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下請?zhí)埍姾纻b 甘家堡幸會甘鳳池

上回書說到:楊法本下書信邀請眾豪俠,是由于當(dāng)年太湖要鏢銀殺了韓大壽他們,孟恩逃回鐵善寺,見濟(jì)慈、濟(jì)源哭訴一番,又說了海川他們老哥兒倆許多壞話,濟(jì)慈很是不滿。他們派人到杭州去探問,才知道童海川兩次杭州打擂,掌震法禪,于北高峰獻(xiàn)藝、賀號鎮(zhèn)八方紫面昆侖俠,要興一家武術(shù),現(xiàn)在又聽孟恩說他們要滅鐵善寺的山門。正在這時,紫面龍君羅烈他們跑回來了,見著兩位當(dāng)家的也哭訴一番:“我的山完了,叫侯振遠(yuǎn)、童林一把火給燒了,他們說要興一家武術(shù),要滅我鐵善寺的山門!卑蠢碚f,兩個老和尚應(yīng)當(dāng)親自出寺仔細(xì)調(diào)查一番。但是,兩個和尚沒有這樣做,而是偏信蜚言,怒罵二俠,發(fā)誓要將侯振遠(yuǎn)、童海川致于死地!余怒未消,兩個和尚商量出一條絕戶計,欲借九月九重陽會之際,邀請?zhí)煜掠⑿鄣借F善寺赴會,屆時鐵善寺的門人弟子全來。同時,也邀請侯振遠(yuǎn)、童林來赴九月九重陽會,尋機(jī)致死侯振遠(yuǎn)和童海川,因為這是爭奪門戶之仇哇。

兩個老和尚在廟里準(zhǔn)備就緒,讓小徒弟法本去送信。就是這個當(dāng)說客的和尚,他俗家姓楊,有個外號叫狠毒蟲。別看他是個小徒弟,在鐵善寺里他跟兩個和尚可說得上話,還竟給兩位方丈出壞主意。這樣,狠毒蟲楊法本等師父把信寫好了之后,就按著官道奔杭州,想迎上侯振遠(yuǎn)跟童林,把這封請?zhí)唤o他們哥兒倆,請二位赴會鐵善寺。沒想到今天一清早來到金銀亂石島,這里人山人海,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法本可就過去了,跟老百姓一打聽,才知道三俠斬了九寨主,六個師兄全叫侯振遠(yuǎn)、童林給殺了,這里頭還有個西方俠于成,把沅江三鼠三位師兄也給殺了,整個兒金銀亂石島徹底覆沒。真是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氣得法本咬牙切齒。

楊法本在江邊候等,一會兒的工夫,山里的船出來了,三俠帶著所有的人一下船,他們進(jìn)了龍?zhí)舵?zhèn)的興隆店。過了一會兒,楊法本他來到興隆店,經(jīng)店小二通報,跟侯振遠(yuǎn)、童林見面,說出自己是鐵善寺的。海川一聽就明白了,他把侯老俠的話給攔住了,問道:“大師傅,你怎么稱呼?”“噢,彌陀佛!童俠客,您要問我,我出家的名字叫法本,人稱狠毒蟲!薄皸顜煾,你到這兒來找我們弟兄有事嗎?”“彌陀佛!童俠客,此番面見閣下有點兒小事。因為敝山在九月九設(shè)擺重陽大會,邀請?zhí)煜掠⑿、武術(shù)家蒞臨鐵善寺,每十年一次,今年就逢此盛會。鐘山寨的師兄金頭獅子孟恩回到鐵善寺,我家方丈一問,才知道童俠客由侯老俠幫助,打算奉師命下山興一家武術(shù),揚名天下,立您的武術(shù)門戶。我們還聽說童俠客不但把鐘山獅子寨給剿滅了,同時也把清云寨給火焚了,您還揚言要滅鐵善寺的山門。不知道鐵善寺什么地方把您給得罪了,更不明白圣手昆侖鎮(zhèn)東俠侯老俠八十多歲的武林前輩,一定要幫著您大興門戶,助紂為虐。為這個給您帶來了一封信,想請您于九月九去一趟,和我家方丈見個面。總而言之,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此僧中不二法門,就問到底為什么?沒想到,我今天早晨到這兒才知道,不但鐘山獅子寨、清云寨里鐵善寺的門人弟子被殺的被殺、被趕的被趕,你們還把金銀亂石島我九個師兄全給殺了?磥硪獪缥诣F善寺的山門是不假了,我一定把這事情回復(fù)我家方丈。你們要是去,告訴我一聲兒,好稟報我的師父,以便掃榻恭候竭誠相迎!闭f完了之后,打開小包袱,拿出一封信來,往上一遞。海川一伸手把信接過來,一瞧,信寫得很婉轉(zhuǎn):“久慕侯俠客、童俠客大名,如瞻泰山北斗。今敝山擬設(shè)擺重陽會于九月九日,恭請?zhí)煜掠⑿鄹皶?因此擬請二位蒞臨鐵善寺。皆因弟子孟恩、羅烈等回山言道童俠客興一家武術(shù),要與我鐵善寺為仇做對,不知所因何故?至?xí)r奉請閣下光臨,我們見面暢談。鐵善寺方丈紫面伽藍(lán)佛濟(jì)慈、鐵面伽藍(lán)佛濟(jì)源和十。”這“和十”就是打問訊,俗語就是請安問好的意思。海川看完了一想:我別給兩位老哥哥瞧,也別給王爺瞧了,就對楊法本說:“楊師傅,二位方丈的意見邀我童林跟我兄長侯振遠(yuǎn)九月九必到鐵善寺,不就是這么點兒事嗎?”說著,把信瓤兒照樣兒給裝起來,把這封信又交給法本了。“楊師傅,原書不敢領(lǐng)受,當(dāng)面退回,上訴你家方丈,九月九日,侯、童必到!薄昂!

君子一言,如白染皂,童俠客快人快語,貧僧欽佩,那么貧僧告辭!罢f完以后把原書揣在大衫以內(nèi),行完禮,走了。

屋里頭,從王爺往下一個說話的也沒有。老俠侯振遠(yuǎn)完全明白童林的心,因為哥兒倆在一塊處的時間長了。海川想:我童林奉命捕盜拿賊請國寶,狐兒山鐵善寺跟八卦山相隔不過幾十里地,他說我童林要滅他鐵善寺的山門,我不便于跟他分辯,有什么話我得上鐵善寺去,仰仗我童海川的生平所學(xué)和眾豪俠的相助,必能戰(zhàn)勝鐵善寺,這叫做敲山鎮(zhèn)虎,讓你李昆李太極瞧瞧,如果你不獻(xiàn)國寶,不獻(xiàn)二小,你也知道我姓童的不是好惹的!如果我童海川到了鐵善寺叫人家給打趴下,我寧死鐵善寺,不死八卦山!海川是鐵了心了。

老俠侯振遠(yuǎn)心里頭可有點兒難受,思忖著:我八十多了,在綠林道端起這碗飯來已經(jīng)吃了多年,這刀尖上的飯不好吃啊!我們弟兄已經(jīng)成名了,抱著胳膊根兒在巢父林一忍,耳不聞金戈鐵馬之聲,目不睹斬將覆車之事,閉門思過,這多好哇!死也要死在我自己家里的炕頭上。但是海川來了,二弟侯杰他們爺兒幾個到了北京,人家童海川照顧得多周到哇。現(xiàn)在海川陪著王爺一塊兒來了,我侯振遠(yuǎn)兩手一合說:拿二寇我管不著。那我侯振遠(yuǎn)是什么人了?這樣我才答應(yīng)。在未曾答應(yīng)以前,我可想到了這是一場渾水呀,我跟童林出我這家門兒容易,將來還能不能帶著這口氣兒回我的家,可就兩說著啦!怎么樣?現(xiàn)在事情越鬧越大了,不但得罪了云南八卦山九宮八卦連環(huán)堡的八位莊主,而且還得罪了八位莊主的不少朋友,就這一件事就夠我侯振遠(yuǎn)喝半壺的。這還不說,現(xiàn)在跟鐵善寺又搭上鉤兒了,九月九重陽會請我們哥兒倆去,童林說了去,我侯振遠(yuǎn)要說不敢去,寒磣不寒磣?我要說我敢去,就憑我們哥兒倆,要斗鐵善寺呀,說真的,沒那能耐呀!但是渾水已經(jīng)趟上了,還能想別的嗎?那就到哪兒說哪兒吧。侯振遠(yuǎn)這么一想,對自己還有個原諒。

老頭兒于成想:我招誰惹誰了?我一百零一歲不是小孩了,我管他鎮(zhèn)八方鎮(zhèn)七方呢,他愛鎮(zhèn)哪兒鎮(zhèn)哪兒,沒鎮(zhèn)到我們家門口去,我賭這氣干嗎?我這么一訪這倆人不要緊,金銀亂石島的事情出來了,現(xiàn)在鐵善寺的事情又接上了。如果說侯振遠(yuǎn)、童林要去鐵善寺,我去不去?去,人老不講筋骨為能,英雄出于年少,像童林這樣三十多歲,栽了跟頭將來還找得回來。我一百零一歲,要栽了跟頭什么時候去找呀?我有今兒個沒明兒個的人哪,自己爭什么強(qiáng),斗什么勝?“唉!”老頭兒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侯振遠(yuǎn)聽出來了,就說:“哥哥您看,金銀亂石島的事情完了,沒想到鐵善寺這事情又出來了,看來鐵善寺這件事,要比金銀亂石島大上百倍千倍萬倍呀。依我說,哥哥您這么大的年紀(jì),一世成名凈胳膊凈腿,連個屁股墩兒都沒叫人家推倒過哪,保全您的老名譽(yù)回家得啦。我們哥倆陪著王爺從這兒奔鐵善寺吧。”老俠于成一擺手:“侯振遠(yuǎn),你這是什么話?事情出來了,為什么讓我走哇?我一頓半斤面你管不起我了?哈哈哈哈!哎呀振遠(yuǎn),咱們別來這一套啦,我認(rèn)了!

誰讓我打家里出來了呢?干脆,哥哥我跟在你們哥倆后頭,站腳助威,搖旗吶喊吧,我也算個幫忙的好不好?“侯振遠(yuǎn)過來,搶步行大禮:”哥哥,我謝謝您,我給您磕一個,您拿這老命保我們哥倆,我們連個頭都不給您磕嗎?“老俠于成伸手?jǐn)v起來了:”算了,算了!昂4ń柽@機(jī)會過來道:”哥哥,我給您磕頭道謝!昂4ǹ牧藘蓚頭,于爺也給攙起來了。王爺過來道謝:”于老俠呀,謝謝您!鐵善寺的事情完了,還得請您到八卦山呢!啊蓖鯛,剛才不是跟您提了么,捉不住韓寶、吳志廣,草民我決不回家!“小蓮花于秀一聽,心說:得!不讓你出來,你老人家非出來,到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大漏子,我又怎么敢過去說讓老爺子回家呢?那還不罵我呀。他心里干著急。

西方俠也說得好:“兩位賢弟,不用說有王爺?shù)慕鹕泶篑{,就是你們哥倆的面子,我也絕不含糊!赴會,哥哥一定去。可是有一樣兒,兄弟,都誰去呀?”

老俠侯振遠(yuǎn)一聽道:“老哥哥,赴會也就是咱們哥兒仨去呀,別人怎么能勞動呢?”老俠于成搖了搖頭:“這倒好啊,除去你、我、海川,沒別人啦?”

侯振遠(yuǎn)一聽老俠于成話里頭有話,就問道:“哥哥,小弟一時的愚暗不明,老人家一定有成熟的主意,侯某不才,請您相告!庇跔斠粩[手,說:“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呀!鐵善寺兩個和尚設(shè)擺重陽會,他們請了那么多的人,這分明是要跟海川爭奪門戶哇!海川要興一家武術(shù),如果一旦之間輸給人家了,這家武術(shù)就算夭折啦,這個門戶就立不起來啦。如果就咱們弟兄三人,就顯著人單勢孤。我想是請點兒朋友,多一個朋友就多一份力量啊。你們說對不對?”王爺一聽:“老俠客爺,您遠(yuǎn)謀深慮呀,太對、太對啦!不能就咱們這么幾位去,我們還是請點兒人吧。常言說得好,食酒千日不可一日不醉,用兵一世不可一日不備。還是防備點兒好!崩蟼b侯振遠(yuǎn)搖了搖頭:“王爺,于老哥哥,我們?nèi)瑑纱魏贾堇薜挠⑿?各路的豪杰,雖說都是知己的賓朋,但這一次重陽會再要勞動這些個好朋友為咱們赴湯蹈火,唉!我心里頭不落忍哪!”于爺說:“兄弟,你這話不對,你我的朋友都是行俠仗義的,講的就是自己原無事,只為他人忙。何況是良友呢?這個不算什么。來吧,把文房四寶取過來,咱們開個單子。”老俠侯振遠(yuǎn)答應(yīng)了,然后把紙張鋪好,蘸好了筆。于老俠在旁邊兒問海川:“海川,你說吧,你的朋友是哪幾位?

哈哈,從你這兒來!啊崩先思,我的朋友不算您,就是我這兩位哥哥,別的我沒有朋友哇!啊辟t弟,你這是開玩笑哇,怎么著也得有幾位好賓朋啊!

“唉!老哥哥,我倒想起兩位來,就是揚州鈔關(guān)街龍泉寺我的師兄、長眉羅漢鐵臂禪師普照,再有就是就近的玉頂九龍觀的觀主司馬老哥哥、南俠客海內(nèi)尋針昆侖道長司馬空。”“哎!振遠(yuǎn),寫上寫上,還有誰?往下說吧。”

老俠侯振遠(yuǎn)一邊兒寫著,一邊兒也想起兩位來,像望潭莊的二老,神手東方朔陶潤陶少仙、貍貓草上飛陶榮陶少華。還有兩位,一位是鎮(zhèn)江瓜州的風(fēng)流俠鐵扇仙張鼎張子美;另一位是常州府北門里清風(fēng)巷賽判飛行俠苗澤苗潤雨。海川又想起一位來,說道:“還有于老哥的徒弟,我那位老哥哥、展翅金鵰鐵掌李源!薄班!寫上、寫上。”再有什么鎮(zhèn)遠(yuǎn)鏢局、鎮(zhèn)海鏢局、遠(yuǎn)東鏢局、永發(fā)鏢局,漢口利勝鏢局等,凡是請得到的吧,由頭至尾,把兩次杭州擂的朋友完全都寫下了,然后大家伙兒把它分一分,分成南北兩條道兒。

又讓伙計出去到街上刻字鋪,把戳子刻來。裁好了紙,往上一打印,一填字,約定九月九日以前,在云南狐兒山下黔南客棧王家老店見。然后派人把白亮、王三虎他們叫進(jìn)來了,把意思一說,這倆人是義不容辭,給他們準(zhǔn)備好了路費,讓他們分兩道走。老俠侯振遠(yuǎn)囑咐說:“道理先跟人家說清了,有時間就來,沒時間您千萬不要勉強(qiáng)!闭f好了以后,打發(fā)他們兩個人走了。

大家伙兒說著話兒,時間不大,簾子板叭嗒一響,李英、孫亮從外頭進(jìn)來了,從王爺起挨著磕頭請安,給爺兒幾個道了謝。于老俠讓他們老二位坐下后問道:“孫亮啊,你們的事情怎么樣啦?”“整個兒金銀亂石島已經(jīng)派官兵進(jìn)駐了,查封一切財產(chǎn),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所有的死尸盡皆掩埋,財產(chǎn)就算充公了。陸寅、陸豐兩個賊人承蒙您老人家把他們拿住以后,現(xiàn)在沅陵縣大牢之內(nèi)押著呢,已經(jīng)有了口供了。衙門讓我們倆人先回來,把破囚車以及官兵都帶回來,然后從沅陵縣起身,再派官兵,準(zhǔn)備囚車,讓我們哥倆解往云南,就銷票無事了。多謝你們老爺兒幾個幫忙啦!庇跔敶笮χf:“哈哈哈,好吧。你看,你們一回來,我們這兒有點事兒。”“老俠客爺,咱這兒有什么事啊?”于爺就把楊法本下書信,九月九重陽會的事情對孫亮他們說了。于爺接著又說:“這么辦吧,到了云南以后,那兒就是你們倆人該管的地面啦,打聽著我們到了鐵善寺的事情怎么樣了,希望你們到時候去一趟,我們也聽聽你們把二寇如何處理的!睂O亮說:“老俠客爺您放心吧,我們?nèi)绻苴s得上,一定到鐵善寺給你們?nèi)ブ!?/p>

第二天一清早起來,所有店飯帳全都還清了,而且多給了人家店里伙計一些小費。然后爺兒幾個把小包袱收拾好,軍刃帶齊,從打這個地方起身,奔大道朝云南下來了。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

這一天正往前走,正值云南大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于老俠可就說了:“看見沒有?咱們錯過了宿頭。天又這么晚了,咱們得找地方住下了!北緛砟,這爺兒幾個好貪個黑,為什么?人多呀,爺兒十八個呢!高的高,矮的矮,丑的丑,俊的俊,丑俊胖瘦不一,尤其傻小子于恒,更叫人瞧著嚇得慌,所以走在大路上人家凈瞧希罕了,這樣還是晚傍晌走好。但是這一次錯過宿頭了,傻小子早就又渴又餓啦,直叨嘮:“這老頭子,也不想法兒找地方住店,喝點兒水,吃點兒飯。這老餓著,受得了嗎!”

爺兒幾個再細(xì)瞧,眼前黑壓壓、霧沉沉,煙籠霧罩,好像是一個村莊。這么著,大家伙兒可就奔這村兒來了。來到村口兒,有個石碑,上頭有六個字:白馬河甘家堡!霸蹅冞M(jìn)村兒吧!庇诶蟼b一說,大家伙兒全奔里走。

這個村子很整齊,南北兩面兒是住戶、鋪戶,正當(dāng)中一條寬寬的街道,由于天色已晚,長街上路靜人稀。一進(jìn)村口,路北有座廟,這個地方離著這條街遠(yuǎn)一點兒,中間有塊地,空地后頭才是廟,廟的周圍栽種著好些樹,三座山門都關(guān)著看不清,實際上這是個火神廟。爺兒幾個往前走,注意著有沒有安宿客店,結(jié)果從東頭過十字街往西,由西又往東來,沒有店,街上又沒什么人。只有在十字街口路北,好像是個大戶人家,磨磚對縫的過街影壁,坐北朝南的大門上有下馬石,門口兩邊兒有幾棵龍爪槐樹,門槐長得十分茂盛,再往東一點,路北大柵欄門是車門、走馬門,這家很講究。爺兒幾個一商量,既然沒有店,干脆咱們就在這兒投宿吧?墒怯幸粯觾,王爺說:“咱們這人可太多呀,三俠加二爺再加上我,這是老五位,再往下,八大門人九弟子,這就是十四位,再加上夏九齡、司馬良,蠻子孔秀和叱海金牛猛英雄于恒,剛好是十八位啦,人家敢讓咱們進(jìn)去?”王爺這一提醒兒,于老俠也點了點頭:“對了,膽兒小的不敢讓咱進(jìn)去。二弟你過親,哥哥我有辦法。”

王爺心說:這老頭兒,一輩子經(jīng)歷的事太多,什么都有辦法。侯二爺過來了:“哥哥什么事兒啊?”于老俠說:“你帶著這些孩子們都藏在影壁后頭,尤其咱們這位傻兄弟,你別讓他說話。等人家本家出來了,要是人家不答應(yīng),就甭說了。人家本家只要一說‘成\’,咱們立刻就搭茬兒,我們還有幾位一塊兒進(jìn)去吧。他既然答應(yīng)了,就不好意思再攔了。”侯二爺心說:這老頭子,餿主意真多,這招兒挺好。結(jié)果二爺侯杰帶著這些人全到影壁后頭藏起來了,這兒就剩三俠加王爺。老四位往這兒一站,老俠侯振遠(yuǎn)上前去“叭叭叭”拍打門環(huán)。

時間不大,從門縫里頭露出了燈亮兒,有人問:“誰呀?”“噢,您開開門吧!遍T管兒一響,咣啷啷門分左右,有兩個家人提著盞氣死風(fēng)的燈出來,一看這老爺兒四個,就問:“幾位叫門哪?”“啊,不錯,我們叫門!

“有什么事兒嗎?”“路過貴寶地,投店不著啦。打算在您這貴宅投宿,房飯錢不敢短少,明日一早兒就走。”“噢,您這兒候候啊。”說完了,家人把大門關(guān)好可就進(jìn)去了。一會兒的工夫大門重新找開,老俠侯振遠(yuǎn)抬頭往里這么一瞧,兩個家人挑著燈籠,當(dāng)中走出一個人。大家一看,這個人年歲可不小,七八十歲啦,中等身材略微高一點兒,寬寬的肩膀兒,猿臂蜂腰,一看就知道他是個練武的。凡是練武的,眼神、身板兒跟一般人總不一樣。這位老者膀大腰細(xì),面似銀盆,蠶眉朗目,鼻直口方,大耳垂輪,頷下一部銀髯苫滿前胸,微然有點兒謝頂。身穿銀灰綢子長衫兒,腰里煞著絨繩兒,白棉綢的褲子汗衫兒,腳底下寸底的福字履鞋。發(fā)挽銀絲,頷垂玉線,這老頭兒好精神!這位老人也上下打量這四位:老俠于成大高個兒奔兒頭,墜子臉、厚嘴唇,頷下一部白胡子半截兒黃,看得出來比自己年齡大得多。再看侯振遠(yuǎn),形神蕭灑,跟教書的老先生一個樣,文墨氣十足,但是肋下佩劍,看得出來是位把式匠。再瞧海川,雄糾糾氣昂昂往這兒一站,太陽鼓著,眼睛努著,渾身氣派十足,好精神。再看王爺,天日之姿,龍鳳之表。瞧得出來,這四位很出奇。老頭兒趕緊一抱拳:“是幾位要投宿嗎?”老俠侯振遠(yuǎn)躬身施禮:“不錯,走在了您的貴寶地,投店不著啦,打算在您府上投宿,明日清晨就走,不敢過多打攪,房飯錢也不敢短少!薄肮,四海之內(nèi),皆為朋友,吃頓飯算不了什么,請吧!”老俠于成一回頭兒道:“本家兒可讓進(jìn)去了啊!薄昂绵!”希哩胡嚕全出來了,本家老爺子這么一瞧,哎呀喝!影壁后頭還藏著十多位哪!也就是這樣兒的本家主人,含糊一點兒的,不敢讓進(jìn)去呀。尤其這傻小子,捂著肚子一瞪雌雄眼兒:“都進(jìn)去,都進(jìn)去,一個兒也少不了!”“哈哈,諸位呀,請吧。”這位老人讓家人頭前帶路,自己把大門關(guān)好,一同往里走。

迎面的頂門影壁,上頭有兩個字:“接福”。影壁頭里一個大荷花缸,栽種的荷花都長著。往西是四扇屏風(fēng)門,綠油漆灑金星兒,四個斗封“齋莊中正”,其中“莊中”兩個字的門開著,“齋”和“正”字門關(guān)著。磚墁的院子,墻腳下栽種著奇花異草。一溜南房,前出一步廊,這可能是下人們住的。北房銀燈招展,照如白晝,這是大客廳。兩旁邊兒有角門,有箭道,還有東西配房。再往后,一排房一排房還有很多排房。大家伙兒來到前出一步的游廊,細(xì)蝦米須的斑珠簾兒,家人把簾櫳挑起,眾人全往里走。等進(jìn)了客廳,里面也十分大。明窗凈幾,完全都是花梨紫檀的硬木家具。墻上掛著挑山對聯(lián),全是名人手筆,寫的都是真草隸篆,畫的都是水黑丹青?繓|面的書閣子,經(jīng)史子集貼著黃標(biāo)簽兒,琳瑯滿目。還有里間屋。迎面是架幾案,兩旁有椅子,當(dāng)中是八仙桌,椅披、椅墊、桌圍子都是南繡平錦。

眾人紛紛讓座兒,伙計現(xiàn)往屋里頭搬木凳兒。人家本家老頭兒一指西方俠于成:“這位老英雄,看您的年紀(jì),比老朽還年長得多呀,真是年高德重。

請問,您怎么稱呼?“老俠于成微然一笑,說道:”哈哈哈,老朋友您要問,小老兒家住在山西太原府太谷縣于家莊,姓于名成,表字洞海!啊编?!“

這位老爺子往后一撤步:“您就是西方俠長臂昆侖飄髯叟于老前輩嗎?”“不敢當(dāng),正是小老兒的賤號!薄班,您怎么稱呼?”本家老頭兒一指侯振遠(yuǎn)。

“老員外爺,您要問在下,家住在山東東昌府巢父林侯家莊,姓侯名廷,表字振遠(yuǎn)。”“哈哈哈,哎呀!貴昆仲壓倒山東半邊天,圣手昆侖鎮(zhèn)東俠。當(dāng)然啦,那位一定是二俠客、一輪明月落九州蒼首白猿侯二俠客了!倍斠幌,怎么到我這兒就不問了呢?噢,我這兒有特征,就是我這锃明瓦亮的大禿子,二爺一躬到地:“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正是兄弟我!薄澳敲催@位呢?”

一指童林。海川一想:哥哥們都說了名姓兒了,我也得說,便躬身答道:“老前輩,您要問小子我,家住直隸省京南霸州童家村,姓童名林,表字海川。”

“好啊!新出世的朋友,兩次杭州擂,北高峰上獻(xiàn)藝,賀號鎮(zhèn)八方紫面昆侖俠,奉師命興一家武術(shù),武林道又新添了一位了不起的、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

“啊!老人家小子賤名,何足掛齒,您夸獎了。”“啊哈哈哈,這位也是?”

本家老頭兒又一指王爺。“噢,老員外,您要問,在下家住在北京城,我是旗民,名字叫胤禎!薄鞍パ!您是王爺千歲!貴足蒞臨賤地,恕過草民未曾遠(yuǎn)迎,請千歲原諒。”老者跪地下磕頭,王爺沒法子,伸手相攙:“老員外,請起請起,本爵這一次微服來到南七省,不敢讓官員知道,希望不要聲張。”“哎呀!王爺呀,草民太高興啦!”“那么您貴姓啊”?王爺和眾位都問!澳獑栐谙,我乃南京金陵人氏,姓甘名雨字鳳池!薄班?!”

老俠于洞海一抱拳:“原來是甘大俠!化地?zé)o形隱逸俠甘老英雄!

甘雨甘鳳池,這個人在清初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有名的大俠客呀!他的父親名字叫甘輝,他的祖父名字叫甘英,就是明朝的甘國公。甘家父子保著明朝的末代皇帝逃往臺灣省,后來由于施朗施侯爺獻(xiàn)了臺灣,嗣王朱克爽捧著璽綬就投降了大清朝。那個時候,甘國公甘英和甘輝父子二人雙雙殉國而死,這樣兒,老家人甘祿就帶著少爺,也就是甘雨甘鳳池,乘坐海船渡海逃回了大陸。那個時候,甘雨才幾歲,他回來以后,投奔娘舅謝秋山,住在南京。一來二去長大了,謝秋山認(rèn)識兩位老武師,都是通玄的武術(shù)。師兄弟一位住在紹興府周家集,姓周名叫周洵,外號叫云龍九現(xiàn);一位是安徽省六安縣路家堡的,姓路名字叫路民瞻。謝秋山就把他們哥倆請到自己的府里,教甘雨甘鳳池練藝。甘雨甘鳳池打七歲跟二位老人家一邊讀書一邊練藝,一晃兒練了十年。周、路二位老前輩都因為有事回家了,十八歲的甘鳳池自己想謀生,但是這也很不容易,因為能耐并不大,后來自己就保上單人鏢了。

怎么叫“單人鏢”?南七北六十三省,那時候滿清開國已經(jīng)十幾年了,到了順治十年,可以說比較安靜一些了,人們哪個省分都可以去,就雇一人給保鏢,交了鏢,您給我錢我就回來。

有一次甘鳳池走到湖北孝感縣地界,把鏢交了,自己一個人往回走。天快黑了,他從大山里頭往外來,甘爺當(dāng)時想著:我得快點兒走,不然的話,今天晚上就找不著住的地方了。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前頭有個老頭兒,這個地方的山道實在太窄了,甘鳳池打算過去,但很不容易,因為都是蜿蜒小路。這個老頭兒在右肩頭上扛著一個大筐,筐是用荊條編的,有大水缸那么大,一人多高,也粗實,里頭滿滿當(dāng)當(dāng)這么一筐青草,都上了尖兒。說真的,這青草分量不小哪,也很費勁。老頭兒慢慢、慢慢地走,甘鳳池想過過不去,就在后頭說話了:“這位老爺子啊。”老頭兒慢慢的回過頭來:“哎喲!年輕人。”甘鳳池一看這老頭兒,赤紅紅臉兒,大白胡子,年歲總得有七、八十了。“你有什么事兒啊?”“您看,天快晚了,您在哪兒住啊?”“噢,我呀,呵呵呵!庇糜沂滞较乱恢傅:“出了山口兒就到家,所以不著急!

“哎呀,老人家,您是本地人,道路熟,走在山里頭也不害怕。話雖如此,天一黑萬獸出洞,您老人家這么大的年紀(jì),碰上兇猛點兒的野獸也是麻煩!

“要說可也是,不過呀,我是走熟啦,也不顯了!薄袄蠣斪,我是外地人,路過您這兒,您看我還得找店呢。這么辦吧,我替您扛會兒這筐草,咱們爺兒倆快著點兒走,您也就把我給帶出山去了,您看好吧?”其實甘鳳池這可不是真心,說這話的意思是:您讓個道我過去。沒想到這老頭心眼實,就問:“你替我扛這筐草?”“啊,您看可以嗎?咱二位快著點兒走。”“哎呀小伙子,你扛得動嗎?”甘鳳池一想,這老頭可有點兒別扭,心說:噢!您七、八十歲的老人扛得動,我剛二十來歲,血氣方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扛不動這筐草?甘鳳池正琢磨著,就聽老頭說道:“哎,小伙子你這邊來!崩项^兒的臉兒沖西,甘鳳池臉沖東,老頭兒用左肩給,甘鳳池用右肩接,那肩膀兒可就貼上這筐底了,伸平了右手,拐過手腕兒來摳住筐叉兒,這筐可真不小!敖舆^去了嗎?”“老爺子,我接過來了!薄拔铱梢杉鐑豪!薄鞍,老爺子您交給我吧。”等人家老頭兒微然往下一矮身兒,甘鳳池險一點兒喊出來!這筐里絕不是草,何止千斤?差一點把甘鳳池給壓塌嘍!幸虧自己是個練家子,甘爺就這么一挺勁兒,渾身骨頭節(jié)兒直叫響兒,把這筐接住了。

老頭兒撤下肩兒來:“哈哈哈,你這小伙子真成,來,走吧!”“那、那什么……”敢情扛著這筐草他走不了啦,勉強(qiáng)順著山道走了十幾步。甘爺心想:我丟人就丟人吧,好在我年輕,丟在老人家手里也不算什么!袄蠣斪,您這筐里頭是草嗎?”“草?沒有裝多少,這筐里頭都是大塊兒石頭!薄鞍?

您沒事兒扛著石頭玩兒啊?老爺子我扛不動啦!啊卑,你還可以。來,給我!叭思依项^兒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膀,往下這么一矮身兒,一伸肩兒就接過來了,依然不慌不忙,也顯不出沉來,慢慢的往前走。甘鳳池用左手搰摟自己的肩膀,心想:這老頭兒得有多大力氣呀,約摸著起碼也得有個五六百斤!沒法子,自己慢慢跟著走吧。這么一走,才知道不是一步道兒半步道兒啊,順著蜿蜒不斷的羊腸小路,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才走出山口來。也不知道人家老頭兒這筐是怎么背出來的,反正走這么老遠(yuǎn),老頭兒也不換肩,也不停歇,終于進(jìn)了這么一個小山村兒。

這個小山村兒也就一百多戶人家,住得零零散散。路北荊條編的柵欄門兒,前頭是個大空場兒,進(jìn)大柵欄門往里走,甘鳳池一瞧,靠東面的大空場上,大塊的石頭堆成了山。老頭兒進(jìn)了這大柵欄門沖北喊:“蘭兒啊,蘭兒哎,又貪玩去啦?”這時,由打院里頭跑出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來,梳著雙歪抓髻,前發(fā)齊眉,后發(fā)披肩蓋梗,穿著一身藍(lán),腳蹬兩只芒鞋。小孩說:“爺爺,您回來啦?”“啊,把這筐石頭倒到那邊去啊!备束P池想:您怎么讓這孩子倒去?我二十多歲大小伙子都弄不動,這孩子怎么弄啊?這老頭兒一摘肩兒,把這筐就放到地下了。小孩道:“我給您倒去啊,您怎么今兒個少扛了兩筐的啊?”“啊,我今兒個累了,這一筐就耽誤了兩筐的時間。”

再瞧這小孩兒,兩只手一掐這筐,猛的往起這么一站,端起筐來跑得這快呀。

甘鳳池可傻眼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武術(shù)是練到老學(xué)到老。這老爺子這么高明還可以,怎么這十幾歲的小孩兒也這么力大無窮啊?“客人跟我來吧,這是我的小孫子,哈哈哈,這孩子沒能耐,就有點蠻力氣,成天就貪玩兒,不過我只要背回石頭來,這孩子就給端到那邊倒了去。你看,這不倒了。”敢情這孩子端著這筐石頭還要蹬著石頭往上走,倒到高處兒。孩子倒完了把筐拿回來后說:“爺爺,這大哥是誰呀?”“叫叔叔!薄安!”“那就讓您這孫子管我叫哥哥吧!薄昂冒,叫大哥。得啦,既然你遇見我了,咱們就算有緣哪,今天晚上你就住到我家里吧!薄鞍,好吧!边@樣兒一同進(jìn)了屋。

老人的住處,東西房各兩間,往里還有門樓、大院兒、正院兒,還有很多的房子。來至西房已經(jīng)是掌燈的時間了,這孩子把燈點亮,讓客人擦臉、漱口,又去預(yù)備飯菜。小孩還把茶沏好端進(jìn)來,二位喝著。老頭坐下來問道:“還沒領(lǐng)教貴姓啊?”“老人家,您要問弟子,我乃金陵人氏姓甘名雨,字鳳池。”“噢,你也是個練家吧?”“我的娘舅姓謝,名字叫謝秋山,我乃臺灣甘國公之后。”“哎喲!你這是宦門之后哇!薄拔业母赣H名字叫甘輝,祖父名字叫甘英,他們父子二人都殉國了。我由老家人帶領(lǐng),才來到咱們大陸上!薄澳阌袔煾竼?”“我有兩位師父,只是弟子我不成材,沒練出來。”

“你這師父都是誰呀?”“一位是安徽省六安縣路家堡英雄得鹿老前輩路民瞻,另一位家住在浙江紹興府周家集,姓周名字叫周洵!睕]等甘鳳池說完,老頭兒就接著說:“他的外號叫云龍九現(xiàn)。哈哈哈,對吧?”“是的,老人家您貴姓啊?”“此地郝家集,我姓郝!薄班,原來是郝老爺子!闭f著話兒吃飯,飯吃完了,說了會兒閑話兒,天將二更啦。老人說:“咱是不是該休息啦?”“老爺子,該休息了,您看我在哪屋休息呀?”“跟我上南屋去!

老頭兒自己端著一個小燈兒,甘鳳池跟在后頭,一直來到南屋,推門兒進(jìn)來,把門兒關(guān)好嘍,把這小燈兒放在一個小窗兒上。甘鳳池一瞧,原來這屋是功房,東西兩面擺著是龍頭鳳尾的兵刃架子,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各種軍刃擦得耀眼生寒。在南墻上,有幾個木頭橛兒,都核桃粗細(xì),三寸多長兒,插到這半中腰的墻上,不上不下,這邊兒一個,那邊兒倆,相隔也就一尺多寬兒。屋里頭沒床鋪,三合土砸的地十分平整!袄蠣斪,這,這睡到哪兒呀?”“哈哈哈。你是睡單鋪還是睡雙鋪哇?”甘雨一想:這里頭既沒有單鋪也沒有雙鋪哇?便問:“鋪在哪兒?”你看墻上,這單鋪就是一個木頭橛兒,雙鋪就是兩個木頭橛兒!啊边@怎么個睡法兒呀?“”你看著啊!

老頭兒到南墻下,一提氣兒起來了,用右手一按單橛兒,一撐勁兒,人往墻上這么一貼,右手按著木頭橛兒,胳膊直了,木頭橛兒在大腿根這兒翹著一點兒!班肃肃,這就是單鋪!崩项^兒下來,一縱身兒上了雙鋪,倆木頭橛兒夾著左右的腋下,胳肢窩這么一夾一貼。老頭問:“你愿意睡哪個?”

甘鳳池心想:別說我,連我?guī)煾付妓涣。沒法子,我今兒碰上高人了,就說:“老爺子,我睡這雙鋪吧!薄鞍,請吧!毙魞阂淮,老頭兒一飄身兒起來,右手一按,貼在墻上,一會兒就睡著啦。這甘鳳池的樂兒可大啦,上去了架住,眨眼的功夫又下來了,蹲在墻根兒底下直喘氣。人家老頭兒這“吃哧一哧呼”不帶晃動的。就這一宿,甘鳳池下來起碼有一百多回,人家這老頭兒沒下來過。

天亮了,甘鳳池跪這兒不起來了:“老爺子,我給您磕頭了!崩项^兒下來了:“哎呀!起來起來,小伙子,你給我磕頭干什么?”“老爺子,您是風(fēng)塵俠隱武林前輩,甭說勝過弟子,也勝過我的授業(yè)老師萬萬倍呀。沒有別的,我不敢拜您為師,只求您指點一二!薄班,好吧!來來來,跟我到西房去!倍坏搅宋鞣俊!拔腋嬖V你,這個地方叫石家岡,前邊兒是大江,后頭是這片大山,石家岡里頭住著我一個師弟,姓石叫石飛燕。我是他的師兄,我住的這個地方叫郝家集,我姓郝名字叫郝長風(fēng),幼年之間闖蕩江湖有把子蠻力氣,人家給我起個名號兒叫銅鐘叟!彼赃@甘鳳池表面上是路民瞻、周洵兩位老劍客的高徒,而實際上他是銅鐘叟郝長風(fēng)的徒弟。甘鳳池給郝長風(fēng)正式拜師,在人家那里一呆就是二十年,文武兩科、內(nèi)外兩家,俱臻絕頂。這時,郝長風(fēng)對甘鳳池說:“得啦,你回家吧!边@樣兒,甘鳳池才辭別了老師回家。

等回到南京以后,自己的舅父已經(jīng)死去很多年了,他又到安徽省、浙江省拜望自己的老師。通過云龍九現(xiàn)周洵,認(rèn)識了漳州城南門里的威震漳州白泰官,由白泰官介紹,把飛天虎陳勝之女嫁給了甘鳳池。夫妻結(jié)婚以后,因為陳勝之女也有很好的功夫,家庭十分合美,他們就在舅舅家里住下來了。

后來,他又南七北六十三省闖蕩江湖,數(shù)年后回到家中,收了一些徒弟。其中有一個叫秦亮的,外號叫粉翅蝴蝶。這個年輕人稟性不正,出師以后做了許多對不起師門的事兒,尤其是身染下流,只要看見人家姑娘媳婦長得好,就有胡作非為的舉動。甘大俠知道以后十分震怒,非要把這秦亮給宰了不成,以便整理門戶,結(jié)果一找秦亮,秦亮嚇得跑了。但是,誰都知道甘大俠弟子秦亮為人不正,這樣甘鳳池在南京住不下去了,一家子就離開了南京金陵,奔云南來了。

走到白馬河這地方,一看風(fēng)景很好?墒怯幸粯觾,這是個沒有多少戶人家的小村子。得了,自立甘家堡,拿出錢來,大部分的房子都是甘鳳池蓋的。招得百姓在這兒開墾山荒,種樹種茶、種果木,年頭一多,這個地方風(fēng)光好起來了,甘鳳池的名譽(yù)也有了。兩口子生了一個孩兒,名字叫甘虎。一晃這就幾十年過去了,都到了康熙五十四年啦。甘鳳池七八十歲了,夫妻帶著孩子,就算在甘家堡白馬河抱著胳膊根兒忍了,閉門教子,也教了不少的學(xué)生。白馬河甘家堡這村兒里,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都會那么幾下子,全算甘爺?shù)耐降?可正式的徒弟甘爺一個沒有。南來北往成了名的人物路過甘家堡,都要來拜望拜望甘鳳池,把江湖綠林發(fā)生的情況都跟甘老俠介紹,類似童林這樣的事情,這是武林之中了不起的一件大事,人家甘鳳池都知道。

今天跟大家伙兒一見面兒,甘老俠十分高興,把自己的事情就全都說了。

大家伙兒擦臉漱口,然后落座喝茶。甘鳳池又問了問客人,大家也把童林的事情說了說。時間一長,別人兒都能忍,這傻小子于恒忍不住了:“嘿!我說老頭兒,怎、怎么凈說話兒,不、不給飯吃呀!知、知道我們餓了啊?”

雌雄眼兒那么一瞪,跟甘爺翻了。“哈哈,還忘了這茬兒了,馬上準(zhǔn)備飯!

知道都是練武的,家里頭燉牛肉可有的是,把人分開了兩桌,這邊桌兒是大家伙兒陪著王爺,那邊那桌兒是壞事包張旺、蠻子孔秀這些人陪著傻小子于恒。冷葷熱素往上這么一端,除了主要的幾個壓桌碟兒外,還有一個是咸菜絲兒,一個是花生豆兒。上來好的了,壞事包張旺伸手就要夾,傻小子掄圓了給他一嘴巴,“啊!”打得張旺直哆嗦:“彌佗佛,你、你、打我干么哪?”

“沒眼力見兒,這是爆羊肉,這是我的!”“啊?彌佗佛,你不讓我們吃呀!”

“對了,是我的菜,你就不能吃!”又上來盤兒干炸丸子,孔秀拿起筷子剛要夾,于恒掄圓了“叭”又給孔秀一嘴巴。“唔呀!牛兒小子你為什么打我呀?我又沒吃你的爆羊肉!薄斑@干炸丸子也是我的,是我的歸我吃,你們倆人不能吃!”“唔呀!你不讓我們倆人吃,那我們吃什么哪?”“這不是有一碟兒咸菜絲嗎?還有一碟兒花生豆兒嗎?你們倆人就吃這個!睆埻仔阋宦犨@氣大啦,“核算我們就吃咸菜絲兒、花生豆兒!”“對啦,好吃的都?xì)w我。”這邊兒打著架吃著飯,那邊兒爺兒幾個開懷暢飲,談笑風(fēng)生。

飯吃好了以后,讓阮和跟阮壁陪著傻師叔他們都到東房去,東房有的是地方,不夠再給現(xiàn)搭鋪,大家伙兒去休息。

北大廳內(nèi)就是王爺、老俠甘鳳池,再加上三俠、二爺他們老幾位,一邊兒喝著茶,一邊兒說著話。老俠甘鳳池再細(xì)細(xì)地一問:“這一次你們爺兒幾個往這邊來,是單單就到云南八卦山去要國寶嗎?”海川說:“老人家,還不全是這樣兒!备世蟼b說道:“海川,我們是江湖無輩,綠林無歲,肩膀兒齊為弟兄,要說論年齡、論能為,以及江湖路上的威望,于老俠才是我們大家的前輩。你我弟兄都是一樣,你就叫我一聲哥哥,這多好哇,也近乎。”

王爺這么一聽:“海川哪,你看,甘老俠挑了你的眼了,你不用緊著客氣,我想我們大家伙兒混到一塊兒就是有緣,將來你在江湖路上闖蕩闖蕩,你立門戶還得求眾位哥哥幫忙哪。”“哎喲,那我可真不敢當(dāng),甘老哥哥!薄鞍!

這個好。“海川又說:”半道上還有一件事。“就把九月九重陽會的事情由頭至尾說了一遍。甘鳳池聽完了以后低下頭來,半天沒說話!备世细绺,您為什么不說話呀?“”唉!賢弟,王爺,眾位哥哥兄弟,這個重陽會,去也好,不去也好哇!啊卑?老哥哥,難道說這重陽會有什么差錯嗎?“甘鳳池好像認(rèn)為自己失言了:”海川,你等一等啊!罢酒鹕硇,甘老俠奔里間屋了。時間不大,拿出一個帖子來!蹦銈兇蠹一飪嚎纯催@個!昂4ń舆^來打開瞧,這是九月九重陽會鐵善寺的兩位方丈濟(jì)慈、濟(jì)源給甘老俠來的請?zhí)?也是九月九以前請老俠蒞臨鐵善寺!卑パ!老哥哥,你既然跟鐵善寺的兩位方丈是朋友,那我們就不便再談鐵善寺的事兒了!啊辈,兄弟,你別介意,你我都身為俠義,按理說,誰對,我們就幫誰,我們就捧誰;誰不對,我們也不能助紂為虐。我認(rèn)為這是我們俠義道的天職,不能扯轱轆圓兒呀。“于老俠贊成:”甘老俠這話對,那么我就問問你,你應(yīng)當(dāng)不應(yīng)當(dāng)上鐵善寺呀?“”于老哥哥,鐵善寺的兩位方丈濟(jì)慈、濟(jì)源跟我是朋友,他們約我去,我當(dāng)然要去?墒悄鞘菦]跟你們爺兒幾個見著面以前的事,F(xiàn)在我們是朋友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明白,鐵善寺的方丈為什么要設(shè)擺重陽會,邀請振遠(yuǎn)和海川哥倆去赴會呀?“老俠侯振遠(yuǎn)點了點頭道:”唉!老兄啊,我跟你說說吧!熬桶旬(dāng)初頭次杭州擂,太湖要鏢得罪了鐵善寺的門人弟子,沒想到捉拿韓寶,吳志廣盜國寶的二小,在清云寨又得罪了鐵善寺的人,最后在金銀亂石島為要出盜國寶的二小和云南府有十八條命案的陸寅、陸豐兩個主兇,把金銀亂石島給滅了的事說了一遍。甘老俠說:”斬九寨主把鐵善寺給得罪了,要是這樣兒,去赴會可有危險哪!“”唉,甘大弟,你怎么說有危險哪?“”不瞞您說,給我來下請?zhí)倪@個人姓楊名安,叫法本,我跟他還不錯,我問他為什么要設(shè)擺重陽會,他跟我支支唔唔,始終也沒說出實情來,就是邀請我到了時候一定去。我就怕這里頭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我們綠林道武林中的事很難說。這次你們來了十分湊巧,看來鐵善寺我還是要去,比方說到那兒沒有什么事,我就不跟你們見面兒了,咱們兩方都是朋友。

萬一鐵善寺心懷叵測,我還可以給你們送個信,咱們就加倍小心,你看好不好?“王爺連連的替海川道謝:”我替海川先謝謝您了,這樣太好了!巴鯛斦f:”海川走著時運,到處都能遇見好人!按蠹一飪嚎闯鐾鯛斢悬c兒累了,就說:”這樣吧,請王爺?shù)嚼镩g屋休息!暗韧鯛斂钊ヒ路珊昧,把燈給熄滅了,他們老哥哥幾個才出來,把迎面的隔扇門兒對上,搬過幾個兀凳兒來,當(dāng)然以西方俠于成為首,坐在八仙桌的頭里,盤膝打坐。上垂首是圣手昆侖鎮(zhèn)東俠侯振遠(yuǎn),下垂首是化地?zé)o形隱逸俠甘鳳池。在侯振遠(yuǎn)侯老俠的肩下就是二爺侯杰,甘鳳池的肩下就是海川。

老哥兒五個都是盤膝打坐,閉目吸氣養(yǎng)神,稍微的一迷離,天可就過三鼓左右了。老哥兒五個運用自己的內(nèi)功,似睡非睡,本來武林人睡覺就十分警覺,有個風(fēng)吹草動他們都能驚醒,這就是“犬守夜雞司晨”的功夫。突然間,聽見院兒里頭衣襟帶風(fēng)的聲音,老哥兒五個全醒了,果然發(fā)現(xiàn)院兒里頭有了動靜,躡足潛蹤奔這北房而來,臺階上有微細(xì)的聲音。老俠甘鳳池可有些驚異,心說:我姓甘的隱居在白馬河甘家堡多年了,貓子狗子小賊兒不敢來呀,怎么我今天晚上來了綠林道的幾位朋友,就跑我家偷來啦,這多寒磣哪!可是那哥兒四個想的不是這個,他們認(rèn)為:甘鳳池是個人物,誰人不知!

什么綠林人物膽大包天,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邊拔牙,上姓甘的家里來伸手?這樣兒,老哥兒五個都瞇縫著眼兒看這門。好像外頭這人拿出匕首來,順著門縫兒來摸插管。其實這個隔扇門兒是對著的,根本沒插。他按了一下,上下通的,便伸左手一托門的橫木,不讓這門有響聲,把門推開了。大家伙兒都看真了,尤其老俠于成正坐對面兒,老俠一瞧,這是個和尚啊!青布絹帕罩著頭,短衣襟小打扮,僧袍在身上這么一圍,斜插柳兒背著包袱,腳底下是開口的僧鞋白襪子,右手摸著一把厚背雁翎刀,刀條兒一張臉兒,當(dāng)然看不甚清。黑黲黲的臉膛兒,兩道小肉杠子眉毛,一雙小圓眼睛滴溜兒亂轉(zhuǎn)。

這時,老俠甘鳳池一瞧,心里難過了:哎喲!這個東西怎么沒走哇?敢情老俠認(rèn)得他,這是法本師弟,這個人叫鐵掌猴兒法廣。甘老俠想:可能外頭還有一個和尚,叫爛頭虎法鐸。

這倆人上甘老俠這兒干什么來了?敢情這里頭是有事啊。咱們前面已經(jīng)說過去了,太湖要鏢殺了病肋大蟒韓大壽、鏡里蘭花崔美、水底金蟾郝東天。

金頭獅子孟恩見他們太湖中山寨完了,就回到鐵善寺,見著師伯跟自己的師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說:“恩師您得下山,給我?guī)煹茼n大壽他們報仇去。”

濟(jì)源就問:“孟恩哪,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要問,如此這般這么這么回事兒,他們背叛了綠林道的規(guī)矩,還不準(zhǔn)我們動他們的鏢。這里頭不但有侯振遠(yuǎn),還有個姓童叫童林的,他要興一家武術(shù),滅咱鐵善寺的山門!辫F面伽藍(lán)佛濟(jì)源一聽,氣沖肝膽,胸膛都要爆炸了。這個和尚的脾氣雖然不好,但是好本事呀!您甭說給他一掌,就是給他一刀、一杠子,都剁不動砍不倒他。他勃然大怒,馬上就要下山。紫面伽藍(lán)佛濟(jì)慈勸解住了:“師弟,你先別著急!薄安!我一定找這助紂為虐的侯振遠(yuǎn)和小兒童林,將他二人碎尸萬段,方解小弟的心頭之恨哪!”“你先別忙,侯振遠(yuǎn)不是一般的人物,一代成名的俠客。他有很大的勢力,我們鐵善寺斗他是可以的,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兒!辈皇菨(jì)慈說著勸著,當(dāng)時濟(jì)源就要找他們?nèi)ァ,F(xiàn)在濟(jì)源答應(yīng)了,這才跟自己的徒弟法鐸、法廣連法本這些人研究如何報仇雪恨。法鐸、法廣這倆人給他出了個主意:九月九重陽會為期不遠(yuǎn),每年咱們廟里都要辦一下兒,今年還照原樣兒,咱們請的人多一點兒,派人給侯振遠(yuǎn)、童林送信,也約他們來。咱們廟中安排好了絕戶計,只要侯振遠(yuǎn)、童林一進(jìn)鐵善寺,讓他來時有路去時無門,再想出去勢比登天還難,咱們就把他們致死在鐵善寺。

“嗯,好!”事情準(zhǔn)備好了,這才派楊法本給侯振遠(yuǎn)、童林下請?zhí)。下請(zhí)臅r候也包括給鐵善寺的朋友摯交送帖子,比如像白馬河的甘大老俠等。法本在甘家堡交了帖子再往下走,沒想到九家?guī)熜值苋冀泻钫襁h(yuǎn)、童林給殺了。真是舊恨新仇哇!

法鐸、法廣等法本走了以后,跟濟(jì)慈、濟(jì)源商量,“師伯,師父,這侯振遠(yuǎn)、童林什么樣兒?”“咱也沒瞧見過!薄拔覀兏鐐z打算下山,提前先認(rèn)識了侯振遠(yuǎn)、童林,到了時候兒咱們好下手!边@樣兒濟(jì)源就答應(yīng)下來了。

兩個人把夜行衣、軍刃、銀兩路費全都帶好了才離開鐵善寺。因為法鐸、法廣都跟甘老俠認(rèn)識,所以他們到了甘家堡以后也到這兒來拜望。老俠問了這倆和尚九月九赴會的一些情況,但是他們始終沒提。甘老俠就更明白了,這里頭一定有事。他們離開甘家堡再往下走,就碰上法本了,法本便說:“現(xiàn)在侯振遠(yuǎn)、于成于洞海這些人,已經(jīng)按著官站奔云南來了,咱們金銀亂石島的九家?guī)熜值芏妓涝谒麄兊氖謨?nèi)啦!”法廣跟法鐸一聽,也是咬牙切齒,憤恨侯振遠(yuǎn)、于老俠跟海川這些人!澳敲磶煹苣銕е覀儌z人暗中看看,哪個是侯振遠(yuǎn),哪個是童林!边@樣兒他們就不走了,找個地方吃著喝著住下了。等來等去等到老俠于成他們爺兒幾個來了,他們老遠(yuǎn)的觀瞧著,法本指點:“看那個藍(lán)粗布大褂跟鄉(xiāng)下人一樣的,就是童林,那個白胡子老頭兒就是侯振遠(yuǎn),高個兒的是西方俠于成。”法鐸他們看準(zhǔn)后,便說:“好吧,那么你就先回去吧。”打發(fā)法本先回鐵善寺,這倆人在后頭就跟上了。插個尾巴兒一直看著于老俠他們到甘家堡白馬河投宿。甘鳳池把他們讓進(jìn)去,法鐸跟法廣兩個商量:“咱們可給甘鳳池下了請?zhí)?萬一甘鳳池要吃里扒外,那可就壞啦!”倆人一商量,退到村口外找了個樹林兒,稍微的休息了會兒,法鐸說:“這樣吧,咱們探一探!眰z人把僧袍脫了,又把夜行衣的上身兒換好,拿絹帕把禿腦袋都纏住了,背后插好了軍刃,倆人由打樹林兒出來。

滿天的星斗,腳底下攢勁,微聞“沙沙”響動之聲,飛身形上民房,躥縱跳躍,滾脊爬坡,一直趕奔甘老俠的府上。從東北越墻而過,躡足潛蹤蠕蠕而行,加著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一層院子一層院子往前走,來到了大廳的后面兒。大廳里頭燈光明亮,正是吃飯的時候。他們倆人來到后窗戶,施展珍珠倒卷簾的功夫往里看。別位不說,這里頭有西方俠于成,百歲有零的武林道老前輩能聽不見響動嗎?敢情聽不見。一,大家伙兒吃著飯說著話兒,談笑風(fēng)生出來進(jìn)去,聲音嘈雜。二,傻小子于恒那邊搗亂呢,他們這一攪亂,這聲音就更大了。和尚聽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兒,就撤下去了,二次上民房出村口兒。

法廣說:“師兄啊,甘鳳池吃里扒外啦!薄安诲e呀,咱們鐵善寺有他姓甘的不多,沒他姓甘的不少,可有一樣兒,如果咱們要在他這兒把童林能夠宰嘍,一來給甘鳳池一個難堪,二來給甘鳳池魚頭擇擇,咱們不也算報了仇了嗎?”法鐸一聽:“師兄呀,咱們在這兒宰童林,咱倆人有這么大的能為嗎?”“糊涂呀師弟,我們給他來個金風(fēng)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

咱不是明爭,一刀一槍的確實干不過他,暗中行刺還不成嗎?“”對呀!這么著,我行刺,你給我尋風(fēng),你看好不好?“”可以呀!皟蓚人商量好了,返回來再進(jìn)甘老俠的宅院,那可就是輕車熟路了。后來法廣這么一琢磨:”還是我行刺,你呀,給我看著點兒吧!斑@樣兒,法鐸趴在西廂房的后坡,扒著中脊往下看,院兒里頭十分清靜,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法廣抬抬胳膊腿,周身上下合適,不繃不吊,然后從房上”唰“的一下兒下來了,法廣身法不錯,真的是落地?zé)o聲。但是人家北屋兒里頭的人物兒都是什么人哪?聽得見哪!他鹿伏鶴行,慢慢慢慢地往前蹭,蹲著走,來到北房,上了臺階兒,先掏出刀來撥撥插管兒,然后把門推開了。老俠于成他們都看著呢!法廣壓著刀蹲在這兒,左腳在門坎兒里頭,右腳在門坎兒外頭,他攏目一看屋里這幾個人,最后他看見海川了,心說:小兒童林哪!我鐵善寺門人弟子與你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今天晚上來,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為的就是你!嘿!該著的事兒。法廣想到這兒,他一攢勁,腳尖兒點地,往起剛一長身兒,海川就明白了:這個和尚奔我來的!兇僧不奔我來,是你的便宜,奔我來,只要你敢拿刀過來,我這一掌就能砸死你。海川也卯上勁兒了。但是西方俠于成怕兄弟睡著了,誰也不能跟誰說話呀,等法廣這么一長身兒,老俠客爺要跟他客氣客氣:”哈哈哈哈,和尚,大晚傍晌的串門兒來了,有這么串門兒的嗎?“法廣一瞧人家知道了,他往后一退身兒,”蹭“一下兒奔當(dāng)院了。西方俠于成絕不讓他跑了,老頭兒坐在椅子上,腰眼這么一疊氣兒,”哧“燕兒飛的一樣就出去了。于成于老俠到了法廣的身后,法廣就勢這么一調(diào)臉兒,左手一晃面門,右手的刀對準(zhǔn)老俠于成的頂梁就劈下來了。夜晚之間,把式匠也一樣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這叫”聽風(fēng)辨物“。風(fēng)聲一到,就知道什么東西對自己的身上哪個部位不利,老叟戲嬰童,法廣就跟沒滿月的小孩兒一樣,任憑老俠擺布。老人家微然甩銀髯,往左邊一調(diào)臉,伸右手一刁他的腕子,左手一橫對準(zhǔn)他的小肚子,”嘭“的一聲,法廣在老頭兒的手底下就起不來啦,”嗆啷啷“一聲響,刀扔了。老人家磕膝蓋頂腰眼兒,抹肩頭攏二背,四馬倒攢蹄,捆上法廣了。法鐸在后房坡上瞧得清楚,啊!這個老頭子真厲害。法鐸踹中脊一長腰,攥著刀”唰“一下就不來了,人不落地,連人帶刀就奔老俠的身背后來了,他想給老頭兒來個金風(fēng)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誰知老人家早有準(zhǔn)備,只見他拿左腳一踹法廣,往前一咕嚕,”鷂子翻身兒“,伸手就抹法鐸的后腦勺兒,左手拍他后脊背,還沒敢使勁,真要使一成勁兒,他就得吐了血,兩成勁兒這和尚當(dāng)時就得死到這兒。”叭“

這么一拍,老俠客磕漆蓋頂腰眼兒,抹肩頭攏二背,四馬倒攢蹄,也把法鐸給捆了。這個時候海川和甘老俠上了房,小弟兄們由打東屋里頭唿嚕唿嚕全出來了,王爺也摸著黑穿好衣服出來了。老俠于成站在當(dāng)院,向甘鳳池和海川一點手,示意他們下來。

眾人來到屋里頭,把燈點亮。王爺可問:“哎呀甘老俠,外頭什么人哪?”

“真對不起王爺,有賊人到家中前來攪鬧,使王爺受驚啦!薄案世蟼b不要客氣,這沒什么!毙〉苄职堰@兩個和尚的下腿給解開了,身上還是五花大綁捆著。阮和、阮壁,徐源、邵甫,兩個架一個,都架到當(dāng)院。陸陸續(xù)續(xù),老幾位全都進(jìn)了屋!坝诶细绺,好快的身法!薄敖心娦。說真的,這賊人一來我還怪害怕的。還好,總算給拿住了。”“您拿住的這兩個和尚,我全認(rèn)得。請王爺審審吧!蓖鯛斦f:“好!來呀,把他們倆人押進(jìn)來!

時間不大,把兩個和尚架進(jìn)來,他們往這兒一站,立而不跪。小弟兄們?nèi)M(jìn)來了。老俠侯振遠(yuǎn)一瞧這倆和尚都夠兇的,便問道:“你們倆人是和尚,皈依三寶,秉教沙門,手持利刃夜入民室對我弟兄不利,該當(dāng)何罪?”兩個和尚一瞪眼:“呸!老兒侯振遠(yuǎn),你當(dāng)我不認(rèn)識你?告訴你,我弟兄與你們仇深似海,現(xiàn)在被獲遭擒了,要殺要剮任憑于你們!”王爺說:“別著急和尚,你認(rèn)得侯振遠(yuǎn)侯老俠,好像你還跟我們大家伙兒有仇,但不知仇在哪里呀?你說你認(rèn)識我們,我們怎么不認(rèn)識你呀?”“對,我家千歲問你們話,兩位和尚對我們有仇有恨不要緊,希望你們說出來!薄昂冒!你要問,我的名字叫法廣,這是我?guī)熜址ㄨI,姓甘的也知道。我們倆人都是云南狐兒山鐵善寺廟里頭的弟子,找的就是你們!”侯振遠(yuǎn)對王爺說“爺您聽明白了沒有?這是鐵善寺的人!鞭D(zhuǎn)身又對法廣、法鐸說道:“和尚,不提鐵善寺,今日夜晚行刺,老夫侯振遠(yuǎn)絕不能容!既然提出鐵善寺來,哈哈哈,愛屋及烏,看佛敬僧啊。來!”侯振遠(yuǎn)親自過來把綁繩給解開了:“二位,請吧!回到廟里告訴你家兩位方丈,九月九日,侯振遠(yuǎn)還有我兄弟童林,是日必到鐵善寺,絕不食言!

精彩推薦