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狄公坐在大書案前披閱一卷公文、陶甘站在他身后,兩人正在商議著什么。

  喬泰稟報道:“老爺,適才叫喊的是街上一個賣唱的女子。這位正是老爺吩咐要請來的盧大夫。盧大夫說那賣唱女子是個妓女,我趕到時那女子正糾纏盧大夫兜攬著生意。”

  狄公朝跪在地上的盧大夫看了一眼,問喬泰道:“那女子此刻在哪里?”

  喬泰答道:“回老爺,那女子逃去了。

  狄公叫盧大夫站起,問道:“適間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回狄老爺問話,小民正去東城一個大官人府上看病,那大官人見是染了時疫,命在垂危。剛行到衙門墻外拐角處,見兩個收尸人正糾纏著那女子。我喝退了那兩個歹徒,那女子便來勾搭我,我方明白原是一個煙花妓女。她抓住我的衣袖,死乞白賴要勒索我?guī)讉錢,幸虧這位軍爺趕到,她見勢不妙便抽身逃去了。”

  狄公注視了喬泰一眼,又回過頭來看著盧大夫,溫和他說道:“盧大夫,本衙想問問你昨夜梅先生死時的情景,當時你正好在場。”

  “不,狄老爺,昨夜我雖在梅府,但并未目睹那不幸意外。我當時在西院廂房,而梅先生是從花廳的樓梯上摔下來的。”

  狄公道:“就說說你去梅府前后之事,見聞多少敘來便是。”

  “是。狄老爺。昨天傍晚,梅先生派人來請我去為他的老管家看病,并留了我共進夜膳,由于家仆大多遣放。由梅夫人親自備炊。老管家發(fā)高燒,我息了脈,開了幾昧藥。

  夜膳約吃了一個時辰。飯后,梅先生說他去花廳樓上的書齋讀書,然后便在那里歇夜,吩咐梅夫人早回臥房休息,因為老管家一病倒,她也累了一天了。我便轉(zhuǎn)去西院看老管家病情。記得當時偌大一個梅府幽寂虛曠,不見一個人影,連聲大吠都沒聽見。我心中自是寒噤陣陣。突然我聽見東邊花廳傳來一聲尖叫,我忙拔步趕去,只見梅夫人正奔來西院喚我。她驚恐萬狀,形容可怖,她……”

  “可記得那是什么時候了?”狄公打斷了他的話。

  “回老爺,那約是深夜亥牌時分。梅夫人滿臉是淚,抽泣地告訴我說梅先生不慎從樓梯上滾下到花廳,撞破了頭,血肉模糊,脈息都沒有了。”

  “你檢查了尸體沒有?”狄公問。

  “我只是粗略地檢查了一下,梅先生頭顱破裂,腦漿外溢。扶手的荷花尖蕾上都濺著血跡,我思量他是正待下樓梯時突然驚風才摔了下來,一支熄滅的蠟燭倒在樓梯口。

  我還見到一只軟底氈鞋掉落在樓梯中間。梅先生近來一直鬧頭疼風痹,畢竟年近七旬,哪有那么硬朗?還天天支撐著個病軀在廣成倉核算盤點,負責放賑。從早到夜難得一刻休息。這樣一個好人竟不得善終。”

  “梅先生確是個長者君子,有古賢人之遺鳳。那么盧大夫,后來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給梅夫人服了點藥,讓她稍稍平靜下來,吩咐她不要去搬動梅先生的尸身,等我京兆衙門報信叫來仵作驗尸。不料仵作這一陣天天在火化廠監(jiān)督,難得回衙門。我今天一早來衙門偏巧碰上了仵作,便一把將他拉到了梅府,并向衙門值房報了梅先生死訊。

  好在老管家服了藥后己退了燒,能夠走動了,在家侍候。仵作驗罷尸身、也認為系不慎摔跌下樓致死,致命在顱腦迸裂,”

  “仵作的驗尸格目我已看了。盧大夫,你可以走了,我將委派番役去梅府幫助料理梅先生后事。”

  盧大夫長揖施禮,唯唯退出。

  “這個假惺惺溫文爾雅的偽君子!”喬泰罵道。“老爺,我起先趕去時看清楚是他正在調(diào)戲那女子。那女子驚惶掙扎,他倒花言巧語來圖賴別人!適才我也不想一時將他點破。”

  狄公道:“這盧大夫目光浮露,言詞閃爍,很令人不快。陶甘,你將梅先生的驗尸格目拿來再與我看一遍。”

  陶甘從一堆案卷中抽出一張紙呈上狄公。

  狄公輕輕念道:“死者梅亮。男。年六十丸。商賈,長安米市行會行首。其致命傷為顱腦崩破,頭骨碎裂,其兩腿。背脊、雙肩及胸廓兩側(cè)均有嚴重擦痕。左頰有黑色污斑,當系煙灰或墨漆之類沾粘,暫擬斷為墜跌致亡。”

  他將驗尸格目放在桌上,說道:“甚是簡明扼要,梅先生從樓梯墜跌下來,身上自然會有許多處擦傷,我最感到疑惑不解的便是那左頰上的黑色污斑。”

  “梅先生不是說在書齋讀書嗎?”喬泰說。“顯然他在書齋里寫些什么、臉上濺上了一些墨點。”

  陶甘補充說:“倘是硯石不潔,或磨研得太快也會濺出墨汁來。”

  “這固然是一種解釋。”狄公抬頭凝望著高高懸掛著的橫匾“明察秋毫”,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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