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永善縣群雄遇險　墨金剛戲耍賊人

詞曰:

賭,賭,賭,此病人生第一苦。尋貧窮,招欺侮。身家兩敗骨肉傷,良朋遠(yuǎn)棄差為伍。

胖馬馬成龍、瘦馬馬夢太、朱天飛、王天寵、顧煥章、高杰這六個人問明了道路,一齊催馬往東南,過了山彎,再抬頭往南一看,見一座縣城正在眼前。六位到了關(guān)廂之內(nèi),見家家關(guān)門閉戶,街市之上人煙稀少,不甚熱鬧。不是通衢大路,連一家店口都沒有。六個人正往前走,忽見上坡高搭天棚,掛著茶牌子、酒幌,周圍都是葦子札成花障兒。天棚南邊一溜三張茶桌,北邊一溜三張茶桌�？繓|房五間,里面南邊是灶,北邊是柜,明窗亮幾。往后是穿堂門,有后院,為的是往外看的真切。后面有棵垂楊柳,也有桌椅條凳�？刻炫锵逻呌袃煽么罅鴺�,上面系著絨繩,為是拴馬的所在。這六位英雄齊下坐騎,把馬拴好,一同進(jìn)了這座飯鋪,在天棚底下北邊桌上落座。只見那邊過來一個小跑堂的,年有十七八歲,新剃頭,青腦瓜皮,漆黑的發(fā)辮,白臉膛,俊杰人物;身穿半新不舊的雨過天晴半大毛藍(lán)布褂,直搭磕膝,藍(lán)布的中衣,漂白襪子,青布雙臉鞋,樂嘻嘻的來到六位跟前,說:“你們六位爺才來嗎?這天棚底下今日不賣座,有我們這里一位大老爺在這里請客定下的,不叫我們賣座�！备呓芤宦�,氣往上撞,說:“大老爺定下不叫賣座,你認(rèn)識我不認(rèn)識?”小伙計說:“我眼拙,不認(rèn)識尊駕,未領(lǐng)教貴姓?”高杰說:“我是祖宗,比大老爺還大哪!”小伙計說:“大爺,你別生氣,我不敢專主,諸事都有一個先來后到。比如大爺你要定下座,在天棚底下請客,我要給你老人家賣了這個座,你來了答應(yīng)我么?”馬夢太聽這小伙計說話情理和順,接說:“小伙計,你別惱,我們這位高爺是粗魯人,不必計較他。我們是過路之人,吃完了就走�；镉�,你貴姓哪?”小伙計說:“我姓王,非行在三,皆因我作買賣和氣,人皆叫我仁義小王三。你們六位要不嫌次,在后院樹底下,又涼快又清靜�！瘪R夢太說:“也好。找一個人把我們馬遛遛喂上,我們吃完了好走。”小伙計答應(yīng)下去,立刻打發(fā)人遛馬,然后帶六個人到東院。

馬夢太等抬頭一看,但則見后院南、北、東三面土墻,兩棵大垂楊柳,靠北邊樹底下一張八仙桌,旁邊放著四條板凳。六個人落座,仁義小王三過來問:“要什么酒?什么菜?”顧煥章與朱天飛問:“你們這里都賣的是什么?”小王三說:“我們這里因天氣暑熱,不敢多預(yù)備,要到冬天時節(jié),我們這里包辦酒席,雞鴨魚肉、山珍海味,一概俱全。這天氣甚熱,就是豬八樣兒,帶賣點(diǎn)素菜。”朱天飛說:“你給我們配上六樣菜,只要堪堪可口的,不怕錢多。燒、黃兩樣酒給我們拿上幾壺來。”小王三答應(yīng),把酒菜擺上。六位英雄在這里吃酒,忽聽外面有人說話,聲音透啞。這六個人向外看的真切:來的這個人身高六尺以外,面皮微黑,黑中透紫,兩道重眉,一雙闊目,白分明,高顴骨,四字方�？�,大耳有輪,海下無須,正在少年;身穿寶藍(lán)綢子褲褂,足下青緞快靴,手中拿著一個小包裹,進(jìn)了這座柳泉居酒飯鋪,他在天棚底下南邊那張桌兒上坐下,說:“伙計,你過來,給爺爺?shù)共��！比柿x小王三一聽,就說:“玩笑啦!今日我們這里天棚底下不賣座,有人請客,是昨天留下的話,這六張桌兒都包下了。你老人家到屋里吧�！蹦莻�啞嗓兒說:“伙計,我且問你,是誰請客?你告訴我吧,我可是有人請我的�！比柿x小王三說:“今是我們這里永善縣西門內(nèi)高家坡高大爺在這里請客�！蹦菃∩�兒說:“請我的這位也姓高。你們這里高家坡的叫什么名字?”小王三說:“姓高,名沖,綽號人稱鐵太歲,是我們本處一個財主,原先保鏢為業(yè),這如今發(fā)了財了,在我這里請客�！眴∩�兒那人說:“那不是外人,他是孫子,我們是自己爺們。”仁義小王三說:“你也姓高?”那啞嗓說:“我不姓高,他是我干孫子。”小王三說:“你老人家別玩笑哪!”啞嗓的人說:“我不是玩笑,這是實(shí)話。他派人請的我,定在你們柳泉居見面。我來的早,還是餓了,有什么酒菜先拿來我吃點(diǎn)。”小王三說:“你老人家可別玩笑,要是高大爺請的,你可就吃。倘若不是,你可要找不自在,那時悔之晚矣!”那啞嗓兒的人說:“你不必害怕,全有我哪�！毙⊥跞�把酒菜給他擺上。

那啞嗓的人自斟自飲,喝著酒,面向里頭看,隨口向馬夢太等六個人說道:“別瞧你們威名遠(yuǎn)震,什么叫‘臨敵無懼、勇冠三軍\’。你們幾個人不敢在這天棚底下吃酒,懼怕人家,算什么英雄?我可是無名氏,今天我要見見這個賊太歲何如人也!”馬夢太聽他所說的話,不由氣往上撞,說:“馬大哥,聽見了沒有?他那里損咱們哪!”馬成龍說:“老兄弟,不必管他。他也沒點(diǎn)出名來說,你我又不認(rèn)識,又和他無冤無仇,他損咱們作什么?咱們不必找氣生。古人說的不錯:‘話到舌尖留半句,事到禮上讓三分�！�”顧煥章在旁邊說:“唔呀!馬大兄弟長了才學(xué)了,不是當(dāng)年粗魯那個樣子,真是練達(dá)人情皆學(xué)問,通明世事即經(jīng)綸。馬成龍說:“兄長過于臺受,小弟粗通翰墨,在軍營閱歷十?dāng)?shù)年光景,被事所擠,多明白些個事情。這件事要是前十年撞在我的手內(nèi),我斷不能饒他!”朱天飛說:“事事讓一招,不為之過�！�

六人正在談心說話之際,忽聽外面有人說:“把菜都預(yù)備齊了,我們大爺少時就到�！比柿x小王三用手一指那個啞嗓兒的人,說:“管家,你可認(rèn)得他?”那啞嗓兒抬頭一瞧,那管家有二十來歲,淡黃的臉膛,短眉毛,圓眼睛,兩腮無肉,嘴唇發(fā)薄,兩耳發(fā)削,說話揚(yáng)眉吐氣;身穿紫花布褲褂,足下青布快靴,來到啞嗓的跟著,說:“朋友,你是哪里來的,我怎么不認(rèn)得你?”那啞嗓兒人說:“冤家,你不認(rèn)識我?我與你主人是知己。你把高沖叫來,一見我便知分曉。你是高沖手下什么人?”那管家說:“我是那里管事的,他是我的主人。我姓姚,名叫荒山。我也沒見過你,你是我家太歲爺?shù)氖裁从H戚?”啞嗓兒說:“你連我都不認(rèn)識?高沖是我孫子么!”姚荒山氣往上撞,照定啞嗓兒就是一掌。那啞嗓微然一閃,用手一擰他的腕子,把姚荒山拉在就地,說:“你起來,我也不打你,你回去把高沖叫來,爺爺在這等他!”姚荒山站起就跑。仁義小王三說:“朋友,你可別走啦!你這個禍可惹得不小,太歲爺少時帶人來,打你個腿折胳膊爛!”啞嗓兒一陣?yán)湫?說:“我這竟等他來!小子,你先別害怕,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我們兩人見了面,不定是誰把誰打死哪!”小王三說:“好,別給我們?nèi)堑溇偷昧�。�?/p>

正說話,忽聽外面說:“太歲爺來了!”小王三往外一看,頭前這位身高八尺以外,膀闊三停,頭大項短,面如鍋底,黑中透暗,兩道粗眉,一雙闊目,滴溜溜光華奪目,高顴骨,土星豐滿,四方口,海下無須,正在少年。后面帶著十?dāng)?shù)個家人,都是一身紫花布衣服,年青力壯,二十多歲,小辮頂,大反骨,走道遙頭晁腦,噴痰吐沫,咬言咂字,七個不服,八個不答應(yīng),一百二十個不說理。頭前走的正是鐵太歲高沖,正在家中坐定,等候朋友前來吃飯,忽聽家人報道:“姚荒山被人家打跑回來了!”鐵太歲高沖說:“叫他進(jìn)來!”姚荒山進(jìn)來說:“大爺,可了不得啦!方才我到柳泉居,見有一個啞嗓兒的人,他說與大爺是親戚。我也不知他姓什么,我與他說翻了,他打了我一個跟頭。他說在那里等你哪!”高沖一聞此言,氣往上撞,說:“孩子們,跟我走,到柳泉居看是何人?”

高沖帶領(lǐng)眾人,來至柳泉居。仁義小王三說:“大爺來了,請至里面坐�！备邲_進(jìn)來一瞧,靠南邊桌上一人,那人扶桌還睡著了,桌上擺著幾碟酒菜。高沖問道:“小王三,我告訴你天棚底下不叫賣座,你為何又叫別人這里吃酒?”小王三說:“你老人家別怨我,這是你們親戚。我原先說不賣給他,他說誰在這里請客,我說你老人家。他說你是他孫子,我也不敢得罪他,你去問問他吧!”高沖說:“你把他叫醒來,我問問他是何人�！毙⊥跞�過去說:“朋友,醒醒!”用手一推,那個人抬頭,還沒睜開眼哪,向王三說道:“高大爺來了沒來?要來了,你告訴我一聲。人家定在這天棚底下請客,咱們別攪人家。酒我也不喝了,別耽誤你們的買賣�！比柿x小王三一聽就楞了,說:“朋友,你這可不對!”那人說:“水煙對不的�！毙⊥跞�說:“高大爺來了!”那人站將起來,向高沖一拱手,說:“高大爺來啦?久仰大名,今幸相會,真乃三生有幸!方才我來,聽見高大爺這里請客,我一想尊駕你也是個朋友。堂官過來,今天高大爺吃多少錢,我候了,交朋友沒有多禮的。”高沖一看這人說話甚是和氣,“必是家下人搬動是非。看此人斷不是不說理�！备邲_說:“不要讓了。”那個人說:“不能,今天總得讓我,你賞我個全臉。無論多少錢,都是我給�！备邲_說:“不可。要是那樣辦,連你吃的都是我給吧。”那人說:“我就依從,不用客套。我要失陪了�！闭酒饋碓谕饩妥�。姚荒山在高沖跟前說:“大爺,你怎么上這個當(dāng)哪?他是一個崩子手�！备邲_說:“小事一段�！闭�說之間,那人又回來了,說:“救人救至了,送人送至家。你既有這片好心,我不能不擾。我倒是問問多少錢,我也知道個數(shù)目,好答你這番的情�！毙⊥跞�說:“你吃的錢倒不多,三吊二百八�！蹦侨苏f:“實(shí)在不多。你再把饅頭給我包上二百,都寫高大爺?shù)膸ぐ�。”伙計把饅頭包上,遞給那啞嗓兒。那人轉(zhuǎn)身說:“我失陪了!”到了外邊,那人把饅頭全給了要飯乞丐了。高沖也不是打算盤之人,原先是江湖綠林道的朋友,掙了一個家業(yè),就今天在這個柳泉居請客,所為是開心取樂,也不把那個人放在心上。旁邊小王三說:“還有哪位沒到?菜都預(yù)備齊了�！备邲_派家人高福:“去把二爺請來!”家人高福去了。

不多時,只聽外面“南無阿彌陀佛”,從外面進(jìn)來一個和尚。眾人抬頭一看,見從外面來了這個僧人,年約二十以外,細(xì)條身材,頭戴僧帽,身穿白緞僧衣,周身繡藍(lán)牡丹花,足下白襪青僧鞋;面皮微白,兩道細(xì)眉,一雙闊目,準(zhǔn)頭豐滿,唇若涂朱,手中拿一把蠅甩,進(jìn)了柳泉居。鐵太歲高沖說:“賢弟來了,我在這里等候多時了�！蹦呛蜕羞M(jìn)來,口中念:“南無阿彌陀佛!小弟一步來遲,兄長多有受等!”高沖說:“賢弟請坐,你我在此吃酒吧。”二人落座,小王三把酒席擺上,二人歸座吃酒,兩旁有家人伺候。這個僧人是半路出家,他乃是百花僧周鎧 ,也是綠林中的江洋大盜,與高沖兩個人是結(jié)義弟兄。今朝二人對坐吃酒,鐵太歲高沖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百花僧一陣?yán)湫?說:“哥哥,你太實(shí)心了!方才要是我在這里,斷不能讓這鼠輩走!明明他是戲耍哥哥�！痹捬晕戳�,只見那個啞嗓兒躥將出來,說:“小子,大老爺還沒走哪!就賃你這個刀切的二五眼,攢餡包子晚出屜,你還早哪!你過來,與大老爺較量較量!”鐵太歲高沖、百花僧周鎧氣往上撞,過來甩衣服,要拿這位英雄。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