：“決去系累，而無偏主。”趣物而不兩，宣云：“隨物而趨，不生兩意。”不顧於慮，不謀於知，無旁顧，無巧謀。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shù)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fēng)而說之。成云：“並齊之隱士，俱游稷下，各著書數(shù)篇。”俞云：“據(jù)下文，彭蒙當(dāng)是田駢之師。意林引尹文子有彭蒙曰：‘雉兔在野，眾皆逐之，分未定也；雞豕?jié)M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 ”齊萬物以為首，宣云：“以此為第一事。”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遍，必有未應(yīng)選。教則不至，必有未受教。道則無遺者矣。”唯道兼包之，所謂齊也。是故慎到，俞云：“史記孟荀列傳：‘慎到，趙人，著十二論。'漢書藝文志法家有‘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韓，申、韓稱之。'”棄知去己，成云： “息慮棄知，忘身去己。”而緣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釋文：“泠汰，猶沙汰也。泠音零。”案：言到雖棄知去己，而因必不得已，始沙汰人物一番，守此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其言曰：“凡知人之道，當(dāng)如不知，將薄有所知，而已近於傷之者也。 ”此到之棄知。成云：“鄰，近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釋文：“謑髁，訛?zāi)卟徽�貌�?rdquo;案：其用人雖謑髁不正，無可任使，而以天下尚賢為笑�？v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其在己縱恣脫略，無行可稱，而以天下大聖為非，卑之無高論也。椎拍輐斷，與物宛轉(zhuǎn)，郭云：“猶有椎拍，故未泯合。”釋文：“輐，圓也。” 案：郭釋椎拍，謂如椎之拍。凡物稍未合，以椎重拍之，無不合矣。是椎拍之義，言強(qiáng)不合者使合也。輐斷，謂雖斷而甚圓，不見決裂之跡，皆與物宛轉(zhuǎn)之意也。此到之去己。舍是與非，茍可以免，宣云：“不執(zhí)是非，庶無累也。”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釋文：“上知音智。”案：不師人之智慮，不問事之前後。魏然而已矣。大公平易，故能巍然。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fēng)之還，宣云：“回還無方。”若羽之旋，宣云：“羽自空而下，旋轉(zhuǎn)不定。”若磨石之隧，磨文石作隧道，喻其光滑。全而無非，故能自全而不見非責(zé)。動(dòng)靜無過，未嘗有罪。靜無過，動(dòng)亦無過，罪何由至！是何故？假設(shè)疑問，言何故能如此？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動(dòng)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yù)。無知之物，木石是也。言譬彼無知之物，不建己以為標(biāo)準(zhǔn)，故不來指目之患；不用智以相推測(cè)，故不受嫉忌之累。移之則動(dòng)，置之則靜，恒不離於物理，明白易見，是以終其身無譽(yù)之者，無譽(yù)則亦無咎矣。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到之言推極於此。 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何用賢聖為哉！彼土塊亦不失為道也。豪桀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 ”其能事之豪桀，則相與笑之曰：“慎子之道，非是生人之行，而至於有死人之理，適足得世之怪詫焉而已。”田駢亦然，其言相同，舉到以包駢。學(xué)于彭蒙，得不教焉。不教之教，觀其所行，學(xué)焉而心自得也。舉蒙之弟與師，而蒙可知。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與慎到言“至於若無知之物”無異。其風(fēng)窢然，惡可而言？”向、郭云：“窢，逆風(fēng)聲。”言古道人之風(fēng)教，窢然迅過，惡可言傳？常反人，不見觀，常反人之意議，不見為人所觀美。下文云：“以反人為實(shí)。”而不免於□斷。即不得已而用斷決，亦惟與物宛轉(zhuǎn)，不免於慎到之輐斷。輐、□音義同也。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郭云：“ 韙，是也。”案：謂彭師之言，是中有非，於道則未見也。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故此三人者，直謂之不知道。雖然，概乎皆嘗有聞?wù)咭�。然論其梗概，皆嘗有舊聞。如“棄知去己”，必非無所師承，乃其緒論去之彌遠(yuǎn)耳。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成云：“ 本，無也。物，有也。用無為妙道為精，用有為事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郭云：“ 寄之天下，皆有餘也。”澹然獨(dú)與神明居，宣云：“此虛玄無為之教。”古之道術(shù)有在於是者。關(guān)尹、老聃聞其風(fēng)而悅之。釋文：“關(guān)尹，關(guān)令尹喜也�；蛟疲阂�喜，字公度。老聃，即老子也，為喜著書十九篇。”成云：“周平王時(shí)函谷關(guān)令，故謂之關(guān)尹。”俞云：“漢志道家有‘關(guān)尹子九篇'，注云：‘名喜，為關(guān)吏。'或以尹喜為姓名，失之。又漢志無老子十九篇之書。呂覽不二篇‘關(guān)尹貴清'，高注：‘關(guān)尹，關(guān)正也，名喜，能相風(fēng)角，知將有神人而老子到，喜說之，請(qǐng)著上至經(jīng)五千言。'上至經(jīng)之名，他書未見也。”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乙太一，成云：“建立言教，以凝常無物為宗；悟其恉歸，以虛通太一為主。”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shí)。成云：“表，外也。以柔弱謙和為權(quán)智外行，以空惠圓明為實(shí)智內(nèi)德。”關(guān)尹曰：“ 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宣云：“己無私主，隨物同著。”其動(dòng)若水，其靜若鏡，其應(yīng)若響。宣云：“皆無心故。”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宣云：“同物則和，自得則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成云：“和而不唱。”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宣云：“能而處於不能。”為天下溪；宣云： “處下待輸，有而不積。”知其白，守其辱，潔而不為自潔。為天下穀。”宣云：“居虛受感，應(yīng)而不藏。”人皆取先，己獨(dú)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shí)，己獨(dú)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郭云：“獨(dú)立自足之謂。”宣云：“疊一語，甚言之。”其行身也，徐而不費(fèi)，宣云：“不先故徐。不先則少事，少事故不費(fèi)。”無為也而笑巧。無為似拙，而可以笑彼巧者。人皆求福，己獨(dú)曲全，曰：“茍免於咎。”人求福不已，己獨(dú)委曲以保安全，曰“茍免咎禍而已”。以深為根，以約為紀(jì)，成云：“以深玄為德之本根，以儉約為行之綱紀(jì)。”曰：“堅(jiān)則毀矣，銳則拙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成云： “知足守分，故不侵削於人。”可謂至極。姚本“可謂”作“雖未”，云：“從李氏本改。”關(guān)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齊物論篇云：“天地與我並生。”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神明往而不知所適。萬物畢羅，宣云：“無不包也。”莫足以歸，無可為我歸宿者。古之道術(shù)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fēng)而悅之。以謬悠之說，釋文：“謂若忘於情實(shí)者也。”荒唐之言，荒，大也。唐，空也。無端崖之辭，無端可尋，無崖可見。時(shí)恣縱而不儻，恣縱，謂縱談恣論。不儻，成雲(yún)“不偏黨”，非也。釋文作“而儻”，無“不”字，近之。謂忽然而至也。不以觭見之也。成云：“觭，不偶也。” 宣云：“言不以一端自見。”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莊語，猶正論。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因世人不可與莊語，故以此三言為說。已見寓言篇。曼衍，因其事理而推衍之，所謂“卮言日出，因以曼衍”也。重言，述尊老之言，使人聽之而以為真，故曰“所以已言”也。寓言，以廣人之意，所謂“藉外論之”也。 獨(dú)與天地精神往來，以精神與天地往來，寄于至高之境。姚云：“莊以關(guān)尹、老聃不過如篇首所雲(yún)‘不離於真'之至人，猶未至極。若莊生之獨(dú)與天地精神往來，則所謂‘不離于宗，謂之天人'者。”而不敖倪於萬物，未嘗鄙棄萬物，存驕亢之見。敖倪，與傲睨字同。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不責(zé)人之是非，以與世俗混處。成云：“譴，責(zé)也。”其書雖瑰瑋而連犿無傷也，釋文：“瑰瑋，奇特也。犿，本亦作抃，同，芳袁反，又敷晚反。李云：‘宛轉(zhuǎn)貌' 。一雲(yún)相從貌。謂與物相從不違，故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成云：“參差者，或虛或?qū)�，不一其言也。諔詭，言滑稽也�?rdquo;彼其充實(shí)不可以已，夫其詞理充實(shí)，不能自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宏大而辟，同辟。深閎而肆；宣云：“放縱也。”其于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釋文：“ 稠音調(diào)，本亦作調(diào)。”案：遂，竟也，達(dá)也。言其于所宗主也，可謂調(diào)通而上達(dá)者矣。蘇輿云：“此即篇首所謂‘不離于宗'者。”雖然，其應(yīng)于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然其因應(yīng)於變化而冥解於物情也，其用不竭，其來不遺，芒昧如不可見，未有能盡其妙者。

　　惠施多方，方，術(shù)也。其書五車，言其多。其道舛駁，郭慶藩云：“司馬本舛作踳。文選魏都賦注引司馬云：‘ 踳讀曰舛。駁，色雜不同也。'又引司馬此注，一作‘ 舛馳'。法言敘曰：‘諸子各以其知舛馳。'淮南俶真訓(xùn)：‘二者代謝舛馳。'泛論訓(xùn)：‘見聞舛馳於外。' 說山訓(xùn)‘分流舛馳'，玉篇引作‘□馳'，義亦同也。 ”其言也不中。中，竹仲反。曆物之意，曰：其曆指事物之意，有曰。 “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nèi)，謂之小一。杜撰小一，以配大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司馬云：“茍其可積，何但千里乎！”天與地卑，山與澤平。天地一致，山澤均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成云：“睨，側(cè)視也。居西者呼為中，處東者呼為側(cè)，則無中、側(cè)也。猶生死也：生者以死為死，死者以生為死。日既中、側(cè)不殊，物亦死生無異也。”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謂之大同而與小同有異，是同異雜也，然止謂之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如寒暑晝夜，是萬物畢同畢異也，方謂之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宣云：“謂之南，已有分際，舉一以反三也。”今日適越而昔來。宣云：“知有越時(shí)，心已先到。”案：此語又見齊物論篇，彼“來”作“至”。 連環(huán)可解也。成云：“環(huán)之相貫，貫於空虛，不貫於環(huán)。是以兩環(huán)貫空，不相涉入，各自通轉(zhuǎn)，故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此擬議地球中懸，陸路可達(dá)，故燕北即是越南，與鄒衍瀛海之談?dòng)謩e。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宣云：“天地非大，我非小。”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葑砸詾殪短煜轮�理，獨(dú)觀其大，以此曉示辯人，辯人亦樂之也。卵有毛，宣云：“卵無毛，則鳥何自有也？”雞三足，司馬云：“雞兩足，所以行而非動(dòng)也，故行由足發(fā)，動(dòng)由神禦。今雞雖兩足，須神而行，故曰三足也。”郢有天下，宣云：“稱王自大。”犬可以為羊，宣云：“犬羊之名，皆人所命，若先名犬為羊，則為羊矣。”馬有卵，成云：“胎、卵濕化，人情分別，以道觀者，未始不同。鳥卵既有毛，獸胎何妨名卵！”丁子有尾，成云：“楚人呼蝦蟆為丁子。蝦蟆無尾，人所共知。以道觀之，無體非無，非無尚得稱無，何妨非有可名尾也！” 案：蝦蟆初生，無足有尾，聞雷後，足出而尾沒矣�；鸩粺幔�宣云：“人皆火食，是不熱。” 山出口，宣云：“空穀傳聲。” 輪不蹍地，輪轉(zhuǎn)不停，蹍地則何以轉(zhuǎn)？目不見，宣云：“見則何以不自照？”指不至，至不絕，有所指則有所遺，故曰指不至。下“至”字疑“耳”之誤。數(shù)語皆就人身言，耳雖有絕響之時(shí)，然天下古今，究無不傳之事物，是不絕也。“至”字緣上而誤，遂不可通矣。龜長(zhǎng)於蛇，成云：“夫長(zhǎng)短相形，無長(zhǎng)非短。謂蛇長(zhǎng)龜短，乃物之滯情，今欲遣此迷惑，故雲(yún)龜長(zhǎng)於蛇。”俞云：“即‘莫大於秋豪之末而泰山為小'意。”矩不方，宣云：“天下自有方，非以矩。”規(guī)不可以為圓，宣云：“天下自有圓，非以規(guī)。”鑿不圍枘，成云：“ 鑿，孔也。枘者，內(nèi)孔中之木。” 宣云：“枘自入之耳，鑿未嘗圍之。”飛鳥之景未嘗動(dòng)也，鳥飛多以晝，故雲(yún)影未嘗動(dòng)。司馬引墨子云：“影不徙也。”鏃矢之疾而有〔一〕不行不止之時(shí)，鏃矢行止，人為之也。專以鏃矢言，是有不行不止之時(shí)矣。狗非犬，成云：“狗、犬同實(shí)異名。名實(shí)合，則彼所謂狗，此所謂犬也；名實(shí)離，則彼所謂狗，異於犬也。墨子曰：‘狗，犬也，然狗非犬也。'”黃馬、驪牛三，宣云：“二色與體為三。”白狗黑，宣云：“白黑，人所名，烏知白之不當(dāng)為黑乎？”孤駒未嘗有母，李云：“駒生有母，言孤則無母，孤稱立，則母名去也，故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司馬云：“捶，杖也。若其可析，則常有兩，若其不可析，其一常存，故曰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yīng)，終身無窮�；笀F(tuán)、公孫龍辯者之徒，成云：“桓、公孫並趙人，辯士，客游平原君之門。而公孫龍著守白論，見行於世。”飾人之心，易人之意，成云：“雕飾人心，改易人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宣云：“辯者迷於其中而不能出。”惠施日以其知， 同智。與人之辯，及其同遊之人所辯論。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成云：“特，獨(dú)也，字亦有作將者。”案：為怪，謂騁其譎異。此其柢也。俞云：“柢與氐通。史記秦始皇紀(jì)‘大氐盡畔秦吏'，正義：‘氐，猶略也。'此其柢也，猶雲(yún)此其略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自以為解理最賢於眾。曰：“天地其壯乎！”司馬云：“惠唯以天地為壯於己也。”施存雄而無術(shù)。 司馬云：“施意在勝人，而無道理之術(shù)。”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釋文：“倚，本或作畸，同。李云：‘異也。'”成云： “姓黃，名繚，不偶於俗。”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fēng)雨雷霆之故�；菔┎晦o而應(yīng)，不慮而對(duì)，成云：“不辭謝而應(yīng)機(jī)，不思慮而對(duì)答。”遍為萬物說；成云：“遍為陳說萬物根由。”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成云：“加奇怪以騁其能。”以反人為實(shí)，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成云：“不能和適。”弱于德，陳於物，內(nèi)弱外強(qiáng)，其塗隩矣。隩，曲而隱也。非大道。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一虻之勞者也，其于物也何庸！成云：“ 庸，用也。”夫充一尚可，宣云：“內(nèi)聖外王，皆原於一，充之而可，何須逐物邪！” 曰愈貴，道幾矣！曰，詞也。言愈自貴重，不須多言，於道亦庶幾矣�；菔┎荒芤源俗詫帲�自安定其心。散於萬物而不厭，成云：“散亂精神。”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釋文：“駘，李音殆，放也。”宣云：“不得，無所得。 ”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jìng)走也。聞響大而高聲，不知聲宏而響愈振；見影來而疾走，不知形捷而影競(jìng)隨之也。悲夫！

　　〔一〕“有”原誤“若”，據(jù)集釋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