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烏鴉口渴了

　　《烏鴉喝水》這個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講了一代又一代——

　　他是聽著《烏鴉喝水》的故事長大的。兩歲多的時候，他睡眠不好。總難以入睡，愛和大人一塊兒熬夜。缺覺就長不好，他矮、瘦，不像同齡的孩子。

　　后來，能聽懂故事了，問題才有了轉(zhuǎn)機(jī)。媽媽開始給他講睡前故事。

　　他聽到的第一個故事是《烏鴉喝水》。

　　一只烏鴉口渴了……

　　已三歲的他會想問題了。聽完，他問媽媽，為什么烏鴉不一下子叼個大石頭呀！不是一下子就能喝到水了嗎？媽媽笑了，傻孩子，旁邊只有小石子兒呀！你看，你爸爸就是咱們家的烏鴉，每月都給咱們寄錢，就像這小石子兒，一顆一顆的，攢起來。攢多了，咱們家就有水喝了。

　　那時候，他的爸爸在礦區(qū)工作。在他印象里，爸爸的臉總是黑的，像烏鴉。

　　一開始，他聽故事很興奮，越聽越精神。聽完一個，總纏著媽媽再講一個。媽媽的故事很有限。媽媽越來越局促，越來越疲于應(yīng)付他。后來，媽媽有了主意。媽媽專講《烏鴉喝水》，講到故事最后。就教他數(shù)數(shù)，數(shù)石子兒。烏鴉開始叼了，一顆、兩顆、三顆……數(shù)著數(shù)著，他仰著小臉兒就睡著了，夢里全是烏鴉，滿天飛。

　　再后來，媽媽接到了一個通知。媽媽急急忙忙地將他寄放在姥姥家，一個人去了爸爸工作的地方�；貋頃r，媽媽的眼睛腫得像桃子，姥姥說，那是哭的。

　　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爸爸。爸爸走后，媽媽沒再嫁人，礦上給媽媽安排了個打掃衛(wèi)生的活兒。靠每月幾百塊錢工資維持生計，供他上學(xué)。媽媽成了家里的烏鴉。媽媽的臉也越來越黑，頭發(fā)越來越白。像烏鴉，又像白頭翁。

　　他長大了。大學(xué)畢業(yè)，他在爸爸生前工作的煤礦參加了工作。本來，媽媽死活不愿讓他再干這一行的，但是，現(xiàn)實往往不能容忍人們?nèi)?a href="/remen/ganqing.html" class="keylink" target="_blank">感情用事，只有原單位才好分配。他的同學(xué)，畢業(yè)兩年了仍有好多人還在流浪。有了工作的他，成了家中的烏鴉。他聽過“烏鴉反哺”的故事，他發(fā)誓，要讓媽媽后半生過上好日子，“喝”上最好喝的水。

　　幾年后，他當(dāng)上了副礦長。

　　他不滿足每月的那點“小石子兒”，就和別人合伙開了個私人小煤礦。他是大煤礦的副礦長，開個小煤礦，在當(dāng)?shù)厮悴坏孟『笔聝�。他的小煤礦，除了人工。其他一切所需都可以從大煤礦調(diào)來，他有條件。有人背后偷偷叫他“公私合營”。他以低廉的成本逐漸擊敗了同行的業(yè)主，一躍成為當(dāng)?shù)厥赘�，但他仍不滿足，進(jìn)一步擴(kuò)展他的“事業(yè)”。

　　媽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愁喝不到水，但媽媽的頭發(fā)比以前更白了，臉也更黑了。媽媽看他整天忙得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就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眼看他的小煤礦規(guī)模就要攆上他所在的大煤礦，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的小煤礦由于安全措施不到位，致使發(fā)生大規(guī)模冒頂事故，死亡78人！這件事，成了許多報紙的頭條新聞。

　　作為事故第一責(zé)任人，他被公安機(jī)關(guān)拘捕，正趕在國家集中整治私人小煤礦的風(fēng)口上，他一審被重判死刑。獄中，白發(fā)黑臉的媽媽來看他，他發(fā)現(xiàn)，媽媽真的老了，像一只行將就木的老烏鴉。

　　對講機(jī)里，他流著淚說，媽，兒不孝，沒能讓您過幾天舒心日子。爸爸死后，您一手把我拉扯大，吃盡了苦頭�，F(xiàn)在，兒卻不能為您盡孝送終了。臨走前，兒有個要求，再給兒講個故事吧。媽媽哭了，流著淚講了他熟悉的故事——

　　一只烏鴉口渴了，下來找水喝……烏鴉將小石子兒一顆一顆地投進(jìn)瓶里，水面在慢慢升高。但是烏鴉著急了，它是只性急的烏鴉，它這會兒渴得厲害，不愿意慢慢地等水漲高。烏鴉飛到別處，撿了一塊大石頭叼了回來，一下子將大石頭投進(jìn)瓶里。結(jié)果，“砰”的一聲，瓶破了，烏鴉一口水都沒喝著……

　　聽完，他失聲痛哭起來。哭聲回蕩在整個死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